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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培盛絮絮的:“这初秋头场雨,好些个花儿可就打落了。什么百合花儿,芍药花儿,凤仙花儿……”
雍正翻开折子,提笔。嫌聒噪:“叫值司太监打扫。”
苏培盛推了窗子,指外头:“您瞅瞅,还有那芙蓉花儿,也淋着雨呢,万岁爷不理会,只怕,也就凋落了。”
雍正皱了眉,朝他所指——朦朦胧胧的,芙惆站在滴雨的屋檐下。不由得起了身:“这——你……”
苏培盛又笑了:“奴才多事了。”
雍正沉下脸,又怎么沉得下?摇一摇头:“还不快让她进来!”
第十五章
芙惆跪在地上:“给皇上请安。”
雍正起身绕过书案:“起来——”一转脸,看到苏培盛一旁抿嘴笑,脸一沉。
苏培盛马上道:“奴才出去瞧瞧,药好了没有。”
雍正拉起芙惆,掏出块帕子——她自己接了过去。
“来了,怎么不进来?淋了一身的雨。”
“苏公公说,养心殿,不是寻常人能进来。”
雍正脸上蕴着笑:“那你还过来?”
芙惆拘谨起来:“瞧瞧……皇上的病……”
“哦,探病……”雍正故意托起她的手,“就这么空着手?”
“奴婢……”
他笑出来,攥了她的手:“人来就好。”
苏培盛这时候又进来,芙惆脸一热,忙挣开了,自己站到一边。
苏培盛只当什么也没见,双手端上托盘:“八王爷进的药膳,镇咳平喘。御膳房试过了。”放在御书案,头也不敢抬,转身退出,合了大门。
雍正看着托盘,眉头皱一下。错开盖碗,呷了一口,又皱眉。
芙惆问:“药苦?”
“苦——”雍正微冷笑,“苦心积虑的人,进的药,自然苦。”不想坏了心情,“不提它。”
芙惆想着穆琳所托,小心翼翼的:“八王爷……不是皇上的亲兄弟么。怎么还要……试膳?”
雍正神色一变。
芙惆心里紧张,支撑着。
“规矩。国有国法,宫有宫规。”
芙惆便不说什么,走到一边,半背过身。
雍正觉得语重了,重又带上笑:“法理也不外乎人情,何况……没别人,不必过于拘束。”
芙惆向后退一步:“奴婢不是拘束,是……怕。”
“怕?”
“位极则残。”
芙惆没看他,声音冷而硬。一个‘残’,深自肺腑。
雍正顿时一愣。腹议,有。面折,头一个。
许久,他沉着声:“宫里宫外,你听到什么?”
“奴婢不敢。”
“刻薄寡恩,凌逼兄弟?”
芙惆不答话。不答话,有时候,是一种默认。
初秋的天,凉风飒飒。他却莫名的有些燥。心里不畅快,暗暗长吸一口气,气也不畅快。
他坐下来:“为人君者,宽仁,有时候,就是怠惰。耗羡私佂,朕可以不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落得个君圣臣贤的好名声。可是,‘私派浮于国课,差徭倍于丁粮’,平民百姓的翻徭重赋,怎么纳付?各省钱粮拖欠,由来已久,朕可以承先帝旨,宽宏仁慈,不加追究,可是,户部二百五十万两的亏空,向谁去追讨?还有允祀、允□、允□,他们纠聚在一起,行同鬼蜮,奸若狐鼠。凌逼,饶是凌逼如此,他们仍不死心,窥测方向,以求一逞。朕也想做个蔼然仁者,可惜,时不我予,命不我予,人不我予!”
讲这几句,身体越发燥,他走到窗前,推了窗。风吹进来,凉爽一些。
“他们都是皇上的兄弟……”
“是兄弟,异母异心!朕若姑息,有朝一日成了气候——共工战祝融,纵败了,一怒撞到不周山,到那时,天塌地陷,朕到哪里寻一个女娲补天?”
“抚远大将军十四贝勒,是皇上的同胞弟……”
“正因为一奶同胞,朕让他去西大通,去遵化。守陵、监禁,是留他一条命。朕不是郑庄公。不教而诛,‘克段于鄢’,才是愧对皇考妣在天之灵!”
芙惆还想说什么,动了动唇。
雍正只觉心烦意燥,周身发热,解了几颗领扣,按捺着:“朕做事,高下在心。这些话,从不曾对人说。对臣属……”他静了一会儿,“对母后,都不曾说。不知为何,对着你……”他微一苦笑,“这样聒噪。”
芙惆一直低头蹙了眉。
雍正嗓间发滞,口有些干。走到案前,药汤已凉,他拿起来整盅灌下去,凉丝丝的润着喉咙,舒服一些。
芙惆突然抬了头:“那,诛连呢?”
“诛连?”
“一人获罪,九族连坐!”
雍正要说话,心里‘突——’地一下,促然跳。眼前一个恍惚。
压抑着。压抑不住的血气澎湃翻涌,鼓噪着,一种欲望——连他自己也骇然。
芙惆颤着声:“殃及无辜,赶尽杀绝,也是皇上的抱负与御政?
血气乱,心也乱。他无暇应对,勉强道:“你……你先出去。”
她倔强的坚持:“奴婢……”
“朕让你出去!”
头一次,他这般暴厉。伸手拨她,只一碰,心就是一颤。煎熬难耐,他不能再看她,转身至佛龛前——香烟袅袅。
雍正转着念珠,喃喃的:“世人饥馑于□,比丘除此爱之饥馑……”
再睁眼,哪里还是佛陀庄严宝相?佛是欢喜佛,明王明妃肉身交抱,满眼都是阴阳□,满眼都是大乐纵欢……
天旋地转,人欲横流。
他一把扯开前襟儿纽扣,呼吸艰难,连脚下也不稳,转过身——
转过身,他便看到她。
她冷冰冰的声音在他的缭乱中清晰:“‘暴虐恣意杀害无罪,虽复倾财法无解殃祸’。”
她的冷反炙起他的热。那是满器而覆的最后一滴水,涓涓一滴,所有的修持,所有的隐忍,轰然而塌。
痛苦和恣虐把他的眼睛烧成一片血红,臂如铁铸,一把将她拖进怀里。
第十六章
靴声冠影,朝珠琳琅。
苏培盛赶忙朝着回廊迎过去,逐一躬身:“怡亲王、庄亲王、张大人……”
“天还没黑,怎么就关了宫门。”
“这……皇上……”
“我等奉旨晋见。”
“哎,别——”苏培盛赶上去,拦在前头。
“大胆奴才!”
苏培盛朝里看一眼,又回头:“奴才就是斗着胆,劝一句,就是有天大的事,今儿个也暂且缓一缓。”
芙惆猝然跌进他怀里。用肘撑着,推拒——怎敌那股劲道?挣扎也只一瞬。只一瞬,万念俱灰。
一切命定。
周身寒彻,有什么一点一滴在身体里逝去。
火自内向外烧,每一个毛孔都嗤嗤喷着热气。他把迸裂的唇压在她唇上,脸上……吮吸,些微的浸润浇不灭炙起的欲。手指解着纽扣儿,很笨拙。急而躁乱,干脆一把扯开——
她任他扯破元宝领,如意襟儿,扯破系在背后的红绫子襻带。带端系着一对盘扣儿,梅花打结。孤零的梅花丢在地上,踏在脚下,零落成泥。
她只是不肯哭。
倒在罗汉榻,压在他身下。她不哭,她同她死去的亲人一样承受着啮心椎骨的痛。他们死,她生不如死。
这才是她的仇人这才是雍正!这才是暴虐无道的昏君骄奢淫逸的修罗。
日久路遥,原形毕露。
她在他身下冷笑。笑他曾经的虚词假说,笑自己曾经的心眼浅薄……
有一滴水淌进她冷笑着的嘴角。
唇齿啮过的地方,殷红的落下痕。这样的柔肌弱骨,包裹着怎样一颗坚韧的心?他欲炙如焚,他心明如水。他看到她的眼泪,舐到她的眼泪。重又是养心殿里的那一幕——茫然麻木的眼泪,静静淌。
那汪洋的咸涩的水,是海。□焚着他,泪水淹着他,水深火热的煎熬。
他望图在适可而止的切肤之亲间解脱,可是,欲是无底壑,得寸进尺,星火燎原——只有最深抵的交缠……
她已闭了眼。无声无息的,无声无息的眼泪就像无影无形最锐利的暗箭,箭箭戳进他心窝。
他伸开手,伸长了——摸索着,摸索一边的桌案。空盖碗拨到,滴溜溜打着转。
他一把抓住,握紧了。咬了牙,猛得向下砸——
瓷碗碎在硬木桌案,手在碎片上。
那手僵持一会儿,没有动。
渐渐的,血渗出来,血顺着每条指缝,血沿着弯曲的掌缘。
涓滴成流,四处流,一桌子旁逸斜刺的虬梅枝,触目惊心。
芙惆骇住了。
趁着那股子钻心的疼,他吃力的撑起来。摊开手,不止血,任它流。奢妄的欲望随着鲜血一起发泄。
热血流出,体内一点一点冷却。
她绝不会想到自己会去碰触那只手,手上的伤口——也许是剧烈的痛苦,也许是茫然的无措。那样的痛苦和无措,是他打动她最深最深的眼神。
片刻的打动与怜惜,片刻的包容与谅解,就在那一刻,就只那一刻。后来,她无数次回想起那一晚,一念之差,铸成大错……
她的身子在瞬间柔软,她在他身下柔软。焕然的融释,春水溶泄着,破了冰。
绷紧的弦索,受不得这般撩拨。
他用宣肿血污的手掌紧紧攥住她的手——刺骨的痛。刺骨深种的,不止是痛。
他吻她,她依旧躲。可她无法依旧冷如冰。毕竟,冰和火消磨,冰冻伤了火的心,火耗了尽冰的执着……
两败俱伤的纠缠。
原来,身和心可以分得这样开。身体在他的抚摸下偾起,就像蠢蠢偷发的早春冻土,那是来自坚硬覆层下细微的震颤,震颤着惊蛰,然后,温润。羞耻的温润。心呢——
仍旧恨,在他给她疼痛的一刹。她无力的舒开一条臂,摸寻—— 寻一条帕子,她扳开他带血的手,把那帕子缠上去,一道一道,牵牵缠缠……
疼痛的绽放,扶苏的挣扎。
她想那疼延续。那是惩罚,心在惩罚中获释。可她抗拒不了取之而代铺天盖地的滋漫,新鲜的、娇旎的滋蔓。
她在痛苦中支撑,在欢愉中落泪。羞愤的泪。如今,他的罪孽淌进她的血。
他在欢愉的巅峰将罪孽留在她体内,敬事房太监浓墨重彩的一笔将那罪孽深烙……
一身的罪,一身的孽。
她在懊悔中迷惘。
他纵情在女人孕化万物的包容中,忘了一切。
第十七章
阳光透过幔帐的缝隙,落在她垂于被外的手臂。手指动了动,有了知觉。眼睛只开一隙,仿佛撩起千斤重。
他背对着坐在床边。系衣扣,神思不属,非常慢。觉察到床褥微微动,犹豫着,回了头。在他回头的一瞬,她便转身向里。
他知道她已醒——睫毛簌簌颤,每一颤,都会有水溢出,然后,重又盈满。能有多少泪,流也流不完……
她背着身,锦被的曲线勾勒出一个孤零的背影。他看了许久,手搭在她肩头——她向里缩了缩,动作不大,十分疏离。
他的眉头结住了——想说什么……能说什么?
他已整好衣服,压着声音:“这一生……朕只让你疼这一次。”
起身便走,不做片刻停留。
这一回,苏培盛猜不透主子的心思。
雍正一丝表情也没有。
案上凌乱的堆放着昨夜的贡物,没动过。他把手抚摸那些珍产奇货,缓缓抚摸——突然发了力,一挥袖,所有马鹿茸、柳花茶、肉苁蓉……‘哗啦——’一股脑儿扫落。
苏培盛吓得跪下,却什么话也不敢说。
雍正用一只手支起前额,脸埋进。所有的痛苦都藏起。
过了很久,他抬起头。
苏培盛方试探着:“皇上……”
他的神态和声音重归平静:“让她搬去承乾宫。封了吧——总要有个名分。”
以后的几天,抬籍、封赏、乔迁……但凭内务府操办,皇上没过问。
新漆的绿彩,字也是新镂錾。新添的绿头牌摆在寻常的角落。
雍正随眼一瞥便看到它。
陈福禄跪在地上,托盘高举过顶。
雍正把笔担在笔洗上,觑起了眼。
陈福禄又把托盘举高些——
他伸出手,手指缓张开,触到那块新膳牌。
陈福禄抬起眼,与站在一旁的苏培盛相视暗笑。
雍正将那膳牌重又放下,没翻。然后,向外挥了挥手。
苏培盛只得道:“退下。”
养心殿里静悄悄,过了很久,西洋钟打响。
苏培盛小心问:“若不出门儿,奴才叫人去备宵夜,万岁爷最喜爱的龙须酥。”
雍正复又停了笔,想一想,站起来:“不。朕出去。”
承乾宫。
绕过前殿月台,绕过井亭,一路有太监宫女下拜,他均一挥手,不声张。便是后院,后院正五间,其中一间亮着灯火。
芙惆在门槛儿外下拜。
雍正略俯身,向她伸出一只手——
她自己站起来。
雍正便收回手,负在背后,迈槛儿进去,四周看一看:“孤灯静室,太静了。”
芙惆没说话。
“新乔迁,不该这么静。”
“静以覃思。”
好官话。
雍正沉默一会儿:“你思什么?”
又是无言。
雍正转到窗边,看窗外:“这些天,搬迁,册封,朕没过问,一直……也在思。”
“皇上思什么?”
思什么?心里千回百转,可是,木已成舟,事过境迁,连那盛药的碗亦不复存。无所对证,纵有疑惑,多说无益。
雍正便不答。转过身,看向她。
她低了头。
雍正走过去,伸手抬了她下巴。
闪烁最深遽的眼底,太多太多话,只是,捕捉不到另一双眼。
僵一会儿,雍正平静道:“承乾宫,不比养心殿。毕竟换一个地方,要过一阵才会习惯。”
“是。”
“有了封号,诸多牵羁。宫里规矩多,小事容忍,大事——有朕,不要委屈自己。”
“是。”
又是静默。
只有蝉声寥寥。
她依旧不看他,听得到他的声音。
“今儿晚上,朕不走。“
她整个人一颤。
他在掌间感到她指尖儿的颤,一把拢住了。
“朕说过,这一生,只让你……疼一次。”
第十八章
男女之间,原来可以这样温柔。
唇与唇牵扯厮缠,她是躲闪的,可是,清清楚楚尝得到每一条褶纹下的味道。莫道不消魂……
他分外小心,小心地解开她。裙褂褪下来,他甚至略弯了腰。一个皇帝,在她面前,弯了腰。
他弯下腰的时候,头略贴近她胸口,她的手垂在两侧,突然有一种想环抱的冲动……他用最轻柔的的方式补偿一个寻常宫女再寻常不过的侍寝初夜。可是,累累的血债,怎么偿还?
摘下金步摇,拔了梅花簪——绾住的长发盘旋着解开,像一瀑搅动的水。水归平静,天然无饰冰肌乌发,古井沉璧一般静,也一般冷。
垂在她耳上的玉饰,他用手拨了拨,玲珑微响。他贴着她的耳朵:“古人说,‘冰解鸣珰’,耳坠响起来的声音,像解冰一样……”
耳坠也摘下来。当他将她除去坠饰的耳垂吮进嘴里,她深深切切体味到那种融解的滋味,融解,也是一种煎熬。
非常恨。恨那份儿小心,恨那份儿轻柔。她恨他让自己化成了水。浪卷波翻的荡漾,不拘形迹的放纵。
每一处敏感的细节都偾胀。心收管不住,身体生涩的变化。他克制着等待着她一点一滴的变化。他在粗重的喘息中艰难的忍耐——那仰拗的颈项紧绷的腰肢,那蹙闭的眉眼撕扯的唇齿,是不胜承负的抗拒,还是生死深抵的纵欢?
他犹豫着,喘息着,问:“还……还疼不疼……”
这样的话发自一个这样的人。甚至可笑。他的手抚摸着她,抚摸过的地方像被什么咬了一口,疼——心里。最拙劣的,有时候,最动人。
一个男人,怎样令一个女人欲死欲仙。也许,只是报应。她将手死死绞住身下的锦褥——报应。
秋风催肥了藤上的阔叶,零零星星结起小葡萄。
案上焚着迦南香。几个小太监烧盅热罐,淋功夫茶。
雍正临案抄佛经。最静谧的季节,心也很静。
苏培盛的脚步急急匆匆,耐不住的一叠声:“大喜!给皇上道喜了!”
雍正头也没抬,犹执着笔:“什么事?”
“十四格格悫靖公主,进京省亲。初六动的身,正在路上。一来看望皇上,二来,朝贺改元。”
雍正放下经文:“哦?”有些感叹,“打先皇龙驭归天,朕登基,两年了……至亲手足,都疏远了。”
“不止呢。”苏培盛满脸笑,“十四格格她……”双手一比划,“喜结珠胎,三个多月了。”
意外之喜。
雍正指指案上的《华严经》,微笑:“‘一切诸果皆从因起’,这是十四妹种了善因,结下的善果。”
苏培盛凑趣:“奴才是不懂佛理,但想着皇上造福万民,种下的善因,又岂是十四格格可比?”
“哦?”
“皇上这阵子常去承乾宫……转过年,要是芙贵人添了位小阿哥,哪怕是小格格,那才是普天之下最大的善果。”
那笑缓缓消去,雍正重提起笔。
苏培盛犹讨他欢喜:“添一位小阿哥,像芙贵人一样……”
“像她一样,倔烈、执拗、冷冰冰的。”他只低头临帖,“有什么好?”
“这……”苏培盛想一想,又笑了,“倔烈、执拗、冷冰冰的。可是……皇上就是喜欢啊。”
雍正怔一下,想沉脸,怒不起,只斥一声:“奴才!”嘴角上挑,压下去,终是禁不住稍稍勾起。
心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