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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走过树枝阴影时,他终于开口问,带着几分小心试探:
“雪落,还记不记得以前就说过,等们有了孩子要搬到晴天别院来住,就们家人开开心心地住着,教孩子们写字,教他们唱歌,晚上时候家人就在院子里看星星,还说长宁冷,晚上要叫孩子们多穿点衣服,就像……就像现在这样,还记得吗?”
慢了脚步,却沉默。
那些话总是忘不了,就在别院后面小竹林里,憧憬未来,欢喜甜蜜,可是真正到了这天,隔了千难万难到了这天,切却已经沧海桑田。
他轻轻握住手,已经在耳畔低语:
“雪落,从今往后,们家人就在晴天别院这样直住着好不好?”
看到他眼中再不掩饰请求期盼,知道他委屈不甘——丫丫从来只叫他霍叔叔,没有喊过声爸爸,便是再高兴时刻,他听到那句霍叔叔,也总会不自禁流露出失落;也知道他隐隐急迫和害怕——受伤以后性子愈加淡漠,除了丫丫其余任何事似乎都提不起来精神,他便总会说些丫丫事来引说话,也同时想着试探态度。
此刻久不说话,他眼神中明亮敛住了,却也不再多问,俯下头去轻轻吻。
那是他魂牵梦萦抹温暖柔软,轻轻触也教他难以自拔了,舌尖辗转流连着便要深入,却在最后刻让如梦初醒般别开了头。
他在耳畔微微急促地呼吸:
“雪落,还是因为以前那些事吗,……还恨着吗?”
缓缓摇头,不恨了,早就不恨了,在他不惜冒着危险来看丫丫时候;在他拿出那张婚书时候;在知道切都是重重误会时候,可是便是不恨了他们还能前嫌不计切如初么?
尤怕面对这个问题,便支吾声避了过去,将话题引到隐忍了许久没问那件事上头:
“不是还要打仗么,易军现在不是正和日本人在打仗吗?怎么还有心情想这些!”
过着清净日子并不意味着天下都太平了,这样世外桃源般宁静只属于晴天别院,战事太过激烈,即使他刻意封锁了消息也风闻到些——他在长宁陪个多月,易军辖区前线几个省份都已经失守,纷纷教日本人攻陷了。
不知他究竟是怎样想,易军节节败退,疆土分裂山河破碎,他居然还日日闲在这里陪和丫丫,习妈偶尔出去趟都会带回点消息来,外面人已经把姓霍两兄弟骂了个狗血淋头——霍展谦自不用说,早就有了亲日嫌疑,手上握着十几万重兵却做了畏首畏尾缩头乌龟,他训练出来这支队伍初时还抵挡得了几分,越到后来却越是疲软,失了锐劲屡战屡败,有好几个师受人击便溃不成军,短短个多月竟然让出了三个省去,便算不是投靠了日本人,这霍展谦也绝对是个没血性软骨头。
而老二霍展鲲更是遭人唾弃,他之前直没有露出狐狸尾巴,直到日本人途经边界四省增兵才让人看清楚了他真面目,原来他才早已经投靠日本人做了不折不扣卖贼,他将边界四省变做了日本人大举入侵跳板,火车火车日本兵和军需物资由边境经他辖区畅通无阻直抵前线,为前方战事提供了源源不断人力物力,他与霍展谦积怨已深,此番做法定是借势反扑以图东山再起,他熟悉北方诸省布防,易军节节败退也定然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这笔买卖做得划算,自己不费兵卒,只为日本人大开方便之门便可坐收渔人之利,即便讨了骂声却总又收复失地把握了实权,反正霍展鲲向来行素也没在乎过世人悠悠之口,举上下骂得起劲儿,他却风光得意居然还正在筹办婚事,听说不久便要迎娶早搬到他府上去个女人了。
听到那些话时候唇边只勾出了淡淡若无抹笑——还是到了这步,两败俱伤!最初是真存了心思想凭己之力扭转局面,然而不自量力立刻便得到了他嘲笑报复,直认为那是恨,可是现在想来,未曾爱过,又哪里来恨?他只是得到了,玩儿过了,再惺惺作态便烦了,可以冷漠戒备,他同样可以翻脸无情,于是出手便将往死路上逼!而那薇薇安,道也是逢场作戏,却不想人家居然已经到了筹办婚事这步,看来,倒是自己从头到尾闹笑话了。
霍展谦不想会突然问到战事上面,稍稍楞才点头:
“是,还在和日本人打仗,不过平安住着就好,那些事情就不要再操心了。”
终究过了事事都要问清楚年纪心性,他不说,纵有千言万语也不会问出口了,他知道有意搪塞他说要留在身边那些话,却也知道是真担心眼下局势,担心他所处局面,见已经缓步前行,他追上几步与并排,侧头问:
“雪落,还记得曾经和说过句话吗?”
面含不解,他笑容沉稳:
“静不露机,云雷屯也。”
这场侵华之战日军精心策划蓄谋已久,开战不过月余便接连攻陷几座省城,英美大调停丝毫不起作用,日军铁蹄已向北十三省腹地踏去,几省又接战报,连连告急,报纸新闻雪片般纷飞,各地爱学生罢课游行示威活动此起彼伏,有诸多省份工人也纷纷响应罢工,更有不少热血青年自发投军保家卫,社会各界也积极募捐,军需物资批批送上前线,全各处爱运动开展得如火如荼,然而这样声势却丝毫改变不了易军节节败退事实,也改变不了日本人明晃晃逼近刺刀,举上下对霍家两兄弟懦弱和变节片怒骂,便是那样危机万分关头,切却突然奇迹般转折!
番外 霍展谦(一)
他从有记忆起,世界便是片寂静。
他深刻地记得他童年,佣人怜悯目光,冯姨妈背人处讥笑眼神,爸爸烟斗中飘渺青烟,青烟后面那张疼惜
而无奈沧桑面孔,还有妈妈慈爱关切笑颜——当然,多年以后,他知道原来那只是展鲲妈妈,原来那慈爱关切
也另有深意。
他很羡慕拌嘴两个丫头小姐姐,羡慕笼子里叽叽喳喳画眉鸟,也羡慕淘气包展鲲,爬到树上去掏鸟窝头栽
了下来,张着缺了门牙嘴哇哇大哭,然后凶巴巴地骂那棵树。
展鲲很小时候家里就请了专门教他先生,摇头晃脑地拿着书本念,他摸出小弹弓石子打去,先生打跑了,
霍公馆里没有哪个敢说他,等到爸爸回来了才巴掌扇过去,不许他吃饭,罚他站墙角,妈妈在旁边急着劝。
他那时就想过,等他以后当了爸爸,他也要给他儿子请先生,等先生被打跑了,他也要巴掌扇在儿子脸上
,不许他吃饭,罚他站墙角,即使那个儿子不会说话,也绝不要他个人远远地站着看。
他在霍公馆长到八岁,衣食无缺,可是没有多少人愿意理他,爸爸长年在外,很久才回来次,妈妈倒是常
来问他饮食起居,可是也只会重复同样话而已,佣人都喜欢背着他聚成堆儿往他这边做眼色,姨妈他向来是避
着不见,那小小团子什么表妹也历来凶悍得紧,便是他弟弟展鲲,偶尔碰着了也总是斜着眼睛看他几眼,哈哈
笑几声,拿着把木头枪带着几个佣人孩子立刻飞似跑得踪影全无。
终于有次爸爸回来,兴奋将他拉到面前,说要送他去看什么苗族巫医,说不定还可以有些希望。他早已经
吃过无数药,小小年纪便很是老成地觉得没什么希望了,不过去哪里无所谓,反正哪里都是样,哪里都是他个
人而已。
可是这次他真有了希望。
他在云南遇到了寻他而来傅楚桓,他亲舅舅,他在外求学多年,自知外医学昌明。
傅楚桓秘密安排他去了美,看到了很多奇异东西,接受了连串奇异治疗,大概是年多以后,终于有天,他
耳朵中似乎有东西蠢蠢欲动起来,他第次知道,原来那就是声音。
他天天地恢复,世界于他焕然新,可是当切生出希望来时候,傅楚桓告诉了他那个上代爱恨纠葛故事,告
诉他他受这些苦难、甚至他母亲死,都不是意外。
世界似乎更加寂静黑暗了,他拼了命地念书,拼了命地练习枪法,拼了命地学习兵法谋略,展鲲会切他都
要会,甚至要比他更好更优秀,他不知道那高高在上督军位置于他究竟有何意义,可是总是不甘,为自己、为
母亲,心中像烧了把火,要将向来冷淡他都灼烧尽了!
从那以后他便只有那个目标了,为了那个目标几乎丧失了其他切乐趣。美习俗开放,像他那个年纪少男少
女都牵了异性手享受恋爱甜蜜,他样样功课拿第,东方面容也很是清秀俊雅,总有本异女孩子往他抽屉里塞五
颜六色信封,他看也没看统统丢进了垃圾桶,也总有女孩子跟在他后面去教堂做弥撒,他面无表情,只作未见
。
做弥撒是他功课外会做唯事,他总是对着十字架上耶稣祈祷,祈祷自然也是报仇雪恨,切成功。
那时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多年后他会在两军交界长宁,座小小教堂里祈祷完全不同事——祈祷他身侧女子
平安无事,祈祷他们生携手,永不分离。
于婚姻,他从来没有过期望。彼时他无法想象自己背负了那么多,哪里还能腾得出精力去和个女子儿女情
长?
回到霍家要做自然是敛去锋芒暗中谋划,展鲲母子早已经建立了自己关系人脉,他只是闲散不管事大少爷
,要达成目标难之又难。他身上有长年练枪火硝枪油味,旁人不大闻得出,可是霍展鲲那样日日和枪械打交道
却不能不防,他挂起龙涎香掩盖了味道,所有听在耳中奚落嗤笑也如年少时仿如未闻,日日只闷在自己小二楼
中看书,静观其变,倒也切顺利。
父亲去世,展鲲果然继任督军,他才干虽然出众,却年轻气盛锋芒毕露,惹得钟世昌党老臣纷纷腹诽。
他知道这是绝好机会,便暗中做足了功夫,终于渐成鹤蚌相争形势,那二人明争暗斗各怀鬼胎居然想到什
么联姻,霍展鲲也从来都是精细人儿,他要娶女人必定是对他将来大有臂助,他绝不会赔了自己去娶钟世昌女
儿,于是他这个从来没什么用处残废大哥,倒也用着顺手。
他不想有个陌生女人在身侧时时监视自己,而这个女人还是钟世昌女儿,只是老太太也出来做主,打着男
大当婚冠冕堂皇理由,他怎样也无法推诿,当时唯想到是,以后要多费许多事了。
新婚之夜,盖头揭开,那居然是个很漂亮女孩子,眼睛大大仿佛养着两汪水银,嘴角含着娇怯怯抹笑,两
腮上尽是红晕,望了他几眼,有些疑惑地唤他:
“展鲲?”
他立刻知道,这也是个受了骗可怜女子了。
陡然得知真相,果然完全无法接受,拼死拼活也要闯出去,被展鲲逼回来后哭成了泪人儿,攥着珠钗不让
他靠近,咬牙切齿骂他哑巴骗子哑巴混蛋,他知道在内丈夫于妻子便是天,满含期待,却在夕之间天崩地裂,
自然愤恨难挡,他也想起隐约听闻闲言碎语,这叫钟雪落女子同他样也是从小失了母亲,活在父亲和后娘跟前
很不讨喜,现在又被设计来嫁了他这个残废,虽然泼辣无礼,他心中却陡然对升起怜惜来。
那夜他望着灼灼燃烧龙凤烛,望着那女子趴在桌上哭着盹着瘦削影子,打定了主意好好对这年半载,像妹
妹样在身边带着,等到欲成大事时候便放远走高飞去寻自己幸福吧。
不过有时还真是无理取闹,事事都要针对他,逮住了机会便要嘲笑讥讽番,很多时候见那样子他便会回想
起那些真正耳聋口哑日子,听着那样恶毒话,心口钝钝地痛,只是,只是也不知道为何,就是不曾对真正生起
气来,或许是因为相似曾经,也或许因为逞了口舌之快后眼底那孩子般小狡黠——到底胸无城府心思单纯,真
正见不得他人面对他时都是慈祥和蔼副样子,只有,便是恶毒也是直来直去地写在脸上。
不过是个没长大小孩子。
只是那时他没有意识到,就是这个他不放在眼中小孩子,会颠覆了他本已经规划好下半生。
情归何处(二)
日军二十万精骑途径边界四省长驱之下,如利箭破空锐不可当,一路直逼北方经济文化命脉中心骏都,易军外强中干节节败退,眼见连骏都也要沦丧,却在这时陡然出现转折。
日军先遣三万余众首先攻下与骏都一江之隔的平源,原本一切顺利,只等与大部汇合后直取易军巢穴之地,却不料攻下平源的这日晚上便陡遭炮火袭击,炮声轰隆震天,那大地都在摇摆颤抖,红光将漆黑天幕映得流光溢彩,炮火之后无数埋伏已久的易军将士从黑暗中突袭而出,迅捷勇猛,舍生忘死,只将慌忙迎敌的日军杀了个措手不及。
那是一个多月以来霍展谦第一次亲自坐镇,身先士卒运筹帷幄,炮火声子弹声密集如雨,酣战整整一日,终于将日军先遣的三万余人尽数歼灭,取得了开战后的首次重大胜利。
喜讯传开,举了沸腾,平源大捷如同一针强心剂,只让对易军失望透顶的民众们重新燃起新的希望来,不过这样的高兴也只维持了一两天,立刻日军大举攻向骏都的消息便传来,日军此次侵华一共出动了将近二十万人,而易军分化之后实力削弱,现在握在霍展谦手上的兵力笼统不过十多万,便是抵死硬拼也不一定拼得过武器装备配置精良的日军,那样的担忧如同终日锁在头顶的厚厚黑云,然而教众人意想不到的是,那拨云见日扭转乾坤的人居然会是另一个霍家兄弟霍展鲲。
日军肆无忌惮挥师而下,不过和易军交火对峙了几日,霍展鲲却在后方突然发难,边界四省大门一关,同时扼杀了各个交通要道,运输补给再也不能送抵前线,与此同时,他手上那几万精兵从后方攻杀,与霍展谦的部队遥相呼应,两人竟是联手摆了一出口袋阵,使了招请君入瓮关门捉贼。两军包抄围攻,将那日军困在清壁坚野的三个省里面包了饺子馅。
这样的转折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莫非霍家兄弟之前的一番示弱变节只为诱敌深入?可是这两兄弟多年前早已经反目成仇,都恨不得将对方置于死地;把所有势力收入囊中,居然这一次也会放下心结联起手来对付日本人?这消息让世人惊讶万分,听到黛绮丝耳中更是不可置信。
从那次交谈之后她便知晓对于日本人霍展谦早有打算,是以他说要去骏都她也早有了心里准备,他走的那一天黄昏,她牵着丫丫送到门口,小丫头“霍叔叔长霍叔叔短”地叫着,他望着她无数次都欲言又止,或许是被这分别的情形触动了,也或许还是为他将上战场担忧,她终于将孩子抱起来认真说道:
“丫丫,不要再叫霍叔叔了,以后,要叫……爸爸。”
他脸上的神采立刻飞扬起来了,握着丫丫的小手却看向她,目光明亮如星,似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一般,她侧过头去不敢看他那样的眼睛,只作一心一意去叮咛孩子:
“丫丫,记着了吗?”
丫丫咬着指头忽闪眼睛,颇有些不解和害怕:
“妈妈,以前晶晶姐姐她们都说我爸爸不要我了,我叫霍叔叔爸爸,霍叔叔会不会也不要我?”
她口中的晶晶姐姐是以前和习妈住在小镇上时的玩伴,大概那些小孩子早就笑话过她没有爸爸,丫丫还小,平时也无人和她提起这些,自然不甚明白爸爸这物事要来何用,当时难过了一阵也就没事了,却不想她还牢牢记得那种担忧,担心总会被叫做“爸爸”的人给抛开了不要,这时怯怯问出来,那小眉毛皱在一起,眼睛瞅得大大的,只让人疼到了心里去。
霍展谦从她怀中接过孩子抱着,对小丫丫扬起眉目温柔地笑,言语间却是坚定异常:
“丫丫,不会的,爸爸找了你很久才把你找回来,你是爸爸最喜欢的宝贝,绝不会不要你的,你和妈妈留在这里等爸爸回来,等过一两个月把坏人全部打跑了爸爸就回来了。”
他身上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想要亲近的温和气质,和丫丫更有血浓于水的至亲联系,便是只在一起一个多月丫丫也极喜欢他了,这时又听妈妈那样吩咐了,便搂着他的脖子软软唤出一句:
“爸爸。”
只是那轻轻柔柔的两个字也让他全身酥软了,他连连点着头答应,脸上的笑已经不知道如何展露是好,一会儿看看丫丫,一会儿看看她,完全是激动不能自己的样子,哪里像个马上要去前线带兵打仗的督军?
那天在他们在暮色中站了很久,他将丫丫抱了又抱亲了又亲,听她喊“爸爸爸爸”似乎总也听不厌似的,刘世兆来催了很多次,实在拖延不下去时他才将孩子交还到她手上,微笑叮嘱:
“好好陪着孩子,也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伤才刚刚好,多吃些多休息些,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我立刻就回来。”
他眼中蕴含着教她不敢回应的很多东西,她有一刻的心慌,借着暮色的掩护只作未见,却又实在忍不住同样叮咛了他一句:
“你也小心。”
他笑意更柔,握着她的手点一点头,再亲亲丫丫,终于坐上了车。
几辆车子绝尘远去了,她仍旧抱着孩子立在暮色四合的晴天别院之外,仲怔着发呆。
他要亲临前线与日本人兵戎相见,说不担心是自欺欺人的,可是担心之外好像又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