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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儿有苦衷。”袁茂开口道。
“嗯,相信,她若不是非常害怕,不至于逃出任家,也不至于选你,她喜欢的人不是富家公子,就是俊俏的小白脸,你一样不沾。”
袁茂没生气,反而笑了,“所以我得感谢你,若不是你让我去趟任家,她可能会跟别人逃跑,机缘巧合,莫过于此。”
“你想得倒挺开。”
“我不是至情至性之人,也没有那些风花雪月的想法,我与榴儿虽然早就相识,并且互有好感,但是彼此差距太大……”
“你差她,还是她差你?”
“当然是我不如她,要不是诸多意外促成,我们绝无可能走到这一步,而一旦迈出这一步,我们发现彼此最为合适。”
袁茂脸上洋溢着幸福,像一大块蜜糖融化之后浇在脸上。
胡桂扬有点不忍心,还是说道:“她当时选择跟你走,唯一的原因是你最不会受到怀疑。”
袁茂此前以吉彬随从的身份与任榴儿相识,极少有人知晓,最近一年多,他只去过一次任家,身份是锦衣校尉,代表的是胡桂扬,交谈没有多久就告辞,因此出事之后没有任何人怀疑到他。
任榴儿的确很会选人。
袁茂微笑道:“诸多机缘,缺一不可。”
“好吧,既然你高兴。她人呢?”
“今天一早送到城外了,你说得对,确实有危险,城里已经不够安全。”
“呵呵,她轻轻松松地走了,我却要到处寻找朱九头。”
袁茂拱手笑道:“抱歉,我必须找个消息来源,否则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会显得很可疑,榴儿的行踪也会泄露。”
“等等,你的话与朱九头一样?”
“一样,还会加上一些榴儿的猜测,危险就在这些猜测里,所以朱九头没事,榴儿却要隐藏。”
“那你先别说了,蒋二皮、郑三浑估计能找到朱九头,我待会还是表现得自然一点吧,免得韦百户怀疑。”
袁茂起身,正式地抱拳躬身,“我跟榴儿都感谢你,这份恩情……”
“算了,你一句一个‘榴儿’已经够让我肉麻了,而且你感谢我就够了,任榴儿不会感谢我,也没有这个必要。”
袁茂讪讪地坐下,“你们两人误解太深。”
胡桂扬笑道:“恰恰相反,我们是将对方看得太清。”
袁茂笑了两声,拿起酒杯要喝一口,到了嘴边才发现杯子是空的,拿起壶,也是空的,“我去热酒。”
“不喝了,昨晚的酒劲还没过去呢。”胡桂扬揉揉额角。
袁茂放下酒壶,沉默一会,开口道:“她的事情,我会一力承担。”
胡桂扬起身笑道:“当然要你一力承担,别想太多,你不就是想将任榴儿从危险中摘出去吗?找到朱九头,稍一引导,这事就成了。”
“以后的麻烦会很多。”
“但是与任榴儿无关。”
“应该是。”袁茂脸上露出笑容,“只要能保住她的安全,多大的麻烦我都不怕。”
胡桂扬一向嘴下不饶人,这时却有几分不忍,“你的麻烦跟我的案子有关?”
袁茂点头。
“那就行了,咱们一块往里跳吧。”
“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能报答……”
“那就别说,让我自己想,想好告诉你。”胡桂扬走到门口,喊花小哥过来收拾碗筷。
厅里空冷,两人转到旁边的小屋里喝茶闲聊,等蒋、郑二人带回消息。
这两人倒是没有耽误工夫,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了,脚步匆匆,争抢进屋。
韦瑛得到消息,前后脚跟来,倒不是觉得会有什么重大消息,而是不想在折子里丢掉一块内容。
蒋二皮也不客气,抓起桌上的茶杯先喝一口,“渴死我了,跑得我嗓子里冒烟。”
“我只看见猪两头,朱九头呢?”胡桂扬问。
郑三浑还在想“猪两头”是谁,蒋二皮回道:“死了,被人杀死在街头,死得真惨,简直是面目全非,他家人还不知道呢。”
胡桂扬心中一惊,“被谁杀死的?死在哪了?”
“凶手不知是谁,估计是他喝多之后得罪谁了,据说前几天他去乌鹊胡同闹事,被人打过一顿。”
郑三浑插口道:“说来也巧,朱九头被杀的地方,离你家只有几步远,大家都说,你家门上没锁,朱九头大概是要去偷点东西变卖。”
“我刚刚安上锁了。”蒋二皮立刻邀功。
胡桂扬忍不住瞥了一眼袁茂,袁茂也在看他,满脸惊讶。
危险来得比预料要早。
第二百八十六章 酒的另一种用途
作为一名经常耍无赖的客人,朱九头在各家春院里有点小名,却算不上真正的人物,他的死波澜不惊,提供的谈资顶多持续三天,蒋、郑二人若不是打听得早,很可能再也不会听人提起他的名字。
“死了?什么时候的事?”袁茂比所有人都要显得吃惊。
“应该就是昨天晚上,死在胡家墙下,一晚上没被发现,早晨的时候已经冻成棍了。”蒋二皮突然笑出声来,“捕快老贾以为那是个醉汉,上去踢了两脚,发现是个死人,而且脸皮被剥掉,吓得连滚带爬,他还总说自己胆子大呢。哈哈。”
“脸皮被剥,怎么知道是朱九头?”袁茂又问。
郑三浑抬手捂住右脸,抢道:“剥了一半还剩一半,找来好多人才认出身份。”
袁茂无话可说,茫然地看看胡桂扬和韦瑛。
“通知他家人了吗?”胡桂扬问。
“谁的家人?”蒋二皮没听懂。
“朱九头。”
“应该没有,因为我听说地方上还是要当无名尸上报。”
“嗯?”胡桂扬皱起眉头。
韦瑛嘿了一声,“现在是正月,地方上不愿多事,无名尸放几天就会成为悬案,用不着费力去查,大家省力省心。”
“韦百户不愧是老衙门。”蒋二皮讨好道,其实韦瑛不过三十几岁,进入锦衣卫比较晚,还不到十年。
“可是已经有人认出他了,朱家总也找不到人,也得去官府报案吧。”胡桂扬依然不解。
蒋二皮笑道:“没了半边脸,所谓认出只是猜测,万一没猜准呢?反正没人会站出来作证,至于朱家,早就当他死了,根本不会过问,没准还会继续用他的名头领饷银呢。”
朱九头军户出身,多少领一点军饷,不够他挥霍,常常向家里索钱。
胡桂扬白天时去过朱家,那时朱九头已经被杀,消息却没有传开,朱家人的态度确实极为冷淡。
“本来也没指望他能招出什么,死就死了吧,倒省一桩麻烦。”韦瑛从始至终就没将这个人当回事。
“真是奇怪,偏偏是我要见到的时候……”胡桂扬没法等闲视之。
“朱九头昨晚遇害,你今天上午才想见他,所以这算不上‘偏偏’。”韦瑛笑道。
“剥掉半张脸,谁跟他有这么大仇怨?”胡桂扬还是要追问下去。
“我知道。”郑三浑马上道,“肯定是乌鹊胡同的人,朱九头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用假银子,所以遭到报复。”
“没错,朱九头带去的银子一半是真、一半是假,所以他被……”蒋二皮也抬手遮住半边脸。
“那干嘛要抛尸在我家墙下?乌鹊胡同在威胁我吗?”
“原来桂扬老弟在意的是这件事。”蒋二皮终于明白过来,“按理说不会,为什么呢?如果是威胁,应该抛在大门口,而不是墙下,这是规矩。”
“规矩?好像你抛过许多尸体似的。”
“嘿嘿,我没抛过尸体,可我听说过啊。”
韦瑛劝道:“胡校尉别太多疑,乌鹊胡同可能根本不知道那是你家。当然,如果你一定要查下去,也随你。”
胡桂扬寻思良久,笑道:“算了,我手里一堆案子,哪有精力查这个?也不知道是该同情朱家还是贺喜朱家。”
蒋二皮撇撇嘴,“要我就不去招惹朱家,这时候登人家门,不管是同情还是贺喜,都会极讨人厌。”
他还不知道这三名锦衣卫今天刚过去朱家。
“休息吧。”胡桂扬打个哈欠,“看来我只好在梦里寻找线索了。袁茂,你回家还是住这里?”
“从今天开始我住这里,一直到查案结束。”
“前院还是后院?”
“那四位异人……”
“反正我在的时候,他们没打过架。”
“那我住后院。”
胡桂扬出去叫来花小哥,让他去后院再收拾一间房。
其他人散去,蒋二皮、郑三浑一边走一边拿朱九头开玩笑,丝毫没将他的死亡当回事。
后院不用胡桂扬值夜,四名异人表面上重归于好,已经做好安排。
大饼跑来迎接主人,袁茂看着那两枚红玉,感慨道:“人不如狗啊。”
“挂你脖子上?”
袁茂立刻摇头,“不如狗就不如狗吧,谁让我没它的胆子呢?大饼,告诉我,你的胆子从哪来的?”
“汪汪。”大饼贴着主人的腿叫了两声,引得两人哈哈大笑。
“我再要一壶酒,咱们夜谈吧。”胡桂扬建议道。
“不会引来……那位的怀疑吗?”袁茂意指韦瑛。
“你又不是绝世美女,有什么可怀疑的?老道说了,咱们是生死之交,不来一次秉烛夜谈才可疑。”
“没错。”袁茂笑道,想了一想,“你先回屋,我去前院要酒,顺便拜见一下赵宅的管家婆。”
夜里点酒点菜本是一件讨人嫌的事情,袁茂却自有办法将花大娘子哄得开心,美酒滚汤,小菜样样可口,花大娘子亲自端来,脸上带笑,没一句多余的话。
花小哥点好炭盆,照例退下,“我娘不好意思开口,我就多说一句:这些酒菜够你们吃一阵子,酒菜凉了就在炭上加热,剩下的东西放在桌上就好,明天一早我来收拾,今天晚上求你们别再骚扰大家。”
“去吧,放心睡觉,后院就是死人也不叫你们。”胡桂扬笑道。
花小哥打个激灵,快步跑出屋。
袁茂去关上门,“为什么连你家的仆役都这么特别而有趣?”
“第一,他们是来帮忙的亲戚,不是仆役。第二,孙二叔最了解我,人是他推荐的,我不过坐享其成。”
“哈哈,这对母子还真就只能在你这里做事。来,我敬你一杯。”
两人谁也没有拼酒的打算,慢慢饮酒,笑话比菜更多,喝得颇为惬意。
“老道若是知道咱们在这里喝酒没叫他,肯定会嫉妒。”袁茂道。
胡桂扬眼前立刻浮现樊大坚一脸哀怨的样子,不由得大笑,“真有这个可能,为了防止他不高兴,我教你一个招。”
“什么招?”袁茂知道胡桂扬鬼主意多,却也十分好奇。
“一个能赚大钱的招,凭这一招,老道能发大财,而且这一招是你告诉他的,他自然不会再嫉妒咱俩喝酒。”
“快说。”袁茂越发好奇。
“老道试图居间说和乌鹊胡同与城内春院,你知道吧?”
“嗯,据说他已经找到门路联络宫里的梁内侍,元宵节之后就能获得召见,他从各家春院聚拢大批银两,准备用来买通梁内侍。”
“这招不成,樊老道不仅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还会惹恼满怀期望的春院。”
“你知道些什么?”
“嗯。”胡桂扬没有细说。
“那我得尽早提醒老道,让他让银子退回去。”
“那样的话就不能发财了。”
“你的意思是……”
“让老道仍然给梁内侍送钱,但是不要送太多,过后就说事情将成,再向各家春院拢钱。”
“这成骗钱了,一旦败露,老道可承受不起。”
“不会败露,老道只需坚持到三四月份,顶多到五月,乌鹊胡同就会恢复正常。”这些事情都是胡桂扬从曾太监那里了解到的。
“恢复正常?”
“嗯,就是恢复成普通的春院胡同,再没有那种令客人留恋不去的魔力。”
袁茂琢磨一会,“满壶春快要用完了?”他从任榴儿那里听说过这种药丸,知道它就是乌鹊胡同的“魔力”根源。
胡桂扬点头。
“嘿,你这条消息价值千金,怎么自己不去告诉老道?”
“老道欠我太多,我怕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还不清,一恨心,干脆不还了。”
“呵呵,你的想法真是古怪,大家既然是朋友……”袁茂突然说不下去,脸色也变得有些尴尬,小口抿了一口半凉的酒,“榴儿猜测,满壶春不只是催情之药,还能用来寻找隐藏的异人。”
“这个猜测可挺有意思,她的依据是什么?”
“朱九头从她那里拿到一笔银子,装成朱九公子去往乌鹊胡同,喝酒之后变得暴躁,脱衣乱跑。”
“总听说有人在乌鹊胡同不穿衣服出屋乱跑,原来就是他啊。”
“他是其中一个,没跑多远就被几名伙计强行按住。朱九头当时昏了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听到身边有人说话,他没睁眼,偷听到几句:‘他是吗?’‘不像,力气不够大。’‘可也不小,要不要报到宫里?’‘再等等,看他的变化。’”
“就这几句?”
“嗯,朱九头去过郧阳府,朝廷去年征兵剿匪的时候,他被选中了。”
“即便如此,咱们或许能猜出这几句话与异人有关,任榴儿是怎么猜出来的?她对异人应该了解不多吧?”
“她在任家接待过一位异人。”袁茂又显出几分尴尬,摇摇头,继续道:“那名异人隐藏不显,只向榴儿透露过真实身份,他说,朝廷要利用异人建立一支所向无敌的军队,与此同时也要消灭一切不肯归顺的异人。”
“这院里就有四名不肯归顺的异人,其中一位一直生活在乌鹊胡同,也没见朝廷动手。”
“你说的这些事情,我解释不了,榴儿也不懂,但她知道一件事,朱九头已经被人盯上,而这些人顺藤摸瓜,开始怀疑到榴儿。”
“怀疑她什么?她又没去过郧阳。”
“麻烦就在这里,榴儿去郧阳。”袁茂长叹一声,他一开始也没想到麻烦会这么大。
胡桂扬一肚子疑惑,不知从何问起。
第二百八十七章 女鬼
袁茂脸色沉重,举杯将酒一饮而尽,“那是郧阳之变以后,朝廷召集一批乐户女子,说是在去南方某地祭山,本来乐户家各有女儿送到本司院执役,或是输钱买断,但朝廷那次十分严厉,直接指定人名,名单一到,即刻出发,谁也逃不掉,也不敢逃。”
“嗯。”胡桂扬没太明白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总共一百名乐户女子,不准带丫环,乘车从陆路赶往郧阳府,据榴儿说,当时走得非常急,几乎是日夜兼行,不少人因此得病,护送的卫兵只是喂药,一刻不肯停留,唯有在沿途驿站里稍微休息一会。”
“听上去是件急事。”胡桂扬随口道。
“可以说是十万火急,更蹊跷的事情在后面,她们在郧阳府遇到从别外调来的女子,总共二三人百人,根本没去参加任何祭典,全被关在一座院子里,数人住一间屋子,不准迈出大门一步,甚至不允许向外窥望,总之受了不少苦。”
胡桂扬笑笑,任榴儿等人这算是遭到囚禁,但是在外人听来,也不像是吃了多大苦头。
“每到夜里,院子里还会出现一名女鬼。”
“女鬼?”胡桂扬有点感兴趣了。
“对,一身白裙,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像是飘行的纸人儿,有时哭泣,有时喃喃低语,偶尔还会发出狼一样的嚎叫,每次都是二更出现、三更离开。榴儿她们住了七天,期间有三名女子因病死亡,剩下的人去一座没完工的庙里参加一次极为草率的祭典,随后被送回京城,路上没那么赶,但也不能随意下车。”
“就这么简单?”
“对,因为召集的人数不多,来回也快,此事当时在京城没有受到多少关注,当时你在山里,我还在郧阳府,都没听说过。”
“嘿,怕是有不少客人会关注。”
袁茂脸色微红,“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去的地方是郧阳,榴儿也是偶然听到一句‘郧阳这破地方今后再也不来了’,才知道怎么回事。在那之后,她比较关注郧阳的消息,异人的传言兴起之后,她觉得那次古怪的行程必定与此有关。”
“她变异人了?还是说有这个迹象?”
袁茂摇头,“没有,她们去得晚,从未接触过丹穴,她没变,也没听说别人有变化。但她觉得那个女鬼可能是名异人,因为她曾经透过窗户观察过……”
“她胆子真大。”胡桂扬赞道,通常这句话被用在他身上。
袁茂笑了笑,“她看到女鬼走着走着会突然向前一蹿,快得不可思议,直接挪到十几步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