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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丝-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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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那串魂铃沉默下来,它们静静散开,纷纷向雷渊上空聚集,这种安静只持续了片刻,伴着突然震响起的疯狂铃声,一个巨大的魂铃从雷渊里升了起来,那种凄惨的声音,简直就像村长的哀号!

轻轻摇动他蓬松的红发,黄玉般瞳孔的少年微笑起来,语声里却带着血的味道:“我不客气了!”

他轻盈地从狮子石肩头纵身而起,曳起一道疾光,掠过悬浮在空中的铃之列阵,倏地飞向那枚尖叫的魂魄,他已准备好享用这份盛餐!

“天狮子!”我大喊着阻止他,“你就是天狮子吧?你在干什么!邪鬼才吃人魂啊!”

半空中的少年笑了,却全然不是黄昏初遇时那开朗如阳光般的笑容:“我就是邪鬼呢,小姑娘!”

邪鬼?明明他给我的感觉,很亲切啊!

“你才不是邪鬼,你是神明对不对!你救了我的!”我拉住冰鳍寻求支持,“天狮子不是妖怪!是不是冰鳍!你也说话啊!”

“谁明白这么复杂的事情。”冰鳍垂下了眼睑,“不过我相信火翼的话。”

“那只能说你们太天真了。”这一刻天狮子的语声如同冷烈的寒霜,仿佛要证明自己的话语似的,他毫不迟疑地跃向那枚魂铃,但那疾风般的动作却因为一声叹息而滞住了。

这声叹息来自黑暗中,悠长而温柔。身影随之从巨大的树干背后缓缓转出,漫天荧光渐渐照亮这个人的脸庞,照亮他沉静阴郁的眼睛,左右了天狮子行动的人,是时虎。

那枚无法脱离雷渊的巨大魂铃疯狂的鸣动起来,众多细小的铃也随之无声的乱舞,仿佛在警告贸然出现的时虎,让他赶快离开。

“逃不掉的,父亲。”时虎低下头,悲伤的笑了起来,“只有我们继承了那个人的血脉,天狮子要的是我们的魂魄,村民的性命根本满足不了他!一旦村子变成水库,雷渊的水也会泛滥,到时候整个水库就会变成一个巨大的雷渊!即使狮子村的人全都死光了,即使用和自己相似的人做替身,我们还是逃不开天狮子的诅咒!”

“天狮子,不是那么凶残的东西!他是神明!”我惊讶于自己的固执,到这个时候我还是坚信黄玉眼眸少年的无辜。

我将头转向空中沉默的天狮子,我一字一字地说:“那些残酷的事是雷渊里封着的邪鬼做的,对不对?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做,因为你的笑容真的很亲切,就算是妖怪,也很亲切……冰鳍你也说话呀!”语言到了这个时候就会变得无力,我根本无法准确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冰鳍静静的点了点头,他竟然在支持我的说法,虽然一直对这来历不明的少年抱有戒心,但冰鳍依然无法否认他身上的温暖气质,可魂铃嘶喊着,震耳欲聋……

“那些传说都是骗你的。”天狮子开口了,用绝望的轻描淡写,“没人告诉你不要相信妖怪吗!”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时虎打断了天狮子的话语,“小时候,你救了落进雷渊的我,那个时候的你到哪里去了!我曾尽力的说服父亲,说你并不凶残嗜血,可是你却诅咒了整个村庄!”

他一步步的走近雷渊,“如果你要的只是人命的话,现在就给你!你执著的血脉从我这里断绝,你对血的渴望也该就此停止了吧!请你放过我父亲,放过这里所有的人,去水底沉睡!”

我不相信是这样的!一定有那里出了问题!依然拼命拒绝接受眼前一切的我用力摇着头,突然间,山道上的乱梦微弱地冲撞起记忆的冻土,试图推开遗忘的冰层……

“你在跟我定契约吗,时虎?你有这个资格吗?”这一刻,天狮子的话语忽然冷酷得如雷渊一般,冷酷而寂寞,“我还以为,只有时虎是不一样的……”

“那你想要什么?”时虎缓慢而坚定地走向少年,“说啊,你这……任性的家伙!”

前面就是雷渊了啊!

“不要过去!”我惊叫着跑了起来,想去阻止笔直向前的时虎,冰鳍几乎和我同时起步。苔原湿滑无比,然后脚底,空了……

好像漂浮在温暖的水里,小铃遍布在我周遭,像无数闪光的水泡,举目仰视,村长化成的巨大魂铃竟高踞头顶,我竟然悬浮在雷渊上空!

我转头四顾,大声呼唤同样悬浮中的冰鳍,却突然的发现我和人间的鬼魂一样无法出声!冰鳍慢慢飘近我,指向下方,我惊得捂住了嘴——雷渊边的苔原上竟躺着冰鳍和……我自己!

灵魂离体!这可是一份宝贵的经验,如果我的生魂还能平安的回到身体里的话……

这时冰鳍冲着我打了个手势,指向前方。我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只见温润的黄玉色光芒包围着两道人影——那是时虎和天狮子少年。

“你还有什么话说吗?”光晕里,天狮子以猫科动物般优雅的步态走近时虎,微微仰起娇小的头颅。

时虎以深不见底的双眸注视着对方黄玉色的眼瞳:“我以为……你已经不想再听我说话了。”

“明明是你们先不愿意和我说话。”天狮子笑了,露出两粒小小的虎牙。

“真奇怪,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样子的呢?我记得你明明长得很像我妈妈啊。”人间的少年伸出手,摸了摸天狮子蓬松的红发,“救我的时候,我要抬头看你,可是现在我已经比你还高了,好像和你说这种话有点奇怪,可是……”

说到这里,时虎的语声犹豫着停了下来,他深深的呼吸,似乎在一瞬间鼓足了勇气:“对不起。”

天狮子像困惑的小动物一样偏着头,似乎无法理解对方话里的意思,时虎淡淡的笑了:“是我们的祈祷让你存在,是我们一直无节制的索取,让你变成今天的样子……对不起,是我们不好,对不起……”时虎慢慢的低下头去,声音也越说越低,似乎无论如何他也说不出那最后的话语。

天狮子从下方直视着他的眼睛:“不要道歉,时虎,你尽管说!”

时虎的笑容那么悲伤:“吃掉我的灵魂后你就回去好吗?虽然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和你谈条件,可是,拜托你回去。已经不必再为这个村子做什么了,这里会沉睡进水底,大家也会离你越来越远,然后渐渐把你忘记,一个人,太寂寞了……”

惊讶一瞬间融化在天狮子那美丽的眼眸中,渐渐的,他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笑容:“好像又看见了最初向我祈祷的人……”他低头的动作里有着与少年的外貌不相称沧桑感,“我告诉那个男人,如果想在我的山林中生活下去,就要付出与所得相等的代价。于是他便用生命来换取人类继续生存下去的权利,和我订下约定,只要他的血脉还没有断绝,就会一直用灵魂供奉我,而我也必须守护住在这片山里的人类,赐予他们丰饶。”

想起来了。我在山道上梦见的正是人类最初向天狮子缔结契约的场面,那个有着烈焰般豪勇顽强灵魂的男子,一定在某个瞬间窥见了维系在人类与自然之间那辉映着火炎之光的绯红丝线,因此决心以鲜血为代价来强化这种牵绊。这个为弥补人类对自然的亏欠,而将自己和家族献给天狮子的男人,一定就是时虎的先祖吧!

“虔诚的心,以及直接来自这心灵的完全没有欺骗的语言,是一样的。不过他把我当成了神。”天狮子诉说着,抬头仰视着有着不输大人身高的黑眼少年,“可是在你眼里,我是朋友,对不对,时虎,我是朋友?”

时虎再一次抚摸着天狮子的短发,微笑着,他什么也没说。也许此刻这位山地少年也窥见了维系在彼此间的火焰之丝吧,他眼中的红线定像当年先祖所见的一样灼热而强韧,却更加温柔而缠绵。

一瞬间,荧光飞散开来,少年轻捷的扬手,那枚巨大的魂铃划出美丽的弧线飞向空中,天狮子追着它一跃而起,当我和冰鳍抬头时,魂铃骤然停住,停在两排白亮的獠牙之间——那年轻的肢体已经幻化成了狮子!不,那不仅仅是狮子,出现在半空中,强大而温柔,高贵而自由,残酷而圣洁,那是美丽绝伦的庞大神体啊!

在梦境里我曾见过这辉煌的神体,即便在如此的紧要关头,我还是不能自已的想起,虽然从来无缘目睹,但阳炎也曾有过这样的神体吧?如果他还在的话,一定也有如此绚丽庄严的身姿……

还没等我们从面对强大自然之力的眩晕中反应过来,村长化成的魂铃渐渐消失在天狮子的利齿间。时虎失声高喊着父亲,他的声音是那么痛切却又那么无奈——葬送自己性命的是村长自身的邪念,但对人类而言,根本不可能因为明白这一点而冷静到斩断骨肉亲情。

就在时虎再一次被置于天狮子和父亲之间进退两难的时候,天狮子突然张开了巨大的齿颚,从那里,一团纯粹的光芒轻盈的飘出,光的中心包裹着我们所熟悉的球体,那是村长化成的魂铃,但无论是声音还是光采都已变得无比清澈,村长的魂魄被净化了,是天狮子净化了村长的邪心!

熟悉的少年声音此刻听来却格外庄严:“天狮子是我,邪鬼也是我,保护村庄,带来丰收的是我,诅咒这个村子,要吞吃人们灵魂的,一样是我!”半空中的巨大狮子将黄玉色的瞳孔转向我和冰鳍,“人们觉得我温暖,是因为用温暖的心看我,人们觉得我残酷,是因为心中怀着对我的恐惧和敌意!我照映出的,是人们自己的心啊!”

天狮子,是被人类的欲望实体化的,这片山林自然之力的化身!

符合人类要求的部分,被神化为天狮子,以巨石之形接受人们的献祭;违背人类要求的部分,被赋予禁忌的邪鬼之名,封入雷渊,而自然本身,又怎能由人类的善恶来衡量!

望着被净化后的魂魄回到父亲的身体中,时虎控制不住的闭上眼睛,也许这坚毅的山地少年是想忍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吧,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深沉夜空般的沉着神色,时虎用这深邃无比的眼神静静注视着半空中天狮子,仿佛用进了一生所有的感情。

全部魂铃在刹那间鸣动起来,但那是无比柔和的共鸣,在这美妙的声音里,它们渐渐开始上升,像无数流星返回天国,在没入天空深处的几秒之后,那清响再度传来,霎时间辉煌的铃之流星雨倾盆而下,撒向这一片亘古不变的山麓——灵魂无法升天是因为对这片山林的眷恋啊,用双手建立起来的家园才是山民们唯一的天国。

在金色的疾雨中,天狮子缓缓的起飞了,伴着狂雷,那火焰般的鬣鬃向空气里抛洒着眩目的光炎,他依依不舍的绕着雷渊上空飞舞着,最后延着长长的光流,与魂铃一起,投身入苍莽的黛色群山之中……

那一刻,我看见那位名叫时虎的人类的少年,用最虔诚的表情向悠远的山野张开双臂……

清醒像锋利的剪刀,一下子切断了我本来就不太深入的梦境。颠簸的车厢里,坐在前排副驾驶席上的冰鳍回过头来:“火翼,做噩梦了?”他指了指我的鞋,表情里有无法言传的复杂感情。

我低头,看见了沾在鞋上的苍翠苔痕。“不是噩梦呢!你不会不知道吧。”我报以心照不宣的笑容。

冰鳍淡然的垂下眼睑,转头看向车窗外。路上山林的精灵们喧闹着,摇动浓绿的枝叶扑打着车窗,将小石子推到我们的车轮下,尽情的恶作剧,这山里充满了甜美的生气。

就在开车的重华叔叔欢呼着“到狮子村了”的时候,我看见映在车子后视镜里的山路尽头伫立着一道明亮的身影,那是让人再直接不过联想到的开朗少年。虽然隔的那么远,但他强烈的存在感依然像此刻的烈日一样咄咄逼人,我甚至看得见那如火焰般嚣张的红发,如黄玉般温润的眼眸。

“天狮子!”我和冰鳍几乎同时发出欢叫转回头去,可光影斑驳的山路上,什么也没有。

在叔叔“见鬼了”的说笑里,我和冰鳍相视一笑,他还没有离开,还不忍切断维系在彼此间千丝万缕的红线,还是不愿意放弃人类吗?

仁慈的自然啊。

“时虎!”走出车外,我一看见大宅正门口高挑的少年身影,便立刻朝他挥手欢呼起来,随后走出来的村长叔叔既和善又有男子气概,简直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灵魂得到天狮子净化后的他的确也算是重生一回,此刻他疑惑地看看自己的儿子又看看我:“怎么?你们认识吗?”看来那段惊心动魄的记忆,早已沉溺无踪了。

“上元节在药神村曾经见过。”时虎从容的解释着,却在村长叔叔背转身去的那一刻朝我打起噤声的手势。

“在药神村本家的时候,时虎非常照顾我们。”随后走下车来的冰鳍不动声色的圆谎。这个借口可不错,初春时本家奶奶曾经邀请所有小辈去她那里聚会,所以我们在那里有过一面之缘完全说得通。

村长叔叔也就不再追问了,他一边招呼重华叔叔,一边让我们不要拘束,只管跟着时虎痛痛快快的玩就行了。

把我们领到后宅,时虎熟练的接过行李摆放起来,举手投足都那么干净利落,我和冰鳍完全帮不上,只能呆呆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似乎注意到了我们的视线,时虎头也不回的低声说道:“那件事真是谢谢了!”

我和冰鳍疑惑地对看一眼,随即悟到他是在暗示天狮子祭典。对于那段扭曲的时空,村长叔叔似乎早就没有了记忆,但一切显然像永不褪色的绘卷一样印在时虎的脑海中。

“不客气。”冰鳍淡然回应着,我也用力点了点头:“对对,大家都是一家人嘛!”

“在药神村的时候我就注意过你们了。”结束了手里的工作,时虎回过头斜倚在五斗橱上,“你们是西边香川城堂叔爷爷家的小孩吧,叔爷爷他是不是……”

西边的香川城,这么说,狮子村是在“东边”了!砂想寺的僧人们提示我和冰鳍说:往东走一定会有答案的!会不会就是指这个山村呢?诞生了天狮子这样强大的自然之灵,这里再出个龙神也不奇怪啊!我顿时精神一振,也不顾时虎在讲什么,径自语无伦次的说开了:“时虎,你有没有听说过叫阳炎的龙神!不不,虽然他现在叫阳炎,但实际上它的名字……”

“火翼你用用脑子好不好!”冰鳍皱着眉头诧异地瞪着我,“即便狮子村是在往东的路上,你也不能见着人就乱说一通吧!”

“龙神阳炎吗?我不太知道……”时虎果然疑惑的皱起眉头。

我正有些泄气,却听见他慢悠悠的补充道:“你们不觉得这位龙神的名字有些奇怪吗?明明是阴柔的水脉化身,为什么要起至刚至烈的名字呢?”

砂想寺长大的“燃犀”醍醐曾经讲过类似的话,阳炎也表示讨厌自己现在的名字,因为对于龙神而言,这个与本性相反的名字是不吉利的,如今连时虎都这么说。虽然只是个山地少年,但他的话却不得不让我们重视,作为天狮子最信任的人,亲身见证着自然的仪式和禁忌,他就是活生生的神迹!

冰鳍静静的注视着时虎,深吸一口气:“‘阳炎’并不是真名,那位失去本体的龙神曾经把真名告诉我,要我们帮他带回家乡,可是我却把这名字忘掉了……”

“不过我们现在正在努力回想起龙神的名字,帮他完成心愿呢!”看见冰鳍黯然神伤的样子,我连忙补充,“而且有人提示我们,一直往东走会有答案的!”

“这样啊……”一瞬间,些微的惋惜掠过时虎眼中,“我看你们还是放弃吧。”

“为什么!”我和冰鳍异口同声的高喊起来。

时虎的语调依然稳重沉着:“从那个祭典上你们也该看出了,神明也好,妖怪也好,都是自然力凝聚的化身,人类感受到这化身的存在,便会为他们命名。真名是化身的本性,是他与人类之间永远不可能斩断的牵绊,就像天狮子和我们家族那样。如果将真名遗忘,那只有一种情形,就是这个名字已经没有意义了。”

“真名会没有意义?”我一时想不透这话里的意思。

时虎笑得那么沉稳:“因为这名字已经什么也不代表了,所以它只是一个毫无疑义的音节,被遗忘,也是正常的吧。”

“阳炎的真名没有意义,什么也不代表了?”我喃喃自语着,龙神也说过类似的话,一旦连冰鳍都忘掉他的名字,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难道其中的含义是……在想通这暗示的瞬间,我难以置信的摇着头:“你是说阳炎已经不存在了吗?”

“我不信!”一直沉默的冰鳍突然间高喊起来,我很少见到他如此激烈的爆发出感情,“这世上的一切不可能无中生有,也不可能有归于无!即便是山崩了还有岩石泥土啊,什么叫不存在了!”

“的确不可能无中生有,有归于无,但是你总听说过尘归尘土归土吧。”时虎轻轻拍了拍冰鳍的肩膀,“凝聚在一起的自然之力分崩离析,就像沧海变为烟云雨露,什么都没有减少消亡,只是那令人敬畏的强大的化身不复存在而已。”

冰鳍狠狠地咬牙推开时虎的手:“难道我就不能重新聚沙成塔吗?”

时虎虽然没有开口,但他的眼神中明确地写着“不可能”。

的确,即便冰鳍逞强说出这样的话,他也一定知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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