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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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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只剩下九门炮了。”船长喃喃说。
  布瓦贝尔特洛将望远镜对准地平线。舰队仍在缓慢地接近。
  海炮有一个优点:三个人便能操作,但也有一个缺点:与普通大炮相比,射程不远,落点不准,因此必须让敌舰进入射程以内。
  船长低声下达命令。全船一片寂静。没有响起战斗准备的铃声,但人们都在作战斗准备。无论是对付海浪还是对付敌人,这艘船都失去了战斗力。人们尽量利用这艘战舰的残骸,将大缆和备用缆绳堆在主甲板的通道上,靠近操舷索,以便在必要时加固桅杆。人们整理好伤员的岗位,而且按照当时的航海习俗,在甲板上拉上防护网,这样可以避枪弹,但避不了炮弹。人们取来口径检查器,虽然这样做稍稍晚了一点,谁会想到会出这么多事呢。每个水手都领到一个弹盒,腰间插上两把枪和一把匕首。人们叠起吊床,校正地口,准备好枪,放好斧子和铁钩,整理好弹药筒舶和炮弹舱,将火药船打开。每个人都站到自己的岗位上。在做这一切时没有任何人说话,仿佛身在临终病人的卧室里。迅速而阴森。
  接着,船停住了。它像三枪战舰一样有六个铺,这六个锚都抛了下去,船首是警戒锚,船尾是小锚,靠大海的侧面是防波钱,靠礁石的侧面是退潮锚,右舷是八字锚,左般是主锚。
  那九门完好的大炮都对准同一个方向,敌人的方向。
  敌人的舰队也在悄悄地完成战斗准备。八艘舰艇现在排成半圆圈,曼吉埃礁好比是弦。巨剑号被封锁在这个半圆圈内,又被自己的锚捆住,它背靠礁石,也就是背靠着海难。
  这好比是一群猎犬围着一头野猪,猎犬不再吠叫,而是露出狞牙。
  双方似乎都在等待。
  巨剑号的炮手们已经就位。
  布瓦贝尔特格对拉维厄维尔说:
  “我一定要先开火。”
  “挑逗一下开开心。”拉维厄维尔说。
  九 有人脱险
  老人没有离开甲板,他在观察一切,脸上毫无表情。
  布瓦贝尔特洛走近他说:
  “先生,准备工作已经完成。我们现在紧紧抓住我们的坟墓,决不松手。我们或者当敌舰的俘虏,或者当礁石的俘虏,或者向敌人投降,或者触礁沉没,没有别的选择,只剩下一条出路,死亡。战斗总比海难好,宁可被打死不愿被淹死。说到死亡,我喜欢火而不喜欢水。然而,死亡是我们这些人的事,与您无关。您是被王公们选派的人,负有重要使命:指挥旺代战争。没有了您,君主制可能就完了,因此您必须活着。我们的荣誉要求我们留在这里,而您的荣誉却在于离开这里。您要离开这条船,将军。我给您一个人和一条小艇。绕道去法国海岸并非不可能,因为天还没有亮,海浪很高,海面阴暗。您会脱险的。有时候,逃跑就是胜利。”
  老人严肃地点点头,沉着地表示同意。
  布瓦贝尔特洛伯爵提高声音喊道:
  “士兵们,水手们。”
  所有的动作都停止了。所有的人,从船的各处,朝船长转过头来。
  船长继续说:
  “我们中间的这个人代表国王。他被托付给我们,我们应该保护他。他是法国王室需要的人。他将代替王公成为旺代的首领,至少我们希望如此。他是一位重要的军官,原本要和我们一同登陆法国,而现在他必须离开我们独自去登陆。拯救头脑,就是拯救一切。”
  “对!对!对!”全体人员喊道。
  船长继续说:
  “他将冒极大的危险。登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小艇不能太小,否则抵御不了巨浪,也不能太大,否则躲不过敌人的舰队。必须找一个安全地点登陆,最好是在富热尔,而不要在库唐斯附近。我需要一名身强力壮的水手,划船和游泳的好手。他必须是本地人,熟悉航道。现在天还是黑的,小艇可以离开大船而不被敌人察觉。再说,很快会升起硝烟,把小艇完全掩盖起来。小艇很轻,不会搁浅。豹被逮住,可触却溜走了。我们没有出路,可是他有。小艇用荣划开,敌舰看不见。而且,在这段时间,我们这里会和敌人逗着玩的,是吧?”
  “对!对!对厂全体人员喊道。
  “一分钟也不要耽搁了。”船长说,“有谁自告奋勇?”
  黑暗中一位水手走出队列说:
  “我”
  十 他能脱险吗?
  几分钟后,一艘专供船长使用的、名叫交通艇的小船驶离了大船。小船上有两个人,船尾是那位老年乘客,船头是那位“自告奋勇”的水手。夜还很黑。水手遵照船长的指示,奋力划桨,朝曼吉埃礁驶去。没有别的出路。
  在这以前,人们往小船上扔了一些食物,一袋硬饼干,一大块熏牛舌,还有一大桶淡水。
  交通艇离开大船时,那位面对深渊仍嘻笑自如的拉维厄维尔从舵舱的艉柱上俯身向小艇告别,冷笑着说:
  “逃得快,淹死得更快。”
  “先生,”舵手说,“别再开玩笑了。”
  距离迅速技开,小船离大船已经相当远了。舵手顺着风浪使小船急速驶远,它在黑暗中起伏颠簸,被汹涌的浪尖遮盖。
  海面上有一种难以说明的阴沉等待。
  突然,在大洋广阔而嘈乱的寂静中,响起了一个声音,它被传声筒放大,好像被古代悲剧的青铜面具放大一样,几乎是超人的声音。
  那是布瓦贝尔特洛船长在说话。
  “国王的水手们,”他喊道,“现在将白旗钉在主桅杆上。我们将最后一次看到太阳升起。”
  巡航舰上一声炮响。
  “国王万岁!”全体人员喊道。
  于是从地平线上传来另一个巨大的呼声,它显得遥远而模糊,但还听得出是:
  “共和国万岁!”
  接着是三百个霹雳般的巨响在深深的海洋上轰鸣。
  战斗开始了。
  海面上硝烟弥漫,火光闪烁。
  炮弹落在水中溅起水柱,激起四面八方的波浪。
  巨剑号开始向那八艘敌舰喷射火焰。在它周围排成半圆形的敌舰也炮弹齐发。地平线燃烧了,很像是海中喷发的火山。战争的巨大血影在风中摇动,舰只像幽灵一样时而出现时而隐没。在这个红色的底幕前可以看见巨剑号的黑色轮廓。
  主桅杆的顶上是百合花图案的旗帜。
  小船上的两个人默默无言。
  曼吉埃礁的三角形浅滩是由海底的三角形贝礁组成,面积比整个泽西岛还大。它被海水淹没,它的最高点是大潮时露出水面的高台,与它相连的是东北方向的六块巨五,巨石排成直线,仿佛是残破的巨墙。高台与六块礁石之间有一个峡口,只有吃水很浅的船才能通过。过了峡口便是大海。
  划船的水手将船驶进峡口,于是曼吉埃礁便将战争与小船隔开了。小船在窄狭的水道中灵巧地滑行,在左右两侧的礁石中迂回。现在礁石遮住了战争,天边的亮光和猛烈的枪声开始减弱,这是因为小船越来越远。然而,炮声仍在继续,巨剑号仍在奋力坚持,它要放完它一百九十一枚舷侧炮弹,直到最后。
  小船很快便驶进了自由水域,驶离了礁石,驶离了战争,驶出了炮弹的射程。
  渐渐地,起伏不平的大海开始明亮起来,曾被黑暗突然遮住的光带越来越宽,形状各异的水花溅散成一根根光束,点点白光在波涛滚滚的海面上波动。天亮了。
  小艇逃脱了敌人,但最困难的还在前面。它逃过了炮击,但是还没有逃过海难。它只是大海上一条小小的船,没有甲板,没有帆,没有桅杆,没有罗盘,只有一双桨;在大洋和风暴面前,它犹如任凭巨人摆布的微粒。
  这时,在这片广表和寂静中,坐在船头的水手抬起那张在晨光中泛白的脸,死死盯着船尾的人,说道:
  “被您枪杀的那个人,就是我的兄弟。” 

正文 第三章 阿尔马洛

  “随你便。”老人说。
  那人提高声音:
  “您作准备吧。”
  “准备什么?”
  “准备死。”
  “为什么?”
  沉默片刻。这个问题似乎使那人发愣,他又说:
  “我说我要杀您。”
  “可我问你为什么?”
  水手眼中闪过一道光:
  “因为您杀了我兄弟。”
  老人平静地说:
  “我最初救了他的命。”
  “不错。您先是救了他,后来又杀了他。”
  “不是我杀了他。”
  “那是谁?”
  “他的过失。”
  水手张开嘴瞧着老人,接着又愤愤地皱起眉头。
  “你叫什么名字?”老人问。
  “阿尔马洛,不过您不必知道我的名字,因为您就要被我杀死。”
  这时太阳升起来了。一缕阳光正照着水手的脸,使这张充满野性的脸变得十分明亮。老人仔细地端详地。
  大地还在轰响,但时断时续,像临死前的抽搐一样。大片硝烟沉落在地平线上。舵手不再划桨了,小艇随波逐流。
  水手右手握着腰间的枪,左手拿着念珠。
  老人站了起来:
  “你信天主?”
  “我们在天上的父。”水手回答说。
  他还划了一个十字。
  “你母亲还在世吗?”
  “在”
  他又划了一个十字,说道:
  “好了,我给您一分钟,老爷。”
  于是他上子弹。
  “你为什么叫我老爷?”
  “您本来就是领主老爷,这看得出来。”
  “你有领主老爷吗?”
  “有的,是位大老爷。没有领主老爷怎么活呢?”
  “他在哪里?”
  “不知道。他离开了家乡。他是德·朗特纳克候爵,德·丰特内子爵、布列塔尼的亲王。他是七森林的主人。我没有见过他,但他仍然是我的主人。”
  “你要是见到他,会服从他吗?”
  “那是当然。不服从不就成了异教徒。应该服从天主,然后服从国王,国王好比是天主,还要服从领主老爷,他好比是国王。不过这没有关系。您杀了我兄弟,我应该杀您。”
  老人回答说:
  “首先,我杀了你兄弟是有道理的。”
  水手紧握住手枪说:
  “快点。”
  “好吧。”老人说,接着又平静地问:
  “神甫在哪里?”
  水手瞧着他:
  “神甫?”
  “是的,神甫。我给了你兄弟一位神甫,你也该给我一位神甫。”
  “我没有。”水手说,接着又说,“大海上哪里找神甫呢?”
  战斗的炮声在一紧一松地抽搐,越来越远。
  “此刻他们正在那边死去,他们可有神甫。”老人说。
  “是的,”水手前南说,“他们有神甫先生。”
  老人又说:
  “你使我的灵魂沉沦,这可是严重的事。”
  水手低下头,若有所思。
  “你使我的灵魂沉沦,”老人说,“你也使你自己的灵魂沉沦。听我说,我可怜你。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而我呢,我刚才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先是救了你兄弟的命,后来又夺去他的生命。现在我也在做我该做的事:拯救你的灵魂。想一想吧。这是你的事。你听见炮声了吗?那边的人们正在丧失生命,在绝望中死去。丈夫再也见不到妻子,父亲再也见不到儿女,兄弟再也见不到兄弟,像你一样。而这是谁的错?是你兄弟的错。你信天主,对吧?那么,你知道,此刻天主也在受难,通过他虔诚的儿子法兰西国王像童年耶稣一样的儿子在唐普勒塔里受难。天主在布列塔尼教会里受难。天主在受难,因为教堂被越污,福音书被撕碎,祈祷屋被践踏,神甫被谋杀。我们乘坐这只正在沉没的小艇是为了什么?为了救援天主。如果你兄弟格尽职守,如果他尽到忠实审慎的仆人的职责,那么大炮的灾难就不会发生,巨剑号就不会失去控制,不会偏离航道,不会撞上敌舰而沉没。那么,此刻我们这许多人都会在法国登陆,我们仍然是英勇无畏的战士和海员,我们会欢欢喜喜、高高兴兴地展开白旗,挥举军刀去拯救勇敢的旺代农民,拯救法兰西,拯救国王,拯救无主。这就是我们原先想做也能做到的,而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来完成了。但是你却反对。这是一场亵读宗教者反对宗教,武君者反对国王,撒旦反对天主的斗争,而你站在撒旦一边。你兄弟是魔鬼的第一助手,你是魔鬼的第二助手。他开的头,由你来完成。你帮助找君者反对国王,帮助亵读宗教者反对教会。你夺去天主的最后希望,因为当我这个国王的代表不再存在时,村庄将继续燃烧,家庭将继续哭泣,教土将继续流血,布列塔尼将继续受苦,国王将继续当囚犯,耶稣基督将继续蒙难。而这一切将是谁造成的?是你。也罢,这是你的事。我把你看错了,我看错了人。是的,不错,你说得对,我杀了你兄弟。他很勇敢,我奖励了他,他犯了大错,我惩罚了他。他没有尽责,但我尽了资。我还会这样做。奥雷的圣安娜①正看着我们,我对她发誓,在同样的情况下,我也会枪毙我的儿子,就像枪毙你兄弟一样。现在,由你决定吧,不过我可怜你。你欺骗了你的船长。你,作为基督徒,没有信仰。你,作为布列塔尼人,没有荣誉感。人们将我托付给你,是以为你忠诚,而你却报之以叛变。你答应他们要保护我的生命,而你给他们的却是我的死亡。你知道你此刻葬送的是谁吗?是你自己。你从国王那里夺去我的生命,你把你自己的来生交给魔鬼。来吧,干你的罪行吧。很好,你丢掉进天堂的机会。由于你,魔鬼将取得胜利,由于你,教堂将倒坍,由于你,异教徒们将继续将教堂的钟铸成大炮,用原该拯救人的东西去屠杀人。就在此刻,曾为你受圣洗而鸣响的钟可能正在杀害你母亲。去吧,去帮助魔鬼。别停下。是的,我处决了你兄弟,但是你要明白,我是天主的工具。呵!你要审判天主的工具!你要审判空中的霹雳?卑鄙的人,你将受到霹雳的审判!当心你要干什么。你知道我能得到赦罪吗?不知道吧。你干吧,干你想干的事。你可以把我投进地狱,你也一同下地狱。你手里掌握着我们两人的地狱。该向天主作出交待的是你。只有我们两人面对面地呆在地狱里。继续你的事吧,结束它,完成它。我是老人,而你年轻,我手无寸铁,而你有武器。动手吧。”
  
  ①奥雷附近有圣安娜的朝圣处。
  老人说这番话时,站在船上,声音盖过了海的喧嚣。在海浪的颠簸中,他时而在阴影中时而在光亮处。水手面色苍白,大滴的汗珠从前额落下,全身像树叶一样颤抖,并且不时地亲吻念珠。当老人说完时,他扔下枪跪了下来。
  “宽恕我,老爷!宽恕我。”他喊道,“您说话像是仁慈的天主。我错了,我兄弟也错了。我要竭尽全力弥补他的罪行。您指挥我吧。您下命令吧。我一定服从。”
  “我宽恕你。”老人说。
  二 农民的记忆与统帅的才干
  小艇上的食品并非毫无用处。
  这两位逃亡者不得不迂回航行了漫长的三十六个小时才抵达海岸。他们在大海上过了一夜,夜色美好,但是对于逃亡者来说月光太亮了。
  他们先是远离法国,驶到泽西岛方向的大海上。
  他们听见从被摧毁的巨剑号传来最后几声炮响,好比是狮子被林中猎手击毙时的最后吼声,接着,海面上沉寂下来。
  巨剑号像复仇号一样沉没,但巨剑号得不到光荣。反对自己国家的人不能算英雄。
  阿尔马洛是一位非凡的水手。他凭着灵巧和智慧做出了奇迹。随机应变地在礁石、浪涛和敌人之间迂回航行,真是杰作。风减弱了,大海又变得温和了。
  阿尔马洛避开曼吉埃礁中的岩柱区,绕过牛堤,在那里躲避了几个小时。退潮时在北面露出一小片圆形水域,使他们得到了休息。接着小艇又朝南行驶,居然在格朗维尔和肖赞群岛之间溜过,而没有被这两处的警戒队发觉。船驶进圣米歇尔海湾,这是很大胆的事,因为敌舰的锚地康卡尔就在附近。
  第二天黄昏,太阳落山前大约一小时,小艇驶过圣米歇尔山,在按滩上靠岸,这片沙滩一向荒寂无人,因为它很危险,人容易陷下去。
  幸好此刻正涨潮。
  阿尔马格尽可能地将小艇朝前划,试试沙地,感到地面很结实,便将船搁浅,自己跳到岸上。
  老人随后也迈过部沿,观察四周。
  “老爷,”阿尔马洛说,“这里是库万农河的入海口,右边是博瓦尔,左边是于伊内,正前方的钟楼是阿尔德冯。”
  老人向小船弯下腰,拿起一块饼子放进衣袋里,对阿尔马洛说:
  “别的你都拿走。”
  阿尔马治将剩下的肉和饼子装进袋子,将袋子背在肩上,问道:
  “老爷,我该在前面带路还是跟在后面?”
  “既不带路也不跟着。”
  阿尔马洛吃惊地看着老人。
  老人又说:
  “阿尔马洛,我们要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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