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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奔跑,有人影在沉沉浮浮地游动,这一切都悄然地朝我走来,我在这种幻觉中,痴迷而陶醉。我仰望天空,双手合十,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力去迎接这种庞大的辉煌……当这种幻觉过去之后,天边又恢复了原来的空寂,我望着远处,久久地一动不动。
这时二妲在屋里大叫几声,“唉!唉!”叫声愤懑而无奈。我一听到二妲这样的叫声,心里就发虚,我怕她突然一个念头产生,冲我大喊大叫地要走了,要离开这里。她已经无数次地闹着要走了,我又害怕又无奈,几乎把自己的东西快送光给她了,先是毛衣、雪花膏、皮鞋、鞋子、手套、头巾,最后连发卡也送她了,我已经到了没有什么东西给她了,她如果再闹着要走,我就穷途末路了。
二妲神情忧怨地从屋里出来,望着远处,又唉唉地叫几声,我赶紧跑回屋里去做早饭。
过了一会儿,二妲叫了起来:“有人来了!”我赶紧跑出屋去,二妲说她看见有人骑着马朝我们这边来了。
我睁大眼睛朝二妲指的方向望,望了半天没有任何的影子出现。我侧目看了一眼二妲,她正聚精会神地望着远方,好像真看见有人骑着马来了。
我对她吼了起来:“别看,早跑了!”
二妲没有理睬我,仍然专心地看着,我只好返回屋去继续做饭。
我刚一进屋,二妲就尖声叫起来:“兔子!兔子!”
我跑出去,顺着二妲指的方向望去,果真远处的雪地上停立着一只兔子,好像是灰色的,正伸着脖子朝我们张望着。我灵机一动,想去取老枪,就在我转身之际,这种念头就打消了,我攀然想到了那只怀孕的母兔,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
二妲拍着手,想吓唬那只兔子,接着就朝那只兔子追去。
二妲在阳光下奔跑的样子非常特别,她背后的两条短粗的辫子,抡圆地在空中舞动,伴随着她一蹦一跳的节奏,极像舞台上的舞蹈动作。我被二妲呈现出的情致感动了,我一动不动地呆望着她跑远的身影,她欢快的笑声在雪原中清脆而响亮,给这孤寂的世界增添了无穷无尽的欢乐。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肺顿然开朗。
然而,我怎么能够在这一天明媚的阳光里透视到已经隐藏着的不祥,怎么会想到二妲竟然在这么美丽的阳光下惨遭不幸呢。
大概在半个小时之后,我正蹲在炉膛下掏炉灰,突然听到一种马蹄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种声音时隐时现,沉闷而虚幻,我侧耳静听,那种声音又消失了。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便站起身来走出去,举目朝四处张望,远处却呈现出朦胧的一片,由于太阳照射的缘故,天边起雪雾了。
我站在外面发了一阵呆,没有听到任何异样的声音,便又转身回到屋里。我掏尽了炉灰,提到屋后堆垃圾的地方倒掉,往回走的时候,看是否有二妲的影子,可四处都不见二妲的影子。心想二妲不会偷偷跑掉吧?我便转身进屋,我想去寻找二妲,可就在这时,刚才那种时隐时现的马蹄声骤然响起,并在很快的时间里,从远处飞速而来,我冲出去时,一个骑马的男人已经站在十米外的地方了。
我对突然出现的人马,有一种不知所措的慌乱,脑子里有一闪念,来的人是上次那个盗贼吗?我睁大眼睛看远处骑马的人,他正朝我走过来。我看清了他骑的是一匹黑马……渐渐靠近时,我看清楚了那一张男人的脸,他不是盗贼,是我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他有一张尖削而阴郁的面孔,有一双深陷下去的凶悍而阴鸷的眼睛,这双眼睛打量我之后,在东张西望。我也朝别处望了一眼,心里想,他从什么地方来的?为什么就在我转首之际突然出现呢?他原来藏在什么地方?他的出现给我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这跟上次盗贼的出现的那种感觉截然不同。
马到了跟前,马背上的男人下马来,他看着我,说:“有水喝吗?”
我没有回答,便转身进屋去,不知为什么,我顺手摘下墙上的枪,背在背上,倒了一碗水端出去。男人接过碗,边喝边看我,当他发现我身后背着一杆枪时,就愣了一下。他抬起头望着我,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然后将碗递给我,什么也没说,骑上马就走了。
我望着他走去的背影,心里很迷茫,直到他走远,我才转身回屋里,然后把枪挂回墙上,过了一会儿,我突然想起去追兔子的二妲来,二妲去什么地方了?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二妲的喊声,声音短促而尖厉,一种恐惧和不祥直刺进我大脑。我慌忙跑出去,没有看到二妲的影子,我又跑到屋后去看,仍然没有任何人影。我一下子就傻了,我断定二妲遭遇到狼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堵得我两眼发黑,我稍作镇定,便快速回屋取下枪,这时又传来二妲的喊叫声。
我辨别出二妲的声音来自知青点右侧处的一片红草滩。这片草滩是一片洼地,洼地长满了红草,夏天的时候红草如同燃烧的火焰,遍地火红,冬天就被冰雪覆盖了。
我断定二妲在那个地方,我奔跑着朝那个地方去的时候,我蓦然发现洼地的南端站着一匹马,依稀可辨是一匹黑马。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信号,犹如给我当头一棒,我对刚才那个骑马的男人产生了怀疑。
那匹无人骑的马正在低头啃着露出雪地的植物,我再往前跑去一段时,我在洼地里看见了两个人影,仔细地辨认之后,才认出一个是二妲,一个是男人。两个人影纠缠在一起,奇怪地扭来扭去,我对这种状况十分担心。虽然那个男人背对着我,我从洼地旁拴着的那匹黑马断定一定是刚才那个讨水喝的家伙。
我正在犹豫时,就看见两人拥挤着双双倒在了雪地上,同时爆发出二妲的尖叫声。
我立刻觉得二妲遭到不幸了,一股血直蹿上头顶,因为我与他们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我情急之中想威吓一下那个男人,我便伸长脖子大声呼叫,这种呼叫一出口便是一种极其难听也难辨的啃噬什么东西的声音,恐怖而尖锐。这种徒劳的呼叫,除了震得我满眼爆发出火花之外,没有任何的语言从我嘴里发出来。
我拼命地朝前跑,我在奔跑的途中摔倒了三次。最后一次爬起来的时候,我恍惚的目光所及,两个人影已经重叠在一起了,远远看去像一堆横亘的黑色木头混乱地堆放在那里。
我发狠地嚎叫一声,我的眼睛耳朵似乎都因这种嚎叫破裂似的痛起来,于是一股成腥的东西从喉咙里流出来,我张口一吐,雪地上出现鲜红的一摊血,这是我歇斯底里的喊叫中一股强大的气流冲破了我的咽喉,顿时流血不止。我挣扎着站起来,刚站稳,两眼一花就倒在地上了。
我仍然挣扎着抬起头,眼睁睁地望着远处抱在一起的影子,内心的悲愤如潮水一样淹没着我,我痛苦地拍打着地上的雪,雪花溅起来四处坠落,在那一刻里,我是多么恨自己啊!我为什么喊不出声音来!我为什么在这危急时刻站不起来!我痛苦得真想碰死在地上。
当我再次抬起头,那个男人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他背对着我,他的手臂在来回晃动,在腰间扎着皮带。然后他朝洼地南端的马走去,他走得很慢。一股力量支撑着我终于站起来,背上的枪从肩上滑落,我这才蓦然意识到有枪!但就是这一刻,马尔那张毫无感情色彩的面孔闪电一般切人我的脑海——“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枪口都不准对着人,出了事不得了!”
我走下洼地,距离二妲躺下的地方只五六步的地方,我的两眼都直了。
二妲仰面躺在那里,如同一堆乱七八糟堆放的杂物,没头没脑地躺在雪地里。惟有两条腿从那一堆杂物中光溜溜地伸出来,像两段巨型的莲藕,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一时间,我眼前一片缭乱,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两条人腿,这两条腿微微地弯曲着,静止在一个状态里,好像已经在这里停放了很久很久了。
在离近些的时候,我看到了二妲的一双手,在紧紧地拽住胸前的毛衣,面孔朝天仰起,头顶狠狠地拱进雪里。她的粗大辫子一条压在身下,一条横直在身旁的雪地上,像一条冻僵的黑蛇,僵滞不动地躺在那里。
我突然听到马蹄声。我浑身一震,从迷茫中清醒过来,我抓起枪,快速奔跑上洼地的高处。
那个男人已经骑上马,正在不紧不慢地奔跑。我盯着那个跳动的黑影,一股热血涌上头,我不由自主地对着跃动的黑影举起了枪,我的一只眼睛很快在准心里捕捉到了那颗一跳一跳的脑袋……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枪响,那颗跳动的脑袋有片刻的定格,接着身子就朝前倾斜下去……
我迅速地又将一颗子弹塞进枪槽,把子弹推上肢,又举起了枪。
我在准心里发现那个男人整个身子扑倒在马背上,屁股翘得很高,而且朝一边垂着,马跑的速度很快,一会儿就消失在远处的朦胧之中。我不由得跟着跑了一段,我看见了洒在雪地上和枯萎植物上的血浆。刺目的血浆似乎还在冒着热气,微弱的气息,在寒冷的空气中转瞬即逝。
我望着一路洒下去的血浆,脑袋“轰”地一声就涨大了,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惊恐地想,我并不想打死他啊!
我转过头看二妲时,她已经从雪地上坐起来了。她的面孔苍白如纸,嘴巴呆讷地张开,一团白色的气体从口中涌出,两眼凶悍而古怪地望着我,然后她趴下身子,像小动物一样地爬到我跟前,抬起头来用悲切的眼神直直盯着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股生冷的气流传遍全身。
二妲一直这么望着我,然后她翕动了一下冻僵的嘴唇,用梦幻一般的声音说道:“你开枪啦?”
我木讷地点点头。
二妲愣了一会儿,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挨地走近我,然后就低头寻找地上的血浆,寻着朝前走,走着走着她突然转过头来,她颤抖的嗓音尖厉地叫道:“你把他打死啦!”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我无奈而茫然地望着远处,我在想他真的死了吗?
我看着二妲,我很想告诉二妲——我心里很难受,我恨我自己,我完全可以在二妲遭害的时候大喊几声,我相信我的声音足可以吓跑那个混蛋。我痛苦地低下了头。
我正想着这些,二妲突然尖叫着扑向我,我猝不及防地被她扑在地上,倒地之后,她便迅速地骑在我身上。
二妲挥动起双臂,对着我的面部和头部拼命地捶打起来。
我的眼前顿时一片迷乱。首先是我的鼻子被击伤,顷刻间血流如注,接着我的门牙掉下一颗,渐渐就感到浩浩的热风迎面而过。我失去了疼痛的感觉,就在我昏死过去之前,我竭尽全力地睁大双眼看二妲,只见二妲双手沾满了血,血色鲜艳夺目,在空中起伏不定地飘浮,像一束束迎风起舞的丝绸,渐渐随风而去……接着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睡在了床上,二妲坐在床边,她心神不安地看着我。
我侧目望一下窗口,外面很黑,看样子是半夜时分。
我望着呆讷的二妲,努力地集中思索回忆发生过的事情。我总觉得在一个冗长而恐惧的梦中久久不醒,可是当我再注视着二妲的时候,我的感觉告诉我——那一切都真实地发生了。
我紧张地挣扎一下,浑身都像断裂一般的疼痛,被打掉的那颗牙大概在我没注意时溜进肚里去了。据我回忆,我并没有将它吐出来,此刻它正在肚子里忍受着错位的折磨。
二妲大概再也无法忍受这无声无息的处境,她愤怒地吼了一声,声音沉闷而短促,像一头困兽发出的吼叫。
我望着二妲发红的脸颊,心里很害怕,怕她再打我,我拉了拉被子盖住面孔。
二妲尖声喊叫起来:“你说话,我害怕!”
我从被子里露出头来,看着二妲。我真的很想对二妲说,我也很害怕……可是我张大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股气在喉结和胸口里呜呜乱响,我痛苦极了,脑额上就鼓出许多汗来。
二妲说:“你把打他死了,我看见马蹄印里都是血……你为什么开枪?”
我无奈地转回目光,我知道二妲要在这个问题上无休止地纠缠下去的,心里就无比地懊丧。我知道我惹祸了,那个被我击中的男人,现在是死是活还不知道,那一张曾经出现在我眼前的尖削而阴郁的面孔,和那一双凶悍而阴鸷的眼睛,以及他中弹后倒在马背上的形象,都一齐在我脑海里涌现……这一切都像一枚重型炸弹,悬在我的头顶上,随时会炸得我粉身碎骨。
我不由吸了一口冷气,侧目看了一眼墙上的老枪,我想了很久,对二妲说:“天一亮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啊,二妲,必须离开这里了!”
二妲讶然望着我,说:“你把他打死了?”
我知道我无法说服二妲,就不再理睬她,催她赶紧穿好衣服。我起床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老枪仔细地擦干净,上好子弹,将剩下的子弹数了一遍,还有二十四颗。老班给了我二十六颗,我用了两颗,一颗打死了一只母兔,一颗击中了一个男人。
二妲穿好衣服之后,满脸的怒气,说:“我不走,你害怕了是吧!”
我呆怔地望着二妲。我没想到她会这样对我说话,我心里沉重得像一块石头。我知道我和二妲不迅速地离开这个地方,紧接着一场更加不幸和悲惨的事情将在这里发生。
想到这些,我紧张的双臂发抖起来,我背上枪后,去拉二姐,二妲犟着不肯走,我只好连拖带拉地将她拉出房门。我指着那个男人消失的方向,对二妲作了一个杀头的手势,二妲愣了片刻,才提着自己的包袱,怏怏不乐的跟着我走起来。
天已经发亮,天边出现灰蒙蒙的雪雾,我估计在下午时分会降下大雪。
在那棵沙枣树跟前,我站立了片刻,望着它被风霜雨雪抽打得伤痕累累的树干,心里格外感伤。我知道我再也见不到它了,也不会朝朝暮蓦地陪伴它了,它将和永恒的寂静孤独在一起,坚强地走完自己的生命。
我回头望了一眼那一座知青的小屋,心里涌起千头万绪的酸楚,我想——是你的错,还是我们的错啊!你注定了在这里等待我们吗?如果没有你的等待,我们又将走向何处呢?又会发生其它什么呢?当后来我听说在我与二妲走后的第二天,这座知青屋被一群骑马的复仇者一把火烧成了灰烬,我心里却格外坦然,我心深处为这座小屋祝福——你是本不该存在的啊!
我怆然回头,突然觉得这里的一切于我的情感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使我举步维艰。
我曾经是多么地恨这片土地啊,要与这片土地转首道别时,才知道恨到极致便是刻骨的爱啊!
我和二妲朝天边那条古道走去,走了大概一公里路之后,二妲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叫喊着不走,我怎么劝她哄她都无济于事。我说一会儿到镇上,把我的一切东西包括枪都送给她,她摇摇头,说:“我不要,我要那个男人,他说过些日子还要来找我。”
我听了二妲的话,像被电击了似的呆了。我相信二妲说的是实话,因为二妲还不知道这个世界里存在着邪恶和虚假,她还不懂得说假话。
二妲气急败坏地在雪地上蹭着双脚,一副不还她那个男人就永远不起来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一股灼热的血从我身体里澎湃开来,一种极其复杂而陌生的感觉布满了我的每一根感觉神经。我两眼恍惚地望着二妲,回忆她刚才说的话——“我要那个男人!”
我在雪地里站了许久,当冷风把我脸上的泪水冻成冰花时,我被冻得打了一激灵,我才从一种错乱无绪中清醒过来。
二妲在痴呆地望着我,也许我的样子把她吓坏了,可是我平静下来去拉她,她却死赖在地上不起来,因为我没有足够的力量拉动她,我对她无奈之极,对她吼了起来——“我要把你扔在这里,让狼来叼了你!”
二妲说:“我要在这里等那个人,他说了要来找我!”
听了二妲的话,我悲愤的眼泪直往外滚,浑身都颤抖起来,我咬牙切齿地对二妲说:“我一个人走了,把你留在这里!”
我转身便往前走,我想二妲一定会见我不理睬她,一个人走了,会爬起来追上我。
刚走了一会儿,我听见身后沉重的脚步声朝我奔来,没等我回过头,就感觉到身子被猛烈地推了一把,肩上背的枪被一双有力的手夺去了。
我转过身,二妲已经手握老枪,枪口对准我,满脸怒气地瞪着我,我愣了,对二妲摆了摆手,说:“别,别……”
二妲说:“我不回,要回你自己回!”
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