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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上帝自荐，又一个跟一个被上帝否决。直到耶和华把烨烨的目光投向二哥Beth（屋子）。Beth俯伏在地，高声道：我主至上，我主惟一。愿天地万物自Beth开端，愿一切生灵由我开口，“颂扬”（barak）我主，千秋万代。阿门！阿门！耶和华大喜，当下恩准了Beth的祈愿，让天地万物自他开端：“太初（bereshith），上帝创造天地！”我到香港教书的次年，在《哈佛杂志》上读到摩利先生“用尽寿数，归天与祖宗团聚”的讣告。当时很想写一篇文章纪念先生，但工作一忙就放下了。去年夏天，重新开始译经，把他当年布置的功课找出来又做了一遍，包括这“太初之初”的问题：二十二个字母当中，只有谨慎的大哥Aleph（公牛）一直没有说话。上帝十分赏识他的谦恭，命他担任法的核心“十诫”的首席：“我（'anoki），乃耶和华你的上帝……”（《出埃及记》20：2）天上传来一个笑吟吟的声音。二〇〇二年四月
A d a m
亚当本是上帝的爱人。贾尼为我解释这信条时，手指慢慢捋着头发的神态，我还记得。刚开学，在爱默生楼202教室，摩利先生的第一堂《圣经》课后。贾尼比我高一级，读宗教系，左耳挂一串钉螺。上帝一言：光！就有了光。夜去晨来，黑暗落下深渊。再一言，大水一分为二，在苍穹上下漫流。三一言，陆地升出海面。四一言，地上长满草木，每一种都会结籽……如此一连六日，上帝开天辟地（《创世记》第一章），为什么目的？为了亚当，他惟一的爱。我们每一个亚当，只要迷途知返，回到他的怀抱，他都会欣喜地说：“你要重新叫我丈夫（'ishi），不许再称我为主公（ba‘ali）。”（《何西阿书》2：18）亚当即希伯来语的“人”（'adam）字。古代解经释法的犹太博士说，耶和华“十言创世，一指擎天”。第六日，轮到造亚当，却用了双手十指，“取的是他自己的形象”。所以亚当的身躯仿佛一“微
奥克林特（１８６２—１９１８）：《亚当夏娃》。型宇宙”（microcosmos），大千世界只呈现一个“放大的人”（macroanthropos）。他浓密的头发，是山巅的森林；晶莹的泪珠，是滔滔江河；张开的嘴巴，是吐纳不息的大海。其实，他明亮的眼睛已经装下了整个世界：眼黑作陆，眼白为水，瞳仁是圣城耶路撒冷，那瞳仁深处映射的光辉便是耶和华的圣殿！他美如天使，直立身子走路，会说话，还会辨别是非。但同时，他又需要吃喝排泄性交繁育，生命有限而不免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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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上帝全知洞察一切，早在创世之初就看到了亚当的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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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又像是野兽。所以圣人们说，人在造物主面前“半是天使，半是野兽”：假如他敬畏上帝，谨守律法，拒绝罪恶，一心为善，他就能领受耶和华的恩惠；否则他必定堕落，过禽兽的生活。贾尼问摩利先生：《创世记》第一章“上帝说”只出现九次，不足“十言”，如何解释？先生见他。
第一部分第6章 创世记
鼻尖沁出了细汗，摘下遮阳帽，朝天空指指。已是夏至。我们六个研究生簇拥着摩利先生，从他当院长的艾略特学院出来（哈佛的本科生分学院住宿学习，由资深教授兼任院长），到查尔斯酒店为他庆祝荣休。八十年代，那酒店的餐厅还不像现在这般豪华无趣，只有游客和生意人出入。那时，餐桌上铺一张白纸，放一盒蜡笔。客人入座，点了菜，便可以一边聊天一边涂鸦。自认为画得好的，还可以撕下，红红绿绿往墙上贴，把墙当留言簿用。先生说：今天不谈这个。不过你们记住，上帝十言创世，对亚当确实尽了心，仿佛热情周到的主人亲自替来访的友人把房间安顿了。当然，让亚当后出于天下万物，也是给他一个警告：人哪，你决不可骄傲！免得被鱼虫鸟兽笑话：论齿序，你辈分最小，这不，吃你血的蚊子还是你爷爷辈的呢！大家哈哈大笑。贾尼往臂膀上“啪”一声假装打死一只蚊子，道：有了，那第十言是不是这一句？“耶和华见人类一个比一个邪恶，整天在心里互相算计，便很后悔造了人在世上，痛心不已地说：我要把我造的人，连同鸟兽爬虫，从大地上统统消灭。当初真不该造他们的！”（《创世记》6：5以下）可是上帝造人是事先知道他的缺点恶习的，又怎么会后悔？不谈这个！众人一起嘘他。众天使亦即神子听说上帝要造亚当，议论纷纷。爱心天使飞舞欢呼，希望人与人之间真诚相爱；真理天使不敢相信，人会没有撒谎的恶习；正义天使热烈祈祷，要给人一个实现正义的机会；和平天使却非常悲观，他担心，人类历史将充满战争与屠戮。但多数神子心存疑虑：上帝至高，为什么要在一个两足尤物，一个迟早会硬起脖子违抗上帝之法的人身上，倾注那么多的爱？没等耶和华道出人类一半的罪行，他们已经害怕得嚷嚷起来：宇宙的主宰啊！“人算什么，你竟然关心他？人子又算什么，你竟然眷顾他！”（《诗篇》8：4）耶和华大怒，伸出小指，把抗议的神子烧成一堆脆炭。直到天庭上听不见批评的声音了，他才渐渐息怒，补足了天使的数目，说：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害怕什么？创世之事我自有成算。第一日造光，恩赐亚当和他的子孙辨是非、敬上帝的智慧。第二日造苍穹，好让以色列子民立会幕建圣所，供奉我的荣耀。第三日造大地生草木，好让他们在逾越节做无酵饼吃苦菜，纪念我指引他们跨红海出埃及的伟业。第四日造日月星辰，是要他们依样制作那一柱六杈七盏长明的纯金灯台。第五日造飞鸟，是要启发他们雕一双昂首展翼的天门神兽（kerubim），立在约柜顶上，做我传授摩西的“十诫”的护卫。第六日，牲兽爬虫齐了，我才动手造亚当。将来他的后人亚伦的子孙要当我的祭司，遵循典仪，为我献上馨香的祭物！（《出埃及记》第十二、二十五、二十八章）阿门，阿门！神子们齐声附和。于是时辰一到，上帝即派当值的天使长加百列（gabri'el）下凡，说：你去挖些土来，供我造人。可是大地不许加百列挖土。天使长斥责道：我奉天主之命行事，你敢违抗？是谁命令汪洋退却，让你升为陆地的？大地回答：天使长有所不知。将来泥人们偷吃禁果，上帝拿我问罪，咒我“荆棘遍野”（《创世记》3：17）怎么办？这土我不能给，除非上帝亲自来要！耶和华在宝座上听见此话，不说什么，心里却给大地记了一过。他从大地的东西北南四个方向取了红黑白绿四色的土（'adamah），放在手心里揉：红土作血，黑土作肠，白土作骨，绿土作肤……然后，将泥人（'adam）轻轻放下，朝他鼻孔里吹进生命之气，亚当便有了灵魂，活了（《创世记》2：7）。据贾尼考证，耶和华抟四方之土造人的用意，是防备大地刁难亚当的子孙。人死以后须“复归泥尘”，入土为安。假如人只出自一方土壤，死在他乡，大地就可能借口乡土不合，拒绝收葬。这个道理，上帝在亚当的名字上有所暗示。例如在希腊语里，“亚当”便是由东（anatole）、西（dysis）、北（arktos）、南（mesembria）四个词的首字母连接而成的。神子们见亚当如此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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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不仅照自己的模样亲手塑造，要人做万物的灵长，还准备把怀中的法传授给他，让他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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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免心生嫉恨。要不是耶和华施爱，伸手护着人祖，不让他们靠近，他们胸中的妒火恐怕就对准那泥人喷出来了。神子当中有一位本领最
意米开朗基罗（１４７５—１５６４）：上帝像，梵蒂冈西斯廷教堂《亚当诞生》细部。
第一部分第7章 创世记
高、光芒极亮的十二翼天使（一般天使背上至多生三对羽翼），名叫撒旦（satan，本义敌手）。耶和华造人已毕，传天使全体集合向亚当致敬。撒旦一听，再也按捺不住，出班启奏：主啊，你用你祥云（shekinah）的光辉造就我们十级天使，在天庭各司其职。如今却要我们向那个尘土里捏来的东西下拜！耶和华正色道：别看他来自尘土，智慧却超过你们。撒旦不信，提出同亚当比试一场。耶和华道：也好。我造的那些鸟兽爬虫，尚未得空命名。我让它们都到伊甸园里，你和亚当分别给它们起名。你若赢得了亚当，我就要他拜你，请你坐在我祥云的右手。若你输给亚当，你就好好拜他，让他在伊甸园居住，负责照看园子，连同那两株智慧与生命之树！撒旦道：好！于是，耶和华率众天使来到伊甸园里，同亚当见了面，便命鸟兽爬虫一对对走到亚当和撒旦面前。耶和华让撒旦先给公牛和母牛起名，可撒旦绞尽脑汁，怎么也叫不出它们的名字。接着是骆驼和毛驴，荷老布吕格尔（约１５２５—１５６９）：《天使反叛》。撒旦拍头跺脚，仍然说错了。耶和华请亚当上前，问他各种动物的名字，却把公牛母牛骆驼毛驴的名字的首字母，巧妙地放在每个问题的开头。亚当想了想，便明白了提问的玄机。手指着一对对动物，不待问题结束，名字就说出了口。末了，耶和华问他：我叫什么名字？亚当俯伏在地：我主（'adonay）惟一，上帝（'elohim）全能，哈利路亚！耶和华大喜。亚当不直呼圣名，而以“哈利路亚”（意为赞美耶和华）颂德，正显出他的谦恭。神子们齐声喝彩，交口称道，亚当的确智慧高超！天使长米迦勒（mika'el）一声令下，带头向亚当鞠躬致敬。可是轮到撒旦行礼，他咽不下这口气，垂着的脑袋又扬了起来：上帝偏心！裁判不公！他所统领的那班天使也一起跟着闹，喊叫声震动天庭。米迦勒制止不住，着急了，对撒旦说：快向“上帝的形象”亚当敬礼！不然天主降怒，你后悔莫及！撒旦拍打着翅膀，坚决不从。耶和华勃然大怒，举起右手，一个霹雳，将撒旦及其党羽扔下了云端（经外经《以诺记中》29：4以下）。那顿饭摩利先生不许谈“上帝后悔”，贾尼便没怎么说话，蜡笔却耗掉几枝。第二天，我去神学院还书，顺便到贾尼房里喝一盅他的“大吉岭”茶，他又把话头续上了。他住的神学院宿舍，当年有一处“名胜”：洗手间不分亚当夏娃。初用时感觉有点别扭，后来习惯了，也就不在意格子间内的身影和声响了。与别处一样，便池上也有人留言。茶过二道，起身方便。不想掀开马桶盖，入眼这么一行：“光明的使者啊，你的宝座在此！”是化自《以赛亚书》第十四章有名的“晨星”一段。晨星（helel）即太白金星，拉丁语《圣经》通行本译为“光明使者”（Lucifer），钦定本英译从之。原指攻陷耶路撒冷的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公元前605—前562年在位），后世解作魔王撒旦，或是因为耶稣曾对弟子们说：“我看见撒旦如一道闪电，自天空坠落。”（《路加福音》10：18）耀眼的晨星啊，黎明之子！你怎会坠落天庭？你怎会摔倒在地，列国一度的主宰？当初你心中暗自图谋：我要重登天庭，在上帝的群星之上安放我的宝座。我要足踏众神聚会的山峰，统治直达北极。我要跨上飞云，与至高者试比高低！如今你一跤跌进阴间，沉入这无底深渊！叉腿立于那“光明使者”的白瓷“宝座”前，我豁然贯通：倘若神子撒旦的本相如金星一般美丽，起初，恐怕也是深得上帝宠爱的。那么，是不是亚当夺了他的地位，他才反叛天庭？所以贾尼没错，天主不后悔造了亚当。耶和华动怒，不为别个，只因为神子中间生出一个敌手，引诱爱人犯下无穷罪恶；迫使他，仁慈的造物主，不得不降咒逐爱，关闭乐园，洪水滔天，生灵湮灭。而令他真正痛心不已的是，撒旦还占了人间做“现世的王”（《约翰福音》16：11），并且至今未受审判。赶紧回房，我要贾尼也来奉读这“宝座”的训示。贾尼一听，笑出了眼泪。半晌，才低声道：你别说出去，那是我写着玩的。二〇〇二年六月31
第一部分第8章 创世记
L i l i t h
狸狸：一、世上第一个女人，亚当的元配。二、引诱夏娃偷食禁果的蛇。三、巴比伦食婴女鬼，迦南魔界母后。常于月黑风高之夜吸男人精血，俗称梦遗。防法（圣安东尼式）：平卧，并足，左手作碗状，轻掩下体，右手紧握基督受难之圣十字架覆左手，可拒狸狸入梦。摩利先生上课从来不用讲义。时间一到，他空手推门进来，缓步走到黑板前，脱下外衣搭上椅背，然后从西装背心口袋掏出一张卡片，一句开场白不说，便滔滔不绝开始讲授诗文。“狸狸，”那天他一边朗诵一边扫视教室，仿佛点名，一直点到我的脑后，“……入梦。啊，苏珊！你愿意为她，为夏娃的前任，给我们做一次课堂讲演吗？”这门《圣经》文学，研究生须交一篇论文，并把论点论据等拿上课堂讨论。苏珊向无血色的脸越发苍白了。“当然，”她用法国腔英语低声回答。巴比伦赤陶狸狸（雷雨鸱鸺）。
第三周，先生让出黑板。苏珊把沉沉的书包往讲台上一放，拿出厚厚一沓复印资料，交给前排的同学分发全班。随即拉下银幕，打开幻灯。一堂课下来，再没有人敢小觑了这个瘦小的阿尔及利亚裔法国姑娘。上帝造狸狸配亚当一事，《圣经》不载，但渊源甚古。犹太法典《巴比伦大藏》（编定于五世纪末）中多次提及狸狸，言其多体毛、善飞而淫荡。完整的故事，则首见于托名圣人本悉拉传世的箴言集《字母》（Sefer Ben Sira，八至十世纪间成书），如下：巴比伦大王尼布甲尼撒（公元前605—前562年在位）的幼子得了无名重症。大王听说掳来的以色列人当中有一位圣人本悉拉能治病驱邪，就把他召到宫里，说：医不好小王子，我要你的脑袋！本悉拉向上帝祈祷已毕，画下一道护符，又题了些文字。大王不懂，问什么意思。圣人回答：这是三位护生天使的名字以及他们身形羽翼的标记。接着，说出这么一番道理：太初，上帝运大智慧创世，抟四方之土造就亚当，又命他在伊甸园里给鸟兽爬虫一一起名（见前文《亚当》）。亚当见结队而来的各种动物都是雌雄成双的，自己却形影相吊，未免哀叹不已。上帝说：“亚当一个人孤零零的不好，我给他造个帮手作伴吧。”（《创世记》2：18）于是取一些泥尘，也按照自己的形象，捏成一个女人，从鼻孔吹入生命之气，取名狸狸（lilith）。亚当看了，非常喜欢，就想与她同床。不料狸狸说：我不要躺在下面！亚当道：什么！难道要我躺在下面不成？上帝先造了我，再造你做我老婆；我是你的主子，你得听丈夫的话！狸狸是个泼辣性格，一句话把他挡了：你我都是上帝亲手所造，同出泥尘，谁是主子？亚当急了，使劲抓住狸狸。狸狸一扭头，脱口而出竟是天主不可言说的圣名！霎时间地动山摇，亚当脚下一滑，扑倒在地，怀中的妻子已经没了踪影。亚当恼极，向耶和华呼救：宇宙的主宰呀，你赐给我的女人逃走了！耶和华一看，果然。便派遣三位六翼神子去寻狸狸。三位天使飞呀飞，最后在红海岸边，就是后来埃及法老执迷不悟，穷追摩西，弄得人仰马翻葬身鱼腹的地方，望见了亚当妻子赤焰般飘舞的头发。天使按下云头，厉声喝道：狸狸站住，神子在此！狸狸仰面叫道：亚当也是尘土，凭什么做我的主子？上帝造我，是要我做他的帮手伴侣，不是给他为奴。我宁可在这寸草不生的荒野里与魔鬼为伍，也不回去！还有，上帝答应过我，让我总管初生婴儿：男婴从出世到第八日（行割礼）、女婴到第二十日，统统归我！意米开朗基罗（１４７５—１５６４）：梵蒂冈西斯廷教堂《伊甸园》局部。
第一部分第9章 创世记
天使道：上帝说了，你若不回去亚当跟前，以后你同魔鬼交媾所生的那些个妖精孩儿（lilim），我每天要从中取一百条性命！狸狸嚎啕大哭，咬牙切齿：那么我指天主永恒的圣名发誓，这笔债，我要向亚当的子孙讨还！天使大惊失色：反了，反了！你赶快忏悔还来得及！他们在红海的怒涛上盘旋争执，滚滚乌云遮蔽了旷野。末了，双方各退一步，狸狸才同天使订了誓约：伊甸园我决不回去，孩儿的仇我一定要报。但如果亚当子孙的婴儿床前挂了护符，护符上写有你们三位神子的大名和身形羽翼的标记，我就看在你们的分上，饶了他！时至今日，耶和华每天必杀狸狸一百个孩儿。疯狂的狸狸，则专找没挂护符、不受三位护生天使保佑的婴儿传播疾病。古代的圣人还说，狸狸遁入荒野，在亚当夏娃偷食禁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