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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一切的一切，皆按照上帝的旨意发生。只是莎拉不知道，橡树下背朝自己坐着跟丈夫说话的三个客人是谁。她站在帐篷门口，听见客人预言，不禁心中暗笑：我早已停经，过了生育的年龄，丈夫也上了岁数，这喜从何来？只听客人问亚伯拉罕：莎拉在笑什么？难道耶和华还有做不成的事？明年此时，我还要回来你这里，那时莎拉必定生儿子了！莎拉一惊，却不愿承认：我没笑呀。可是客人说：不对，你刚才笑过。客人走后，莎拉果真怀孕了。在圣祖百岁之年，正月（nisan，公历三四月间）十五，亦即后来上帝施大能助摩西，领导以色列子民打碎法老的枷锁，走出埃及的日子，为他诞下一个儿子，取名以撒（yizhaq，意为他笑）。莎拉躺在床上看着婴儿，对丈夫说：这是上帝带给我的欢笑（zahaq）！第八日，圣祖为以撒行割礼，大摆酒席，遍请四邻及迦南族长。莎拉抱着婴儿逢人就说（《创世记》21：7）：从前谁肯告诉亚伯拉罕莎拉会奶孩子？可是我让他百岁翁得了儿子！女客中有不信的，窃窃私语：瞧这两个老家伙，路边捡来的弃婴，当作亲生儿子了！传到莎拉耳里，她便向上帝求助。上帝命哺乳天使为莎拉催乳，教她当众宣布，请四邻无乳的母亲把婴儿都抱来帐篷里，吃她的奶。莎拉端坐榻上，夏甲伺候，一对对抱起一气不歇喂到傍晚，共喂饱一百个婴儿。女客们看得目瞪口呆。可是吃过晚餐，那些恶人缓过神来，又交头接耳了。一个猜测，以撒是夏甲代怀的：看那埃及女人，劲儿多大！另一个议论，莎拉喂奶恐怕是幻象：她老公和侄子都是有名的巫师，什么蒙人的玩意儿不会！莎拉听见，一天的高兴都罩在黑云里了（《巴比伦大藏/中门篇》87a）。以撒断奶那天，圣祖再设宴席。莎拉坚持，长舌妇一个不请。亚伯拉罕同意了。一天下来，杯盘狼藉，没听说什么闲话，他才放了心。送客回来，见以实玛利在逗弟弟玩耍，心想，这俩兄弟将来总是和睦的了。便夸了长子几句。莎拉随后进来，只见以撒跟在哥哥身后跌跌撞撞，赶紧上前一把抱起。
第一部分第28章 创世记
回自己帐篷安顿儿子睡了，脑子里翻来覆去，老是丈夫平时表扬长子懂事、有出息，那副喜孜孜的表情。不觉妒火中烧（《五十禧年书》17：4），困意全消，越想越恨。再也按捺不住，走到亚伯拉罕的帐篷里，说：你得把那婢女母子给我撵走！我不能让婢女的小子将来分我儿子的家业！亚伯拉罕十分为难：以实玛利也是亲骨肉哇！但是莎拉不能委屈，那誓言是呼唤耶和华见证了的。可怎么对夏甲说呢？一夜没合眼。次日天蒙蒙亮起来，拿了一叠面饼和一只皮囊，灌满水，交给夏甲，把主母的意思说了。原以为夏甲会大哭大闹，没想到她跟早听说了似的，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接过面饼皮囊，收拾几件儿子的衣服，打一个包袱顶在头上，攥紧孩子的手，让他向父亲告别了，一转身，寻路去了。没有人知道夏甲母子去了哪里。亚伯拉罕四处打听，也没有消息。他担心，母子俩走迷路了，搭不着商旅，找不到水源。但他又存着希望，耶和华保佑，夏甲定能走出荒野，回到埃及，她的故乡和族人中间！他常做噩梦，见夏甲背着奄奄一息的以实玛利，头顶烈日跋涉在旷野，嘴唇干裂，皮囊空空。一步一步一步。末了，她把可怜的孩子放在一丛红柳底下，自己退到一箭远的地方，心如刀绞：上帝呀，眼睁睁看着儿子死掉，我受不了（《创世记》21：16）……亚伯拉罕就哭醒了，像小孩一样嚎啕，直到莎拉披着毯子进来，瞪着他。谁也不说话，默默地，坐到天亮。清晨，他跪在祭坛前久久地忏悔：愿上帝看护夏甲，垂听儿子的哭诉！有时候，他又觉得这悲剧全是耶和华的安排，不是自己能躲避的。因为夏甲上次从荒野回来悄悄告诉过他，天使对以实玛利的预言：长大了，要像头阿拉伯野驴，你与人为敌，人与你为敌，独往独来，傲视众亲族（《创世记》16：12）！他不敢求问上帝，这话什么意思。每想到此，他的心就战栗了，为以撒也为从以撒所出的以色列子孙：有朝一日，阿拉伯大漠崛起猛如野驴的以实玛利的后裔，他们铁蹄的风暴，会扫向何方呢？二〇〇三年一月意帖波罗（１６９６—１７７０）：《天使救夏甲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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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目瞻望群山，我的佑助从哪里来？”那领读的声音低沉而柔和，阳光从半开的窗口流入，斑斑点点洒落在人们脚下。一阵翻书页的窸窣声，仿佛微风吹过大堂，停顿片刻，大家便跟着念了起来。是《诗篇》第一百二十一章，我的心一下被揪紧了！那三拍长两拍短的诗句，正是他给我描述过的古代希伯来人哀歌的节律：我的佑助从耶和华来，天地是他创造。他不会让你跌倒，你的护佑啊，他不睡觉……结识他的那天好记，恰逢莎翁诞辰。查日记，二〇〇一年四月二十三日星期一：“晴。法学院校友返校周开始。下午奥斯丁楼课毕，至大学出版社书店购得《犹太史》卷一。遇西蒙，纽约某金融资讯公司副总，谈所多玛事，颇投机。”
真的是巧。进到书店，折价书第一架中间那格，一眼就看见一本绿护封“罗伯”丛书《犹太史》（一世纪希腊语史家约瑟夫著），正是自己缺的卷一。便伸手去抽，不想身后探来一只手，也来取那书，险些“撞车”。抬头看时，却是一个瘦高身材的中年男子，头发一丝不乱，背了一只鼓鼓囊囊的软皮公文包。忙说对不起。他却十分客气，坚持礼让，把书归了我。后来折回哈佛广场，在“好面包”法式点心店里又碰上他，便笑着互道“哈罗”，要了杯咖啡，一同坐了。他自我介绍名叫西蒙，本科及法学院都是哈佛毕业，现在纽约工作等等。常去中国出差，刚从上海回来，碰上返校周，就赶来与同学聚会，顺便访书：“这地方书店最好。你呢，研究古代史的？”我说是业余兴趣，为译注《圣经》收集资料。他便瞪大了眼睛，连声称好。原来他本科主修宗教史，“受家庭影响，家父是纽约某犹太会堂的拉比”。于是就谈起希伯来语《圣经》的方方面面，术语视角都很学术化，并不囿于教义的信条。我问他，专业学得那么好，怎么没有深造？他呷了口咖啡，指指公文包道：“书读多了，就‘出道’了！你认识摩利教授吧？他问我，既然万物始于太初一言，亚当夏娃是耶和华的形象，恶人何以作恶，好人为何受苦？谁承担这个责任？我说这种问题无法讨论，不可能有合乎逻辑的答案。他就劝我，读法律去！”说着，大笑起来，举出一个灵肉两分，灵从心志，肉属撒旦，“大恶”不眠，所以世上生出无穷苦难的说法为例。又挑了几段经文，问我如何译注：“比如所多玛的故事，上帝降天火发地震灭全城人口，只赦免了亚伯拉罕的侄子罗得一家。是因为亚伯拉罕为侄子求情，上帝开恩？还是看在罗得本人的价值，他是走耶和华之道的义人？这里面的功过因果，如何解说？”恶魔不眠，是因为害怕上帝不睡；耶和华随时可能举起右手，惩治罪愆。
第一部分第29章 创世记
而他每次降灾，都要事先通知自己的忠实仆人即先知（《阿摩司书》3：7）。最有名的例证，便是《创世记》第十八章所载，耶和华垂听子民的控诉，所多玛（sedom）等四座城“恶贯满盈”，决意将它们摧毁那一回：天主巡视尘寰已毕，强按心头怒火，遣两位天使长米迦勒和加百列前往所多玛调查。然后召唤先知亚伯拉罕，向以色列的圣祖公布了那可怕的决定。圣祖站在耶和华的祥云面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多玛，那不是罗得安家的地方吗？当年一块儿南下埃及逃荒，托“海枣夫人”莎莱的福，法老赏了不少金银财宝和牲畜奴婢（见前文《夏甲》）。回来迦南，两家人一同放牧的那片山就嫌小了，牧人们为了草场和水源经常争执。亚伯拉罕便对侄子说：“咱们是至亲，不能让下人吵架伤了和气。天地宽着哪，咱们分头走吧：你往左，我就向右；你向右，我就往左。”罗得四下望去，只见东边约旦河谷水草丰润，“仿佛耶和华的乐园，又好像埃及的沃野，一直伸展到小镇撮尔”（《创世记》13：10）。就看中了那片河谷平坝，拜别伯父伯母，赶着牲口，往坝子中央的所多玛城去了。于是圣祖鼓起勇气，回复上帝：仁慈的主啊，洪水过后，你不是答应，再也不诅咒大地湮灭人类，“哪怕他从小就心生邪念”？这可是你放下战弓挂起彩虹，同完人挪亚，我们的十世祖宗订的誓约呀（见前文《方舟》）！祥云里隆隆雷声，打断了亚伯拉罕的祈求：难道这丁点儿泥丸世界，我的创造，不归我审判？告诉你，所多玛人的邪行与谎言，我已经忍了五十二年了！亚伯拉罕俯伏在地：我主明察！这所多玛一城男女老幼，不至于个个都十恶不赦吧。假如城里有五十个义人，你还毁灭它吗？为这五十个义人，你能不能宽恕全城？总不能把义人罪人一起杀掉，让他们同样命运吧？雷声道：如果找得出五十个义人，我就饶恕全城。
荷梅姆林（约１４３５—１４９０）：《末日审判／天使长米迦勒》。
亚伯拉罕大受鼓舞：主啊，我虽然身为尘土，却还要斗胆向你祈求。假如不足五十个义人，只有四十五个，你会因为少了五个而毁灭全城吗？“不会。”“假如只有四十个呢？”“为这四十个，我也不毁灭。”亚伯拉罕激动万分，他一遍遍祈求，把义人的数目从三十个、二十个，一直减到十个。雷声里传来的仍是：“不会。”圣祖双手捂住嘴巴，颤抖得像一朵麦穗。因为他知道，耶和华忍无可忍，洪水淹没大地那次，方舟里只载了挪亚一家，八个信仰上帝之法的义人。所以，上帝答应为十个义人饶恕全城，已是最大的恩典了。再者，早听说罗得在所多玛生了几个女儿，算来也到了结婚的年龄；罗得夫妇加上女儿女婿，说不定就有十口人了。要是罗得还谨守耶和华的教导，牢记自己的出身，严格管束家人，就一定能够赢得上帝的眷顾，同时也就救了全城人畜的性命了！祥云缓缓升起，消失在湛蓝的天空。亚伯拉罕爬起来，呆了半晌，才慌慌张张回家去了。黄昏时分，米迦勒和加百列化作远行的商旅，来到所多玛城外。恰好罗得在城门口坐着，看见他们风尘仆仆的样子，忙起身上前行了礼，道：大人！请到舍下洗脚歇息，住一夜，明天一早再赶路吧。两位客人摆摆手道：不用啦，我们在城外空地上过夜就行。所多玛人仇视外邦人，不许旅客进城投宿，是出了名的。但是罗得恳请再三，保证安全，还拽过他们的包袱扛在肩上。眼看夜色渐浓，他们才同意了，跟着他，绕弯拐角，走僻静的街道，偷偷进了他家。罗得叫妻子：来客人啦，快拿细面出来，烤无酵饼！那妇人
却是个漫不经心的性格，一看盐罐儿见底了，就到隔壁人家敲门借盐。隔壁媳妇开了门，笑道：婆婆好性急，揉了面团才想着盐！那罗得家的便口没遮拦，说本来够用，可是家里临时来了两个客人，要另外做饭，就不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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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都没想，便走漏了外邦人投宿的消息！罗得招待客人吃罢晚餐，正待铺床，突然屋外人声嘈杂。一看，黑压压的，全城的男人都来了。只听有人嚷嚷：罗得开门！今天晚上来你家的那两个人呢？交出来，让我们认识认识！罗得大惊，那些恶棍无赖是什么坏事都做得出的。只好出来，为客人百般求情，甚至说到这个地步：我有两个女儿，还没有同男人“相认”（yada‘，意为女儿是处女），我把她们领来，你们拿去，随便怎样处置！求求你们了，就饶了那两个在我屋顶下借宿的客人吧。可是那帮人不听，骂骂咧咧一拥而上，推开罗得，就要砸门。门却开了，伸出四只手来将罗得一把拉了进去，砰地又关上了。门外的人们只见一片极亮的白光，眼前便一团漆黑，再也摸不着门了。原来是米迦勒天使长抽出长剑，从穹隆顶上引来一道闪电，瞎了恶人的眼睛。闩了门，便吩咐罗得：带上家人，快走，我们要把这城毁了！
第一部分第30章 创世记
罗得一听，提上马灯，跑到两个女儿的未婚夫那里：起来，起来！耶和华要来灭所多玛了！但是他们躺在床上，醉醺醺的，连门都懒得开：谁呀？这么晚了，还要弹琴唱歌寻欢作乐哇！哪来的什么耶和华？罗得还在央求，两位天使长已经将他的妻子女儿送来，不由分说，一把攥住他们四个人的手，连推带拖，飞也似的把他们带到城外。又叮嘱一遍：快逃命去吧，往那边山上跑！一步都不要停，也不可往身后看！太阳升上地平线时，罗得他们逃到小镇撮尔（zo‘ar，今死海南岸）。突然，漫天落下燃烧着的硫磺，顿时，所多玛和周围三座城一片火海。罗得的妻子忍不住回头张望，立刻变成了一根盐柱。
法多雷（１８３２—１８８３）：《逃出所多玛》。
那一夜，亚伯拉罕没敢合眼，一直在祭坛前祈祷上帝。熬到天亮，才急急赶回昨天伺候耶和华的祥云的山上，只见所多玛方向浓烟滚滚，仿佛一扇巨大的窑炉。不禁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主啊，如果你非义人不留，这世界如何承受得起”（《太初集解》39：6以下）！上帝毁灭所多玛的故事，《圣经》里多处提及。注家枝蔓，评论纷纭，我在译注时也曾发表过感想（参见拙著《政法笔记/所多玛的末日》，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所以西蒙提出的问题，如何理解罗得获救，答案就不能限于故事情节。仅就情节而论，一如圣人本悉拉指出的（《字母》268），罗得无疑是个义人，否则两位天使长不会救他。他热情接待、挺身保护外邦旅客，等于唾弃了吝啬而邪恶的所多玛人（约瑟夫《犹太史》1：200）。因此他和家人的逃生，未必是亚伯拉罕向上帝求情的结果。但是，如果把故事跟前后发生的事件及经文记载对照了看，罗得的性格与信义道德就颇有疑问了。首先，罗得与亚伯拉罕“分道”安家，选中的是富饶的约旦河谷。于是圣祖定居迦南，即上帝应许的家园；而罗得却背朝迦南，“把帐篷安在所多玛城附近。那所多玛人却十分邪恶，是耶和华不会饶恕的罪人”（《创世记》13：13）。这句经文，在古人看来，就是指罗得贪图安逸追求享乐，不惜与所多玛的罪恶同流合污（菲罗《创世记问答》4：47）。果然，逃出所多玛之后，罗得又犯下了乱伦的大罪。经文上是这样说的（《创世记》19：30以下）：罗得不敢在撮尔滞留，就带着两个女儿搬到山上，找一个山洞一起住下了。一日，大女儿和妹妹商量：爸爸上了年纪。世上却一个人不剩了，谁来迎娶我们？来，我们拿酒把爸爸灌醉了，跟他睡觉，由他传宗接代吧！黑夜到来，姊妹俩灌醉了父亲，姐姐和父亲睡了觉。但罗得对女儿上床下床一无所知。次日，姐姐又和妹妹商量：昨晚我跟爸爸睡过了。今晚我们再来灌他，你去跟他睡觉，也由他传宗接代！黑夜到来，姊妹俩又灌醉了父亲，妹妹和父亲睡了觉。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