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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笑着。
墙上有三幅水彩国画:早春盛开的梅花,在狂风中挺拔、坚韧的竹子,再就是小池塘里静静开放的莲花,背景是暴风雨后水雾连天的朦胧。这是爸爸在宝贝女儿去南京读大学前送的礼物。
她知道爸爸的用意。这些画是爸爸用笔墨来抒发自己的胸襟和情怀的。他太忙了,很久没有时间拿起画笔了。
寝室虽然很小,但海伦觉得很温馨。就连鹏飞,那个对浩瀚无垠的蓝天充满激情的空军少校,也从来没有抱怨过这里的狭小。话说回来,鹏飞早已习惯困在飞机驾驶舱那窄小空间里的滋味了。他们还没有讨论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安定下来。没有时间,连他们的婚礼都是匆匆忙忙完成的。
那是八月初的一天,日军飞机刚开始对南京进行轰炸。参加婚礼的有海伦的爸爸、妈妈和弟弟,鹏飞的哥哥和空军的朋友,金陵女子学院的魏特琳教授以及其他老师和朋友,近一百人。
主持婚礼的马吉牧师刚开始宣布:“诸位亲朋好友,今天我们承蒙上帝恩泽,相聚在圣公教堂……”
第五部分 1937年12月15日 礼拜三第27节 日记
一阵尖厉刺耳的警报声划破天空,教堂里开始骚动起来。
牧师稍稍停顿一下,接着说:“来见证这位男士,杨鹏飞与这位女士,林海伦,也就是林娟,结成神圣的百年之好……”
轮到新郎吻新娘时,空袭警报还在刺耳地尖叫着,教堂后排的一些客人开始离开。
“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鹏飞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时悄悄地说。她的脸刷地一下绯红。
鹏飞是新成立的国民党空军大队的年轻少校,是南京许多年轻姑娘梦中的白马王子。海伦是在金陵大学的一次舞会上与他认识的。她不常去参加这样的舞会,也不是那个礼拜六晚上最漂亮的。她穿的是很朴素的白色短袖衫和黑色的裙子,典型的女大学生装束。可是鹏飞后来告诉她,她身上有种阳光般的生气,既没有传统中国女孩子的那种羞怯,又不同于过于摩登的女孩的那种张扬,他被深深地吸引了。长达一年多的热烈、执著、甜蜜的恋爱就是这么开始的。
“你那么说该不是为了讨我喜欢吧?”海伦逗他说。
“要我发誓吗?”
年轻的少校举起右手发誓:他所说的一切千真万确,不然就该挨天打五雷轰……海伦立即用手捂住他的嘴。
“我信你,行了吧?”她格格地笑了。
在此之前,海伦除了忙于功课,大量地阅读、写小论文以外,还在为社区穷人家女孩子开设的家政学校义务帮忙,再加上学校的各种文体活动,根本没有时间来梦想会爱上什么样的人、嫁给他、共同创建一个家什么的。那一切离她太遥远了。年轻的军官?那恐怕是再也没有想到的。因而,她是渐渐地、缓慢地滑入爱河的。就是她的爸爸,那么开明,也提醒她在这个动乱的年代嫁给一个军人意味着什么。
“瞧你妈妈,跟我受了多少罪?”林耀光上校与海伦和她妈妈三人在校园里散步时说。
“可她是个很幸福的女人啊?”女儿反驳道,“是不是,妈妈?”
“是的!给我一座金山也不会把他换给别人的。”妈妈说。
三人开怀地笑了。
鹏飞在哪儿呢?七号离开南京以后还没有他的任何消息。长沙的妈妈和冬子怎么样?最近也没有他们的消息。不过,他们在内地,远离日本人,应该是安全的。
海伦最担心的是爸爸。每次看见那些衣衫褴褛的士兵们到学校门口苦求保护,就会想到爸爸。他在哪里呢?
几个月前,她还是爸爸的宝贝女儿。现在,用不了多久她就要当妈妈了,把另外一个生命,一个美丽的生命带到这个世界,这个动乱的、被战争打破安宁的世界里来。她能做些什么,她祈祷:让她的孩子、还有其他成千上万即将诞生的婴儿的世界稍稍平安一些!海伦叹了口气,从枕头下面抽出日记本来。从中学以来,她就开始写日记。不过,她不是那种每日必写的人,而是有事就写,有感就发,太忙的时候,如这几个礼拜,就把日记完全忘掉了。她翻着日记本,眼光落在两年前寒假后回到金陵女子学院时写的一篇:
Feb。20
While the handkerchiefs were still waving “farewells”to Mom and Dongzi(Where was Dad? Oh; he was in Shanghai); the unkind train sped along steadily toward Nanking。 Traveling has always been exciting to me but I have always dreaded bidding farewell to homefolk。 It is always such a heavy heart event。 At fiveo’clock we were finally at the journey’s end; out of the carriage; and within college walls。
Stepping into the dorm; I found a pile of letters waiting on my desk。 At suppertime familiar faces met each other with mirth and friendliness。 Bath taken and bed made; I threw myself drowsily down; the stillness of the room seemed to have sympathy with me ……“还在向妈妈和冬子(爸爸在哪儿呢?哦,他在上海)挥动手绢告别,无情的火车已经开始向南京奔驰。旅行对我来说一直充满着刺激,可我总也怕与亲人告别的场面。总是那么让人心情沉重。下午5点钟,我们终于到达了旅途的终点,从车厢里出来,来到大学的院墙内。跨进宿舍楼,我看见一摞信件在桌子上等着我。晚餐的时候,熟悉的面孔相互招呼着,充满了欢乐和友谊。洗完澡,铺好床,我就瞌睡不已,一头倒在床上,房间里静悄悄的,好像和我一样的感觉……”
海伦为当时自己英文的拘谨、生硬感到尴尬。话说回来,那不是很自然的吗?她直到中学才开始学习英文……
别给自己找借口吧。海伦吃吃地笑了,翻到下一篇日记:
Feb。 22
My alarm clock woke me early。 A solemn stillness reigned over the dormitory—“Autumn Sound Hall。”The rest of the girls were still abed。 The birds singing gaily gave me peace of mind。 I rose immediately; washed and dressed。 At seven o’clock I took a morning walk up on the hill to enjoy a deep intake of morning air。 The misty Purple Mountain to the east was basking in the radiant glory of a rising sun; the charm from the skies seemed to melt my soul though this appearance is unseen and unrevealed。
The first chapel was conducted by the president; and the dean。 The classes were running on schedule。 I turned over the new leaf of my schoolwork with this motto for my guide:
“Whatever I have tried to do in life;
I have tried with all my heart to do well;
Whatever I have devoted myself to I have devoted myself completely to;
In great aims and in small
I have always been thoroughly in earnest。” “闹钟很早就把我弄醒了,宿舍楼(“秋声楼”)一片沉重的寂静,其他的女孩子们还在床上。鸟儿轻快的歌唱让我心里感到宁静,我立即起床、洗漱、穿好衣服。七点钟的时候散步到山上,深吸一口,享受清晨空气的清新。东边朦朦胧胧的紫金山沐浴在冉冉升起的太阳的光芒中,来自万籁天空的美妙似乎融化了我的心灵,虽然足下的到来并没有人看见、并没有泄漏天机。
第一个礼拜式是由校长和教务主任主持的。所有的课都很准时。我为新学期新的一页写下这样的座右铭:
今生所做过的一切,
都是全身心投入;
今生所致力于的,
都是毫无保留的奉献;
无论宏伟、细微,
都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
嗯……表达稍许流畅自如了。一个月后的一篇日记引起了她的兴趣:
March 25
The birds are chirping in the trees and bushes and spring seems to be well on her way。 It is the time for our youth of feeling to shout out to the youth of nature:Welcome!
The birds seem to favor our Ginling campus。 In a few more days or weeks; perhaps; magpies will be here making their roughstick nests on the top of campus buildings。 I saw quite a few of such nests on the top of the Science Hall and the Central Hall last spring。 Folks say magpies bring good; auspicious tidings to you when they sing on your treetops。 Will they be bringing any more tidings of joy to us; to Ginling this spring?Haven’t lots of good things happened to us already?
I have also seen doves or pigeons (what’s the difference; anyway?)twittering on top of one of the buildings or flying overhead。 Before I read the Bible; I didn’t know they were in any way special; but now; whenever I see them; I feel a kind of joy that words fail to describe。
And speaking of joy; I have to mention the skylark。 It is small; almost dark; and plainly dressed; but it is blessed with a sweet; clear note which it utters while soaring into the sky。 I have seen a few on the hill in the campus。 We Chinese sometimes call it “the messenger of heaven;”because its singing is so heavenly。 And what did Shelley say about the skylark?Oh; I’ll have to look it up later; something about the bird being a “blithe Spirit;”“a cloud of fire;”or “a star of Heaven?”Isn’t that something! “鸟儿在树丛中欢唱着,春姑娘似乎正翩然而至。此时此刻,我们充满情感的年轻人向大自然的年轻人高喊一声:欢迎!
鸟儿似乎尤其青睐我们金陵女院的校园。再过几天、或许几个礼拜,喜鹊就会在校园楼房顶上用草棒构筑自己的窝巢。去年春天我就在科学楼和中心楼顶上看见过这样的窝巢。人们说喜鹊在你们家的树头上欢歌时给你捎来喜庆、吉祥的音讯。今春,它们还会给我们、给金陵女院捎来更多的喜悦吗?我们学校不是已经好事不断吗?
我已经看见鸽子在楼顶上咕咕叫唱或者从天上飞过。读《圣经》以前,我不知道鸽子有什么特别,现在每次看见鸽子,总有股语言难以表达的喜悦的感觉。
说到喜悦,还得提到百灵鸟。它个小,颜色暗些,羽毛也很一般,可却天生一副甜润、清纯的嗓子,总是欢唱着飞向天空。在校园内的山上看见过几只。我们中国人有时把它叫作‘天使’,因为它的歌唱像是从天堂飘落而来的。雪莱是怎么描写百灵的?嗯,待会儿去查查,好像百灵鸟是‘欢乐的精灵’、‘一团火似的云’、‘天堂之鸟’等等,可了不得。”
她觉得自己的英文还不够平稳,一会儿热情迸发,一会儿格格楞楞,但总体来说是越来越好。是的,越来越好。
还有些日记抱怨教授布置的作业太多,“他们毫不在意我是否有时间学习,几乎每天都喜欢来个小测验什么的”,并希望要多组织俱乐部活动,还有讲圣诞节、春节庆祝活动、社会调查活动的。她就是在从事一项社会调查时认识伊娃和她的朋友宁宁的。
第五部分 1937年12月15日 礼拜三第28节 伊娃的身世
伊娃和宁宁年龄比她小不少。三人站在一起时构成的不是哆、、咪,而是哆、、发或哆、、嗦。伊娃比宁宁只大两岁,但很成熟,有过很多不幸的经历。她的眼睛里总是流露出某种忧郁,某种另一个世界的空灵。宁宁总是乐呵呵的,性格里充满了阳光。海伦总共也只见过宁宁五六次,却有一种早已相识的感觉。很多方面,宁宁是七八年前的海伦的再版。
上次伊娃带宁宁到校园来,好几位教授员工看见她们在一起,都禁不住问:
“她是你的妹妹吗?”
“当然喽!”海伦自豪地回答,脸上荡漾着快乐的笑容。
海伦在校园里时常能遇见伊娃,昨天她还来过海伦的寝室。难民中心比其他地方要安全些,该不会出事吧。
宁宁呢?最近没有宁宁的音讯,只知道她不愿意撇下外公,自己一人到难民中心来。
什么声音?模糊不清,好像有人喊叫的声音。她纵身下床,开门。
外面的声音——不,外面的嘈杂声更响、更清晰、更让人胆战心惊了。
她出了紫香楼,朝出事的方向跑去。是科学楼,两个日本兵正抬着一个挣扎着的女孩子到了边门。楼外有一群学校的职工和妇女难民,个个愤怒难捺,叫喊着“你们不许抢人!”
“怎么回事?”海伦气喘吁吁地问。
“伊娃给抢走了!”一个中年妇女焦急地说。
“什么?”
“两个日本兵把伊娃给绑架走了!”
晚了!做什么也无济于事了,日本兵已经把伊娃绑架到校园外,摩托车轰然启动把她带走了!
可怜的伊娃!她会遭遇什么样的不幸?海伦觉得如果自己不回寝室,如果她再跑快一点,也许能把伊娃救下来。他们为什么要抢伊娃?他们真是一群强盗啊!23》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这么亮的浴缸,里面装满这么多洁净透亮、轻轻波动的水,蒸汽紧张不安地升腾着……
浴缸雪白的瓷面给人一丝凉爽的感觉,可是站在浴缸边,伊娃却能感觉到里面强烈的热力。即使门半开着(“别关上门!”膳场离开时吩咐),浴室也很暖和,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热气。
伊娃开始脱衣服,慢慢地,她感到孤独无助。仿佛有一只巨大恶毒的蜘蛛正在一边窥视着。她还年幼,对人世间的很多事情还不明白,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她小心翼翼地跨进浴缸,先一条腿,再一条腿,热气袭上身子时感到一阵痉挛似的震颤。她弯下腰,用指尖轻轻拨动水的表面,划几个缓慢的水圈,捞半手心热水试探着撒在自己的身上。
门是开着的,她下意识地提醒自己,别弄出声音来。
她慢慢地在浴缸里坐下,坐在蒸腾的热水里。可以感觉到水柔和而执著的浮力,热力穿透从下巴到脚趾间的每一寸肌肤,直指她生命的深处。
伊娃闭上眼睛,头靠在浴缸边上,感觉恍恍惚惚的。多安静啊,她模模糊糊地想,这么舒适,要是能永远这么躺在浴缸里,不用去面对外面的世界,该多好啊。但她也知道这不过是她幼稚的不切实际的梦想,她叹了口气,开始慢慢洗起来。
这么大、这么亮的浴缸,这么多透明、干净的热水,她从来没有这么奢侈地洗过澡。虽然年幼,她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是无缘无故的。这个自己并不想要的奢侈,会让她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想到这,她浑身打了个寒颤。
是怎么落到这里来的?下午发生的事虽然离得很近,但在她的头脑里已经一团模糊。只记得当时她在科学楼的小教堂里读《圣经》,来了一队日本兵。她当时全神贯注于手里的书,没有注意。读的是什么呢?耶稣给信徒们的一次布道?对,是耶稣在山上时的布道。
英文比以前读的东西难了些,因为她也只是两年前才开始学外语的。真正的困难(她想起来了)是耶稣那个布道究竟是什么意思。她觉得伊甸园、亚伯和该隐、诺亚方舟还有其他的《圣经》故事很有趣味,可这是第一回她觉得读懂了,又没有读懂。
这不是有点怪吗?要么读懂了,要么没有,她记得当时自己这么想。怎么可能同时既懂又不懂呢?
所以她对当时教室里的骚乱几乎丝毫没有感觉。少女的全部心智和情感都被深深吸引到对布道深邃含义的理解上:爱你的仇敌,才能成为天父的孩子。布道篇幅短,看似简单,但那是种假象,她还没有理解它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起身去走廊里的厕所时,看见两个日本兵在那里游荡,好像对墙上五颜六色的张贴感兴趣。其中一人(后来知道他的名字叫膳场)招手让她过去。她以为他要问什么问题呢,走到离他只有一步远时,膳场冲过来拦腰把她抱起,并用满是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