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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茶。
对,以前外公读书、练习书法时总喜欢泡壶新茶。外公是个素食者,稍有些奢侈的东西他连碰也不碰。不过,对于茶他倒是颇有些偏好。
外公好茶但不挑剔,并非一定要喝什么碧螺春啦、黄山毛峰啦等名茶,对外公来说,只要茶叶新鲜就行。
“外公,我来给你做壶茶。”宁宁有些激动地说。
“茶?”外公抬起头,一脸迷惑。
“对,做壶茶。喝了热茶你的肚子疼就会好些的。”
“茶……能喝口热茶,那不成……仙了?”
“我就去做。”宁宁放开外公的手就往外走。
“不行,那样麻烦……危险……”
可她已经蹑手蹑脚地来到堂屋。
正是傍晚时分,太阳在西边散发着淡淡的余晖。宁宁可以看见窗外的梅花树枝,中山北路上残留着的楼房的轮廓,楼下院子和小巷子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窗户和家门紧关着,堂屋里的桌子、凳子都还乱七八糟地歪倒在地上,她似乎听见它们在央求:把我们扶起来放回到原处吧。对不住了,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宁宁走到厨房里,借着窗户透过的光,可以看见炉子翻倒在地,到处是煤块、煤渣和破碎的碗、碟、杯子,水壶瘪了好几处,水缸也张着好几个裂口,好像被什么硬的、金属的东西撞击过,碗柜里的盐撒了一地。
给外公做一壶热茶得有水、茶叶、杯子、茶壶,尤其需要火,少一样都不行。
宁宁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她找到一盒火柴,已经被疯狂的脚踩扁了;一个小小的茶叶罐,一半茶叶已经撒落出来;生火用的碎木片,破裂了的水缸底还有些水……
可是外公喜爱的茶壶,她开始记事时外公就用的茶壶,被砸碎了。
那是一个比拳头稍大一些的宜兴紫砂茶壶。宁宁从外公那里知道宜兴茶壶很有些名气。它质地细腻,壶壁很薄,形状秀雅,壶面刻着古色古香的风景,要不就是走笔如神的古典诗词、经文什么的。对外公和所有好茶的人来说,从自己喜爱的茶壶里啜一口新泡的茶,可以让他们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是人生一大享受。可是眼下,他们原有的正常生活全被日本人破坏了!
宁宁从地上拣起一条被子,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它挂在窗户上方两边的钉子上。窗户被遮得严严实实的,从外面就不会看见炉火的光亮了。
她又把通向楼下的家门打开,烟可以从那里出去。
宁宁回到厨房,扶起倒在地上的炉子,赶紧开始生火。
火柴棒受潮了,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点着,刚扔进几片碎木片,一股浓烟立即升起来,宁宁给熏得眼睛、鼻子酸酸的,直淌眼泪。
宁宁跪在地上,用嘴对准炉口猛吹,火苗挣扎着,旺盛地烧起来了。
她把烧水壶盛上水放在炉子上,回到外公的卧室,自豪地宣布:“水一会儿就烧开了,可就是茶壶——”
“碎了?”
“是的。”
“墙角的箱子里还有一把壶。”
“真的!”
宁宁兴奋地跑到箱子边,打开。
旧木箱子里放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纪念品、小玩艺儿,一个挂着金黄色流苏的短笛,一条手织的围巾、一对绣着鸳鸯的枕头套,两三卷稍稍发黄了的写有书法的宣纸,还有几双绒绒的婴儿穿的小鞋子、拨浪鼓什么的。在箱子底下她摸到一个包裹。她把包裹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在外公的床上,解开外面的丝带,打开里面的盒子。
哇!多漂亮的茶壶呵。
壶比成人的拳头稍大一些,鸟的形状,鸟的喙就是壶的嘴,深红色的壶面光滑润泽,上面刻着飘逸的经文。
“是个鸟经文壶,很久以前你妈妈给我的礼物。”外公喃喃道。
“外公,这壶太特别了。”
“嗯。至少用一次才对得住你妈妈的心意啊!”
宁宁点点头。
宁宁回到厨房时,炉子上的壶已经开始鸣响了,水快开了。她往爷爷的新茶壶里放了两调羹雨花茶,冲上开水,把茶叶过一遍水,就像外公以前做的那样。倒水时感觉到热乎乎的蒸汽喷在脸上,她激动地想,外公终于可以喝上我做的热茶了。
她用抹布垫着把茶壶端到外公的床前,高兴地说:
“外公,茶再泡一小会儿就好喝了。”
“唉,宁宁,你真是太好了!”外公感激地拉住外孙女的手。
“外公!”她高兴地握紧外公的手。
“我前生积了什么德,让我有这么一个好外孙女?”
“一定是像在今生一样的慈祥可亲吧。”她逗外公说。
“这么说在来生,我还会有个像你这么好的外孙女?”外公也逗她说。
“当然喽!可我要你今生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也这么希望啊!”外公声音有些颤抖。
笼子里的百灵儿咕咕叫了几声,拍拍翅膀。
宁宁转身对百灵儿点点头:“嗯,应该说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是吧?等爸爸、妈妈回来,就是我们五个——”
可是,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战争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30》
傍晚时分,日本总领事冈崎先生来访。
“所有的难民都得离开安全区。”寒暄之后总领事说。他坐在拉贝对面的沙发里,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为什么,冈崎先生?”拉贝平静地问。
“因为我们要让市民回家尽快开门营业,恢复正常生活。”
南京市民可能重新开门营业吗?拉贝想。整个城市几乎没有一家店铺不被砸开、东西不被洗劫一空的。
“在这一点上,冈崎先生,我们是没有任何分歧的。不过,我相信总领事所见所闻足以说明,现在还远不是市民能够安全回家的时候。瞧瞧这个。”拉贝从桌子上拿起一份报告,“仅昨天晚上就有近千名妇女和女孩子遭到强暴。”
总领事的头低下来,一阵尴尬的沉默。他把咖啡放到面前的小茶几上。
“个别纪律性不强的士兵犯些不够规范的行为,对于数万之众的胜利之师开进南京是在所难免的。我想,拉贝先生应该知道君士坦丁堡失陷后所发生的一切,西班牙征服军在美洲的所作所为,再就是不久前,只有三十来年吧,八国联军在北平——”
“如果我没有记错了的话,”拉贝打断总领事说,“日本也是八国联军之一。”
“这正是我要说的意思!”冈崎嗓门高了一个音阶。他伸手去拿咖啡,但又缩了回来,“历史并没有赋予英国人、美国人还是德国人任何优越的道德地位来教训日本人。日本知道该如何对付它付出沉重代价以后才征服的国家和人民的。”
什么逻辑!拉贝心里冒火。
冈崎站了起来,脸上的皮肤微微抽紧,“事实上,帝国军队到这里来,是为了把中国人从欧美帝国主义者的压迫下解放出来。为了什么?为了让亚洲变成亚洲人自己的洲,亚洲人就能享受和平共荣圈了。”
“当然是日本帝国控制下的和平共荣了!而南京则可以作为这种和平共荣圈的最佳范例!”拉贝想追加一句,但是话到嘴边忍住了。他眼下最重要的任务不是与总领事探讨善恶道德、地缘政治或企图改变他的观点,而是要确保他所辖安全区内成千上万难民的安全。
“和平共荣圈听起来不错,可目前让难民们回家是绝对不安全的。”拉贝说,“我还想补充一点,我很关注已经放下武器的成千上万的中国士兵的生命安全。”
第六部分 1937年12月16日 礼拜四第38节 这一夜怎么过
“我很欣赏你的关注。”总领事说。他已经走到拉贝办公室的门口,“我也不否认个别的中国战俘被打死了,可我希望你能理解帝国军队是一时被数量如此之大的战俘弄得措手不及才造成的。据远征军最高司令部说,已经在扬子江中的一个岛上建立集中营了。从现在开始,所有的战俘都会被收容在那里,受到尽可能人道的待遇。”
仅仅个别的中国战俘被打死了!话说回来,建立集中营来收容战俘似乎是某种改善的开始。能相信日本人吗?他们说话算话吗?谁又能到岛上去监督那里发生的一切呢?拉贝有些怀疑。
总领事钻进他的小汽车后转过身来,压低着嗓门,用不可理喻的口吻说:
“拉贝先生,我有时候难免感到纳闷:你,一个德国人,怎么跟我们这么不合作。”
拉贝耸了耸肩:“我是人呗,就这么简单。”
他回到办公室继续处理当天的要务。离开总部回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驾车沿着宁海路行驶,经过金陵女子学院时,夜色的天空中似乎回荡着妇女们撕人心肺的呼救声。
是他的错觉?
不可能是错觉。他看见过日本兵在校门附近游荡,翻越校园的围墙,淫荡地狂笑……
在这一切结束前,还有多少妇女和姑娘会被蹂躏?一百?一千?更多?这些日本人!他们把南京,包括安全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淫所。
拉贝摇摇头,无奈地继续往前行驶。
当车开进自家院子时,车灯照到坐在草坪上的难民们,黑压压的一片,妇女和孩子们眼睛里充满了恐惧,身子紧挨在一起,也许这样要暖和些,也可以相互支撑着。
难民们晚餐吃了什么?这一夜怎么过?明天早晨她们还会安然无恙吗?
是啊,他,拉贝,一个“洋鬼子”,现在竟成了她们的唯一希望。恶魔正在院墙外窥视着,他得尽更大的努力把恶魔赶走。
拉贝抬头看见几个日本兵在后门的墙上探头探脑,可以看见他们的匕首、刺刀在夜色中发出寒光。
他勃然大怒,抓起车里的手电筒,跳下车,向后门冲去。
“Deutsch!德语:德国人!他高声怒吼道:“希特勒!”31》
宁宁揭开茶壶盖。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她端起茶壶送到外公面前。
“外公,茶好了。你闻闻,香吗?”
“嗯嗯嗯,”外公伸出颤抖的手来捧茶壶,“太好闻了!太暖和了!”外公像个孩子那样激动。
两双手捧着小小的茶壶,外公开心地喝了好多天来第一口热茶。
“啊啊啊,”他舒畅地感叹,“味道太……好了,太爽快了……快成仙了!”
外公又一连喝了几口,就像好多天没有吃饭饥渴难耐的孩子一般。一股语言无法描述的温情从宁宁心底涌起。外公现在更像个孩子似的需要她。
“真是成仙了!”外公又呷了几口茶,喃喃道。
“肚子感觉好些吗?”
“好些,感觉暖和多了。”
外公的呼吸平缓了一些。唉!她应该早一点想到给外公烧热茶的,否则外公就不会难受这么久了。可话说回来,日本兵在附近游荡的时候是绝对不能做的。
“你长大以后肯定很会照顾人的。”外公说。
“我现在就会照顾人了。”她娇憨地说。
“是的,是的!是世界上最会照顾人的!”
这是她最近以来最高兴的时刻了。
“嗯,那么你长大后想做什么呢?”外公的眼睛里溢满了笑。
“我已经长大了呀。”
“我是说真正的长大,长到十八九岁的时候。”
“不知道。没有认真想过。”
“想开个茶馆吗?你茶做得不错啊?”
“外公!我开茶馆?没门儿!”
“逗你呢。”
“外公,我想,长大以后我一定得念大学。”
“那好哇!”
“我想进金陵女子学院那样的学校。我很喜欢它的校园,还有学校里的人,都那么热情,温和,那么摩登。外公,你赞成吗?”
“当然喽。”
外公看上去气色好多了,这壶热茶还真管用啊!
“念完大学以后你想干什么呢?”外公缓了一会儿问。
“教书呗,像伊娃的老师那样。”
“谁?”
“以前跟你说过的那个林小姐。”
“哦,想起来了。林小姐——海伦。是不是?”
宁宁点点头。
“教书,说起来,我们景家,包括我,都多少当过教书先生呢。但不完全像现在学堂里的老师,是私塾先生。”
“你以前跟我讲过,你说教书是世界上最高尚的职业。”
“确实是的。”
“还有,孔夫子是教书先生,孟子是教书先生,还有谁?”她使劲想着。
“庄子。”
“对,庄子也是教书先生。”
“太好了!宁宁,我赞成你的想法。”外公满脸笑容地说。
“可是在金陵女子学院,她们大都是说外语的。外公,你教我外语吧?”
“让我教你外语?那还不是如向百灵儿求教一样吗?”
两人转身看了眼笼子里的百灵儿,失声笑了起来。
百灵儿被突然的笑声惊动了,它扑闪了几下翅膀,咕咕叫了几声。外面的天已完全黑了,宁宁又回到她的藏身之处棺材里躺下来,她心里还觉得热乎乎的。她帮助外公缓解了肚子疼,明白自己长大以后究竟想干什么,而且外公挺赞成她的想法的。爸爸、妈妈回来后也会赞成吗?要是马上就能和谁分享此时的心情就好了,伊娃、大妹、二妹,可怜的大妹、二妹……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宁宁,还有一句话想跟你说。”黑暗中又传来外公的声音。
“什么话,外公?”
她在棺材里透过微弱的光,可以看见外公斜靠在床上,嘴在无声地低语着,念珠在颤抖的手指间移动。
“说啊,外公?”她又问了声。
“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长大以后,无论如何不要……嫁给当兵的。”
“外公!你是不喜欢爸爸?”
“不是的,”外公的嗓音里透出痛苦,“你是知道的,我喜欢他就像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我……是不想让你像妈妈那样受苦。”
她亲眼看见妈妈受那么多的苦,不是因为爸爸不爱妈妈,而是爸爸长年都在部队,难得回家。
“我懂了。”
“那就好。长大以后只要记住外公说的话就好。”
她年纪还小,犯得着为这件事烦恼吗?她思绪不知不觉地转到同学的身上。班里大多数同学都是男孩子,很少有家庭会送女孩子上学的。多数人家认为让女孩子读书是白费时间和金钱。她很幸运,爸爸、妈妈、外公,都支持她读书。也许这就是她引起很多同学注意的原因。另外,她不但聪明,长得也漂亮……
得了,她告诫自己。别虚荣了,虚荣心……她想象外公用半真半假的口气教训她。
她对同校或同班的男孩子还没有那种兴趣,他们还都是小男孩儿。有几个,德胜,光达,明伟,都挺聪明,眉目清秀的,她挺喜欢的,他们也挺喜欢她,在一起玩得挺开心的。就那么样,没有什么特别的。长大以后会嫁给他们当中的哪一位?她会嫁给一位像爸爸那么好、那么英俊却是个当兵的人吗?
想到这里,宁宁脸红了。不,她现在不想考虑这个问题,那还不知是哪一天的事呢。眼下,她最希望的是,中国人能把日本人早日赶回家,她和外公能快点与爸爸妈妈团圆。周围的人都能过上正常、安宁的生活,她又可以去学校念书。
她,金陵女子学院的一个学生,穿着校服,像她见过的很多年轻、摩登的姑娘一样留着短头发,和同学在学校的林荫道上一起散步;在小池塘边操练外语;在体操课上做那些潇洒、健美的动作……
想着,想着,她感到有些瞌睡,眼皮沉重,思绪模糊起来。
第七部分 1937年12月17日 礼拜五第39节 请多关照这些苦难的灵魂吧!
吃完中饭,明妮·魏特琳教授又匆匆走向学校大门口。
一如几天来的情景,疲惫不堪、满脸恐慌的妇女和孩子们还在不断地涌进校园。
她怎么做,才能保护更多的妇女和儿童?昨天,从语言学校被劫走的那三十个小姑娘,她当时能够救她们吗?仅仅十来岁的小姑娘,被日本兵一次又一次地蹂躏,这样令人心碎的诉说她已听到很多,可她能阻止那样的惨剧发生吗?昨晚,她亲眼看见一辆卡车开过校门口,车上载着八九个姑娘,她们拼命地叫喊着:救命!救命啊!她感觉那些女孩子是在向她呼救。
还有伊娃!
海伦跟她讲了前天下午伊娃是怎么给劫走的。可怜的孩子,现在在哪里?那个日本军官,他进校来进行所谓的搜查时似乎彬彬有礼,他还问伊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