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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现代疾病在村上的日益盛行以及村里人对因病死去的人的祝福
1
我的确拿不出什么好的文字,本来打算着寻来先生的《父亲的病》,可结果上学期放寒假时把《朝花夕拾》带了回家,想去图书馆借,可现在是在晚上,流通部的大门紧闭着,没人进得去。所以找来先生的《且介亭杂文末编》来,翻出《死》来,在里面摘抄两三段文字。如此,我想算是有用的吧。其为:
大家所相信的死后的状态,更助成了对于死的随便。谁都知道,我们中国人是相信有鬼(近时或谓之“灵魂”)的,既有鬼,则死掉之后,虽然已不是人,却还不失为鬼,总还不算是一无所有。不过设想中的做鬼的欠暂,却因其人的生前的贫富而不同。穷人们是大抵以为死后就去轮回的,根源出于佛教。佛教所说的轮回,当然手续繁重,幷不这么简单,但穷人往往无学,所以不明白。这就是使死罪犯人绑赴法场时,大叫“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面无惧色的原因。况且相传鬼的衣服,是和临终时一样的,穷人无好衣裳,做了鬼也决不怎么体面,实在远不如立刻投胎,化为赤条条的婴儿的上算。我们曾见谁家生了孩子,胎里就穿著叫化子或是游泳家的衣服的么?从来没有。这就好,从新来过。也许有人要问,既然相信轮回,那就说不定来生会堕入更穷苦的景况,或者简直是畜生道,更加可怕了。但我看他们是幷不这样想的,他们确信自己幷未造出该入畜生道的罪孽,他们从来没有能堕畜生道的地位,权势和金钱。
然而有着地位,权势和金钱的人,却又幷不觉得该堕畜生道;他们倒一面化为居士,准备成佛,一面自然也主张读经复古,兼做圣贤。他们像活着时候的超出人理一样,自以为死后也超出了轮回的。至于小有金钱的人,则虽然也不觉得该受轮回,但此外也别无雄才大略,只豫备安心做鬼。所以年纪一到五十上下,就给自己寻葬地,合寿材,又烧纸绽,先在冥中存储,生下子孙,每年可吃羹饭。这实在比做人还享福。假使我现在已经是鬼,在阳间又有好子孙,那么,又何必零星卖稿,或向北新书局去算账呢,只要很闲适的躺在楠木或阴沉木的棺材里,逢年逢节,就自有一桌盛馔和一堆国币摆在眼前了,岂不快哉!
就大体而言,除极富贵者和冥律无关外,大抵穷人利于立即投胎,小康者利于长久做鬼。小康者的甘心做鬼,是因为鬼的生活(这两字大有语病,但我想不出适当的名词来),就是他还未过厌的人的生活的连续。阴间当然也有主宰者,而且极其严厉,公平,但对于他独独颇肯通融,也会收点礼物,恰人间的好官一样。
先生是在死前的一个多月写的《死》的这篇文章的,诚如他在文中所说的一样,“我今年的这‘想了一想’,当然和年纪有关,但回忆十余年前,对于死却还没有感到这么深切。大约我们的生死久已被人们随意处置,认为无足轻重,所以自己也看得随随便便,不像欧洲人那样的认真了。”我无法理解当时先生的想法,但是回到正题上来我却知道穷人的死也正如先生所说的一样。
因病死去的实例我至今也没有去统计过,但是生活在现代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下,又有谁能够安享晚年呢?
村里的事情是我能够耳闻目见的,记忆里的十余年时间,也正如一日般的过去了,现在回过头去想一想,村上死的人便又好像都是在昨天死去的一般。
农村的人大多不知道自己有病,若是哪一天知道了,那么,那一天便是他们的死亡之日了。这样的实例我不知道在过去的农村有几许比例,也不可能预测在将来多少年后这样的事情可以消除。二十年,三十年,一百年。我又一次陷入这病的折磨之中。
2
今天是4月12日,我饭卡上的生活费仅余2。8元,我身上口袋里的零花钱仅有1。7元,总计;4。5元。
也还是今天,4月12日的天气幷不见好,中午吃过饭在二食堂的张贴栏处张贴着两张红纸白字的“倡仪”,而且还很吸引了一大群学生,而我也在他们之中。原来,我院体育与健康教育学院的02级二班的某同学患上癌症,急需大笔的医药费,家里不够只得向全院师生求助了。
癌症可不可怕?我未亲身体验过,但是如果去体验了,虽为医学做出了贡献,但小命也就完了。那人是农村的,我应该捐助我的力量,但是我又拿什么去捐助呢?一句话,师兄,你撑着,病是会好的么?现在不是精神上的力量所能解决得了的。先是鼻癌,后又查出骨癌,肺癌,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厄运会降落在一个从农村来的学生身上。他——那人上辈子造了孽么?因果报应可不是真的有过的。
今天的日子是我应该记住的,不仅仅是因为过了明天我便会空着肚子去喝西北风,而且还是因为我今天又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人会代我贡献力量,献出爱心,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想,还是让自己在内心深处责备自己,免得别人总以为我吝惜。
一个月过去了,又一个月过去了。一个月的生活开销,我记不住用了多少,一百六,好像还得除去十几元,还得加上十几元。人不是铁打的,三月不知肉味也只有孔子才做得到,我是凡夫俗子,我可没有必要三月不知肉味。长久的荤戒也不是节省钱好办法,虽然一个月下来床上又增添了好几本好看的书,但结果书店的老板都觉得我卖书的本事太低,叫做“狗眼看人低”。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的”。我大概从此而后将不会在那书店买书了,最多去领一本预订好了的杂志。
3
农村死去的人大多是因病死去的,不然地话有什么样的恶魔会使他们那样健壮的身体为之垮掉。我在上一部分所写在吃饭睡觉,干活死去的真实例证,其实大多是因病才死去的。其中,在他们之中,有几个我们能够说他们该死呢?
我在这儿所写的因病死去的无非是知道自己有病,家人也知道她或他有病的,但是最终还是免不了因病而死去的他或她。
村上的人在近十几年像是开明了许多,又更像是麻木了许多,不自觉地,自觉地接受了病的攻击。农村的人不是害怕自己患上什么大病,而是害怕自己患上了病却又死不掉,还得花上成千上万块钱,把整家人都“病”垮了。
现在农村的医疗制度幷不怎么好,或者在某些地方有了起色,但是我们那儿农村的医疗体系几乎为零。的确,村上也有大夫,镇上也有医院,街上也有一打儿多的药店,可结果小病过得去,大病靠边站,终于不该死的人也死了。
其实死也没有什么。农村的人也不大计较自己会何时死去。日子一天一天过,该做什么活儿即使病得吃不下饭,但只要有那口气,有下地干活的那股力气便不会死心塌地的去等死。
4
没有用多长时间,半小时,或许有多,或许有少,我便将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由王太庆翻译的费尔巴哈的《宗教的本质》看完了。半个小时过去了,好像所得到的本质的东西也不多。
人的本质是什么,我是不知道的。尽管两周前自己连夜赶出了《论人性的真善美》,但是现在却的确忘去了。生活在农村,知道了农村人的憨厚,也知道了农村人的朴实。作为一个农民,对他们来说,一年不停地劳作便是他们的希望。死是不值得痛惜的,也是不值得生者为他们惋惜的。农民生了病,小病强撑着,实在撑不住了,到药店找大夫拿几元钱的药,一回家,倒杯白开水,一口气便把那药吞下肚了。
然而小病过去了,一般来说也威胁不到个人的性命,但是大病来了,再怎么撑着也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生命的豁达,对死的不畏惧,大不了说一句“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先生说——在前面我便引用了先生的《死》。农村的人大概也正如先生所说的一样。二十年后是什么世道呢?我不知道,但如果二十年后的好汉还是农民,农村的人,那么,我就不得不说了,靠损害农民的利益来搞几个“现代化”怕有些不合理了。
生活在最下层,知道了最下层的苦痛。一个人的经历足以使他对自己所经历的现实加以认识。生了病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新鲜事,又有谁敢担保他的一生就不会生病呢?
我的记忆是有些模糊的,但是十几年的密码储存一旦打开,在我们村上因病死去的人却不压于吃饭撑死的。
吃饭撑死的也是病死的,我想。
而睡觉睡死的除了该死的怕也是一时之间的病来急了才死去的。我又想。
农村的人是不容易累死的。如果真要说农村的人是被累死的活,那么,我也只能够说他们是舍不得花钱舍不得丢下地里的活儿,而活活地被病被农民的现实地位“累”死的。
2003年的第5期(或第6期)的《当代》杂志上有一篇长篇报告文学,其为《中国农民调查》。而且单行本也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发行过。
我是在《当代》杂志上看的《中国农民调查》的。感人,暴露出来的问题也值得听惯了“雅”和“颂”的“贵族王室们”深思。
我在这儿不便去列出村上因病而死去的实例。因为太多,有太多的不愿重提的话参差在里头。村上的人说,谁要是得了大病,千万不要去医,更不要去大医院医。问他们为什么?他们回答说,大医院的住宿费便可以得病的家人喘不过气来。的确,诚如他们所说,凡是村上的人,十之八九,一旦生了大病,随便到药店拿点药,若是运气好,死不了,便是祖上祈来的福了。
得病死了,不是不得善终,因为不得善终的人大都是惨死的,暴死的。寿终正寝,节哀顺变。生了病,医不起,死去了,这不仅仅是病人的福气,而且还是家人的福气,家人不必为临死都还在与病魔挣扎的亲人日夜操劳。
去年二月,七社的龙老太婆死了——是死在成都,而后又由两个女儿“送尸”回到老家的。
龙老太婆的死也是因病才死去的。她其实也应该是村上的人羡慕的对象。两个女儿都嫁到了成都,而且手头也宽裕。她们得知母亲生了病,连夜从成都赶火车回到老家,又连夜把母亲送往成都医治。可是村里人羡慕对象幷不表示她会逃过一劫。最终医治不了,瘦得像皮包骨,死了。
龙老太婆死得真不值,没死在家里不说,死了都只剩一把骨头,只剩下一把“灰”。周外婆曾经当着婆的面说。
在农村,至少在我们那儿还是土葬。而龙老太婆死在成都,所以在无法带死人尸体赶车回老家的情况下只得烧成灰,捧个骨灰盒回老家。
村上的人对龙老太婆由羡慕变作了叹惜。而这不仅是因为她的两个女儿有钱给她医病,而最终还是与村上的人一样,折磨死了,而且还是因为她开了村上的先河——“火葬”。火葬与土葬的区别有多大,我是不知道的。但是仅就我所知道的城市公墓的长期存在便可以证明土葬和火葬的区别原来幷不大。火葬还得立碑修坟呢?而且未必会比农村的土葬好。
5
村上的人说死了还比活着好。
好。
的确是死了还比活着好。
活着哪有死了爽快呢?做一个孤魂野鬼,且不说夜晚的四处游弋。仅就死了的没事干,轻松,村上的人便以为死了也比活着好。
看法因人而异,又有谁能够使别人的看法与自己的看法一样呢?周厉王能够防止老百姓开口说话,但是他却不能够防止老百姓以眼神来进行交流。
村上的因病死去的人是不少的,一年一个,两个,三年,四个。死的人的比例大概在5‰——7‰之间徘徊,而出生的新人,还好近几年没有低于5‰。如果有一天,村上的死亡率高于出生率了,那么,我想,计划生育,只生一个好的另一弊病便暴露出来了;不是么?
死就死了,活人也免得深受牵连,不仅生了病医治不了的人这么说,村上的人也祝愿着他的死去。
见惯了一种生与死的离别,也更见惯了两个世界的交往方式。逢年了;过节了,带上祭品,来到坟前祭拜,化一大团的火纸。心里默默念着,来领吧,我们又来给您,您老送钱送好吃的了。
十二、现代交通给村上人带来的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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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工的进城打工算是开了农村人的眼见,别的不必说,马路上飞奔着的各式各样的汽车便足以使他们目瞪口呆。
村里第一个进城打工的人我是不知道的。但是我却知道八十年代中后期到城里的人在城里干什么。他们不是在城里做高贵而又文雅的活儿。他们也更不会享受到高薪阶层的安逸的舒适的工作环境。他们也在城里面,明确点说便是城市的拾荒者。
我在这儿没有丝毫看不起他们的“情趣”,去过了成都,而且不止十次,每一次都住在矮小而简陋的搭棚里;与他们一样,抬头望天的时候总觉得城市周边的天都没有市区的天好看。
村里出去打工的人开了眼见,村里的人又同他们的回来增长了见识。见识不一定都是看得到的东西。出去回来的人绘声绘色地说,村里的人也自然五体投地,信得不得了。
城里的车真的有说的那么多么,鬼才相信。
不信,下次就跟着去,瞧瞧。
一个一个地赌气,一个一个地回来说,在穷山沟里活了几十年也没见过那么多的车。
久而久之,久而久之,不自觉地又广而告之,村上的人都信了城里的车多。
然而直至八十年代末,村里的人也还没有一个人见识过车多带来的福音,即便是见过了也只是逢场赶集时偶然看见别人骑着自行车撞着了他人。互相笑一笑,说一声对不起,不好意思也便意思意思了。
村上的人能够亲身体验得到,或者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汽车带来的福音是在九十年代之初的事了。那时,尤其是在九五年之后,我们那儿的罗桂公路修成之后,汽车带来的福音便离村上的人近了。
谁能够想到车还能够夺去人的性命呢?没有,因为村上的人在那个年代——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都还把乘车看作一件新鲜的、幸运的、有钱的、现代化的享受。村上的人向往着自己有那么一天能够从口袋里摸出一两张空余的票子来去搭搭车,感觉一下搭车的滋味,也享受一下不用两只脚走路的轻松。
乘车成了向往,又为什么要去思考着车的不好呢?谁也没有,成天地驾驶着两脚车,而又见到了几个车轮转动跑得飞快的事,又有谁不会去遐想呢?
一九九七年,香港回归的那一年,全国人民沉浸在喜庆的日子里,也还是这一年,我们那儿的达成铁路终于全线通车,好啊!汽车见了十几二十年,偶尔也会去搭一搭,那感觉也不见得怎么好,而且乘不得车的人还得晕车,还得休息大半天或者一两天,都不会好过来。
铁路经过我们村上也有六七百米长的路段。铺轨道的那一天,村上的人,无论男女老少,一个劲儿地跑去看,万人空巷的场面我是很少见到的,惟有这一次,村上的人都聚在了一起,站在铁路的两旁,长叹不已。
邻村的人也都跑来看,想是谁也不想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听说会龙上面铺轨道的时候还死了人。消息灵通的人说,消息不灵通的人问,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又能怎么死,还不是在架桥的时候从上头掉下一颗圆宝石打死的。
是么?
难道骗人不成,人家亲眼所见的。
消息灵通的人给大家提了个醒,架桥的场境虽然稀罕,可是谁也不敢站在下面仰头往上看。而铁道部十九局的工人也像是吸取了教训,还没架桥,便一个劲儿地叫村民们离桥墩远一点,不要站在下面。
六七百米的路段是很快地铺设完毕,虽然架桥费了大半天时间,大半天一过,经过村上的六七百米路段便铺设完毕了。
从此而后,村上的人。不仅是我们村上的人,活了几十年的人又算是开了眼见,第一次见到了火车是啥模样。听火车这名字,村上的人还以为火车就是会冒火的车。待亲眼见了,双眼都睁大了,发现原来火车不是冒火的,而且火车比汽车还要长,载得比汽车还要多。
见识是愈多,想见的见到了,不想见的也还是见到了,之后的福音也随着汽车、火车地飞跑而多了起来。
汽车是村上的人先见识到的,先入为主,几个车轮一道碾过,随之而来的却是满地的血迹。
火车是晚来的,但是火车的晚来却很快地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