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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的讽刺。
节奏是模糊的,他讲节奏我只能听见“一二三四,二二三四”的声音,不知道对应着哪个动作,间或会欣喜地捕获某一拍上的某一个动作。示范结束,最怕的一句话终于跳出来:“你们自己来一遍。”他踞于一角,走走停停,变成了我们的旁观者。脑子里一片空白,准备拍响起,居然不知道第一下要做什么,先出脚抑或先出手,好怕别人在第一拍倒地自己却傻傻地站着,手心好多汗,脚底下很松,随时准备转换重心调整方向。还好,前一个八拍动作很慢,但脑子仍保持红色警报,眼睛鼠闪,高频率瞟着身旁的人。一连串速度极快的小动作,身体比脑子眼睛更早做出反应,疲于跟随,像皇帝身边殷勤谄媚的女仆,结束,不记得任何一个刚刚舞过的动作,更深的沮丧。
让我抵触的另一句话从他齿间唇边那么轻松地滑落:“反面。”于是左脚变右脚,左手换右手。正面的动作都不知道规范,脑子对于反面没有思考的余地,短路,乱画,眼睛比身体忙,一片空白。
我喜欢上课时胸有成竹的感觉,眼睛可以微微地闭上小憩,清晰的动作路线不仅储备在脑子里,练习过后可以直接用皮肤和肌肉记忆,身体在呼吸,听得到,戛然而止前可以如此气定神闲,指尖梢处还在延伸,音乐灌得满满的,像中年男人肚中的啤酒,只见凸起,不见溢出的感觉最好。
师生关系有点儿“乱”?
我们这儿最小的本科生只有14岁,一般的表演系学生16岁上大学并不罕见,这也许跟舞蹈年轻短暂的舞台生命有关。如果像普通大学生一样4年本科后22岁毕业,她们最好的舞台生命就错过了,所以进舞团进大学评职称、评级别都开始的早。中央芭蕾舞团里22岁的舞者已经是舞台经验丰富、国际大赛获奖的一级演员了,只要转到教学系统就是教授待遇,22岁的教授听着有点神奇。眼前秀色可餐的队伍中有许多人是中专毕业后先进团里工作,有了几年的舞台经历后年纪还很小,为了更好地发展来考舞蹈学院的编导系和表演系。这样看来舞蹈的家门辈分算起来就有几分麻烦和尴尬。
比如说,有学生从广东舞校应届中专毕业考取了舞蹈学院古典舞系,她广东舞校的古典舞基训课老师本来就只比她大三四岁,是在本校毕业后直接留校工作的学姐,也在同年报考了舞蹈学院的古典舞系并被录取。于是老师和学生就顺理成章地就读于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系同一个专业同一间教室同一间宿舍,小女生心目中的严厉的老师就此走下神坛,一块儿耗腿一块编组合一块儿背英语单词一块儿挨老师骂。刚开学见面时互相有些尴尬,嘴里不自觉小声溜出来的,还是“老师”;时间长了别说她俩,同班同学也会觉得别扭,于是改口叫姐,而且不会走得太近,不会像自己的死党那样没边没沿儿地胡闹,总有几分距离。
更有甚者,学生和老师原来就是夫妻或恋人。两人一同走过中专,算是青梅竹马,而后一个进团一个上大学,等到女孩在团里待烦了想上学时,男孩已经留校成为舞蹈学院某专业的教师了。我很想知道在课堂上教组合的时候,或是编导课对作业一一点评的时候,老师这角色是怎么转换过来的。他能像对待普通学生的作业一样客观地做出判断吗?做出判断后,学生又能像普通学生对老师那般信仰地接受吗?若是该批评特别是当着全班批评或是该当着全班表扬的时候,老师会顾及其他学生的反应吗?抑或为避嫌,从不触碰?真是有点理还乱的样子……
第三部分庄严肃穆的舞之堂:练功房(5)
这还是比较好算的两种师生关系,还有绕着圈儿隔着别人的,那才叫乱,特别是再加上研究生。比如舞蹈学院里的一对师生,老师是本科留校教学4年,留校人员本来就是3年以后方可考研,准备1年,正好和他教的学生一起考研,若均及第,当以师兄妹相称。还有按本科算是同门师姐妹,一个工作,一个考研,师姐几年后考回来,变成师妹姐,不好意思称呼。还有同班同学同时工作,几年后一人的学生跟另一个成了师兄弟,自己还不知道。想着这些麻团似的关系,窃喜,总之实在是只有艺术类院校才有的麻烦。
106里面的白领与云南人
我对106的记忆总是一群身为人母的白领们下了班来上形体课。
她们好像有间专门的更衣室,在里面羞赧地穿戴很久,然后才像古典祭祀里被选中的圣女般庄严地走出来,身上的练功衣对她们来说显然神圣,是只有在仪式上才能装扮的行头,我们会把这行头穿在里面,捡一件方便脱了一扔的外套一披就往练功房狂奔,没有她们的从容。校庆前,106动了一番土木,成了学生的专业教室,有汇报演出什么的会把它填得满满,惟一见证它过去的痕迹只有没来得及换的橱窗里贴着的翻了角儿的宣传照片和收费规则。照片上,白领们很认真地摆出“阿拉贝斯”,冲着远处微笑,中间一个人的眼镜片还反光。
今天的106则是云南滇西的民间舞交流。
盘腿挤在第一排座位下的空隙里,知道这个姿势待久了腿一定会麻,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们本是村寨里的农民,北京从事文化保护的组织进到他们那里,有了今天的进京表演。我不愿看他们的脸,因为他们脸上是我好多年来少见的羞涩和腼腆,同时又看得出兴奋和对掌声的迫切,让我觉得仰视着盯着他们看有点像看动物园里的珍稀们,感觉不大对劲儿。扭捏着总是要出场的,紧张兴奋没有影响脚下轻快的步子,主持人最后一句报幕词是请大家看他们“土得掉渣的舞蹈”,我觉得有点儿文化轻视的意思,虽然观众席上呼应的是一片掌声和唏嘘叫好。
他们的舞蹈节奏很特别,不是我们学院派习惯的节奏型,而是可以自由灵活地在几种拍子之间切换,舞蹈的名字都是下去整理的人现起的,有一个叫“三三五五”,指的是脚下的步伐。姑娘们边唱边跳,山里人世代相传声音十分响亮,我们像看画似的听,没有谁有跟着模仿的意思,好像今天我们不再是舞者,倒是轻松的观众。她们的眼神从不往远处放,总在彼此的衣服上打着晃儿,脚下的北京黑布鞋踏出极有力的顿挫,不像是坐了四天四夜的汽车颠簸后的人。她们跳舞时的运力是粗糙的,一点也不控制地把身体整个扔出去,用的是浑身的力气和热情,跟我们跳舞不一样,再累再使劲儿也闷在肌肉骨骼里,脸上皮肤上只能显出轻松。
有位老奶奶,跟在一群姑娘旁边拍打着羊皮,其实她不是伴奏,有个小伙儿手里正拨动着琴弦。她的舞步也不像姑娘们那么复杂而富有变换,她只是来来回回交替抬起右脚和左脚,合着拍子拍那块发了黄的边沿吐出污垢的叠好的大块羊皮。看得出她把自己看成这舞蹈绝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仿佛姑娘们扭动的身体和小伙流畅的琴声会因为她的缺席而瘫痪,总用眼神引领着他们的路线。
主持人在她们表演完后叫姑娘们出来单独表演一下刚才的脚下步伐,为让大家看清它的特色,跟奶奶说她不必出场了。也不知是耳背还是觉得主持人的要求有点不合情理,老奶奶依旧跳着出场,观众席里窜出掌声,为她的表演热情叫好。
我去云南看过老辈的人跳舞,她们不懂什么热情,也不太顾及围观的人,只是从祖宗那儿继承来的规矩。这舞就是各种角色一起跳的,少一个就跳不成,跳就变了味道,坏了规矩。祭祀舞上来的两个壮汉子很有些力气,一身行头像出土的牛角金铠甲,从上到下每一个配饰都有讲究。他们表演前要喝一碗酒,还得有个祭台。
主持人搬上个钢琴凳,放上两只白瓷碗,拿出一瓶娃哈哈矿泉水把碗注满算是以水代酒的意思。两个壮汉用力一跳,然后猛地向对方撞去,是不是在他们的仪式里这代表驱走不祥的鬼神,我不知道。身后是一阵轻快的笑。他们的看家绝活是一个叫矮炳的中年男子表演的。他上来抬了个牛头架子,架子上是林林总总几十种乐器,他可以边吹边唱边跳。他是“人来疯”,自信地展示着拿手的本事,意料之中地收到一阵阵掌声,临下场都走到出场口了又倒回来给我们吹了一声牛角号,引得大家直乐。下面他又出来一次,表演“公鸡舞”,行头真个是一只雄鸡,头上绑了一只真鸡风干后做成的模型,身上全是鸡毛,身后是架子支起的尾巴,脚上一双练功鞋改制的“鸡爪”,顿踏进退,把这身行头利用得十分充分。他操着极难分辨的普通话给我们讲了公鸡舞的来历,说是天地混沌一片时所有动物都没办法活动,公鸡用爪子抓断了连着天地的铁链,天地原是夫妻,就这样被公鸡分开了,从此动物们不再憋得难受……
第三部分庄严肃穆的舞之堂:练功房(6)
一晚上的表演很少有专业上的联想,只是记得观众席上一道道目光都是看景似的好奇。他们离我们很近,却像隔着落地玻璃被参观。我因之很有几分怀疑文化机构所谓的要对偏远文化平等地传承保护,不改造和破坏他们的生态。来自都市的破坏可能是无意的,不用主动做些什么,只是这样看景的眼神已经够了。他们的生命力和对舞蹈最质朴的理解是我们无法感受和体验的,除非我们咬着牙到他们的村寨里蹲上几个月,还得在回来的时候没有一点私心杂念,不把采风的“成果”拿给人炫耀才行。对于现代人,这样的心灵是需要抛光打磨的。
身体是怎样“炼”成的
身体是需要锻造的,也是可以锻造的,这是我们深深感怀于无数间练功房中的信念。我眼见着自己的身体从舞蹈中发现自己的存在,艳羡于顶尖的舞者们用身体以夸张的角度白云闪电般划破空中的微尘,迷醉于身体无限多样的造型和动作质感,居然可以真切繁复地传递人类最细小的情感和冲动,只是身体,不借助任何工具,没有纸没有笔没有刀子剪子,只用自己与生俱来的身躯畅所欲言。我总有种莫名的冲动,想努力体察他们独有的气息以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可从匆匆的步伐中看出的只有平常,如果有什么,好像是一缕平静,特别是面对别人费解的眼光时的不屑多言,有时我觉得他们乐意被众人看成特立独行的一群,在众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指责中暗自庆幸因误解而得来的特权,不必遵守种种令人厌倦的刻板,踞于一角反而嘲笑着众人看不到这世界天堂的美,全然不像现实那样琐碎,像是穿上金缕衣的隐形人,眼中有独得的风景。
其实不是嘲笑,应该是遗憾。遗憾众人奔忙在上班的自行车上,抠肩懈背,无精打采地冲向工作而如此理所当然地忽略身体的美;遗憾人类可以登上太空驾驭自然征服猛兽治理沙河却从未发现自己的身体吧。他们很想大声提醒忽略自己的人们放下手中的笔手中的遥控器手中的键盘,看看自己的手指是怎样细碎灵活地抓起一件东西,是怎样疼痛地收缩,怎样愤怒地颤抖,怎样快乐地在桌子上轻敲出心里的小调。忘记,真的是如此理所当然吗?因为它永远只属于你,还是因为它对你永远忠诚?每当这时,舞者,幸福地拥有自己的身体。
从练功房里走出来的身体,走在平静的马路上,会有从炼狱回到人间的人们的轻松和欢唱,突然发现身体会帮自己变得勇敢,只要不间断地保持它的灵活,它便不间断地回以坚定的声音:有许多事,你可以。
清晨上学的路上,面前一摊雨后的泥泞,腰背一紧,带动双腿有节奏地前后打开,泥泞就这样轻易地被你轻蔑地甩在身后,一天的好心情由此开始。这种“我可以”的感觉,对孤独躁动的现代人,尤其是年轻人,尤为珍贵。甩掉泥泞跨过沟坎翻越障碍,直到自由的身体帮你从一次次细小的挑战中迎来一贯的荣誉。面对错误面前的承担,面对矛盾面前的选择,你发现,自己的身体仍是挺立着的,没有因恐惧下意识地躲闪收缩,为躲闪的动作本身而耻辱和羞愧,勇敢,便这样站在你面前,伏在你的肩膀上,面临总要到来的一切。不同的是,心灵此刻宁静,松弛,以全副的神经等待和期盼着挑战的到来,欣赏自己以怎样美丽的爆发力完成一个属于自己的奇迹;当然,结果往往还是失败,但不同的仍是心灵的安静和平坦。这种勇敢是需要我们自己帮助身体一点点建立的,是在你的身体从小习惯见到沟沟坎坎就绕行的回避中,一天天丢失的。
我记得无数次在床上与自己斗争后磨蹭起身的早晨,上课前的一分钟永远是拎着黑色练功鞋在电梯里慵懒地倚着,向电梯小姐大声地报出楼层然后闭上眼睛。一天的开始像一天的结束一样疲倦得打盹儿;趿拉着拖鞋的脚选择进一间有同伴身影的教室,换鞋,课前活动,身体不情愿地被早晨的冷风叫醒,打一个冷颤,肩胛和跨根听见咔咔的响声,窗外是灰蒙蒙的雾气,像有意给睡眼盖的毯子;就这样,惺忪的眼睛和清醒了的肢体寄居于同一身体,脑海中梦的体香还在,还有个什么人轻轻地揽着自己。
老师进来,眼睛睁开,酸涩得很,很快又闭一下。大负荷的运动和时常变换的动作使身体被迫保持灵活。课堂动作由慢到快地向前迈着步子,身体彻底清醒,接着是脑子;开始有汗挂在额上,跟发梢亲昵地挤作一团,脸上泛着红,血液加速,胳膊不知做什么时磕了一下,痛觉神经彻底让大脑知道自己的所在,一天,从这一刻开始。
有时脑袋里突然会冒出念头,有一天不跳舞了能干什么?街边海报上是大幅的克林顿,他的新书《我的生活》正在排行榜上攀爬;舞者没有这样的福气,她们喜欢用身体言说;也说不清,因为全是细小的感觉,生活是怎样的这类问题不该问大脑,皮肤肌肉应该更清楚。所以生活中的快乐永远是独得的,没法与人分享。没法分享,就容易被遗忘,不仅被别人,也被自己,被现有的语言苍白地丢进角落,因为当那许多感觉一起涌来的时候,脑海里并没有储备足够的词语与之匹配,时间久了,身体不再灵活的时候,真的会怀疑自己是否经历过一场舞蹈的旅程,不像其他行业,总有点作品为自己作见证。但转念一想,倒也释然。没有见证更干净,这世界原本就是凭着时间吞噬一切的盒子,起码舞动的一刻比其他人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活着,一夜昙花似的争着艳丽。
记忆中从小学的课本上就开始有很多熟悉的历史人物,但他们的存在对我而言好像仅仅是名字,我从来都猜想他们的生活像老奶奶手中的剪纸一样,只一页,一抹单纯的颜色。长大点开始发现所有的人生都不可能单纯得只有一抹,再绚烂的史书也记述不下完满的真实,开始觉得屈原的胸中未必只有愤懑,谭嗣同的字典里未必总是激进。历史使他们永恒,使他们成为精神上不死的神话;但历史的颜色同时把他们真实的魅力掩盖,仿佛他们的人生只有灵魂,没有躯壳。比起他们,舞者是一粒沙尘,寂寞得没有一根枯草见证她们的存在;但寂寞是美妙的,因为她们听得见自己每一声呼吸,看得见自己每一个指尖细小的划过,因而也更敏感于自己曾经存在的一刻,虽然只一刻。
第三部分庄严肃穆的舞之堂:沙龙舞台
“沙龙舞台”是舞蹈学院的一个内部试验小剧场,所有将欲对外公演的舞蹈都会首先来这里报道,接受舞院学生的“内部审查”。舞蹈作为一种灵韵艺术的特性很少被圈外的普通观众在意,在大多数舞蹈“初民”眼中,舞蹈是晚会上必不可少的视觉点缀和花边,他们看舞蹈是平面的,活动在二维空间的,跟绘画差不了太多。事实上舞蹈欣赏是需要培养的,注重一次成型和不可重复性、注重内模仿和代替性体验,是舞蹈对欣赏者的要求。第一次看见“沙龙舞台”四个红色的大字赫然贴爬在与操场遥相呼应的练功房的一层,无奈得很,明明是教室,怎么能叫舞台,直到一条曲径通幽的狭窄楼梯把我导向那里。座椅,舞台,后台并没有什么新鲜的面貌,惟一不同的是争先恐后先来占位子的、迟到了蹲坐在过道台阶上的、站在最后一排眺望的所有观众,都是舞者。舞者看舞者,自然有不同的“看待”,比普通观众多了挑剔,多了细致,多了心照不宣,多了用行话和术语喊出的叹服和叫好。
身体的纯粹空间
我喜欢看这里开场前的样子,观众席的灯还没有开,只有舞台上的灯在导演和灯光师的要求下挨个试着效果,背景有一点歪,工作人员和群舞演员混在舞台上来回串。后台化好妆的男演员轻松地抽着烟靠在台角用手机发信息,化妆间里横七竖八放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