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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 身体强壮,表情宁静,眼神正直,头发和胡子都是棕色的,双手大大的,就像木匠的
手一样。惟一缺少的,只有他的微笑。可是他不能笑,至于我,那就更不用说了。我们两个
人的表情一定非常笨拙,就好像两个演员突然忘词了一样。我突然觉得不好意思对着他看,
过了几秒钟以后,我不知怎么地冒出了一句:“请坐,我去准备咖啡。”
在厨房里准备咖啡时,我的心怦怦地跳着。我双手发抖,端着咖啡回饭厅。这次,他坐
在饭桌前,草帽放在沙发上。我大姑欧蒂来看我们的时候,就是睡在这张沙发上。虽然天气
很热,可是我不敢开窗户,因为我怕附近邻居看到我们。我告诉他:“你可以把西装外套脱
掉。”他说了声谢谢,把西装外套挂在自己的椅背上。
我们各居饭桌一方,安静地喝着咖啡。我无论如何鼓不起勇气注视他。跟我一样,他也
不愿意提起班杰明,或是任何跟前线有关的事,因为只要提起战争,我们就不得不说到班杰
明。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他告诉我他跟他哥哥夏尔在北美洲冒险的事,他哥哥一直到现在
还留在那边没回来。他也把他跟小路易之间的交情讲给我听。小路易是个退休的职业拳手,
现在开了一家咖啡馆。他形容小路易怎么跟他的顾客玩用吸管喝啤酒的游戏。听到这里,我
抬起头来,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他的笑容在童真稚气中又让人觉得非常舒适可靠,使他脸上
的整个表情都柔和了下来。
接着,他问我他能不能抽根烟。我到厨房里去找了一个小碟子给他当烟灰缸。他点了根
高卢牌的烟,然后就静默不语。我们听得到外面孩子在玩耍的声音。他吸了两口烟,然后就
把烟捻熄了,站起身来,用很柔和的声音对我说:“这主意实在荒谬,可是我们可以对他撒
个谎,假装我们做了。这样,他在战壕里也许会比较安心。”
第四部分妻子出借(8)
我没有回答,也始终没有勇气抬起头来正视他。他拿起沙发上的草帽,对我说:“如果
在我走以前,你想跟我联络的话,你可以在阿美洛街小路易的咖啡馆给我留话。”他走向大
门,我也站了起来,在他之前到了门口,拉住他,叫他不要走。过了一会儿,我终于能正视
他的眼睛了。他把我拉近,让我靠着他的肩膀,把手插在我的头发里。我们就这样站着,没
说一句话。过了一阵子,我把他的手拿开,走回饭厅。他来以前,我花了很多时间整理卧房,
想把所有跟班杰明有关的东西都拿开,可是弄了很久以后决定放弃。我不要和他去我跟班杰
明的卧房,也不要去用孩子们的卧房。
我没有转身对着他,只是站在沙发旁边,先把洋装脱掉,然后开始脱别的衣物。我脱衣
服时,他温柔地亲吻我的脖子。
那天晚上,他带我去国会大厦那里的一家餐厅吃饭。他坐在我对面,对我微笑。看着他的微笑,
我觉得一切都有如在梦幻中,甚至连我自己都不是真正的我了。他告诉我,有次他怎么跟小
路易捉弄一个吝啬的顾客,我只顾着看他,没有全部听进去,可是,当他讲完笑起来的时候,
我也跟着他笑了。看到我笑,他说:“爱罗蒂,你应该多笑。爱斯基摩人有这样一个说法:
当一个女人笑的时候,男人就要赶快数数她露出了几颗牙齿。他算到几颗牙齿,下次去打猎
时就能捉到几头海豹。”我听了之后又笑了起来,可是时间很短,他大概只算到五六颗牙
齿吧。他对我说:“没关系,我们叫点别的东西吃吧。我最讨厌吃海豹肉了。”
吃完饭他送我回家。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他用手臂环绕着我的肩膀,我们的脚步声
在寂静的街道上发出很大的回响。这时候,所有的痛苦、眼泪、丧礼,所有的人和所有跟未
来有关的思维,都暂时消失了。当我们走到公寓大楼前,他把我的手包在他的大手里,帽子
往后推了推,说:“如果你要我上楼,我会很高兴。”然后他跟我一起上了楼。
第二天下午,我跟他去他在达瓦街的家。他在阁楼的小房间还一直租着。他说他从前在
大楼的院子里有个作坊。
第三天是个星期四,他来我家吃午饭。他带着一束红玫瑰和一个樱桃派来,脸上露出自
信的微笑。我们亲热以后,光着身子进餐。饭后我们继续亲热,难分难舍,一直到晚上。他
坐第二天早上的火车走。他对战前就已经同居的女朋友说了真话,可是女朋友不谅解他的作
为,生气了,把自己的细软收拾一下就离开了。那天,我去他阁楼的小房间时,的确看到一
些女人的衣物,可是我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一句也没提。他对我说:“随着时间的过去,这
些事以后都会自然解决。”对了,时间。我不知道在这段疯狂的短暂时间外,我对他有没有
感情,他对我有没有感情。今天给你写信时,我脑中浮现出布盖留给我的最后一个影像。
我站在自己家门前,看着他正要举步下楼。他把帽子向上顶了顶,对我微笑着,用极低极低
的声音对我说:“当你想到我的时候,露露牙齿,让我知道我能抓到几只海豹。你一定能带
给我好运。”
我想后来发生的事你都猜得出来,不用我多说。至少你很明白班杰明是怎么想这三天的,
因为暴风雨那天我们坐在车里说话时,你曾经问我:“是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他们两个人才
会闹翻的?”他们之所以会闹翻,是因为我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没感情的东西。我们
没有什么办法改变这个事实,就连战争也没办法改变我们的人性。
我没怀孕。班杰明完全忘了他的诺言,变得非常嫉妒。布盖一定是被他逼得实在没办
法,才对他说了一些难听的真心话。时间,又再一次地,留下了痕迹。当班杰明知道把我借
给他朋友,可是结果于事无补后,他信上从此问题不断,简直像机关枪一样: 我是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方式脱掉衣服的;我在另外一个人的怀抱里时会不会感到惶惑;三天之中,我们发生了几次关系;我们用的是什么样的姿势……等等。最令我痛苦锥心的,是他好像着魔一样,反反复复、一点也不放松地问我“是不是很满足”。对,我感到非常满足,从第一次到最后一次,没一次让我失望。我不能对班杰明启口的事,我可以很坦白地对你说: 我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满足。我第一个情人,那个泥水匠?虽然他所带给我的快乐还比不上我在床上的自慰,可是没经验的我很天真地认为,这就是一般女人所能享受到的性快乐。
班杰明?为了让他高兴,我总是假装从他那儿得到了满足。
时间很晚了。那位跟你在一起的先生马上就要来我这里取信了。我想我已经把所有的事
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了。我没有再见过班杰明,也没有再见过布盖。我只是一九一七年很
偶然地听到有关布盖的消息,知道他是不会再回来的了。目前,我出去工作养家,尽我的
力量把孩子好好养大。两个最大的孩子菲德里克和玛婷,都尽其所能地帮我的忙。我今年二
十八岁,只希望把从前的事都忘掉。那个在我生命插曲中的男人说过一句话,我一直对那句
话充满信心: 我们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时间。
第四部分妻子出借(9)
永别了,小姐。
爱罗蒂·高尔德
西尔万星期天晚上把信拿回来时,玛蒂尔德念了两遍,第二天是星期一,她早上又把信拿
出来念了两遍。最后一张信纸反面是空白的,她写下几个字: 永别了?
话说得太早。
爱罗蒂·高尔德
巴黎市孟加列街四十三号
七月十五号星期四
小姐:
我对你的理解和安慰感到非常感动。你这次信上所提的问题比上次更难以理解,可是我
还是再次尽我所能,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我不知道我丈夫调到别的营区后,又跟布盖见过面,并且跟他言归于好。他最后一封
信是一九一七年新年那天写的。如果他在写信前见到布盖,那他一定会在信上提起。
我也不知道布盖跟我丈夫死在同一战区,更不知道他们是同一天牺牲的。
我前封信上提到的“偶然”,并不是指那个跟布盖同居、后来因为“借妻”事件生气
离去的那个女人。我不认识什么维罗尼卡·帕萨望。我是从艾哈尔街面包店老板娘那儿听来
布盖的死讯。她是我们这一带的“包打听”和“广播电台”。一九一七年四月的某一天,她对我说:“你丈夫的好朋友,那个周末跟他一起摆地摊,绰号‘爱斯基摩’的,也死在德国佬手下了。我
是从我侄儿那里听到的,他常常去小路易的咖啡馆,在阿美洛街上。”
如果布盖写信给小路易,说他跟我丈夫和好的话,我打心底感到非常高兴,而且我敢
说他们的和好绝对不是假的,因为他们两个都不是虚伪的人。
无论在任何情况下,班杰明都绝对不会趁着“意料不到的机会”,去报他的一箭之仇。
凡是认识他们两个的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反过来说,不管他们两个和好了没,我可以担保,班杰明绝对会尽一切力量帮助他朋友,
而且会想尽一切办法保住他的性命。
至于鞋子的问题,我觉得实在荒谬透顶。我想了一下,结论是他们的确可以互换鞋子。
我丈夫很高,可是布盖也不比他矮。如果我有心情笑的话,我可以发誓,当我念到有关交
换鞋子这一段时,邻居一定都能听到我的笑声。
毕先生所调查的结果,我想我都告诉你了。可是今天我还是自动从工作地点打电话给他,
准许他把所有跟我丈夫死亡的有关资料都告诉你。
虽然我完全不明白你的目的,可是请你相信我,我非常希望你能找到你想知道的结果。
祝你好运
爱罗蒂·高尔德
第四部分妻子出借(10)
毕杰曼
无孔不入侦讯公司
巴黎市里尔街五十二号
一九二年七月十七日星期六
小姐:
昨天我们在伏尔泰码头的画廊谈话后,我仔细地翻阅了班杰明·高尔德的卷宗。
我告诉过你,我自己没有亲自调查这个案件,而是我的合伙人,也就是我弟弟厄涅斯特
经手办理的。他很详细地把他所能搜集到的人证、物证都一笔一笔地记下来。你一定能了解,
我们受托办理的,只是证明班杰明·高尔德下士已经死亡,其他与他死亡无关的事,我们一
概不过问,所以我们的调查是有一定范围的。
话虽如此,我还是可以解答几个你感兴趣的问题。
一九一七年一月八日星期一,法国军队在巩布勒的救护站设在一座两层楼的建筑里,
巩布勒村的正北,离一条法国建筑部队临时搭建的铁路线不远。救护站只使用了这栋建筑的
一半,另一半由英国军队使用。这栋楼在一九一六年联军反攻时,被双方的炮火摧残得非常
厉害。一月八日的大轰炸从上午十一点开始,到下午两点结束。轰炸时,二楼的法国救护站
部分坍陷。在瓦砾下和大楼附近共发现十三具尸体,包括伤兵和救护站的工作人员在内。
中尉医官让·巴布狄斯·圣迪尼的名字,很不幸地也在死亡名单上。
班杰明·高尔德下士是当天早上较早抵达救护站的伤患人员之一。按照救护站的医疗纪
录,班杰明是头部受伤。轰炸开始时,救护站的人员正预备把他送到后方的一间医院去治疗。
一直到我们开始调查前,他的尸体始终没有人去认领,还好我们根据一些生还者的证词,可
以证明他确实在战争中死亡。我们有三个证人: 一个来自圣文生·保罗的修女护士,以及两
个在二楼坍陷前见过班杰明的伤兵。
昨天你问了我一个小问题,可是当时我没有办法回答你。我本来以为我们根本没有这个
问题的纪录,因为如果我知道答案的话,我应该不会忘记。查了纪录以后,我现在可以正式
提供答案了: 三个证人都说,班杰明被送到救护站时,脚上穿的是一双德国兵的靴子。他在
战壕里为了御寒,换上了这双靴子,想不到突然开始轰炸,所以他就穿着德国军靴被送到法
军救护站了。
关于这一点,我有一个想不通的问题要请你解答: 不管轰炸那天班杰明是否穿着德国军
靴,既然你提出这个问题,表示你知道军靴的事情。请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姐,我真的觉得你可以对我坦白说明你在找些什么。这个你一直不愿意让我知道细节
的问题,也许我可以很快地帮你找到答案也说不定。我可以找到任何人,这是我的专长。如
果你考虑的是我的服务费用,你也不用担心,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告诉过你,我极
端喜欢你的绘画作品。那幅长满一大片丽春花的田野是我的最爱。令我难过的是,画下贴的
一个黑点说明,这幅丽春花已经卖掉了。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希望能拥有那幅湖畔的金合欢
花和刻了三个M的白杨树。你看,我什么细节都没忽略,对吧?
当然,我调查时的花费要另外计算。我吃得很少,住三等旅馆,从不喝酒,而且花钱时
总是精打细算。
请你好好考虑一下。
第四部分妻子出借(11)
纵使我没有机会为你服务,也请你接受我对你绘画才华的真心恭维。我一定会去参观你
将来的每一场画展。
没有办法拥有那幅丽春花,将是我此生的遗憾。
毕杰曼上
毕杰曼个子矮矮的,精力旺盛,双眼有神,八字胡两边往上翘。他头发稀疏,可是梳得
整整齐齐,穿戴得非常老式。在大夏天里,毕生无孔不入的毕先生穿着一件礼服长外套、硬
领衬衫,打着大花领结,戴着圆顶礼帽,绑着白色腿套。他那大花领结可能只是想让玛蒂尔德
知道,他多少也有点艺术家的风格。他用一种稍带怀念的口气说,他年轻时也“动过画笔”,
不过只是业余爱好而已。
画廊地方不大,他们到最后面坐下,毕杰曼坐在玛蒂尔德对面,膝盖几乎碰到玛蒂尔德的膝盖。
他边听边记,在一本年代久远的笔记本上写下丁娜·隆巴迪的姓名、出生年月日,和她过去
三年出没过的地方,包括马赛、土伦、乔塔和去加尔丹路上的一个绿灯户。听到这里,毕
杰曼眼神一亮,开玩笑地说:“啊呀,终于来了一个比较有意思的调查工作,不像是找寻失
踪战士,令人难过得要命。”说完,他立刻加上一句:“你放心,我不会去寻欢作乐的。我
向来公私分明。”
如果他的调查工作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玛蒂尔德会给他一幅画作为报偿,可是那幅金合
欢是绝对不能碰的。那幅画是非卖品,挂在那里只是让别人欣赏的,她要自己保留。毕杰曼
只好又站起来,挂上鼻梁眼镜,重新又把展览会场绕了一遍,在每幅画前都重重地叹一口长
气。犹豫不决了很久以后,他终于选中了一幅背景是松树的大朵紫红绣球花。
当然,他调查时的大小开支要另外计算。
在离开时,他对玛蒂尔德说:“我很明白,等我找到这个欢场女郎以后,你对我的信心一
定会增加。可是你现在把整件事情告诉我,又对你有什么影响呢?”玛蒂尔德回答说,这整件
事情就像那幅金合欢一样,她要保留给自己。这时,他已经一脚跨出画廊大门,整个身体在
门框中间。听到这句话,他转头说:“我们来打赌看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