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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没有寿衣,只有随身穿的衣服,妈妈找了一件干净点儿的衣服给爷爷套上,又把家中一床最厚最好的褥子给爷爷铺在床板上。把爷爷的身体抬到床板上以后,妈妈又找了一个床单盖在爷爷身上,并把爷爷的脸蒙起来。
就要起灵了,大家哭成了一锅粥。
一代堂堂的大律师,威名远震京城与河北,可是死时竟然连一个棺材也没有,就这样抬着来到墓地。我们弟兄几个牵着褥子的四个角,把爷爷轻轻地放进砖砌的槽内,往爷爷的头部垫了两块砖,再把床板翻过来,轻轻地盖在砖沿上。
往‘棺盖’上压土的时候,爸爸妈妈哭得竟然昏了过去。
是啊,只有爸爸妈妈在爷爷的身边时间最长。自从1961年7月16日奶奶去世以后,爷爷就一直是爸爸妈妈照料。后来伯父来到了爷爷身边。这次爷爷又是在我家死去的,况且死的那样凄惨,谁能不为之动情呢?
我扛着铁锹低着头,默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的眼睛又红又肿,却没有一滴眼泪。五六天了,我天天守在爷爷身边,眼泪已经流干了。有人说眼泪是流经眼里的血液分泌出来的,所以是咸的。如果眼泪流干了,再流就是血,那时眼睛就会瞎的。我只觉得我的眼睛又干又疼,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虽然内心悲痛至极点,痛哭竟成了呜咽,头却昏沉沉的。
我到家后拿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下:祖父纪麟祥字瑞符,生于1890年1月28日,旧历正月初八,于1970年旧历正月十六去世,终年80岁。
爷爷就这样带着满腔悲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我们。爷爷的冤案至今未能平反昭雪。那些价值连城的文物也无处追还。我把这一切用刀刻在了心上,直至30多年后的今天,我写到这里还是泪流满面。
爷爷死了,我们却不敢给任何人报信儿。妈妈去四川成都照顾外孙,被村治保主任硬说成是去搞特务活动,由大队会计、耗子及庄儿等人毒打了三天三夜,不许吃不许喝,连爸爸也被株连。平常年轻人三天里不吃不喝,都根本吃不消,更何况是上了年纪的人,还要遭受连续的毒打呢!
所以爸爸要寻短见,是因为实在受不了他们非人的折磨。如果不是我那天及时赶回家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爷爷这次绝食而死,我们也不敢声张,只说是得病而亡。否则让村中知道真象,一定会被扣上以死抗拒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帽子,那样一来爸爸妈妈少则挨一顿毒打,严重点儿还不被戴上高帽子游街。
记得刚回农村时,公社天天开大会,村中天天开小会,批斗大会上搞得乌烟瘴气,人人自危,神经紧张极了;那时爸爸妈妈多次胸前挂着牌,跪在台上挨批挨斗,以至于多年后,爸爸一看见穿绿衣服或者是戴红袖章的人,就吓得浑身哆嗦。
父亲赔猪
东韦坨的大表哥来告诉我们,那个木柜大舅打好了,已经用双轮车给拉来了。
我迎出门去一看,这个柜打得真漂亮,六尺长的床板一截两段,变成了三尺长的大柜,能装不少粮食呢!爸爸找了一点儿油漆,把柜油成了漂亮的枣红色。
这是我家唯一的一件家具。
说起来大舅和二舅也真不容易,家中人口众多,忙里忙外的,还抽空给我们打了这个大柜。爸爸几次因为实在揭不开锅,到大舅处借粮,每次大舅无论自己多么困难都不会让爸爸空着手回来,都是想方设法地满足爸爸的各种要求。
记得那年春节前我和弟弟去看望大舅,听说附近村庄要唱大戏,大表哥问我去不去,很多年没有看戏了,我们都很想去,就都高高兴兴地看戏去了。
唱戏的地方是大李村,距离大舅家大约八里地。我们有说有笑地走着,很多天来,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
八里地很快就走到了,离戏台老远就看见黑压压的一片人。戏已经开演了,但是由于太远根本看不清,而且更听不见唱的是什么戏。
大表哥说:“这回咱们白来了,什么都没法看见。”我实在有些不甘心,就想往里边挤挤,试一试能不能靠前点儿。
我个子比较高,于是就把两只胳膊全抬起来,正好位于别人肩膀上。我就用两只胳膊左一拨右一挡,没有几下,大家就都挤到台前去了。
这次演的是《红灯记》,是八个革命样板戏之一,演得很好,大家对演员的评价都很不错。
散场时,已经很晚了。满天的星星挂在半空,是那么优美,那么宁静。我想:“如果能天天享受这安静的生活,那有多好啊!”
我与大表哥意犹未尽,一边走一边谈论着剧中的人物与情节,直至夜深了才到家。
这是到农村后我第一次看戏。
1969年的年终决算公布下来了,我家在连续三年欠款后,终于略有盈余,共余款28。06元。全家人拼命干上一年,才挣了这么点儿钱,真是少的可怜。
虽然我和弟弟都长成了大小伙子,身高都是1。80米,而且经过四年的劳动锻炼,地里的农活都能做,况且比别人毫不逊色。但是生产队就是不给涨工分,别人一天给10分,而我们只给3分。大队会计汪坝掌握着大权,我几次找他但是都是没有结果,听说别的干部也几次提出来,但是他坚持不让给我们涨。
北京爸爸单位来人给我们的安家费和决算款,以及姐姐多次寄来的钱,都被他扣下盖了自己的房子。这次我们堆小房时向生产队里要钱,他只给了安家费,其余的至今也没有还。
在对爸爸妈妈的历次批斗中,他一直充当着急先锋的角色,打人最狠,坏主意最多。
他诬陷我偷白薯秧,对我又打又斗。但是他却利用职权,明目张胆地窃取别人的钱财,村支部书记视而不见,听之任之胡作非为。
爸爸虽然和我们一样,每次都分配干最重的活儿,但是只拿别人的一半工分,只给五分。干两天才拿相当于别人一天的分。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全家四个大劳动力,拼命地干却也挣不着钱的原因了。
爸爸已经五十多岁了,但是仍然让他去给牲口铡草。这铡草是个力气活儿,把一大捆谷草放在铡刀下,然后用全身的力气按下去,把近两米高的谷草铡成半指长一段一段的,一捆谷草一口气要连续铡一百多刀,铡得越细牲口越爱吃。这样一天干下来,累得腰酸腿疼胳膊胀,谁都不爱干这累活儿,只能让我们去干。
把草铡好后,要垛成大垛,上面盖上几层栅子,再抹上泥,就不怕风吹雨打了。可是要垛好一大垛草,通常需要很长时间。
这天劳动之余,大家都在场边休息。忽然有人发现了一群小猪,正在大草垛下连拱带蹭,大草垛摇摇晃晃,如果不及时采取措施,草垛很快就有坍塌的危险。
大家齐声呐喊,但是小猪置之不理,照样在草垛下面拱来拱去。眼看险情就要发生,如果草垛坍塌下来,不仅费时费工,说不定还会把小猪闷死在里面。
爸爸一看大事不好,走上前去,用一根柳条去轰猪。这根柳条一尺多长,与毛笔杆一般粗细。爸爸向小猪方向一丢,想把小猪吓走;没想到那根柳条触地后弹了起来,那细的一头不偏不倚,正好刺入一只小猪的耳朵眼里。这只小猪在地上扑腾了两下,竟然死了!
爸爸一看怔住了,这可怎么好?
在一起铡草的几个上了年纪的人看见了,对爸爸说:“没事儿,这么个小猪,不过六七斤重。如果不及时把它轰开,草垛坍下来准得全压死!”说来也真是碰巧,那根小棍怎么会那么准确地刺中小猪的耳朵呢?如果是碰到了别处也根本就不会有事!
这事传到了村干部的耳朵里。
晚上吃过饭后,井台的钟声又响起来了。全体社员集合,到小学校去开批斗大会。大会上,爸爸被揪了出来,站在高高的凳子上,曲背弓腰,双手向后高高地举起,头向下低,来了个‘喷气式’。
村党支部书记的儿子治保主任首先发言:“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现在的阶级敌人非常猖狂,你不打,他就不倒。村中的历史反革命分子纪敏曾,利用干活儿的机会,对生产队的小猪下毒手,用一根棍子猛刺小猪的耳朵,造成一头小猪死亡。这就是阶级斗争新动象,我们一定要狠抓阶级斗争,不给阶级敌人可乘之机。要把他批深批透,批倒批臭。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在随后的振臂高呼口号之后,有人上去使劲向下按爸爸的头,老人险些从高高的凳子上摔下来。
紧跟着又是一阵拳打脚踢之后,爸爸被放回家写检查,被勒令三天之内买回一只30斤以上的小猪,否则送交公社,让全公社全体人员批斗。
爸爸回到家后,又东摘西借地张罗钱,然后来到宫村集市上,花了32块8毛钱买回来一只32斤重的小猪,送给生产队。
一九六九年是我们家第一次年终决算有盈余,得款28块零6分却花出去32块8毛。
村上干部看爸爸买的这头小猪个大毛亮成色好,这样才算作罢。
小猪事件宣告结束。
事隔4天,一天傍晚收工回家时,我看见红头在生产队猪圈后边用铁锹砍死了一头约120斤重的大猪,他怕别人看见,挖了个大坑埋了。半夜里他又把这猪挖出来,扛回家后宰了吃掉了。
当时收工的几个人都看见了红头打死猪的情形,但是都装作没看见。
雪地露营
雪地露营
爷爷在正月十六去世以后,不久我就接到了通知,让我作为海河大军的先遣部队,提前十天出发前去搭工棚。
由于我前几期在海河工地的卓越表现,公社海河指挥部指名要我先去海河工地搭工棚。只有工棚搭好后大部队才能过来干活儿,一般需要提前出发十来天。
我草草准备了一下,装上草帘、被子及铁锹,推上小车就出发。
通过这几年的农村生活,我除了口音没有改变,还是北京口音以外,其它方面地地道道不折不扣是个当地的庄稼汉了。
由于生活艰难,家中的旧衣服早己经是补丁叠补丁,破的不成样子,妈妈把两件旧衣服做成了一件棉袄。
我们这儿的农村人,由于都很穷,冬天穿棉袄的时候,里面和外面都不套任何衣服,只光着身子穿一件空心棉袄,外边找根麻绳在腰间一扎就可以了。
棉裤也是这样,只穿一件棉裤,里面和外面也都不套任何裤子。
我没有钱买袜子,只能光着脚。
我穿的鞋一般都是挖河时在工地买的旧鞋。海河工地上,民工干活儿时要不停地走路,脚上穿的鞋有时十几天就坏了。一般情况下,是拿到修鞋的摊上,用热补的方法,把磨穿的洞外面粘上一层胶,这样花上几毛钱就能补一双鞋。
有些人很会做买卖,在别的地方收来好多双旧鞋,一般都是稍微有一些小洞,卖给我们一两块钱一双,最贵不过两三块钱。这样不用跑很远的路,就可以有鞋穿了。
所有的鞋都是胶底鞋,我无论冬天多冷,都是光脚穿鞋。
这次要挖的河在北塘。由天津市向东,过了军粮城再向东,方圆数百里没有人烟。
天津北边有四条河:有北运河、青龙湾河,潮白河与蓟运河。这北塘距离大海很近,而我们的工地距离大海也就是半里地左右。
每人一辆小车,大家推着就上路了。刚过了永清,天空中就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而且越下越大。
大家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就这样,一直走了两天,终于走到了天津,在解放桥北面找了个地方住下。
雪还在不停地下。我想这么大的雪,会不会歇两天等雪停了再走。但是早晨起床后,连长发令:继续前进。
西北风刮得很大,风夹杂着雪花,飘落进人的脖子里,凉丝丝的。
我把腰间的麻绳又紧了紧,抓一把雪往脸上擦了擦,赶走倦意,提提神,第一个跟在连长后面走了出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过了军粮城,天色完全黑下来了。大家累得气喘吁吁,实在走不动了,有人提议是不是先吃点儿东西再走。老夏同意了大家的要求,歇会儿,吃点儿东西。
我蹲在地上,用茶缸舀了半缸雪,掏出妈妈给我做的白薯干面饼子,咬了两口,吞下一口雪,又咬两口,再吞下一口雪;就这样,我就着雪吃了两个饼子。
一声招唤,大家站起身来继续走。听不见一个人说话,只听得见脚下积雪的吱吱声。夜是那么静,我们呼出的哈气在睫毛上结成了一层冰花,有些化成水慢慢地流下来,流过嘴边,我用舌头舔了舔,味道有点儿咸。
又走了不知有多远,连长老夏把自行车一扔,大声喊:“不走了!今天咱们住这儿!”
住这儿?这个鬼地方方圆百里没有一户人家,况且天还在下着鹅毛大雪,地上是一层厚厚的积雪。我们没有一点儿遮挡,连一块塑料布也没有,怎么睡?
常言说:饥不择食,慌不择路。人如果困到一定程度时,无论怎么样都能睡着。
我还正在琢磨怎么睡的时候,有的人已经坐在小车把上打起了鼾声。
我的腿己经不听使唤了,像两根木头桩子一样发硬。我是绝不能坐在车把上凑合的,那就躺下睡吧,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把小车上的绳子解下来,把草帘打开平铺在雪地上,再打开行李把被窝铺好。我把鞋脱掉,怎么搞的,两条腿和两只脚用手掐都不知道疼。
我想可能是因为长途跋涉,我又光脚穿胶鞋,脚己经冻得失去了知觉。我用手把两条发硬的腿从膝盖处用力扳弯,好疼啊!用手再在膝盖下边拍两下,下边什么感觉也没有,根本就不知道疼。
我想:如果再不让这两条腿暖和过来,非得冻坏了不可。
我的棉袄外面是一层雪,里面是身上出的汗,一脱下来直冒热气。
我光着脚站在被子上把裤子脱下来,太费劲了,两条腿根本不听使唤。我只得坐下,用手一点一点地从脚腕处往下拽。
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脱下裤子,这时被子上面已经落了一层雪。我光着身子站着提起被子用力一抖,顺势盖住身子躺下。把裤子和棉袄压在被子上,这样可以更暖和些。
大雪还在不停地下,真冷啊!尤其是膝盖处又冷又疼,怎么也睡不着。
飞雪落在脸上,化成水流下来,凉丝丝的怪痒痒的,更睡不着了。
我想了个办法,趴在被窝里面,脸朝下,用棉袄盖住头,这样就不会有飞雪落在头上。把头盖好就不会太冷,呼出的热气还可以暖暖身子。我发现如果趴着睡,膝盖处就不会觉得太冷,膝盖如果先暖和过来,那我的脚可能就不会冻坏了。
不知是什么时候,可能是我太累了,竟然就这样趴着睡着了。
我睡的正香,忽听有人在喊:“该起了!天亮了!”有人用脚在踢我的腿。
我趴在那儿睡,胳膊被压的发麻,我费了半天劲儿才翻过身来,听见有人在催我快穿衣服。
刚才叫我起床的人,就是昨晚坐在车把上睡觉的人。他当时睡着了,过了一会儿又被冻醒了,看着那漫天飞舞的雪花,他转来转去,怎么也不敢脱衣服去睡,并且觉得我能在这雪地里睡的那么香,很觉得稀罕。
天刚蒙蒙亮,四周围安静极了。鹅毛大雪仍在不停地下着,整个大地白皑皑的一片,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谁能想象这厚厚的白雪下面还隐藏着一个个生命呢!
我的被子上盖了一层雪,重重的压在身上,好像一个大雪堆。我翻过身来,躲在被窝里,想拿起盖在头上的棉袄。用手向上一推,咦?怎么回事?头上盖的棉袄由于外边下了许多的雪,都化在我的棉袄上,北风一吹,又都冻在上面。我在棉袄里面又出了许多哈气,这样一来,棉袄像口大锅一样扣在我的头上。我用手一推,这口大锅硬邦邦的骨碌一下便滚到了一边。
我想快点儿蹬上裤子,但是棉裤冻的冰凉棒硬,上面还有一层雪,我把裤子上的雪抖去,用力搓揉了几下,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裤子穿上。
我的胶鞋里面除了雪就是冰,我两手各拿一只鞋使劲地对敲了几下,把里面的冰敲碎,这才穿上了鞋,真凉啊!
我的棉袄像口锅一样,这可让我怎么穿呀!雪片落在我赤裸的后背上,冻得我直发抖。
我把棉袄扣过来,凸面向上,用力拿脚踹了几下,总算给踹软了,可是里面已经沾了不少雪。我顾不了许多,吸着凉气咬着牙,把棉袄穿在身上,颤栗着拦腰扎上一根麻绳。
被子上面一层雪,雪下面是一层冰。我拿起铁锹拍了几下,总算拍的比较软了,没有办法,只得凑合着卷起来。
我想卷上草帘,一卷才发现,帘子己经几乎全部冻在冰水里,再也卷不起来了。
既然己经冻在地上,没办法只得扔在这儿了。我把被子扔在小车上,把铁锹插在车把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