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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国大使一到日本,先要受到当地日本政府的招待,然后依次接受已在日本的各国大使的招待,各大使互相拜访,互相设宴招待对方。
可是中国大使,直到现在,只受外国大使的招待,自己却不招待别人,除非趁他们自己高兴。他们总以为自己的行为外国人是不计较的,所以没有答谢外国大使招待的必要。
可是社交场中的规律是永远不变的。当中国大使由于无知或吝啬不迎请人家的时候,他们便渐渐被挤出外交家的集团,于是他们就成了孤独的人。孤独的人是从来不会受人尊敬的。礼节是代表一个国家的尊严的。
然而父亲却和他们不同,他谨慎地回访每一个来访过的人。凡是礼节上应做到的事,他从不疏忽,尤其在日本,礼节就是做人的基本条件。因为父亲能这样谨慎地遵守规则,不管他本人是怎样不喜欢它们,他终于为中国争到了威信,这是在他以前的任何一个大使所没有做到的。
为了父亲在日本工作成绩优良,日本天皇送给他一枚勋章。
现在轮到父亲来招待人家了,我兴奋得发疯,我觉得除了和天皇、皇后握手的事情外,没有事情能像这个招待各国外交家的大宴会更使我兴奋的了。曾经有一个时期,我有很大的希望,想加入那些外交家的集团。自从参加了那次神奇的游园会之后,我已不再是十二岁的孩子了。
可是对父亲母亲而言,真糟糕,我还是十二岁,这样我就自然而然被摒弃在宴会之外。可是他们忘记了厅里的日本屏风的用处,在它背后,一个十二岁的好奇的孩子,可以自由地往每一个方向看,可以看到厅外面的花园和我自己的小天地、小人国境;可以看到在大门里面的两间衣帽寄存室的门,面对面地排在大厅的两边;可以看到会客厅,那里父亲和母亲等候着迎接客人;可以看到餐厅,那里是来宾入席的地方;还可以一直望到那大舞厅,那里是来宾们餐后休息的地方。
一点钟一点钟地过去,我在屏风后面几乎是屏住气,因为我恐怕人家听到我的声音而把我赶走。
当我看到那些高贵的先生和太太们从大门口进来,走进走廊,走进衣帽存放室,我的眼睛由于过度兴奋而瞪得大大的。
男子都穿着黑色的精致的服装,大都穿着靴子,全佩着勋章,有些人有很多勋章。妇人们进了衣帽存放室后,稍稍过几分钟再出来,使我呼吸都屏住了!鲜艳的晚礼服,美丽的头发上点缀着发光的钻石,还插着雪白的羽毛。有些戴着嵌钻石的饰带,好像是皇后或宫眷。所有的女子都穿着拖地的长裙,当她们走进走廊的时候,用手把长裙提起,经过我躲着的地方,到会客厅里去和我的父亲母亲打招呼。
至于母亲,她永远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虽然她的衣服又硬又大,可是这却使她显得更高贵。
当这些女人用庄严的步伐,神秘地在我前面经过的时候,我就想象着:假如我自己穿了这样的服饰,那长得必须拖在手里的裙,头上这么多的装饰品,钻石、羽毛,我将觉得怎样?我将怎样的美丽呀!于是我就从我的幻想中看到自己穿上了这么美丽的衣服,在小人国面前跨着优美的步子走着,但是我现在只有十二岁,也许将来可能有这么一天。
在女子衣帽存放室中,有一个日本阿妈侍候着,对面的男子衣帽存放室中也有个日本男仆侍候着。这些事我们都用日本人做,因为中国仆人都不懂日语,也不愿意学习。
这一切是多么庄严、古板,可是我真羡慕这种富丽的场面。我假想着自己是个贵妇人,挽着一位高贵的美男子走进一个华丽的客厅。比如像士方少校,他曾在德国受过教育,不断地并拢脚跟,把两手放在腹部向太太小姐们深深地鞠躬。他腹部又是被衣服裹得那么紧,好像穿了小马甲似的。
母亲往往要花费许多时间布置这种宴会,因为在一个大人物的集会上,事事都必须依照规矩,并且宴会中一定要有日本人做陪客,因为我们是在日本国。各位来宾的地位也是以他们在日本时间的久暂而分,年代愈久的愈受尊敬。
在会客厅门口,有一张小桌,这是一张非常重要的桌子,因为这上面有一张卡片,注明各来宾在餐厅的座位。这张卡片必须给每一个男宾看过,让他们可以确实知道自己应坐的地方;又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阶级和地位,所以这张卡片上所注的不可以有丝毫错误。除了这卡片,每个男宾还有一张小纸条,这上面印着这样的字:
“请您邀请……”
这后面就是一位女宾的名字,这位女宾就是这位男宾进餐厅的时候所一同带来的,她就坐在他的下一个位置。这样,在入座的时候,就不会有人为着找寻适当的座位而绕着桌子乱跑。要准备这样一个正式的宴会确实是不容易的事。
客人开始聚集起来见我美丽的母亲和庄严的父亲了,没有人会想到他们的女儿是个顽皮的十二岁的孩子,常常躲在日本屏风后面不怕羞地偷看着来宾。
男宾们慢慢地弯腰行礼,日本人两手按着腹部,发出恭敬的吸气声:“我卑微的气不能吹到你”,笨拙而呆板,却很大方。
房屋的布置也是极华丽的,中国使馆的会客厅是个美丽的地方。窗上挂着蓝底绣金的窗帘。一张书桌上的装饰和窗帘的设计相同;一盏法国的枝形灯,从天花板上照下来,和女宾们头上的珠宝争光。在门的对面靠墙壁处,排着许多长桌,上面放满了日本花瓶和古玩等东西。有一个凸形窗有着半圆形的窗座,衬着柔软的垫子,也是像窗帘一样蓝底绣金丝的。母亲曾花费许多时间设计这些东西,就是他们客人,对这会客厅也感到特别的留恋。可是这从没有我的份儿,除非这里面空着,父亲母亲都在别处,那么我可以偷偷地溜进去,假装是一个贵妇人,挽着一位幻想中的美男子踱来踱去,喃喃地向主人主妇说些应酬的话。总之,我自己招待自己,一个人兼做全体客人、主人和主妇,甚至还有那日本屏风后的十二岁的小姑娘。
礼仪之邦父亲的宴会(2)
应酬话都说过了,每个男宾都记熟了卡片上和小纸条上的话,各人向所指定的女宾伸出臂腕来挽着她进餐厅。经过走廊的时候,我再次欣赏了这庄严的行列。漂亮的太太小姐,高贵的男宾伸着臂,预备接受纤小的手。从会客厅、走廊一直到餐厅我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因为起先放这屏风的时候,就是按照我这种特殊用处而安放的。然后入座了,日本人最先,依着次序排下去。
灿烂的灯光使餐厅显得更华丽了,在灯光下,我看到了这宴会的真正的奢华。父亲坐在桌子的一端,母亲在另一端。我曾经在屏风后面看过无数次这样的宴会,现在,又看到了这一群大人物,在这中间我特别注意到这一两个人。
奥间伯爵是日本的外务大臣,胸前佩戴着许多勋章;法国大使,佩戴着红勋章;比利时大使第•;安纳西,矮小而又重要;士方少校,他是第一个使我心醉的人。现在回想起来,真不懂我当时怎么会爱他,大概是他那蜡制的假髭获得了我的欢心,或者由于他并紧的脚跟,他的笔挺的制服,他的不管是什么……我总觉得不是少校本身有什么地方值得一个十二岁的满洲姑娘去爱他。
这里有许多仆人侍候着客人,食物很神秘地从屏风后面传出来。这屏风挡住了一个通到伙食房的小门,伙食房里在准备着适合这些贵客胃口的食品。这是一个时间很长的宴会,陪伴着高贵的来宾对话,尽情的大笑受了礼貌的约束变成温和的微笑,因为没有一个有身份的人可以在这种正式的宴会上高声大笑的。
我还忘了提起会客厅地板上的地毯,不过这并不重要,因为这总是专供给男子践踏和女子的长裙拖过它上面的。
餐厅里的家具是乌木做的,一切陈设都和这相仿。从会客厅到餐厅就好像从一个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
碟子都是日本出品的,但都加上了我们自己的饰章。我很奇怪我当时竟能毫不厌倦地等待着宴会的结束。我的确不感到厌倦,我非常兴奋,而且我觉得我和那些来宾,甚至和父亲母亲,都是处于同等地位。
宴会终于结束了,于是男女来宾又在我前面经过,庄严地走到走廊尽头的舞厅里去,那里在我看来是最空旷的地方。
我不能看到那里的一切,因为假使我的屏风一移动,难免要引起人家的注意。可是舞厅里的样子我倒很熟悉,一个大空场,有涂蜡的地板。舞厅四角有四盏大枝形灯。音乐一奏,跳舞就开始了。沿着墙有一排座位是给女宾坐的,舞厅的一端有一座台是乐队奏乐的地方,那里有钢琴、小提琴、大提琴、铜角和笛。
多么好看的舞啊!多么庄严而有礼节啊,那优美的点头和弯腰、日本人的吸气声、妇人们小鸟一样的啾啾声、靴子踏在涂蜡的地板上的嗒嗒声,还有那华丽的制服!
他们跳的舞在现在已不时兴了,长而慢步的舞现在看起来是很滑稽的。每场舞结束的时候,在乐队的附近有牛奶、啤酒等饮料,男宾可以带着他的舞伴到这里来休息一会儿。
在我的头顶上面,就是舞厅对面的墙,我可以看到一幅中国画,这是我唯一能够看到的画,但是我知道,在舞厅的墙壁上,挂满了这一类画。舞厅虽是个空旷的地方,却很华丽、庄严,适合做大人物的住所。几年后,我再回去看那使馆,感觉很渺小,微不足道,也许因为我的见识已经很广了。
通过使用一个类似一架特别的望远镜的东西,我可以看到那些跳舞的人弯着腰,摇摆着身子,在这幅中国画前左右移动。直到音乐声在我耳朵里变得迟钝了,妇女们啾啾的谈话声像刚醒来的小鸟的叫声,靴子踏着地板的声音变成了单调的催眠曲,我发觉我在自己房里被红芳的手摇醒了。
“起来吧,瞌睡虫!你的早饭已经凉了,教师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礼仪之邦中国的大官(1)
我们在日本大约住了两年之后,父亲忽然收到一封信,说中国的一位大官,不久在他周游世界的旅行结束的时候将要到横滨来。
父亲接到这信的时候非常兴奋,赶紧预备着见他,并且决定在横滨招待他,还请了许多外国人一同由东京赶到横滨。
我盼望着也能得到一份请帖,一则因为父亲的确需要我去;二则我知道这样一来,我至少可以有几天不用上课;而最大的原因还是我对这位曾经环游世界的大官感兴趣。
大家都在谈论着关于这个大人物的有趣的故事。我也听到了好几次,在厨房里和会客厅里,这些故事大都是经过了三四次甚至五次的辗转相传而来的。
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他忽然想到,为了中国的利益他必须环游世界一次。当他的计划得到太后的同意后,他就开始仔仔细细地为自己的旅行做准备。
据传说这位大官最怕死在外国,一想到他或许会死在外国,甚至于葬在外国,他便浑身发抖了。所以当他一知道这次旅行已决定了,他便尽力地替自己准备得周到、妥帖。他是个怪僻的人,最怪僻的一点就是,在旅途中他总是带着一口中国制造的棺材,他嘱咐人家,万一他死了,必须把他放在这口棺材里,那么即使要葬在外国的土地上(当然在可能范围内他还是竭力避免这种不孝之举),他总算还是睡在中国的棺材里。
这口棺材也许和他的名声很有关系,但是他的怪僻确实是不可否认的事。
于是我就从父亲那里探听这位大人物的事情。
“他的地位比你高吗,父亲?”我问。
“哦,是的,”父亲说,“每次太后要做一件真正重要的事情的时候,总是想到他。他从前做过总督,现在是枢密大臣,地位几乎和太后的心腹荣禄相等。”
“他是什么爵位?”
“他是侯爵李鸿章生前是伯爵,死后才被追认为侯爵。——译者注。”
“但是侯的地位不如王,你是王呀。”
“我的爵位是世袭,我并不靠着它升官。我是个满洲人,他是汉人,他的爵位是赐给的。”
“那么爵位的大小对于一个官的重要与否果真没有什么关系吗?”
“这事情是非常复杂的,”父亲耐着性子解释,“我的爵位虽比他高,可是他的官职比我高,而且太后还赐他一种特别的荣耀……”
“什么荣耀?”
“我可以戴单眼花翎,他却可以戴双眼花翎,那是非常名贵的。他有太后所赐的黄马褂,我却没有。他可以骑着马在禁城里走,我却不能。总之,凡是太后权力所及的,都答应他了。”
“可是他真的有那么能干吗?”
“当然啦,傻孩子,他很有才干。为什么你对他这样感兴趣?”
“我不愿意听到别的官比你更加荣耀!”
父亲听得笑起来了。
“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他说,“我一向佩服他,尊敬他。他为中国做了不少事。他这一次将要结束的旅行,也是为的替中国交好于邻国。我虽然也做过这种事情,可是不如他那样直接。我多少有些像外国人,并且,或许没有这一位将要驾临的大人物那样为国家做更多的事。”
汽船在两天之内就要到了,我们都到横滨去迎接这位大官。父亲在横滨大旅社为他订了最好的房间。他在横滨大概不能待久,但是肯定要参加宴会,这是我父亲特地预备的,并且有许多日本人和外交家参加。宴会之前,他还要休息一会儿,抽一会儿水烟。准备这样好的房间专为一个人住几个小时,未免太奢华了吧!为了这样一位大人物,无论多么奢华都不能算奢华。
我不大知道我所要见的这一位大官是怎样的人,虽然直到今天,他一直是中外闻名的人物。那时候他还没有签订对八国联军的和约。但是当我一看到他的时候,我就对我父亲表示失望了。
“原来他也只是个平常的老人。”
虽然父亲责备我,我却为了能论评这么一位大人物而感到骄傲。
这位大人物穿着一件中国的大棉袍,一双棉鞋,看来好像是个贫贱的人。他的灰色的胡子一直垂到胸前,虽然他长得不难看,有一副魁梧的身材,可是我却觉得他的衣服太不整洁了。父亲说,他就是穿着这种衣服旅行的,他有这么一种脾气,不肯把在自己国家里穿的衣服脱下来,就是在美国的时候也是这样。
父亲会见了他,他们的谈话给我的印象已模糊了,不过我清楚地记得,他和父亲谈起过许多事情。他是个极胖的人,要是人家不知道他做过那么多大事情,一定会觉得他很可笑。
在慈禧太后统治下,没有一个人受到过像他那样高的待遇,可是当事情做坏了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会受到像他那么重的责备。太后最信任的就是他,他的话几乎就是法律,但如果依了他的话而事情没有办成,那么太后就要对他大发脾气,把他革职,追回以前所赐的一切荣誉。等到太后再需要他的时候,便一切都恢复旧样子,还要给他添些新的荣誉。
自从离开中国以后,他恐怕是我们所见到的第一个中国大官。他显得很粗野,因为我在东京的使馆里看到过许多西方的礼节。他做的事情中,有许多实在是使人讨厌的,不过他认为他的名声使他不得不这样做,虽然他自己不一定愿意这样做。的确,在中国是有这种情形的,他在横滨大旅社精致的房间里吸着水烟,把烟灰敲在地板和地毯上。无论什么时候,他需要吐痰的时候,就随处乱吐,还有许多别的事情。
但是……
他是个大人物,他做的事不会错的。
礼仪之邦中国的大官(2)
请你记得我现在是在叙述我童年时代的记忆,对这位大人物的估计也只是一个好批评的孩子的估计。
对这位大人物的迎接的确是很隆重的,他却认为这是当然的事,就像他在这次旅行中经过各地所受到的欢迎一样。
他有很多仆人,吃饭的时候,他们总站在他椅子背后侍候他,无论他到什么地方总跟着他,从他的表情去猜测他的意思,做他的最忠心的奴隶。假使他回过头去要对仆人说话了,还没有开口,立刻就是……
“喳!”所有的仆人一齐喊道,声音整齐得像是从一个人嘴里喊出来的。哪怕他只要一个盐瓶,所有的仆人都一齐跳起来侍候他。当然,谁都不能像这位大官那样被忠心地侍候着。但是父亲觉得让这群粗野的仆人一齐到横滨大旅社的餐厅里去实在不像样,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