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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它们不但属于历史,而且超越历史,仿佛有一颗不死的灵魂在其 中永存。正因为如此,在阅读它们时,不同时代的个人都可能感受到一种灵魂觉醒的惊喜。 在这个意义上,经典属于每一个人。
作为普通人,我们如何读经典?我的经验是,不妨就把经典当作闲书来读。也就是说,阅读 的心态和方式都应该是轻松的。千万不要端起做学问的架子,刻意求解。读不懂不要硬读, 先读那些读得懂的、能够引起自己兴趣的著作和章节。这里有一个浸染和熏陶的过程,所谓 人文修养就是这样熏染出来的。在不实用而有趣这一点上,读经典的确很像是一种消遣。事 实上,许多心智活泼的人正是把这当作最好的消遣的。能否从阅读经典中感受到精神的极大 愉悦,这差不多是对心智品质的一种检验。不过,也请记住,经典虽然属于每一个人,但永 远不属于大众。我的意思是说,读经典的轻松绝对不同于读大众时尚读物的那种轻松。每一 个人只能作为有灵魂的个人,而不是作为无个性的大众,才能走到经典中去。如果有一天你 也陶醉于阅读经典这种美妙的消遣,你就会发现,你已经距离一切大众娱乐性质的消遣多么 遥远。
根据以上理解,我祝愿这套丛书成为普通读者和人文经典之间的一座桥梁,使更多的人品尝 到读经典的愉快,也使更多的人文大师成为普通读者的心灵朋友。
20032
“非典”期间读《鼠疫》
瘟疫曾经是一个离我们多么遥远的词,无人能够预想到,它竟落在了二十一世纪 的我们头上。在经历了sars的灾难以后,现在来读《鼠疫》,我们会有异乎寻常的感受。
加缪的这部名作描写了一场鼠疫的全过程,时间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地点是阿尔及利亚的 奥兰市。事实上,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并没有发生鼠疫,所以加缪描写的是一场虚构的鼠疫。 一般认为,这是一部寓言性小说,鼠疫控制下的奥兰是喻指法西斯占领下的法国。然而,加 缪对瘟疫的描写具有如此惊人的准确性,以至于我们禁不住要把它当作一种纪实来读。一开 始是鼠疫的先兆,屋子里和街上不断发现死老鼠,第一个人死于怪病,接着是第二个、第三 个,逐日增多。某一位医生终于鼓起勇气说出“鼠疫”这个词,其他人亦心存疑虑,但不敢 承认。疫情迅速蔓延,成为无可否认的事实,市府怕惊动舆论,封锁消息。终于到了封锁不 住的地步,于是公布疫情,采取措施,消毒,监控,隔离,直至封城。因为害怕传染,人人 口含据说能防病的薄荷药糖,乘公交车时背靠背,怀着戒心疏远自己的邻居,对身体的微小 不适疑神疑鬼。人们的心态由侥幸转为恐慌,又由恐慌转为渐渐适应,鼠疫本身终于成了一 种生活方式。全市如同放长假一样,日常工作停止,人们惟一可做的事情是收听和谈论政府 公布的统计数字,祈求自己平安度过难关,等待瘟疫出现平息的迹象。商人乘机牟利,咖啡 馆贴出“酒能杀菌”的广告招徕顾客,投机商高价出售短缺的物品,出版商大量印售占星术 史料中的或临时杜撰的有关瘟疫的各种预言……凡此种种现象,我们现在读到都不觉得陌生 了,至少可以凭自身的经验加以想像了。
然而,如果认为《鼠疫》所提供的仅是这些令我们感到半是亲切半是尴尬的疫期生活细节, 就未免太停留在了它的表面。我们不该忘记,对于加缪来说,鼠疫的确只是一个象征。在最 广泛的意义上,鼠疫象征的是任何一种大规模的祸害,其受害者是所及地区、民族、国家的 所有人乃至全人类,瘟疫、灾荒、战争、专制主义、恐怖主义等等都可算在内。问题是当这 类祸害降临的时候,我们怎么办?加缪通过他笔下主人公们的行为向我们说明,惟一的选择 是站在受害者一边与祸害作斗争。一边是鼠疫,另一边是受害者,阵线截然分明,没有人可 以做一个旁观者。医生逃离岗位,病患拒绝隔离,都意味着站到了鼠疫一边。这个道理就像 二加二等于四一样简单。在这个时候,需要的只是一种最单纯的责任感,因而也是一种最基 本的正义感。灾难是没有戏剧性可言的,所以加缪唾弃面对灾难的一切浪漫主义姿态。本书 主角里厄医生之所以奋不顾身地救治病人,置个人安危于度外,与任何宗教信念、神圣使命 、英雄壮举都无关,而只是因为他作为一个医生不能容忍疾病和死亡。在法西斯占领期间, 从来对政治不感兴趣的加缪成了抵抗运动的干将。战后,记者问他为什么要参加抵抗运动, 他的回答同样简单:“因为我不能站在集中营一边。”
面对共同祸害时所做选择的理由是简单的,但人性经受的考验却并不简单。这是一个令加缪 烦恼的问题,它构成了《鼠疫》的更深一层内涵。从封城那一天起,奥兰的市民们实际上开 始过一种流放生活了,不过这是流放在自己的家中。在那些封城前有亲人外出的人身上,这 种流放感更为强烈,他们失去了与亲人团聚的自由。在瘟神笼罩下,所有留在城里的人只有 集体的遭遇,个人的命运不复存在。共同的厄运如此强大,以至于个人的爱情、思念、痛苦 都已经显得微不足道,人们被迫像没有个人情感那样地行事。久而久之,一切个性的东西都 失去了语言,人们不复有属于自己的记忆和希望,只活在当前的现实之中。譬如说,那些与 亲人别离的人开始用对待疫情统计数字的态度来对待自己的境况了,别离的痛苦已经消解在 公共的不幸之中。这就是说,人们习惯了瘟疫的境况。加缪认为,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习 惯于绝望的处境是比绝望的处境本身更大的不幸。不过,只要身处祸害之中,我们也许找不 到办法来摆脱这种不幸。与任何共同祸害的斗争都具有战争的性质,牺牲个性是其不得不付 出的代价。
在小说的结尾,鼠疫如同它来临时一样突然地结束了。当然,幸存者们为此欢欣鼓舞,他们 庆幸噩梦终于消逝,被鼠疫中断了的生活又可以继续下去了。也就是说,他们又可以每天辛 勤工作,然后把业余时间浪费在赌牌、泡咖啡馆和闲聊上了。这是现代人的标准生活方式。 可是,生活应该是这样的吗?人们经历了鼠疫却没有任何变化吗?加缪借小说中一个人物之口 向我们提出了这个问题,并且说了一句发人深省的话:“但鼠疫是怎么一回事呢?也不过就 是生活罢了。”如果我们不把鼠疫仅仅看做一场噩梦和一个例外,而是看做反映了生活的本 质的一种经历,也许就会获得某些重要的启示。我们也许会认识到,在人类生活中,祸害始 终以各种形式存在着,为了不让它们蔓延开来,我们必须改变我们的生活方式。在一定意义 上,这不也正是这次sars之灾给予我们的教训吗?真正可悲的不是sars,而是在sars之后我 们的生活一切照旧。
20035
走进一座圣殿(1)
一
那个用头脑思考的人是智者,那个用心灵思考的人是诗人,那个用行动思考的人是圣徒。倘 若一个人同时用头脑、心灵、行动思考,他很可能是一位先知。
在我的心目中,圣埃克苏佩里就是这样一位先知式的作家。
圣埃克苏佩里一生只做了两件事——飞行和写作。飞行是他的行动,也是他进行思考的方式 。在那个世界航空业起步不久的年代,他一次次飞行在数千米的高空,体味着危险和死亡, 宇宙的美丽和大地的牵挂,生命的渺小和人的伟大。高空中的思考具有奇特的张力,既是性 命攸关的投入,又是空灵的超脱。他把他的思考写进了他的作品,但生前发表的数量不多。 他好像有点儿吝啬,要把最饱满的果实留给自己,留给身后出版的一本书,照他的说法,他 的其他著作与它相比只是习作而已。然而他未能完成这本书,在他最后一次驾机神秘地消失 在海洋上空以后,人们在他留下的一只皮包里发现了这本书的草稿,书名叫《要塞》。
经由马振骋先生从全本中摘取和翻译,这本书的轮廓第一次呈现在了我们面前。我是怀着虔 敬之心读完它的,仿佛在读一个特殊版本的《圣经》。在圣埃克苏佩里生前,他的亲密女友 b夫人读了部分手稿后告诉他:“你的口气有点儿像基督。”这也是我的感觉,但我觉得我 能理解为何如此。圣埃克苏佩里写这本书的时候,他心中已经有了真理,这真理是他用一生 的行动和思考换来的,他的生命已经转变成这真理。一个人用一生一世的时间见证和践行了 某个基本真理,当他在无人处向一切人说出它时,他的口气就会像基督。他说出的话有着异 乎寻常的重量,不管我们是否理解它或喜欢它,都不能不感觉到这重量。这正是箴言与隽语 的区别,前者使我们感到沉重,逼迫我们停留和面对,而在读到后者时,我们往往带着轻松 的心情会心一笑,然后继续前行。
如果把《圣经》看作惟一的最高真理的象征,那么,《圣经》的确是有许多不同的版本的, 在每一思考最高真理的人那里就有一个属于他的特殊版本。在此意义上,《要塞》就是圣埃 克苏佩里版的《圣经》。圣埃克苏佩里自己说:“上帝是你的语言的意义。你的语言若有意 义,向你显示上帝。”我完全相信,在写这本书时,他看到了上帝。在读这本书时,他的上 帝又会向每一个虔诚的读者显示,因为也正如他所说:“一个人在寻找上帝,就是在为人人 寻找上帝。”圣埃克苏佩里喜欢用石头和神殿作譬:石头是材料,神殿才是意义。我们能够 感到,这本书中的语词真有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分量,而他用这些石头建筑的神殿确实闪放着 意义的光辉。现在让我们走进这一座神殿,去认识一下他的上帝亦即他见证的基本真理。
二
沙漠中有一个柏柏尔部落,已经去世的酋长曾经给予王子许多英明的教诲,全书就借托这位 王子之口宣说人生的真理。当然,那宣说者其实是圣埃克苏佩里自己,但是,站在现代的文 明人面前,他一定感到自己就是那支游牧部落的最后的后裔,在宣说一种古老的即将失传的 真理。
全部真理围绕着一个中心问题: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因为,人必须区别重要和紧急,生存是 紧急的事,但领悟神意是更重要的事。因为,人应该得到幸福,但更重要的是这得到了幸福 的是什么样的人。
沙漠和要塞是书中的两个主要意象。沙漠是无边的荒凉,游牧部落在沙漠上建筑要塞,在要 塞的围墙之内展开了自己的生活。在宇宙的沙漠中,我们人类不正是这样一个游牧部落?为 了生活,我们必须建筑要塞。没有要塞,就没有生活,只有沙漠。不要去追究要塞之外那无 尽的黑暗。“我禁止有人提问题,深知不存在可能解渴的回答。那个提问题的人,只是在寻 找深渊。”明白这一真理的人不再刨根问底,把心也放在围墙之内,爱那嫩芽萌生的清香, 母羊剪毛时的气息,怀孕或喂奶的女人,传种的牲畜,周而复始的季节,把这一切看作自己 的真理。
换一个比喻来说,生活像汪洋大海里的一只船,人是船上的居民,把船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以为有家居住是天经地义的,再也看不见海,或者虽然看见,仅把海看做船的装饰。对人来 说,盲目凶险的大海仿佛只是用于航船的。这不对吗?当然对,否则人如何能生活下去。
那个远离家乡的旅人,占据他心头的不是眼前的景物,而是他看不见的远方的妻子儿女。那 个在黑夜里乱跑的女人,“我在她身边放上炉子、水壶、金黄铜盘,就像一道道边境线”, 于是她安静下来了。那个犯了罪的少妇,她被脱光衣服,栓在沙漠中的一根木桩上,在烈日 下奄奄待毙。她举起双臂在呼叫什么?不,她不是在诉说痛苦和害怕,“那些是厩棚里普通 牲畜得的病。她发现的是真理。”在无疆的黑夜里,她呼唤的是家里的夜灯,安身的房间, 关上的门。“她暴露在无垠中无物可以依傍,哀求大家还给她那些生活的支柱:那团要梳理 的羊毛,那只要洗涤的盆儿,这一个,而不是别个,要哄着入睡的孩子。她向着家的永恒呼 叫,全村都掠过同样的晚间祈祷。”
我们在大地上扎根,靠的是日常生活中的牵挂、责任和爱。在平时,这一切使我们忘记死亡 。在死亡来临时,对这一切的眷恋又把我们的注意力从死亡移开,从而使我们超越死亡的恐 惧。
走进一座圣殿(2)
人跟要塞很相像,必须限制自己,才能找到生活的意义。“人打破围墙要自由自在,他也就 只剩下了一堆暴露在星光下的断垣残壁。这时开始无处存身的忧患。”“没有立足点的自由 不是自由。”那些没有立足点的人,他们哪儿都不在,竟因此自以为是自由的。在今天,这 样的人岂不仍然太多了?没有自己的信念,他们称这为思想自由。没有自己的立场,他们称 这为行动自由。没有自己的女人,他们称这为爱情自由。可是,真正的自由始终是以选择和 限制为前提的,爱上这朵花,也就是拒绝别的花。一个人即使爱一切存在,仍必须为他的爱 找到确定的目标,然后他的博爱之心才可能得到满足。
三
生命的意义在最平凡的日常生活之中,但这不等于说,凡是过着这种生活的人都找到了生命 的意义。圣埃克苏佩里用譬喻向我们讲述这个道理。定居在绿洲中的那些人习惯了安居乐业 的日子,他们的感觉已经麻痹,不知道这就是幸福。他们的女人蹲在溪流里圆而白的小石子 上洗衣服,以为是在完成一桩家家如此的苦活。王子命令他的部落去攻打绿洲,把女人们娶 为己有。他告诉部下:必须千辛万苦在沙漠中追风逐日,心中怀着绿洲的宗教,才会懂得看 着自己的女人在河边洗衣其实是在庆祝一个节日。
我相信这是圣埃克苏佩里最切身的感触,当他在高空出生入死时,地面上的平凡生活就会成 为他心中的宗教,而身在其中的人的麻木不仁在他眼中就会成为一种亵渎。人不该向要塞外 无边的沙漠追究意义,但是,“受威胁是事物品质的一个条件”,要领悟要塞内生活的意义 ,人就必须经历过沙漠。
日常生活到处大同小异,区别在于人的灵魂。人拥有了财产,并不等于就拥有了家园。家园 不是这些绵羊、田野、房屋、山岭,而是把这一切联结起来的那个东西。那个东西除了是在 寻找和感受着意义的人的灵魂,还能是什么呢?“对人惟一重要的是事物的意义。”不过, 意义不在事物之中,而在人与事物的关系之中,这种关系把单个的事物组织成了一个对人有 意义的整体。意义把人融入一个神奇的网络,使他比他自己更宽阔。于是,麦田、房屋、羊 群不再仅仅是可以折算成金钱的东西,在它们之中凝结着人的岁月、希望和信心。
“精神只住在一个祖国,那就是万物的意义。”这是一个无形的祖国,肉眼只能看见万物, 领会意义必须靠心灵。上帝隐身不见,为的是让人睁开心灵的眼睛,睁开心灵眼睛的人会看 见他无处不在。母亲哺乳时在婴儿的吮吸中,丈夫归家时在妻子的笑容中,水手航行时在日 出的霞光中,看到的都是上帝。
那个心中已不存在帝国的人说:“我从前的热忱是愚蠢的。”他说的是真话,因为现在他没 有了热忱,于是只看到零星的羊、房屋和山岭。心中的形象死去了,意义也随之消散。不过 人在这时候并不觉得难受,与平庸妥协往往是在不知不觉中完成的。心爱的人离你而去,你 一定会痛苦。爱的激情离你而去,你却丝毫不感到痛苦,因为你的死去的心已经没有了感觉 痛苦的能力。
有一个人因为爱泉水的歌声,就把泉水灌进瓦罐,藏在柜子里。我们常常和这个人一样傻。 我们把女人关在屋子里,便以为占有了她的美。我们把事物据为己有,便以为占有了它的意 义。可是,意义是不可占有的,一旦你试图占有,它就不在了。那个凯旋的战士守着他的战 利品,一个正裸身熟睡的女俘,面对她的美丽只能徒唤奈何。他捕获了这个女人,却无法把 她的美捕捉到手中。无论我们和一个女人多么亲近,她的美始终在我们之外。不是在占有中 ,而是在男人的欣赏和倾倒中,女人的美便有了意义。我想起了海涅,他终生没有娶到一个 美女,但他把许多女人的美变成了他的诗,因而也变成了他和人类的财富。
四
所以,意义本不是事物中现成的东西,而是人的投入。要获得意义,也就不能靠对事物的占 有,而要靠爱和创造。农民从麦子中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