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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城文选-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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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希腊雕塑,最早他们对世界也有这样一个表情——希望,接着他们好像知道了一点儿,他们开始笑;但是很快耶稣出现了——痛苦;很快现代主义出现了——绝望。    
    这好像有一个非常奇怪的顺序,西方一步一步地由惊讶到痛苦到绝望,中国这个过程在哪里,它非常短,它由惊讶很快就不惊讶了。我们可以看见佛像的眼睛,他什么都知道,他不惊讶。老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很清楚,在两千多年前,甚至在三千年前,中国人就知道了,宇宙是荒凉的,天地有一个规律,天道无情,人不过是它中间的极其细微的一小部分,甚至作为整个无限的存在来讲,天地时间也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部分,没有任何价值可言。那么在这个人来到的这个世界上,在这个不由自主存在的瞬间,他们做些什么呢?古老寂静的中国人有的什么都不做,无为;有的什么都可以做,无不为;有的他们在幻想另一些事情。


第一部分:剪接的自传“恢复生命”(3)

    相对整个在痛苦和希望中一直行走的西方来说,东方是寂静的,他们知道这个世界是唯一的世界,他们的哲学就是——没有彼岸,没有另外的事物,没有可能性,没有希望,人应该顺从天命,顺从这一切,知道了就应该顺从。孔子他知道了天命,他就不超过这个范围。他的哲学从来不超过人间这个范围,鬼神他是不说的。他只在这个有限的范围内想建立一个和谐的人和人的秩序。而中国的法家则认为,靠道理是没有用处的,必须靠刀,用厉害来对付更厉害,这样才能维持这个秩序。前不久,可以说前天,我还看了《三国演义》,和小时候看,完全不一样。我小时候觉得很好玩儿,这个把那个打败了,这个给那个杀败了,很好玩儿;但是这时候我看的,是不断地杀,一杀几百人,都杀光了。天道无情。    
    就是这样漫长而不含任何希望的历史,产生了非常平静伟大的艺术,产生了非常和谐的形式。他们抓住形式,因为形式是唯一的事物。中国的书法,正楷,中国宋代的画非常细微,你可以看见那上边的人像树叶一样大小,跟希腊的雕塑、跟米开朗基罗、跟达芬奇,完全不一样,人非常小,我们这些树叶一样的人,长出又落下了,又长出来,又落下。但是在这一切寂静的传统后边,有一个人们没有察觉的事物,一直在进行着,中国发生了文化革命,一切文化、一切书、一切形式,忽然都毁灭了,为什么?    
    在这个无情的宇宙中间,中国有这样一个断断续续的传统,它是从一个很大的宇宙的角度来看待人世的,叫“以道观”,就是不以人,不是以个人也不是以人类——以道,以宇宙,来看待人间—物无贵贱,就是任何事物没有好,也没有坏,没有高,也没有低,没有上,也没有下,没有任何价值,也就是说没有任何文化意义。那么如果无为,一部分人无为,一部分人去维护这个形式,那么这个形式还能存在;但是如果突然无不为,所有人都想明白了,这个形式就是一个形式,那么这个社会、文化就会忽然破坏。如果每个人都忘记了国家和自己,那么,所有书就不会比一个砖头更有意义。这是只有在东方才可能发生的一件事情,顺从天命者忽然要超出天命,要与天奋斗其乐无穷,要战天斗地,要“欲与天公试比高”。这里边有一个秘密,因为从老子说来,天是一切,天地的规律、变异、变化是不可违抗的,如果你在天地中间;但是天地也有一个来源:“有物混成,先天地生”“独立不改,周行不殆”“可为天下母”,这个东西是天下的母亲;他还说,如果你知道了天的来源,你知道了世界变化的过程,你就永远不会毁灭。所以这场人间混乱和毁灭,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看作是一个精神的不甘毁灭和宇宙根本存在,两个事物试图达成联系的这样一个努力。    
    我看到了这个历史,我也知道了可笑的我。中国文化本来就不是给你希望的,它有的只是一个像流水一样美丽的过程,它不流向希望也不流向失望,它非常老,非常成熟,非常的可尊敬,但是对要希望要艺术的人来说是不可爱的。它完全已经知道了,而不是一个孩子,一个赤子之心——希望,使他创造艺术。中国的画没有颜色,只有小孩子才喜欢颜色;老子说:五色使人盲——他们蔑视这个世界的这些幻想。    
    可是我生长的时候,这个传统被切断了,这个传统和一切外国的影响,都在一个白热的爆炸中间消失了;那么,我就是一个现代的原始人,就好像庄子说的浑沌。浑沌北边有个帝叫,南边有个帝叫忽,他们到中间来看浑沌,浑沌没有鼻子,没有眼睛,但对他们非常好,这个南边的帝和北边的帝就要报答浑沌,就给他开鼻子、眼睛,凿七窍,要让他看看世界—日凿一窍,庄子说:七日,浑沌死。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死了。在西方《圣经》里边也有这样的故事:亚当和夏娃摘取了树上的苹果,吃了,知道了善恶,知道了好和坏,开始思想,这时候,就离开了天国。这个过程,是一个文化人的诞生,也是一个自然人的死亡的过程。但是这过程中间有一段最微妙的最美妙的时刻,正是这个时刻产生了艺术。    
    我知道我是在一片蚌壳中间长大的,我看见的银亮的天空只是一片蚌页的一个面,但是这种美丽,它留在了我的心里。我在文化中间走来走去,在书中间,也在人中间走来走去——为了活下去,为了自己的妻子,为了将来的孩子,我希望人间变得公正。我只是希望着,我用我的诗表达我的愿望。慢慢地,我也在想另外的事,我觉得一个人,生活可以变得好,也可以变得坏,它也可以活得久也可以活得不久,可以做一个艺术家,也可以锯木头,没有多大的区别,但是有一点是重要的,就是他不能面目全非,他不能变成一个鬼,他不能说鬼话,说谎言,他不能在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觉得不堪入目,一个人应该活得是自己并且干净。    
    但什么是自己?在我真正写诗的时候,我觉得,鸟是我,春天是我,河水是我,花香是我,大气在瞬间的流变是我;经历了很多这样的时刻之后,我开始怀疑,开始想,我为什么总在惶惑?我找到了一个事情,我找到了爱情,但是我觉得它是什么我还是不知道,我找到了诗,我也不知道;我忘了一件事情,我开始想我的梦。梦里有很多奇怪的事情,但是我不感到奇怪,因为梦里有一个理由;每天醒来,我想这些梦,我能够想起在梦里做些什么,我说话,坐在椅子上,看见了谁,但是我想不起我到那个地方来的理由;但是在梦里这个理由是不用想的,在那里我变成了鸟,变成了摄像机,变成了灯光,都不奇怪,有一个理由,在梦里不用想,而醒时又是想不起来的。


第一部分:剪接的自传“恢复生命”(4)

    终于,有一个春天到来,我想得很累很累,我就坐在一个伐倒的树的树墩上,很新鲜的树,我就摸着这个树墩,它中间有一种清凉的光明,渗透到我的心里,我觉得呼吸中间有一种香气这时候我觉得我想起了这件事情无法述说我只觉得我在人间的过程这样短,做一个男孩儿,变成一个男子,不是我的选择,做一个人也不是我的选择,这是一个很短的过程,好像有一个很大的花瓣,来自一个池塘,一片香气,一阵风把它吹到岸边,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开始学习说话,开始想,开始走,但是他忘记了这个光明。只有我忽然想起这个光明的时候,我才存在。我知道这个人间的过程是短暂的,而在那个更伟大的、遥远的事物中间,我已经行走了千年之久。我写诗说:在一片柔顺的梦想之上/光是一片溪水/它已小心地行走了千年之久——不管你想没想起来,它都一直存在。    
    我从那个树桩上站起来,看大地上的飞鸟和花朵,这时候我知道了它们芳香的秘密,当我们摘来花朵的时候,我们喜欢的是花的香气,但是我们摘了花朵香气就飞走了。有一种光明在人间流变,在任何年龄,你可以看见女孩子、男孩子,他们背着身走路,在花园里,也像花朵一样漂亮,就是这一刹那,你能够想起你们来自一个共同的地方——你曾是一滴雨水降落大地,它和每滴雨水汇合,临近的时候,它们微微变长,就在这汇合的那一刹那,它想起它们分开的那个时刻。对于我们人间来说,美、光明、上帝,永远永远是一个瞬间,生命也是一个瞬间,因为我们在地球上,我们在这个小小的轮转中间,我们无法抗拒它,白天、黑夜、生命、死亡是我们的事情,但是对于太阳来说,没有黑夜也没有死亡。    
    我从树桩上站起来,懂得了诗的真正意义,我热爱我的工作,它不是为了在文学史上或者在书上留下什么评价,它为的只是一件事情,就是说,使已经消散了的万物,使像枯叶一样飘落的自己,恢复生命。    
    我今天到这里来,我觉得我也感觉到了这种新鲜的美丽。我感谢大家。我的话完了。谢谢。    
    问:你在你的后记②里面写的就是说你受那个西班牙诗人洛尔迦影响和美国诗人惠特曼影响较大,这些影响在哪里反映出来?    
    答:我觉得一个人喜欢一个事物,有时候不一定去模仿。我觉得我对惠特曼和洛尔迦的喜欢究其根本,恐怕有两点:    
    一个是洛尔迦,显现在他诗中间的这种生命的新鲜的感觉,和绝对式的要求。他到美国去,美国他一看,非常可怕,一些惶惶不可终日的人,好像从海中破船上刚刚爬上来。他怀念他的安达路西亚,他的家乡,虽然那儿有些骷髅在转,有些风旗破落的村庄,他很难过;但是对于他来说,有一个绝对的真实——那里是他的家乡。一个人心里有一个自己的家乡,这个家乡才会是每个人的家乡;只有他创造了这个人人都需要的家乡。    
    还有一个就是惠特曼。他和洛尔迦很不一样,他是一个很开放的人。我觉得他倒很像中国的庄子,他的思想是齐物的,就是说一切事物大小都是无所谓的,但是在事物中间,有一个奇迹,这才是重要的。《草叶集》中间,他写草的叶子,实际上,他的草叶就是上帝,就是说在一切,哪怕像草叶这样大小的事物中间,都隐藏着生命的和所有伟大事物的秘密。所以在他的诗里,你可以看见他像阳光一样爱着所有的人,所有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他的诗有一句翻译成中文非常打动我,他说他看着一个老妇人,坐在廊子那儿,她穿着葛麻的衣服,她的孙子在种麻,孙女在纺这个麻的衣服,然后他说这个老妇人的脸像晴空一样,说:“这是大地柔美的性格,这是哲学不能超过也不愿超过的境界,这是人类的真正母亲。”我觉得他指的哲学也包括文化和诗歌本身。这是哲学不能超过也不愿超过的境界,这是我们真正的来源和归宿。    
    我觉得,不管他们两个有多不同,他们有一点是相同的,这一点就是生命的真实。我也是这样。     
    1987年12月    
    讲于香港中文大学    
    (编者据录音整理)


第一部分:剪接的自传“等待这个声音……”(1)

    ——1992年6月5日在伦敦大学“中国现代诗歌讨论会”上的发言    
    赵毅衡先生给我了一个手表,可是我还是弄不清楚应该讲多久,我尽量把握一下吧;因为手表上没有我认识的中国字或阿拉伯数码。    
    刚才呢,我悄悄跑出去一趟,除了解决自个儿一点儿问题以外呢,我还是有一点儿紧张;就像做梦一样,忽然到了一个地方,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要说什么。我一直跑到大门口儿,上了楼梯,推开门,这时非常值得庆幸,在伦敦的天上还有一只鸟儿。于是我想起上回的一件事儿,在香港也是这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站那儿,有很多燕子飞来飞去,它们在空中飞,高兴叫就叫了,什么也不准备,没有发言稿,也没有要读的诗。那个时候我就想起了我为什么要写诗的这个故事。    
    最早,我听见大人说话的声音就像风吹树叶一样,很好听;他们很高,一直有说不完的话。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有这么多话可说。我绕着他们的时候,我觉得这个声音不错。    
    后来我开始学说话,一直到三岁,人家都说我说的话不对,就是谁也听不懂。    
    我没有办法,我说得很少;上学,作业也很坏。    
    我老经常爬一个墙,不是北岛说的那个北京火车站的墙,一爬过去可以走遍全国,或者跑出国境,走遍世界;不是这样儿的墙。我爬的是一个动物园的墙,一爬进去呢,自然有很多动物;但是我要去拜见的不是那些伟大的动物,不是老虎和狮子,而是我喜欢的那些小虫子。    
    我最早读了一本书,这本书上有一句话,它说:“它来到世界上,没有谁欢迎它,石头是摇篮⋯;⋯;”它讲的是很小的虫子,慢慢地爬,生命里边有一个东西让它们不断爬下去,有的达到了目的,长大了,变成一个小飞蛾,飞走了,有的死在路上……我就如同其中的一个小虫子,我翻过一个一个墙……我离开了北京,在北京城墙拆掉的时候到了山东的一个地方。    
    我一个人在荒滩上走,天是圆的,地也是圆的,我就这样走下去;但是天边渐渐地出现了一条儿裂缝,有一群鸟儿向我飞来,它们真的飞来了,忽然就落在了我周围,快乐地对我叫;我觉得那是我第一次特别地想说话。    
    鸟儿飞走的时候,我感到土地就像纸一样被掀动了一下。这时候我耳朵聋了,我就听见了一个声音,这个声音非常奇妙——所有的草,整个的空气,天和地都在轻柔地说话,用一种手势,传递一个秘密⋯;⋯;后来我就开始写:我赞美世界/用蜜蜂的歌,蝴蝶的舞,和花朵的诗//没有目的,在蓝天中荡漾/让阳光的瀑布,洗黑我的皮肤//我把希望溶进花香//黑夜像深谷,白昼像峰巅,……那是在一九七零年的时候。    
    后来,就像昨天说的一样,我走回了城市。我发现城市里的人都在说话,说的话跟那些鸟和猪都不一样。他们有条有理地说。这对于我真正是一个困难的事情;一直到前不久,我还觉得这是很困难的事情——我和我的妻子去办去美国的签证,那个官员问,你的皮肤是黄色的?是红色的?是黑色的?是什么颜色的,白色的?我妻子说,好像跟木头的差不多。她问我应该填什么颜色,我说:你可以写“美丽的”。这就是我的愚蠢之处,我没办法弄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也很幸运,我到“今天”去,他们在讲外国现代主义。那个时候对我这还完全是一个新的世界。我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也在写诗,也在想这些问题,而且那么高妙。我记得有一天讲玛格丽特·杜拉,我说:“玛格丽特·杜拉!”一听这个声音就把我吓坏了,从来没听说过。后来一个朋友告诉我一个名字,我到现在也没有记住。后来那个人说,这个人就是亨利·米肖之前的那个人。我说,可是亨利·米肖我也不知道哇!    
    所以真正我开始学习这个文化,还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有的时候就很绝望。我觉得在我学会说话的时候,我说的不是自己的话,可是我在说自己的话的时候,别人听不懂。在写诗的时候,在我生活的时候,永远有这个问题。    
    当然最好的办法是不说话。我有一阵儿就不说话,光听。但是慢慢我也学会了说一种话,我对人家说:“你好!”然后就像今天这样,开始往下说这么长长的一段话。    
    但是在说的时候,我总觉得一个东西不对——我为什么要说它?    
    有一个时候我就很苦恼,在中国,我就生起病来。在生病的那回,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些鸟儿离开我的时候——我的耳朵聋了,春天到来了,我听不见声音了;我看见好多小孩儿从我身边走过去,他们讲算术问题;他们头发是黑的,玫瑰是红的,非常漂亮!这个时候我就觉得有一种新鲜的光明在我心中醒来;一个声音。    
    我坐在一棵伐倒的树上,摸着那个新鲜的树桩,有一种白色的光明,一个声音,在我心中醒来,好像穿过一个白色的池塘,到了一个地方。这时候我看见了我的生活,非常可怜,作为一个男孩儿到男子的这样的一个生活,为了活下去,为了恐惧死亡,我做了这么可怜的事情——我要学习一种语言。    
    我看着他们走过去的时候,我忽然说:“我再也不写诗了!”那是在一九八四年,我刚回到北京。    
    我说:“我再也不写诗了;除非我不得不写。”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安静了下来。


第一部分:剪接的自传“等待这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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