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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象夏天一样湛蓝深暖的晴空映衬着皑皑的白雪。一株株松树挺立着发红的躯干,枝头的松针泛出柔和的绿意。空气象泉水那样清冽,冰冻的雪地上,阳光闪耀着斑斓的火星。
魏斯把车开得飞快。一方面他急于到男爵夫人的庄园去见自己的监护对象,另一方面,这种飞快的速度也反映了他此刻的心境。同“钉子”的会面深深打动了他。
吉洪·卢金自从回到了祖国怀抱之后好象变成了另一个人。他脸上的表情不同了。他那肩膀宽阔的身形使人感到镇定和信心。呆滞失神的眼睛里现在也闪出了活泼的光辉。“钉子”的变化如此显著,魏斯甚至都有些担心:会不会引起德国人的怀疑呢?
魏斯面前又浮现出吉洪·卢金的面容和那双被内心的幸福照亮了的眼睛。魏斯的心中也充满了幸福,因为他履行了肃反工作者的天职——挽救了一个快要丧失人格的人。
他想对雪团儿微笑。松枝上的雪团儿中支出尖尖的松针,好象一些白茸茸的刺猬在爬树。他想用手去碰这些雪团,去抚摸它们。
他想对树木微笑。这是和他家乡一样的树木。他想摸摸那快要脱落的树皮,摸摸那散发出松脂的清香和涩味的干燥的树身。
周围的一切都使魏斯高兴。他摇下侧面车窗的玻璃,吸入寒冷的空气。往事的回忆随着清凉的气流一齐向他飘来。
他想起了苏联第一个“北极”漂流考察站。当时巴巴宁他们孤零零地在大洋里,在一块破碎的冰块上漂浮。死亡时时威胁着他们。萨沙·别洛夫坐在自己安装的业余电台旁边,搜索着太空中的信号。他听到了用世界各种语言发出的焦急不安的询问:英勇的苏联极地考察人员现状如何?冰块在不断缩小,随时有再度碎裂的危险。四个苏联人以大无畏的精神继续进行工作。全世界都在为他们的命运担忧。
在这共同的忧虑中,全球人类表现出一致的美好心愿,似乎他们往后再也不会卷入流血的战争,似乎大家从此会变得更加善良,会珍惜每一个人的生命。
戈培尔的宣传部不仅禁止刊载苏联极地考察消息,甚至不准人们谈论北极。德国的无线电爱好者不断发出询问:巴巴宁等是否从碎裂的冰块上得救?这些无线电爱好者的关注特别令人感动,因为德国秘密警察随时可能迫害他们每一个人。
魏斯还想起了法西斯审判,想到季米特洛夫揭露法西斯的罪恶,他那充满自豪的共产主义呼声轰动了整个世界。千百万苏联青年也想象季米特洛夫那样同法西斯主义搏战,为了把人类从褐核运动的瘟疫中拯救出来,甚至不惜献出生命。
当时萨沙·别洛夫就向往当一名这样的战士,要为德国人民摆脱法西斯暴政而斗争。
于是他成了一名侦察员……他把侦察员的活动设想成轰轰烈烈地去建立功勋。当时何曾料到,侦察员所干的主要是一些十分耐心而细致的工作,千万件日常琐事决定着他的工作成效,也正是这些琐事可能将他导向灭亡。系鞋带的方法不对头,或者不自觉地流露出助人为乐的习惯,这些都可能引起敌人的注意。侦察员必须时刻记住,置身于一个人人为己的异邦社会,唯有表现出自私自利、嗜财如命,才能确实证明你是这个社会的一员。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他才完全懂得了,必须将自己的本来面目,也就是一个苏维埃人的本色,在别人面前尽量掩饰起来,把它压缩到最低限度。
任何微小的差错都可能危及侦察员的生命。为了在敌人营垒中开展工作,他的伪装身份必须合情合理,每个细枝末节必须真实自然。只要稍有不慎便有杀身之祸。
因此,魏斯不允许自己长久沉缅在欢乐中,沉缅在和吉洪·卢金亲切握手那种温暖的回忆里。
他应该想一想奥莉加的事。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别人?她想干什么?会构成什么样的危险?
魏斯必须弄清楚这一切,而且要利用那个性格乖张的老太婆,把她变成自己的眼线。然而,只有当她把魏斯看作值得信赖的同胞时,她才会成为驯服的工具。要让男爵夫人相信,这样做会给她本人带来某些实惠和油水,否则就不能指望得到她的支持。她可不是那种舍己为人的人,哪怕对帝国也是一样。
魏斯猜对了。男爵夫人答应军事情报局人员的要求,殷勤好客地接待一名俄国女战俘,与其说她想为德国谍报部门效劳,毋宁说她是考虑到自身利益,希望这位苏联上校的女儿能对她本人有所稗益。谁知道事态还会怎么发展……莫斯科近郊的失败真把她吓坏了。
出于同样的考虑,她曾庇护过两位波兰望族老妇人,她俩都是古老公爵世家的后裔,被逃往英国的亲属们遗弃了。
除了捞取未来的政治资本,男爵夫人还热中于现时的物质保障。在这方面,帝国顾问约阿西姆·冯·克留格博士给予她最大的支援,尽管这种支援并不是无私的。
冯·克留格伯爵一把年纪,娶了一位著名的女飞行员。并非这位“帝国空中瓦尔基里亚女神”的声誉使他倾倒,而是她那健壮丰满的体态把克留格迷住了。这位小姐做了帝国顾问的夫人之后,在一帮崇拜她的纳粹分子的协助下,向法院控告丈夫淫乱无行。夫妇因此离异。女方鲸吞了丈夫的大部分财产。也许是出于对前夫的一点侧隐之心,她又借助那班朋友为破了产的克留格在党内谋得一个官职。这个职务薪俸不高,然而生财有道。在后一方面帝国顾问有足够的智谋,虽然其实也并不需要特别的聪明。
顾问曾对男爵夫人说,他的“工作”实质上是这样的:“我们的任务是向占领区居民供应口粮,其数量以饿不死为限。人的主宰是肠胃而不是大脑。正确地使用缺粮手段,比打一场胜仗还重要。调动大批警察镇压反抗,不如饥饿的办法行之有效。饥饿能使人丧失生理上的和精神上的反抗能力。
“战胜国军队用简单粗暴的办法只能剥夺战败国的国家财富。对于居民手中存留的大量钱财,采用军事手段是行不通的。这个问题有待战胜国财政经济方面的天才来加以解决。
“为了把有限的粮食公平合理地分配给被占领国各阶层居民,必须实行凭证供给制。由本地民族的行政当局负责实行这一制度。由于印制食品供应卡的印刷厂在我们管辖下,我们能够凭卡合法地得到拨给该国的大量粮食。然后再通过所谓的黑市,把这些粮食回售给当地居民。这样,我们就可以不通过暴力,而是在对方完全自愿的基础上取得人们收藏的钱财。
“在法国某些工业区,儿童死亡率比战前高出三倍。比利时也有类似的现象。孩子们由于食物不足而大批死亡。所以黑市食品的价格十分昂贵。
“对于发国难财的本地投机商,我们毫不留情地将其枪决,以此赢得饥民的好感。
“当然,我们只惩罚那些土著商人,”顾问重申了一遍。这倒是实话。
顾问按一定提成帮助男爵夫人在黑市出售田庄上的各类产品,同时设法大大减少了她应缴的军粮数字。顾问还帮她收购各种艺术珍品,并调侃地把这些东西叫作“嫁妆”。这说明,只要嫁妆达到可观的数量,顾问先生便有幸向这位年迈的妇人求婚了。
男爵夫人把魏斯介绍给她未来的求婚人。
顾问五短身材,肥胖,秃顶,两颊滚圆,使人觉得他老是鼓起腮帮在吹什么烫东西。他爱逗笑,是个乐天派,喜欢内容轻佻的谈话。
男爵夫人出去了,剩下他们俩。顾问小心翼翼地探问魏斯,男爵夫人非常关心的这位俄国姑娘跟他是什么关系。
魏斯简短地答道,他在执行上级交派的一项郑重使命,能否顺利完成,在某种程度上取决于男爵夫人。
顾问听出魏斯的口气有些冷淡,就转换了话题
伯爵吸着一支黑色大雪茄——他用这个来医治哮喘病,——一边海阔天空地大发议论。
“占领一个国家,这只是征服的开始。接下去才是决定性的一步。不能全凭匹夫之勇,而要有治国的胆略。比如,我们帝国官员根据实业界有识之士的高见,不仅把法国、捷克、比利时和荷兰的工厂变成德军装备的供应地,而且改造了它们的生产设备,使每个工厂只能生产某些部件,运到德国去组装。我们不把制造成品的原有设备留在当地,而是把它分散到整个欧洲,让工厂从事某一种零部件的专门化生产。一旦这些企业脱离了德国,它们的经济就要遭殃。
“这样来肢解经济整体,就好比把我这块上等瑞士表的机器折开来,”他用指甲敲了敲表面。“将零件分放在几只小盒子里送给朋友,然后再去问他们几点钟一样。
“早年我们还是军校学员的时候,就跟风流女郎玩过这种经济把戏。我们把钞票撕成好几块,为了重新凑成一张,女郎必须惠顾每一个持有碎钞票的人。我们对欧洲经济也采取了这种方法。”顾问冷笑一声,温和地说:“我举这个例子,是要您能明白我们的用意。请您相信,用这些办法控制欧洲经济,比我们在那里驻扎占领军部队要强得多。”
魏斯谨慎地说:“尽管您的主张很有远见,但我感到,您的话有点缺乏信心。”
顾问当即反驳道:“您以为我们老一辈德国人会忽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惨痛教训吗?亲爱的,您错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太自信,不善于汲取历史经验。比如说,你们认为集中营不过是消灭劣等种族的一个手段,一百多万外国工人也只是生产军备的奴隶而已。可是在我们老一辈看来,事情并不这么简单。”
“此话怎讲?”魏斯问。
伯爵把一双蛤蟆眼绷紧的眼皮垂下来,身子往柔软的椅背上一靠,用无精打采的冷淡的腔调慢吞吞地说:“照我们政治家看来,这是一种有保障的、可以随时加以利用的人力储备。
“怎么利用呢?”
“在适当的时候,有头脑的德国人要制止某些没有头脑的德国人滥杀人质。就是这么回事。”
“请问,为什么您对这个问题如此感兴趣呢?”
顾问得意地微笑着说:“因为我受帝国某些要人的委托,并奉上司之命来到总督管辖区,想了解一下,集中营的囚犯当中哪些人是有价值的。利用这种价值,我们可能从有关方面得到某些物质上的好处。我想,您是情报局人员,也许能在这方面助我一臂之力。您搞的工作有些类似,只是局限性太大。我请教过冯·迪特里希上尉,他非常推崇您。”
魏斯把头一低,说愿意尽力为顾问效劳。
“集中营管理部门使我很为难。为了博得某些囚犯的好感,让他们讲实话,我只好以红十字会的身份出面。对于最有价值的囚犯,我供给充足的食物,好让他们活下去。但是盖世太保墨守陈规,干脆毫不客气地把那些已经听信了我的人一个个弄死了。我想,他们这样草草行事,用意十分明显;本人慷慨解囊送给某些囚犯的几小包东西使他们眼馋了。”
他严肃地对魏斯说:“你们年轻人以为,在德国消灭犹太人只是种族本能的自然流露。我们经济学家却从理智上,而不是从感情上来对待这个问题。帝国已经从非雅利安人手里得到价值几十亿金马克的财产。这个数字超过了美英两国提供给我们的贷款总额。”顾问一拍他那肥厚的膝盖;“我亲爱的;这才叫做地地道道的有头脑呀!”他又挖苦道:“既然你们年青人要在集中营里锻炼自己的神经系统,要对一帮行尸走肉练习打靶,那么我们这些有身份的德国人就只好在行尸走肉当中翻来翻去:要为帝国发掘黄金和外汇嘛!”
魏斯有意激一激顾问:“伯爵先生,您指的是死人的金牙齿、金牙托和金牙套吗?请您放心,有专门的人用钳子干这号事。”
顾问并不生气,也许他认为无需动气。魏斯的话丝毫也不能伤害他。
他阐述了自己的想法:“我指的是囚犯本人,确切地说,是他们当中的某一些人。这些人的亲属移居到西方,带走了大量资金,或者在美国、英国和瑞士的银行里有相当的存款。我把自己的想法报告了党卫队全国总队长希姆莱。主要意思是:克服种族偏见,吁请那些侨居西方大国的阔佬关怀一下他们不幸的亲属,寄回相当的钱款来补偿我们反间谍人员的费用。”
魏斯认真地问道:“一句话,您的主意就是要拿囚犯作买卖?”
顾问厌烦地皱了皱眉头。
“实业界人士对此有另外的讲法。譬如说,囚犯们必须在特殊环境中接受再教育,因而不能从事生产劳动,他们的赡养费应当由亲属来偿付。”顾问用水汪汪的蛤膜眼审视着魏斯,对他说:“我向迪特里希上尉询问了一些事情。后来他把您推荐给我。原来您对集中营的规矩非常熟悉,作为上尉的助手,您还去过很多集中营。因此我想请您——当然,这是有报酬的,是纯粹的业务性协议——请您利用您在各个集中营里的特工,查清楚哪些囚犯在国外有阔绰的亲戚。”
“我认为,”魏斯郑重地说,“关于这一点您应该通知我们的指挥部,只要有命令,我们的特工一定会遵照执行。”
顾问又皱了皱眉头。
“您要知道,”顾问有点恼火了,“这是我个人的想法。帝国某些领导人物数同这个想法并表示了关注。如果这一行动张扬出去,不论以何种形式张场出去,哪怕是秘密命令也罢,那么别的人也会发生兴趣。不管我们能得到多大的一笔钱,参加的人多了,各自所得也就所余无几。”
“是不是说,这个‘行动’是关系到某些人利益的一次纯粹的商务活动呢?”
“要不然,”顾问庄重地说,“人家就会象您刚才所说的那样,指控我国贩卖人口、我的朋友,那可是退回到中世纪黑暗时代。还有,您要记住,这个行动具有人道的性质:我们要把父母送还给子女,把子女送还给父母。对了,别忘记仔细查一查儿童集中营。注意以下的情况:我们手头有不少孩子的照片,这些孩子的父母都相当有钱,正在到处寻找他们。据我了解,这些幼小的居民来到集中营以后,外貌都发生了某些变化,有的地方与照片不大一样了。请您考虑到这一点。另外,在集中营的条件下,儿童的心理状态和记忆力都不如成年人那样稳定。因此,有的孩子虽然与照片相象,他所叙述的遭遇却和档案材料却对不上号。我们要让孩子牢记这些材料的内容,只有这样,在送交孩子的时候,他们的父母才不致马上发生怀疑。”
顾问发现魏斯的眼光里有一种他不喜欢的东西,就板起脸说:“我认为必须提醒您一下,参与这次行动的某些人士,有足够的办法除掉任何一个敢于辜负信任,比如说,辜负象我现在对您的这种信任的人。”
顾问随即从皮夹子里拿出一张盖有印章并已签署的空白表格,递给魏斯看。
“如果我们能找到共同语言,”顾问说,“那么在这张表格的一角就会贴上您的照片。那么也就不妨说,您将晋升为党卫队中尉,也就是一般的中尉军阶。元诗曾有严令:军官军衔只授予前线将士。这一点您不会不知道吧?”顾问以担保的口气说:“这一切将以最合法的手续办妥。”
魏斯站起来。
“帝国顾问先生,感谢您对我的信任!愿意为您效劳。”
“您真是个出色的小伙子,魏斯中尉先生,”顾问拍拍他的肩膀说。“迪特里希上尉对您的评价完全正确。您确实有自知之明。”
这种夸奖语义双关,但在目前场合下魏斯愿意把它看成是对自己的高度评价,于是再一次对顾问报以感激的微笑。
未婚夫的驾到并未使男爵夫人的仪表和举止发生什么改变。
她没有浓妆艳抹地掩饰老态,譬如在打皱的皮肤上扑些香粉,在于巴巴的脸颊上搽点胭脂。她象平时一样穿得很随便,面部表情也是老样子——严厉而刻薄。
谈起奥莉加,她的声调里流露出不满:“瞧这姑娘的派头,好象她的光临是给我赏胜似的。问她话爱理不理。坐在那儿,眼睛盯着一个地方。我劝她去看看城堡,她拒绝了。向她介绍我的家谱,她竟放肆地说,在俄国只有专搞种畜繁殖的畜牧人员才重视谱系表。我对这个俄国女人如此耐心,可不是为了白忙一阵。”
“您的功劳会得到情报局的重视,”魏斯提醒她。
“您的情报局能帮我什么忙!”男爵夫人轻蔑地说。“要是给我另找一所收入多些的庄园就好了。您知道,现在我是自顾不暇。”说罢她吩咐魏斯:“去见您那个监护对象吧。她在客厅里。”
听到开门声,姑娘转过脸来,她的眼睛一眨不眨,有些异样地望着魏斯身边的什么地方,目光中除了期待之外,没有别的表情。
她问:“什么事?”
“您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