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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
她是天才的服装设计师和化妆师。天水的碧绫锦被她宽袖修裙地裁制成新款;欲纵还收;性感、娇羞、流动。再配以高耸如云的发髻,花钿贴鬓,一步一摇曳,南唐时尚的北苑妆由此蔓延百姓家,倾城妖娆,女人多情,男人荒唐。奢华的南唐;不可救药地享乐着、危机着;不知今夕何夕。
有人会因此觉出大周后的红颜之祸:她鼓励了无奈坐皇位的李煜的无奈感;煽动他对大任的逃避甚至胡乱应付。这简直是一种犯罪。
其实,深懂得丈夫的大周后,只是以尘世妻子的方式去爱了不能享用人间烟火的天人。她不懂,他的无权选择和天生注定。他的妻子亦无权选择和天生注定。
大周后真是错了,她以歌舞升平把李煜拉进了女儿国,她晚妆初卸后,“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轻引樱桃破”(李煜的词)的娇媚,骚到了骨髓里,再强大的男人也无以抵挡,何况李煜。它是绝望的诱惑呵,更让李煜怕了男人那个世界。那些个残酷、血淋淋、刀戈相逼的世界,常常吓醒一个很女人化帝王的春梦。
第二部分:江山误美人江山误美人(2)
女人就是天堂。春花秋月时,李煜会一次次这样对自己说。于是,他一隅又一隅地越发紧缩自己,自以为是地偏安,不想也不敢去招惹谁,反而是隐忍,献媚,割让,俯首称臣。他无能、昏愚。他也仁慈、儒雅。他有的是才情智慧来取悦女人和文学,但一碰到江山这个强硬的东西,就成了白痴。
可惜了李煜,我们竟无法消受这么个风花雪月的主儿。我们会仰视刘邦“大风起兮云飞扬”的气势和心计,即使传奇的最后不过是血肉横飞,毫无道义和真情;会津津乐道于成吉思汗的骁勇善战,拓展疆土的霸道,英雄总是要这样弄刀弄枪。却不懂李煜李后主的无所作为未必是错。老子的“无为而治”,是需要温柔之心去承接。风花雪月;江山宁静;天人合一;一切淡淡而去;缓缓而来。可好?
我们却喜欢了折腾。虽也知迫不及待地往前赶;其实不过是赶死而已。但不能不往前赶。因为旧世界总有那么多的不合理,创造、吐故纳新便成为不可阻挡的潮流。
那么;逆行的人就会付出代价;李煜和他的大小周后注定命若落花;不被水带走;也是土掩埋。
先是大周后;她的代价是李煜的变异。之所以不肯说背叛,是因为李煜对大周的爱已由激情变异为亲情,他把激情交予了小周。帝王的爱本身就靠不住;而激情缺席的爱情也只是一堆被榨干了糖水的蔗骨;拿多少亲情说事;仍是苍茫。
相见欢
小周后一出场;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放出人的恶。
我倒愿意相信;她最初是向善而来的;不过是殷勤来探姐姐的病;却遭遇了惊为天人的姐夫。此事放到现在也会发生:一个含苞欲放的文学女青年;见到风流倜傥的文学大师;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想那二八少女的小周,明眸善睐;声如莺啼;又活泼;又撒娇;一举一动都命中一个三十多岁男人的死穴。所以李煜有“其娇艳多情更胜其姐”之叹。而李煜之贪也由此可见;享受白玫瑰久了;便觉出其苍白。红玫瑰自然成了天上的虹影,不沾岁月的平淡和黯然。
这对大周后是不公平的,势利得很。
于是,虽以爱情的名义;但孽已造下:这厢;大周后辗转于病榻;煎熬于痛失幼子的大悲中;人比黄花瘦;那厢;姐夫与小姨子“眼色暗相钩;秋波欲横流”(李煜词)。偷情,一枝梨花压海棠;甚至小周后夜半三更,赤脚,手提金缕鞋,会她的姐夫情人。
李煜真正是率性多情郎;爱了;就表达;就长驱直入。他的艳词由此登峰造极:
花明月暗笼轻雾
今霄好向郎边去
划袜步得阶
手提金镂鞋
画堂南畔见
一向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
教君恣意怜
一个怜字真是用得春色无边:没着鞋的小周;偎在李煜的怀里;嘟着粉嘴喃喃:我来一趟不易哟;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哪家的色情放肆如此;邪气着;快乐着;偷偷摸摸的美感;教人直问天。
李煜也幻想着有一天能把大周小周权当作娥皇女英;实现男人的兼美。可大周后却是泪血皆尽的杜鹃。她虽然还有个名字为娥皇;可无意视妹妹为女英了。丈夫和妹妹的事情;放在她心坎上;因为深宫深深深几许;因为无以挣扎的病痛;她的愤愤,只能显得可笑,却毫无作为。作为帝后也是无德的表现。她惟有眼睁睁;哀怨何以说?
她的哀怨成为另一种惊心。临终;向李煜交待后事;她说:蒙君恩爱十年;作为女人荣耀也莫过如此。现子殇、身殁;不能好好报答你了。死后别无所求;只要带走公公所赐的琵琶和常佩玉环。
这番遗言她以何种神情表达;我们已不得而知了。只是能想象她那些曾吹箫弄琴的玉指,已是枯萎和寒凉;攥在李煜欲望浩荡的手中;她的屈辱;她的不甘。
大周后死得回肠荡气:三天;沐浴;更衣;玉含口中,30岁的眼睛望见了家园。玫瑰的死法高贵而尊严。
李煜淋漓的悲切也真实无比:空有当年旧烟月/芙蓉城上哭蛾眉(李煜词)。因为伊人远去;琵琶绝音;宫中再不见霓裳羽衣的翻天覆地。而南唐风雨飘摇;两江瑟瑟;秦淮和扬子,立后的小周燃起的“帐中香”也不能克服末世之气。
第二部分:江山误美人江山误美人(3)
虞美人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李煜选择《虞美人》的词牌来发出最后的呜咽;也是注定。
想象虞姬决绝霸王时的坚毅吧;如此多娇,悲壮,豪情;大丈夫气。也难怪能缔造一种花朵的凛然和明艳。
人不能预知自己何日生死真是大悲大苦。李煜的《虞美人》一出已死期将至。那是他在大宋为阶下囚的第三个七夕;43岁的生日。
有些人注定要生死归一;如李煜,即使七夕在古中国是最浪情的日子。据说;李煜就是在生日宴上写下《虞美人》;并让小周后击鼓而歌,被宋太宗知道;认定是反诗;而以一壶毒酒谋杀之。李煜死的过程丑陋而痛苦,像兽一般地挣扎。这不该是一个唯美帝王的死法;凭着他对文学的挚爱,他的肉体是不该这样被围剿虐杀;万劫不复。
还好,人世给了他唯一的暖意,小周后的始终:执子之手;与尔同消万古愁。李煜登上彼岸的刹那;肯定有如释重负的轻盈、欢呼雀跃的新生。肉体对他是太无耻的枷锁。特别是北降后的月月岁岁;他的苟活;甚至一晌贪欢;也许只是因为一个女人。小周后;她丰艳的身段和灵魂是人世间最后的勾引;令人欲生不得;欲死不能。
然而;偷生的日子对精致而敏感的李煜;简直是一座不堪的炼狱。他被掠夺走帝王的尊严、男人的尊严、人的尊严。
嗨;不得不涉及小周后的悲惨了,我的笔尖已溢出殷红的哀悼。
小周后;她从不是完美的女人;骄奢、善妒、无情。甚至在姐姐危机之时;不顾其生死;还与姐夫游龙戏凤。只是,她也纯色、盛美,红玫瑰那样的天天向上。她的错只是她的爱太激烈;只争朝夕;不肯瞻前顾后。而这也注定了她最后的正义。她这种女人天生是为情所生,罪恶和优质,也是因情;身不由己。
所以,当宋太宗对她只能“强幸”,像所有男胜利者对女囚暴力征服时,她决堤的泪水会冲刷她受苦受难的身躯,而灵魂在别处。
每次读到小周后被“强幸”的文字,我都会手足冰彻,齿唇颤栗,有发自肺腑的痉挛;疼痛无边无际。
所谓兽行,也似乎比这样的场面来得文明——
“后戴花冠,两足穿红袜,袜仅至半胫耳。裸身凭五侍女,两人承腋,两人承股,一人拥背后,身在空际。太宗以身当后。后闭目转头,以手拒太宗颊。”
一个北方大汉,一个威风凛凛的强者,要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江南弱女,用得着五个侍女把她架起来凌空,然后“临幸”?这哪里是在索要性交,索要肉体的战胜?完全彻底在进行一场精神屠杀,光天化日的,毫无遮掩和人性的当众凌迟。
想想金枝玉叶的小周后吧;天生就是用来承接与李煜那样很文艺的男人的鱼水之欢的。她曾有的欢情多么芬芳而柔情蜜意。她用鹅梨蒸沉香;放入帐中的“帐中香”最是一种助欢的道具。但,在天寒地冻的汴梁;乾坤颠倒;日月也只能眼睁睁的,不把人当人了:宋太宗以北方大汉肥硕的身子轰隆隆地冲过来;还带着食蒜后的一嘴口臭,北方的老天爷啊,该狂风暴雨,该雷霆万钧,让一切都来得史无前例吧。否则,天地无道了。
中国戏曲中历来宠爱小周后远胜于大周后,也许就是人性的悲悯:眼见着花儿毁于无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但在一个兵荒马乱、国破家亡;男人都甘于做降军的时候;你让一个弱女人如何去争?
粤剧《小周后》里一段对话;揉碎了桃花红满地——
李煜问被宋太宗“扣押”太久归来的小周后:
他叫你去干什么?
唱歌、跳舞。
你唱了?跳了?
我唱了;我跳了。还……
李煜是明知故问;小周后是破罐子破摔。接下来便是小周后的泣骂;李煜面壁悲恸。彼此苦苦相逼;都想把对方鞭打得皮开肉绽;露出心尖子那最惨烈的赤裸裸的痛来慰藉自己。他们要让对方伤筋动骨;才能知觉自己仍是有血有肉。要一遍遍用这种虐人又自虐的方式;来感受生命里仅存的怒吼和尊严。这也是一种特殊的娇横;以向对方讨要不讲理的爱。而这点爱,微不足道的火星,却足以让他们活命:在北方粗砺的朔风中,已没有繁花似锦的天子帝后,只有一对贫贱夫妻,心惊胆颤互为唇齿地相濡以沫。偷生,像最下贱的植物。只为了对方还有一口气,把自己也置放于尘埃,下贱了,再下贱。不弃不离。
但李煜还是死于非命。小周后在史册中下落不明。一说,她被宋太宗雪藏于后宫;成了花蕊夫人的后继者;“千古艰难惟一死”,默默云水间;低头、绞眉;屈辱漫漫,终究也只是个皮囊了;一说;李煜死后;她亦不长于人世。北氓山;李煜的栖息处;一把黄土掩埋了美人的旧仇新恨。美人死时,潦草凄凉。不知汴梁的月亮是否也像它的风那样粗糙?但愿它能婉约,美人回头,多少能误认他乡为故乡。
她与李煜;一对璧人;一对于世无用之人;也许难以上天堂;但在远离血与火的质朴土地深处;他们的相依,可歌可泣;足以宽恕他们的罪。
菩萨蛮
我把她们的故事讲完;如释重负。虽然讲得也是千疮百孔破绽百出,许多史实是大周后还是小周后的;只有天知道了。历史对女人就是这样的轻蔑和怠慢,该死。所以我们女人编排了历史,报应而已。
我讲了两个女人的命运;其实也是在叙述一段文学发生的因果:女人往往是文学的某种铺垫和起兴;很力量的;很呕心沥血的。而文学待女人却是刻薄;中国的男性文人似乎没有多少深情去为女人树碑立传;除了曹雪芹。所以,再轰轰烈烈的古代女人,那怕大美女,要做到让后人知其真实,不过妄想。于是;文学不太像一座江山;更像乱哄哄的江湖。好多男人都是荷枪实弹地在里面来来往往;形只影单。
男人常常把文学变成战场或废墟。
这,又将是美人的灾难。男人开始了用文字对女人的性暴力,身体至灵魂。好在,女人所能有的器官不多,否则便会给男人提供更多的靶子。其实男人也在牺牲,谁也别想逃过悲凉。
文学;褪去了相亲相爱;剩下些文字;寒冷无边啊。
第二部分:江山误美人当白蛇遇到青蛇(1)
世人好蠢;以为女人争来争去;横竖是一个男人。其实;男人不过是道具;她们要争斗的是自己的事业。女人的事业其实是要战胜另一个女人。
从没想到西湖的雨会这么激烈。
已是三秋;桂子的浓香也开始淡然。这场雨却从黄昏下过来;率性;甚至暴虐。我见到西湖边那些参天威猛的梧桐树;竟在雨中不知所措。特别是在车灯的直射下;那些雨柱简直像箭镞一般向华丽的树干蜂拥而去。雨打梧桐;竟是残酷;像一场战争;你死我活。却原来;所有的美丽太过分了;都会是杀人的利器。
你让西湖如何安身?浩瀚的一湖水在墨黑中似千军万马地厮杀;冷兵器寒光闪闪;血腥味撞击岸堤。
仅仅是一场秋雨;就又挑起这里一桩桩一件件的恩怨情仇。所谓西湖哪能拿去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今夜的西湖绝对是强硬的男身;或被异化的女人;那么计较;那么不肯罢手。
这样的晚上;在西湖;只会想起李碧华这个女人。她的《青蛇》写尽了女人间的暗算和恩爱。她刻薄至极;却又是人间真理。今夜的暴雨如果真有其因果;大概又是她的白蛇与青蛇在兴风作浪了。
我是相信李碧华《青蛇》那样的结局:白蛇和青蛇又活了一二千年。她们盘踞在断桥下;虎视眈眈于一切可能成为许仙的男人。而当许仙杳无消息的时候;她们便会为清算对方刀剑相向;头破血流的。
女人是记仇的动物。她们如果有宽容和忍让;不过是为男人和孩子准备的。对同性;只有嫉妒和猎枪。尤其是两个质量级别相当的女人;她们的对峙;对看客们来说;既邪恶又美丽。这种美因为是邪恶的根茎长出的花朵;终究是不可名状的、宿命的凄怆。
上帝啊;既生白蛇;又何生青蛇?
上帝就是见不得天下太平。
想那白蛇青蛇;春花秋月;一对尤物;说妩媚、说风情不分伯仲;天下男人只要身处许仙的角色;不想左拥右抱;犯犯二三其德的错误都难。这样的心意;结果挑逗起女人的斗志。她们都以为自己最好;试图以自己的好来皈依男人的一心一意。甚至;她们傻到要让男人来挑选最好的地步;就像小青对白素贞尖着嗓子吼的那样:放公平点,你叫他来拣。
哈! 好无知的嚣张;上帝也要笑三声——男人爱女人哪有什么好不好的道理;只有够不够得着的冲动。只爱陌生人——男人的情感结构真够让女人寒心的。女人与男人斗来斗去;不过是以有血有肉的刀剑遇上兰花指。男人不屑;纵使女人呼天抢地;男人对爱也是漫不经心的。就这样;只剩下女人在惦记着爱情;在为爱寸土必争;抛头颅、洒热血。
这里面丝毫也掺不进浪漫;只有血的真实;光天化日下;赤裸裸地触目惊心。譬如;我们总把白蛇悲剧算在法海的头上。其实在法海的盂钵轰然盖下之前;早有青蛇的暗算铺垫。
法海的雄黄酒还算是明处的子弹;白蛇还可凭千年的修炼挡上一挡。但万万防不到的是青蛇的七根绣花针——那比针尖更小更锋厉的女儿心;“扎进白蛇皮的七寸处”。
果然;被雄黄酒煎熬得生不如死的白素贞;又因被绣花针扼住要害;原形毕露了:“瞪着铜铃大的蛇眼;昂首吐信;拼命挣扎。她自然不知道为什么所锁?” 然后;白素贞为救许仙的命浴血昆仑山;生死未卜;小青却趁了空隙要了许仙。“一种魑魅不可告人的光亮”;可怕而又迅捷地照亮了处子小青的婚床;一条处心积虑的蛇;就像当初她的祖先引诱了夏娃一样;偷袭了许仙的意乱情迷;也偷袭了白素贞纯洁的爱情。而腐朽的、鬼祟的欢情;在黄昏也迟暮的紫天紫地;几乎让爱这件事情;变成了世间不折不扣的最大的笑柄。
当初,玛丽莲·梦露的死讯传来
其实;古往今来;有关爱情的传说;都让人质疑;尤其是两个女人掺合其中;故事的质量多少都有藏垢纳污之嫌—— 想想杰奎琳吧;约翰·肯尼迪那个高贵得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她与肯尼迪今生的情缘是以一个不朽的镜头终结:中弹的肯尼迪;倒在她怀里:夏奈尔套裙的粉色柔情;承担了热腾腾的血腥。纯银般的白合花;像手语一样倾吐着一个女人死去活来的悲情和爱。
全世界作证;这样的生离死别;惊心动魄;只差活的人殉情;双双化蝶了。
但;这一切是在二十世纪的美国。我们见到第一夫人擦干了眼泪;她黑衣墨镜的形象更加优雅和俏丽;真是美得不动声色啊。
当初;玛丽莲·梦露的死讯传来;杰奎琳也是如此地不动声色。谁也看不出那张俏脸上;是否有过偷笑;或是松了一口气?
我想说;肯尼迪如果敢把这两个女人公开地放在一起决斗;倒是其乐无穷:一个是肉欲横陈;一个是知性熠熠;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男人以为得到了她们;事实上;得到的不过是些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