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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觉得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娱乐界打造的那批女星;才是真正韵味上的东方美女:缓缓滑动着的留声机;让她们的歌声有了不清晰的迷蒙;修身窄瘦的旗袍让她们的舞步碎小而婀娜。她们总有着各自的愁绪;聚结眉头;便是诗经和唐诗宋词中的儿女情长。而我们如今的章子怡、范冰冰们;容貌倒像一台精密仪器样;找不出什么破绽。但除了会飞叉叉地笑;与男人的勾搭像一场又一场无休无止的阴谋外;便连流泪都很难真实了。
当年的胡蝶便是带着哀愁;和着窄旗袍弄出的碎步;在戴公馆的坡坡坎坎间徘徊的吧。这里的确设制得曲折、坎坷;犹如心机颇深的主人。
第一部分:丹巴美人曾家岩:胡蝴的来去(2)
我也见过戴笠的不少照片。乍一看;他不如蒋介石长得那么武气和飞扬跋扈;甚至有点一本正经的斯文。但你盯住他的眼睛不放;就会发觉他的眼神与老蒋惊人的相似:有着阴冷的寒意;以及对人的疏离和防备感。这样的男人天生具有攻击性和掠夺欲。即或是他的爱;都是利己的霸气;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当胡蝶被戴笠如痴如狂、近乎变态地爱着时;我相信她多少有着窒息之感。这毕竟是种不伦不堪的关系:亲夫相当于被放逐去了昆明;身边尚有两个幼子和白发苍苍的老母。进又不甘;退亦不能。曹雪芹曾说: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胡蝶的尴尬或许胜过古代从蜀被俘入宋的花蕊夫人。胡蝶的一条命要担负太多;她不能因自己而生死。苟活;有时比死还需要理由和勇气。胡蝶所能做的也惟有徘徊而已…… 她还被戴笠“藏娇”般地藏进了雾气深重的歌乐山杨家山公馆和以后新建的别墅。那里;好些年前我也去过。一近初秋;歌乐山的云很凉;零星的银杏树再枝繁叶茂也形不成秋色;歌乐山真的是重庆血气太重、悲风凄雨的地方。那里的老人只知道杨家山公馆住过好些神秘人物。只见到车辆的来去;却从没见过任何人影的晃动;更别说看见胡蝶了。
胡蝶在这样的地方;无声无息地走路、吃饭;在镜中端详自己开始衰老的容颜;并挑剔着戴笠:公馆的窗户太小光线不足;楼前的景致平庸;爬坡太累;重庆的水果不好吃;拖鞋不受用。胡蝶几乎把自己打扮成杨贵妃;忙乎着戴笠动用军用飞机去印度运水果;去巴黎运鞋子……
胡蝶只能这样耍性子;戴笠也只能这样百般奉承。男欢女爱变成了威胁和恐吓;戴笠倒是虽九死而不悔;朝夕对着一张美人脸;恐怕是他阴谋与暗杀生涯里难得的人之况味。他曾给胡蝶留过这样文人酸气的字条: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
魔王转身的多情;恐怕也吓了老天爷一跳;它竟是不信的——正欲把胡蝶明媒正娶、与美人天长地久的戴笠;突然就飞机失事;一堆火焰在南京的戴山宿命地腾空而起;戴笠作鬼;永别了美人和风流。
然后有了胡蝶的后半辈子。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美人多是没有后半辈子的。所谓的红颜薄命:她们活不过风佻时的狂躁;更不能见忍于色衰后的惨淡。胡蝶却好好地一路活过来。年过半百的时候;她的电影生涯在香港东山再起;甚至还以《后门》一片获得第七届亚洲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奖。
她与影星林黛有一张合影:中年的脸庞;少了些青春的媚眉媚眼;不再咄咄逼人。但也没有了造作的拿份儿。利索的笑容;朴实的表情;胡蝶不只会在天上颠;回到人间也能安稳入眠。正因为她学会了平凡;甚至是随波逐流的随遇而安;才可能走向美人的高龄;81岁那年在加拿大的温哥华寿终正寝。
其实;给了胡蝶后半生的是这样的一个男人——潘有声的坚毅与大气。他不是以屈辱和隐忍的男人宽容来接纳有“污点”的妻子;而是以坦荡的君子之心;相濡以沫的夫妻之情来承担爱人之痛。这样的承担甚至由不得怜悯;只能是从血管里喷出热腾腾的温柔抚慰女儿心。胡蝶好敏感;也有抹不去的心悸。还好;潘有声给了胡蝶六年的深情厚意;朝朝暮暮;夫唱妻随;纵是仇怨深似海;也有普渡众生的观世音。
六年后潘有声病逝;胡蝶生不如死:潘郎是静悄悄地走入自己的生活;又静静地走了。胡蝶缺了惜蝶人;无以舞翩跹。有感于丈夫的深情;移民加拿大后;胡蝶改名潘宝娟。他们演绎了一场张爱玲《半生缘》的真人版。只是胡蝶霍然回头;人海中连擦肩而过的那个人也没了。情爱中的大恨;莫过阴阳永隔。
现在这对璧人都在云端之上了。也不知人间四月天;天国是何年?
也许胡蝶梦回;死也不肯再来重庆的。我等守着一堆残败景象来怀旧;真正是白担一回虚名;文学爱好者的搔首弄姿。
干脆就有一辆仁慈的推土机;把这里推个精光好了;包括欲说还休的戴公馆、开紫银银花的桐籽树;以及暧昧、绯闻式的流言传奇。只要了曾家岩眼目下的男欢女爱;无畏的接吻;趁着清亮的天色。
(2005年4月)
第一部分:丹巴美人莲色无边(1)
戴爱莲像自然的精灵,跳跃、欢欣;青春逼人。
青春逼人啊。写出这句话;再想想已经九旬的那个女人;真有一种颤栗:世间最恐怖的东西不是老虎、狮子、核武器;而是岁月的流逝。岁月能改变太多太多的事物;包括情爱。
从没觉得戴爱莲是个大美女:她矮小、瘦瘦巴巴;细长的眼眉;安静的笑;很良家妇女的样子。这样的女人不容易骇动人。但见到她在电视上说爱情——快九十岁的女人说起爱情;春满眼风;容颜生动;便惊为天人;又为曾对她的忽略而检讨。 她的爱像她的舞蹈一样随心所欲:1939年她从英伦回国;抗战的烽火让国破家亡;也让我们的男人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她与画家叶浅予几面之交;便秋波横流;佳人才子地爱得如火如荼。
我见过叶浅予刚火之年的照片;始知冯亦代对他的形容甚是贴切。冯是1937年在香港的某巴士上第一次见到叶浅予。他;风流倜傥;两眼炯炯有神。因为情感受困;他还有着中国士大夫隐忍的忧伤。
有时我真的很惊诧: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故国何等的贫穷与战乱;但我们的许多男文人竟面容沉静;身形挺拔;长衫飘逸;有着清新的干爽。反观现在的男人;一个个浮躁得要上天似的;肉类过分堆积的脸子与腰;蜡黄的牙齿与口臭;男人成了些奇奇怪怪的动物;让女人心寒又无奈的情人和丈夫。
而戴爱莲是多么充分地享用着叶浅予。他是她的舞美设计师、道具制作师、服装设计者兼管理人员、舞台总监和御用画师。小巧的戴爱莲像一只娇媚又勇敢的小鸟;她敢于飞得狂野;是因为身后站立叶浅予这棵壮实的大树。
戴爱莲曾在川藏交界的康巴草原流连了近一年。那是些昼短夜长;夏日瞬息的高寒地带。纯色的蓝天、云彩以及几乎浩荡着的草甸、花朵;再美不胜收;却怎抵晚来风寒。但有了篝火、锅庄舞扬起的尘土、追随而来的男人;戴爱莲还要什么呢? 那样的岁月;我想;即使戴爱莲的来生来世也不忍抱怨——火光映照的草原夜;空气有些稀薄。于是;与异族人的狂欢也有些气喘吁吁——那已经不是在舞蹈了;而是在拼死拼活地爱与恨。叶浅予总是在她看得见的地方;瞧着她的旋转、举手投足;就像青春的一个证明;在人生的华章处;深情回眸。
隔着五六十年;我竟见到了戴爱莲当年在重庆举办的“边疆歌舞晚会”的景象。她跳的《瑶人鼓舞》;一个人的狂欢;却是山野之风强劲吹来。戴爱莲像自然的精灵,跳跃、欢欣;青春逼人。
青春逼人啊。写出这句话;再想想已经九旬的那个女人;真有一种颤栗:世间最恐怖的东西不是老虎、狮子、核武器;而是岁月的流逝。岁月能改变太多太多的事物;包括情爱。
十年后;戴爱莲自认为爱上一个比她年轻许多的男舞伴;要“抛弃”叶浅予。这对在特立尼达西印度群岛这样的殖民地出生;又在英伦接受教育的女人来说;再自然不过。一个有着纷纭成长背景的舞者,天生就是卡门。这不是道德意义上的事情,只是一个女人诚挚的表达。但她的离婚却受到来自各方的阻力。她和叶浅予也算金童玉女似的天仙配,怎能粉碎一座美丽的楼宇?也许有时候明明知道这样的楼宇飘浮在空中,海市一般的不可靠,但人们始终需要着童话来滋补……
叶浅予的伟大在于他从来都尊重现实。这个极其优秀;却从来都是爱情失败者的男人,纵有千般不舍,也只得放手。而事实上,戴爱莲一直都翩舞在他的深深回望中。直到老年,他们的合影也有着一场夫妻,万世恩情的景象。
而这边厢的戴爱莲煞是坦率。已经九旬了,也算水过三秋了,说起少年事,仍是狠心:她从没有真正爱过叶浅予。当年只因这个男人的优秀;她以为是爱了;结果还是无法爱。而她与那个“小男孩”的婚姻更是短若朝露;她甚至都不愿意拿更多的语言去描述。
上世纪的七十年代末;戴爱莲六十多岁的时候;她为爱情做了件冒险之事:托人在英格兰寻找她少女时爱上的那个人——雕塑家威利。当初她做过他两周的模特儿;爱上他;也知道他爱上了自己。但使君有妇;他已订婚的未婚妻是个美丽的富家千金;而自己;除了有爱;还有什么能奉献给所爱的男人?她几乎像“简爱”一样自尊而刚毅地离开了威利;甚至;连爱的表达也隐忍了。
然而;当人生的黄昏降临;她无法克制地想念着这个男人。
终于;她与他在岁月的山穷水尽处又相逢了。青春不复有;花月成追忆;还好的是;穿洋过海;相拥的一刹那;男人仍有硬朗;女人仍有妩媚。最感天动地的是;他们仍彼此深深地爱着对方。这让我想起杜拉斯《情人》的结尾:几十年的春花秋月也罢;凄风苦雨也罢;都一一捱过。本以为当初不过是你游戏我、我游戏你的肉欲欢情;却原来真正想了对方半个世纪。
爱竟是有花有果的物质——在威利生命最后的几年;他的儿子把戴爱莲接到英国;让她陪伴失偶又患绝症的父亲。那也是威利最大的奢望:在家里的小花园里;握妻子手似的;握着他此生不渝的东方情人;或者彼此像情人一样去散步、窃窃私语、接吻;或者只是;他能天天见到她的身影;见到倒映在青葱时代的那个娇小身影依然在老眼昏花中出神入化…… 就这样;威利充满感激地走了。叶浅予也走了。宿命的是;这两个戴爱莲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都在同一年过世;前后只差几个月。并且;都是终年88岁。
第一部分:丹巴美人莲色无边(2)
照片里的威利在戴爱莲看得见的地方;深情款款;时时刻刻;像冬天里色泽绚灿的阳光;斑斑点点洒在女人的暮年生活里。戴爱莲为此很幸福。她说她与威利是soul mates(灵魂里头的伴侣)。又说;他过世已经八年了;还是强烈地想他。就是这样的想;让戴爱莲有着少女似的多情眼神。这样的眼神让人想起燕子穿越空旷原野时的无畏。
我不知道自己七八十岁时;会不会因为念叨一个人而两眼熠熠发光?记得曾写过一篇随笔《我的青春与哭泣》;其中说道:最可怕的是站在年轮的高处;却发现其实从未爱过。那些曾经的男人;都是不相干的过路人。你来世界一趟;还没来得及与真命天子打个照面;就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所以;我们也就该宽容及体谅查尔斯与卡米拉要在这个春天结婚的苦衷了:
他们都曾经以为可以去爱另一个人;结果却是惨不忍睹。他们注定要驻进彼此的灵魂中去;无论曾有多少的阻碍或错失,无论有一天他们是否会反目为仇;不再相爱。但他们都必须以一场婚礼来达到现世的安稳。就像诗人劳伦斯为这对苦恋了35年的男女写下的《春天的婚礼》:听到你的婚礼/春天实践了所有的诺言/那颗心征服万物/小溪般迭宕起伏/一度遭遇严冬迷失方向/时间和清澈的春雨/让那颗心重新绽放/痴迷于她原来的航道。
我已经听到温莎堡教堂为这场新世纪最特别的婚礼敲响的赐福钟声;见到身着曳地银色长裙的卡米拉;突然摒弃了惯有的丑陋和奔六女人的衰老;美丽和年轻宿命地盛放;让我们为黛妃的叫屈也显出了无事生非。有什么比得上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们有点风雨交加的春天真的太需要怡红快绿的婚礼了;因为戴爱莲说的那句话也是这个春天最让我伤感的话。她说:他走了八年了;我仍强烈地想着他。但想念又有什么用呢?她一生没成为他的妻;他也没成为她的夫;可怜红颜已老;情关已远;绵绵此恨;不过是留着没牙的唇舌嚼吧嚼吧。 小时候看戴爱莲的《荷花舞》,看到的是满眼红绿的热闹。现在才惊觉那种薄凉——莲红走后;单留残叶听雨声;况且是个九旬老妪一个人在听;听到的也是天凉好个秋了……
(2005年4月)
第二部分:江山误美人江山误美人(1)
世间的美人往往都是双生玫瑰;高贵而惊艳的气质让她们惺惺相惜;但天生的尖刺又会弄伤彼此;甚至;更惨烈地置对方于死地。
江南的十一月底真的是彻骨的寒了。白露为霜;山衰水瘦;栖霞山上一月前还疯狂绝色的红枫;已零落成泥。
沧海桑田;不过一夜间。
船头的李煜;白衣纱帽的李煜;褪去了帝王的骄奢装饰;他哀伤的表情竟很性感。
这是公元975年初冬。北渡的船队是一支走向屈辱和毁灭的降军。远行者和送行者的恸哭;让起雾的秦淮;无法承受生命之痛……
无限江山;对李煜来说;绝别是一种大不幸也是大幸。他的亡国;让其肉体失去了安全舒适的依托;世俗的欲望皆成空话;惟有自己灵魂可以亲近和享用——因为撼世的孤独;所以撼世地吟唱:问君能有许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上苍陷斯人如此的凄凉;似乎就是为了索要如此的千古绝句。世事弄人;血腥又多情;它掠夺了一个帝王凡尘意义上的江山;又送给他更广阔的词国疆土。
所以;李煜回头;到底是有岸的,总会有肥沃的土地安葬他孱弱的身躯;以及;还算高贵的灵魂。
但;他身后的女人呢?特别是那两个女人;我们真的不知她们今安何处。包括在那些缺乏诚实和公正的史书里;那两个女人也几乎是缥缈而虚拟的投影。她们的美丽与凄哀因为被一个炫华男性的巨大身影所遮挡;竟被看轻;轻如鸿毛了。
然而;作为李煜那些千古绝句的女性阅读者;我每次在字里行间翻飞、挣扎、唏嘘;一凝神;总会见到她们的飘浮;像纸鸢;向着天空深处乌云煽动的地方。有时;也像《聊斋》中那些小狐小妖;在我的后背弄出非人间的声响。哦;我知道我见着她们了:大周后小周后;一对名为蔷和薇的女儿。她们若是有恨;隔着偏见;我们竟是不理会的……
有时想;那么偏爱李煜的词;不只因那些哀极而美的文字;更是怜悯生命的无定:一种被戏弄和践踏的命运;像无尽的黑洞;吸纳了所有的光线时;破败的身躯真的是负累。像李煜那样的人中之人;都作不了自己的主;何况芸芸众生。
可以说李煜的身世本来就是一部人间词话;他和他的女人都是披荆斩棘的写作者。
眼儿媚
她们是李煜最爱的女人。她们是手足之亲的姐妹。在李煜早年那些声色香艳的诗词里;她们千娇百媚;艳光四射;担当着绝世的女主人翁。而她们又以容颜、聪颖和无穷无尽的性欲滋养着她们的诗人丈夫;以及南唐的温柔——一个没有未来的放纵之地;所谓江山其实就是美人的辖区。
想来不可思议:世间的美人往往都是双生玫瑰;高贵而惊艳的气质让她们惺惺相惜;但天生的尖刺又会弄伤彼此;甚至;更惨烈地置对方于死地。
中国的男性文人似乎都很喜欢念叨娥皇女英姐妹侍舜的模式;那是男人的和平诗意;男人贪婪的浪漫。事实上;女人间的战争几乎都是为爱而起; 你死我活;绝对的狼性;不可能和平共处;那怕血亲之间。如飞燕与合德,杨玉环与她的姐姐、侄女。
而大周小周这对双生的词国帝后;怎样说她们好呢?
当年,大周初嫁;钱塘的豪门美女入皇家,十九年华,人面桃色,才情逼人。上得公公的宠爱,赐予她汉代流传下来的烧槽琵琶;下得丈夫的深情,如胶似漆的夫妻之乐,点燃一个古典女子强悍的能量,她对生活勃勃的野心和创新,如此浓烈盛大,超过了有史以来的所有后宫女主人。
她是音乐大师,纤指弄琵琶,修补《霓裳羽衣曲》,编排组舞,调教宫娥昼夜翩跹。于是,南唐后宫夜夜舞会繁华,那是声色的缠绵和厮杀,放纵的后庭花,姹紫嫣红,直让天性贪乐的李煜“和花和月,天教长少年”(李煜词)。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