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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堅決得把這種傻念頭排斥在外。
但是我不知道,我的精神衰弱這麼嚴重。直到警察在墳地按住我,我驚醒過來,
迷惘的看著他。我回眸,看到我抱著懷裡腐爛不堪的屍體,我嚇得馬上扔下來,
但是我的嘴裡充滿了噁心的腐屍味道。
我想,每個人都有一定的忍受強度,超過了那個強度,就像是保險絲燒斷一樣。
我昏了過去。
我不知道昏倒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模模糊糊的知道我在尖叫、在狂笑,發
出奇怪的聲音,對著別人吐口水,並且失禁。我想我是瘋了。
不管我外在怎樣瘋狂,我的內在卻有個角落很清醒。我甚至還觀察自己發瘋的樣
子,想著怎麼寫小說。
說不定,我早就瘋了。
只是好奇怪,我怎麼可能瘋得這麼難看?我想不通。我為什麼要去挖墳吃屍體?
天知道我這樣的挑嘴,我是寧可不吃也不吃難吃的枺鳌N疫記得那種恐怖的口
感,我不想告訴你。
我只記得,我被關進精神病院,受到很大的折磨。我洠мk法控制的撞牆,也不能
控制的倒在地上抽筋。醫護人員可能揍過我或踢過我,但是我只記得痛苦,卻不
記得過程。
這些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的清明常常被弄糊了,連讓我想故事的乾淨
角落都洠в小
直到有一天,我還記得是個下著流星雨的夜晚。有一顆光亮的微塵,融入我要喝
的水杯裡。
我喝了。
那真的是很好喝的一杯水。喝完以後,我腦子清明的角落突然擴大很多。一直
罩在身邊的霧氣消散了。而且,我也看得到依偎在我懷裡,一直控制著我的那個
女鬼。
她將腐爛得非常恐怖的臉湊在我眼前,「你怎麼還不死?你怎麼還不趕快去死?
」她的低語這樣怨恨,這樣惡毒,「你根本不是人!你連你媽的屍體都吃了,為
什麼還洠Н傔洠溃俊
我不是真的瘋了嗎?我就知道,我不會瘋得這麼難看。
「我媽不在台北。」好久了,我好久洠дf話了。但是能夠說話,是多麼棒的事情
。
女鬼趴在我身上,腐爛的眼珠搖搖欲墜,她陰惻惻的笑,「你媽來台北治病,死
掉了。」她輕輕的在我耳邊說,「你知道她為什麼會死嗎?」
我搖了搖頭。能躲我也想躲,但是我被瘋子穿的緊身衣紮了個結實。
「因為她昏迷的時候,臁瓿龈'跑來保護你。她,是你間接害死的。」腐爛的味
道刺激著鼻腔,我洠в斜砬椤
也說不定,我早就習慣了。「哦?」
「她住的醫院,也是這個醫院。」女鬼歡欣的笑起來,「她過世的第二天,終於
讓我弄瘋了你。」輕輕的,她殘忍的笑起來,「在你等待轉詴r,我附了你的身
,將她吃了個屍骨不全。」
她冰冷腐爛的手在我脖子旁邊游移,「被兒子吃掉,不知道她能不能好好的走啊
…哈哈哈哈~」瘋狂的笑聲在小小的雪白房間漂蕩著。
我也笑了,淡淡的。「為什麼呢?我生平洠в泻^半個人。」
「我生前也洠Ш^半個人!」女鬼咬牙切齒的,啃掉了自己的唇肉,「但是你的
祖先害死了我!我要你們絕子絕孫,不得好死!好不容易你來到我埋骨的地方…
我等好久啊~」
個人造業個人擔。為什麼要害死我?就因為那個死到不知道往哪去的祖先?這關
我什麼事情,關我媽媽什麼事情?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會被拳打腳踢了。那不是醫護人員幹的,而是我氣憤的爸爸下
手的吧。
打得好,老爸。這輩子就你這次打我打得最好。
對了,你還不知道我寫什麼故事吧?我寫得很雜,什麼睿亩紝憽6遥疫寫
過這個故事,這篇叫做「瘋狂」的故事。
只是這個故事斷了頭,我還洠懲辍
「我知道我要死了。」難得的清醒中,我一陣陣的平靜,心灰的平靜。「我會死
在這個精神病院,被人當作瘋子。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讓我完成一個願望。」
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咻咻的氣息,像是野獸。
「讓我…說完我還洠дf完的故事。」我喃喃著,「一個瘋子的故事。」
我想,我補足了我不足的部份。我知道光有才氣是不夠的,我還得經歷一些什麼
,才可以將我的故事說得更吸引人,更緊緊的抓住世人的目光。
或者是鬼的目光。
我說了整個故事,這個故事像是在我大腦生了根,讓我這麼自然的說出來。我不
知道說了多久,白天或夜晚,哪怕只有一個害死我媽、把我逼瘋的女鬼,我也要
把故事說完。
終於說到我瘋到住院,和女鬼對話的部份。接下來,我還洠憽
「後來呢?」女鬼的眼珠子雖然爛到掉出來,卻寫滿了狂熱。和一般的讀者洠
樣。「繼續說!你若說得好,我就讓你活著說故事!」
後來嗎?我笑了一下。咯咯的笑,在陰森的雪白房間裡,很像是鬼的哭聲。
啖食母親的屍身,是很大的罪孽。罪孽大到陰曹地府不能不管。但是在神智昏亂
的時候,陰差找不到罪魂。
直到罪魂清醒,陰差才找到了路,來到這個雪白而陰森的小房間。
「啖食母親屍身的罪魂是哪一個?」陰差的聲音宛如雷鳴,「速速隨我前往!」
我停住。就如我說的故事一樣,陰差來到這個陰森的雪白房間,如雷的問了同樣
的話。
我微笑著,指著還趴在我懷裡的女鬼,「就是她。」
「然後,」我越來越開心,朗聲笑出來,「陰差將妳帶走了。」
錯愕的女鬼被陰差一把抓住,慘叫著消失在虛空。但是她慘叫著的是,「我還想
知道後面!後面怎麼樣了~別抓我,別抓我~我要知道後面怎麼了…」
我不斷的笑,越笑越大聲,完全符合我現在的身分,一個瘋子。雖然我笑到最後
掉下眼淚,甚至嗚咽了起來,我還是停不住我的笑。
媽媽,對不起。妳重病在床想念的還是我,但是我的心裡,只有寫小說而已。甚
至現在,我都盤算著要怎麼把喪母之痛和瘋狂時的苦楚,寫進小說裡。
遠在女鬼附身之前,我就已經瘋了。
終身背負的罪孽,怎麼懲罰也懲罰不完。
我早就已經瘋了。
我不斷的流淚,但是我還在笑。若我真的感到痛苦,那是因為…我居然不為母親
過世而痛苦。
身為人的我已經消失,只剩下姚夜書。
***
「夜書啊,醫生說你的情況很有進步,要讓你出院。」我的編輯來探望我,小心
翼翼的,「你就當作是重感冒,別想太多。你的書現在銷售量很好呢,你終於轉
呃玻^去就當作是惡夢吧。老闆說,他會幫你打理住處,只要你好好寫…」
「我寫,但是我不要出院。」我咯咯的笑,「這裡幽靜。」
編輯有點為難。但是我想,挖墳吃屍體造成絕大轟動的詭異小說作家,應該是棵
閃亮亮的搖錢樹。他不會放棄我,老闆也不會。
他們都中了我的毒,小說的毒。
像是屍毒一般黏膩噁心,卻難以治癒。
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辦到的,我當然也不知道老闆花了多少錢。我在醫院裡有了一
部筆記型電腦,甚至有條網路線,還有個個人房。
我繼續寫故事。不只寫給人類看,也寫給鬼魅、妖怪,還有一些我弄不清楚種類
的眾生看。
當我寫得很歡暢的時候,我會在房間裡發出笑聲。
據毛骨悚然的護士說,很像鬼的哭聲。
我想也是。
(第一部完)
第二部 食肉
「這是個富裕的時代,你缺乏某種蛋白脢?」我覺得困惑。
「因為好吃啊。」眼鏡蒙著霧氣,他將湯匙遞過來,「嚐嚐看?」
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燒得模浀氖种割^,「不,謝謝。我吃素。」
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
很逼真的夢境。
我看到了熱騰騰的廚房裡,大火大鍋的不知道在煮些什麼。真的好大,很像是什
麼大飯店的專業廚房。我當初為了知道專業廚房長什麼樣子,重看好幾遍食神。
有人在剁著什麼,幾個蓋著的大鍋冒著煙,只有一個大得像是木桶的鍋子洠в猩w
。
剁剁剁,剁剁剁。很俐落的聲音。是不是要包餃子?我的廚藝很差勁,只能做出
這麼滐@的推論。
到底在煮什麼?我看著大木桶似的高鍋思考著。啊,很像是日本美食漫畫畫的那
種,專門熬高湯的。
旁邊有個大勺子,我不假思索的拿起來往鍋裡撈…
撈起了一個彎彎的,還黏著一點肉的「肘子」。花了一點時間,我才從「肘子」
尾端的半個手掌認出來,這是一節熟爛的、人的手臂。
默默的讓手臂「入湯為安」,我有點困惑的往前走。
剁剁剁,剁剁剁。
穿著廚師整齊制服的年輕人哼著歌,很愉快的剁著手下大堆的肉。其實剁碎了也
看不出來是什麼肉,只是他的習慣很不好,讓頭顱、腳掌,這種容易辨識人類特
徵的碎塊散置在流裡台上,我實在很難相信他是個好廚師。
連巷口賣牛肉麵的老王都比他收拾的嚴謹呢,老王常吹的「天下第一牛肉麵」也
因為他簡直是神經伲膰乐敚@得頗有說服力。
散漫的廚師不會是個好的廚師。
可能是震動,也可能是頭顱的主人想跟我打招呼。那個頭顱突然轉了半個圈,和
我四目相對。
「…吳大夫?」我輕呼。
「我吵醒你了嗎?」年輕的吳大夫站在我床邊,有些手足無措的笑了。
眨了眨眼睛,我想我是醒過來了吧。我望著吳大夫,夢境和真實有些恍惚的重疊
,又詭異的分歧。
是夢。發出一聲呻吟,我想轉身繼續睡。這是完稿症候群,每次我寫完一本小說
,就會倒下來睡上二十個小時以上。誰在說小說家容易混飯吃我想去殺誰。你怎
麼不試著坐在電腦前面榨腦潱贿L七天,每天十八個小時看看?
等寫完燈盡油枯,還要被高漲的情緒主宰著,連睡眠都要被雜夢頻頻入侵。
你來試試看好了,看當小說家好不好賺。
「你已經睡兩天了。」剛剛當上住院醫師的吳大夫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不吃
點什麼?」
如果是其他的醫生,我可能冷笑一聲面牆繼續睡。但是面對這樣有點可憐兮兮,
心腸熱過頭的吳大夫…長長的嘆口氣,我不甘不願的起床。
端過來的是清粥小菜,還有一個饅頭。看起來是早上八點而不是晚上八點。一樣
樣的聞過去,我撿起那個結實的饅頭,胡亂咬了幾口。
「我飽了。」放下那個饅頭,盤算著等等要去洗澡,順便回憶一下夢境,可以寫
進備忘裡當小說睿摹
「你吃太少了。」吳大夫簡直是痛心疾首,「好歹也喝完這碗稀飯。這是我特別
去買的鹹粥呢!靠點滴過日子怎麼好呢?你的抵抗力已經不好了…」
很苦惱,真的很苦惱。如果吳大夫是那些心臟宛如鐵氟龍、血管流著液態冰的精
神科大夫就好了。可惜他還這麼年輕、血還滾燙著,還有理想報負和悲天憫人。
人說出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還是個真心的笑臉人。連我這個如畜如鬼的瘋子都不
知道該拿他怎麼辦。
天真的溫柔比陰險狡詐更難應付。
無力的發了一會兒的呆,在他關懷到幾乎哀矜的壓力下,我捧起鹹粥,喝了一口
。
………
然後我馬上跳起來,衝去洗手間大吐特吐。真是掏心抖肺,幾乎把自己內臟吐出
來那種用力法。吐到完已經天旋地轉,我覺得我會因為這種微小的飲食障礙死翹
翹…嗓眼一陣陣甜腥,我喉嚨好痛…
吳大夫整個慌掉,只是一聲聲叫喚,他可能慌到忘記自己是醫生,還一遍遍的拍
我的背。
「…大夫,別拍了。」我現在覺得嚴正的清官比貪官汙吏可怕多了。當然我知道
,這比喻一點都不適當。「你拍得我更想吐,再吐只能內出血了…」
另一個大夫走了進來,我還洠Э吹剿挥X得突然可以呼吸。
唔…像是純氧充斥我這個陰暗的個人病房,帶來足以呼吸的力量。我知道他姓楊
,楊大夫。並不是第一次看到他,但是很奇怪的,我不是很喜歡他…卻不自覺得
願意信賴。
「楊學長…」吳大夫滿臉想哭,皺著臉扶我出去。真受不了他這種孬樣,又不是
我要出殯了。
聞了聞我的食物,楊大夫皺眉,「還是洠мk法吃肉?」
我的胃一陣劇烈的翻滾,又衝進洗手間。
「這是素的呀。」吳大夫更惶恐了,「夜書這樣不行的,他有明顯的營養不良…
」
「鍋子洠в兴⑶瑴Q。」楊大夫搖了搖頭,「學弟,你不是只有姚夜書一個病人。
先去巡房吧,我跟他談一下。」
吳大夫沮喪的走出去。我趴在馬桶上,坦白說,我也很想跟吳大夫一起逃跑,我
一點都不想跟楊大夫單獨相處。
他拿下眼鏡,目光灼灼的盯著我的背。別問我怎麼知道,我就是知道,而且有種
強烈的不適感。
「已經過了不少時間了,你的傷還洠Ш脝幔俊顾麤'頭洠X的來這句,我卻聽懂、
並且發寒。
「…幾秒鐘的經過,可以變成一輩子的傷害。」我冷下臉,開始刷牙,洗臉。洗
掉嘴裡的苦味,而且雪白泡沫裡頭不再有烏黑,我才能夠安下心來。
走出去和他相對,他望著我,讓我覺得有種空白感。
「那個女鬼給你的影響太重了。」他長歎一聲。
他果然知道些什麼吧。「你怎麼不說,我被她侵蝕的太深?深到連容貌都變了?
」
楊大夫看著我,莫測高深的。「…我會交代廚房,你的飲食特別做,絕對不會有
葷。」
真奇妙,他刻意避開「肉」這個字。「咯咯咯咯…」我突然笑起來。
都到這種地步了,我還怕他收拾我?雖然我也很本能的知道,他要對我怎麼樣,
我這個被鬼魅侵蝕得傷痕累累的瘋子,也拿他洠мk法。
「為了你的健康著想,趕緊跨越飲食的障礙吧。」他走了出去,帶上門。
真是輕鬆的一句話。跨越?你怎麼不去啃屍體看看,還是軟爛得像是泥潱厦
滾著蛆的屍體看看?
啃上一口,你將來還吃得上肉我隨便你。
「咯咯咯咯…」我啃著指甲笑了起來,望著自己越發白細的手指。
我知道,有些變化發生在身體上。被厲鬼纏這麼久,我洠缿撌俏业脑鼓畋人
還深,我還想寫作。但是她的鬼氣影響了我,也把她生前的容貌不自覺的「刻」
在我這兒。
無法進食使我消瘦蒼白的像是一抹影子,但是皮膚越來越細,五官越來越柔和,
照鏡子的時候,我也常覺得像是在看陌生人。
長什麼樣子不重要,我的手指還在,眼睛還看得見,我還能寫。
當然我知道,我被這樣的命咄媾恕D莻厲鬼雖然讓陰差帶走,但是她留下的
「禮物」也讓我不大像是個人類。
每天自由活動的時候,我從樓上走下來,經過普通病房,原本囂簦У妮p症病患會
突然安靜下來。張著驚恐的眼睛,畏縮的等我經過。
人類求生的潛能是很強韌的。
他們本能的會害怕,會恐懼。恐懼我這個鬼氣森森的瘋子。
雖然他們也是。即使心臁扑椋麄內祟惖谋灸苓在,知道要避開、要躲。我真
的能夠體諒。所以,我安分的經過普通病房,走入花園,享受一下陽光,不會去
找誰交談。
我所在的病棟是病情比較輕的,可以自己打理生活。大部分是憂鬱症或躁鬱症患
者,還有些輕微精神分裂的。很少有激動的病人,頂多就是喃喃自語,規律的轉
來轉去,搖晃身體。
當然,還有那種完全正常,靠家裡有幾個錢,用什麼精神鑑定逃避刑責來「渡假」
的公子哥兒。那種的會自己混成一堆,在角落邊晒太陽邊發牢颍R哺乙粯樱
擁有自己的個人房,聽說還有的設備堪比五星級旅館的…不過也只是聽說,我洠
去參觀過。
他們不敢惹我,我不想管他們。
玻е劬Γ蚁硎苤柟獾臏嘏5窃谶@樣宜人的冬陽下,我卻看到了一個不
該出現的人。
詫異的看著他。他很輕鬆的獨處,有種斯文而內斂的氣伲V讣仔藜舻谜R,頭
髮一絲不紊,很有條理。雖然嘴角有些嘲笑的意味…和那些公子哥兒滿像的。
像我這樣待在精神病院一陣子的人,可以用直覺區分哪些人有問睿男┤擞质
正常人--我是說外表的心理上。
他並洠в邪l瘋。
但是那些公子哥兒躲避他跟躲避我一樣。
這意思是…其他人也看得到他?這怎麼可能?
因為,他是我夢裡那個廚師。
***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我的新鄰居,住我隔壁。我做那個逼真的夢時,他剛好搬進
來。
很巧?
其實還有更巧的。
他會到這個精神病院來,是因為…他跟一個女同學去露營,發生山難,為了維生
,他把女同學的遺體給吃了。經過訴訟,他因為精神鑑定,被判定是精神極度衰
弱,無行為能力,住院治療。
當然,這是表面的消息。你問我信不信呢…?
我信他是吃了那個女同學,是不是遺體我就不敢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