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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慧明，生于1956年，1982年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系，曾任成都军区摄影干事、新华社军事记者、《经济日报》驻四川记者。现系自由作家，中国摄影家协会四川分会会员。与唐步云、马平合著有《中国的出路：改革》、《中国1992：背水之战》、《中国观念大爆炸》、《中国1993：走出混沌》、《中国记者眼中的美国》等书，即将出版的有《不鸣惊人》、《新闻的背后》等书。现兼任四川慧明智囊中心负责人。
《狼市》 序破译中国股市病灶DNA（1）
——策划人与作者的对话
策划人：羊慧明先生，你今年年初出版的《中国房市警告》一书，在社会、学界、业界都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但在我们的印象中你过去好像从未写过关于房地产的文章，初次出手却有如此的反响，真不愧是大手笔！
作 者：我的确没有专门研究过房地产，只是碰巧前两年考察过美国、日本的房地产，也在美国买卖过房地产，去年下半年回国目睹内地房市种种怪现象，有感而发，写了那本小书，只能称为“快餐”，谈不上有多少分量。我认为《中国房市警告》能够在社会上引起一点共鸣，靠的是“真诚”二字。我做记者、做人、做学问一向的原则是：坦诚——只要我觉得是对老百姓对国家有利的话，就真真实实坦坦荡荡毫无保留地讲出来，脑子里没有任何“框框”，至于有些话有没有犯忌，会不会得罪什么人，那是媒体编辑考虑的事。我的责任就是如实记录。这可能与我多年做新华社记者的职业生涯有关。
策划人：现在你们又接着写股市。《狼市》这本书是否可以看作是《中国房市警告》的姊妹篇？
作 者：可以这么认为。我在《中国房市警告》的导言里，也谈了一点关于股市的内容，记得有这样一段话：“2005年，中国经济之舟驶入两个巨大的漩涡：股市与房市。”“刚刚过去的2004年，‘有形之手’对股市与房市这两大敏感市场的调控，都出现了南辕北辙的‘搞笑’结果：‘有形之手’急欲使之降温的中国房市，反而出现了愈控愈热的疯涨；而‘有形之手’竭力想拯救的股市，却一泻千里，气息奄奄，形已崩盘，‘崩’得一切利好都起助跌作用，‘崩’得局内局外人都搞不懂，市场内只有一个声音：‘逃’！这印证了华尔街的一句名言：‘政府要想干预市场，就好比用葡萄干喂大猩猩。’相对于全球金融市场每天超过1万亿美元的成交量，任何政府所能用于干预市场的财力也只相当于葡萄干。市场是一匹野马——它只按自身的原则——市场规律运行。”在《中国房市警告》一书中，我已经为写股市这本书埋下了伏笔，也早在计划之中。
策划人：过去很少看到你对股市的评论。
作 者：其实，我对股市应该比房市更熟悉，更有感觉一些。我是内地A股的股民，也是华尔街股市的股民。对两个市场有切身的比较。做记者时也写过一些关于股市的东西。12年前我与步云合写的《中国1993：走出混沌》（1993年12月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和《中国观念大爆炸》（1992年人民中国出版社出版）两书中，就专门用了大量篇幅来写股市，章节内容有：“股票需要‘蓝天法’”、“假如马克思没有炒股票”、“裁判能进场踢球吗？”、“股票需要透明度”、“股票呼唤政治改革”、“谁来保护股民利益？”、“股票不能孤军深入”、“股份制将推进政治民主化进程”、“股民才最需要关心政治”、“立足于经济利益基础上的民主意识才是强大的”、“只有政治改革才能为经济改革护航”等。
策划人：从这些章节标题就能看出，你们十几年前对中国股市的分析是有预见性的。可惜我没有看到你们对股市的这些评述。
作 者：我会把我们多年对中国股市的预测分析，也就是《中国观念大爆炸》和《中 国1993：走出混沌》两本书中有关股票的章节都收录在本书的附录中。我们至今仍然坚持多年来对股市的一贯看法。今天内地股市病入膏肓的痼疾，恰恰印证了我们多年对股市的分析。拯救中国股市，功夫当在“市外”，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治不了中国股市的病根。因为今天内地股市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市场问题、经济问题，而是牵涉权力制约、舆论透明、民主法制、社会监督体系等一系列问题，我们需要重新全面认识市场经济，认识股市，认识现代市场模式所需要的社会环境和土壤，并且去营造和培育能使之正常、健康成长的气候和土壤。否则，我们只是播下种子，却没有使之生长的气候和土壤，再好的种子也会烂掉。
中国股市的病根就在于“中国特色”
策划人：你们的意思是当今内地股市的根本问题在于市场外部环境，难道股市自身问题不严重吗？
作 者：内地股市内部的问题当然也非常严重，包括：上市公司利益向内部人特别是大股东倾斜，财务报表弄虚作假成风，上市公司高管勾结腐败官员内掏外挖，上市公司成了圈钱掠夺股民的“提款机”；股市里恶庄黑嘴勾结，操纵市场的违规行为触目惊心，数千万小股民被玩弄坑害于股掌之间；监管部门不作为和腐败，使中国股市有可能成为世界上最黑暗最腐败的道德底线已经被摧毁的市场废墟。我们只有一个小小的股市（流通市值不过千余亿美元，不及微软一个公司的市值），却拥有从中央到省地市最严密最庞大的监管机构，而在如此庞大的监管机构监管下，市场上发生了什么呢？上市公司高管、大股东肆无忌惮地侵占掠夺广大中小股民的利益，一些烂得不能再难的“壳”也被反复利用，通过假重组掏挖一轮又一轮，受伤流血的都是不明真相的投资人。恶性发展到今天，接二连三发生高管把几亿乃至几十亿血汗钱卷走逃之夭夭的事件，目前不是曝出前南方证券高管把78亿美元转往海外的事件吗？掠夺股东利益的行径像瘟疫一样在股市传染，一些上市公司高管还进行学坏攀比——你掏得多我要比你掏得更多更狠。就连那些盈利的上市公司，也是优先考虑内部人和管理层的利益。近年来地产业暴利惊人，可你看看上市地产公司的年报，2004年只是“意思意思”地勉强平均每股增加了3分钱的利润。高速公路上汽车数量成倍增加，可上市高速公路公司的平均业绩还在下滑，而有的公司员工平均年薪已高达15万元，更不要说高管了。那个响当当的科龙电器，2004年前三季度还盈利2亿多元，仅仅过了3个月，报出的年报却亏损6000多万元。昨天怀抱的还是个“金娃娃”，一瞬间可以变成“炸弹”！这样的市场叫散户、机构哪敢有信心？而证券市场出了这么多的问题，监管部门有谁去担责？中国股市就是彻底崩盘了，也不会有人负责！
策划人：科龙集团的老总顾维军曾经是2004年中国经济界的名人。他在遭到郎咸平的炮轰后，立即得到中国主流经济学圈的声援，郎咸平反而受到了围攻。
《狼市》 序破译中国股市病灶DNA（2）
作 者：从郎顾之争中郎咸平遭到围攻一事可以看出，中国经济学界的风气究竟如何。越来越多的大腕官方经济学家，成天奔忙于镁光灯闪烁拿红包出场费、顾问费、独立董事津贴的场合，当然得为出钱方代言，有的甚至给利益集团和腐败当托儿。不然，你就很难理解那些大衙门研究所的资深经济学家，会出现连小学生也不会犯的计算错误，把中国房地产的总量说成只占GDP的1％，甚或振振有词地把自行车的污染说得比汽车的污染还大！
策划人：言归正传。对于你们刚才讲到的内地股市种种腐败违规现象，民间常见的解释是：主要是由于我们缺乏知识和经验，证券市场的法规不健全，监管不力。
作 者：事实上，我们不应该缺少现代股市的管理知识和经验。成熟的市场经济体早已有了完备的股市管理知识和经验，完全可以“拿来”，就像IT技术可以拿来就用一样。有人以人家的股市已经发展了几百年，我们只有十几年为托词，为股市的种种腐败、不规范打圆场。可我要问，人家是在黑暗中摸索了上百年，才有了现成知识和经验，难道我们还要自己在黑暗中再去摸索几十年上百年另起炉灶不成？或许有人说，中国有“中国特色”，有中国的国情。这倒是一个又硬又软的托词。对于股市而言，“中国特色”是什么？无非是：一度强调的国有必须占主导的方针；信息很难透明和民主法制监督制约机制软化。在这样的“特色”下，你把史美伦抑或王美伦张美伦请来又有多少用？就是把被伦敦《经济学家》杂志称为“世界最严厉的金融警察”的美国证券与交易委员会SEC的大佬请来，他们也没法干活儿，没准几天后就会被轰走。他们压根儿不懂也适应不了这样的国情。我们不是缺乏股市的知识和经验，而是股市的内外环境不能很好接纳这些知识和经验。
比如法规不健全的问题，是不是有了完备的证券法规，一切问题都迎“法”而解了？显然不是。中国制定了那么多法律，有多少得到了很好的执行？一个根本问题在于：谁能监督制约执法者和监督者？如果不能制约监督者，多一个监督机构无非多了一个敲竹杠的机构。中国内地股市，是被腐败搞垮了的。谁不知道中国证券市场的监管机构是油水最足的机构。王小石一案，至今遮遮掩掩。一份发审委的名单，就能卖30万元，上千排队等着圈钱的公司有多少急需买这样的名单？而这30万买的名单还只是买了一个指路线路图，幕后的交易成本更高。一个上市公司从申请到挂牌要历经漫长的审批路途，要过五关斩六将，“公关费”要在上千万元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你看那个成都证管办（后到贵州证管办任职仅年余）的高勇，在短短时间内就吃了两千多万元，还自认为是“最廉洁”的。被查出来的，还够不上冰山的一角。在这等腐败官员的“监管”下，濒临破产的公司也可“包装”成“优质”公司去上市圈股民的钱。腐败猖獗，股市焉能不乱不垮？
成熟的市场经济体如何管股市？
策划人：那么，成熟的市场经济体是如何管理股市的呢？
作 者：我去采访过美国证券与交易委员会SEC。如前所述，这个机构被称为“世界上最严厉的金融警察”。SEC的一位副主席告诉我，SEC的五名委员均由总统提名，参议院表决产生。他们这个部门独立执法，总统也干预不了。我就问他，你们有这么大的权力，总统也干预不了，那么谁能够制约你们？怎么能保证你们自身能够公正执法不出现舞弊？他说，SEC同样受到几方面的制约：一是国会的监督，如果我们有人舞弊，就会遭到国会的弹劾，卷铺盖走人，还要受法律制裁；二是媒体的监督，如果我们接受私人公司的邀请去参加一次宴会，媒体也会猛烈抨击我们被收买；三是公司的监督，如果我们偏袒了某个公司，别的公司就会觉得不公平，就会向国会投诉我们；四是公众的监督。从某种意义上说，法律的执行最终是靠公众来维护的。SEC有一套专门的电脑系统，用于跟踪监控政府官员、上市公司高管和大股东及证券行业从业人员的交易活动。市场一有异动，马上就能查到是不是有内部人员在从事内幕交易。纽约女强人家政大王斯图尔特，仅仅因为在公司公布消息前一天抛出了2万多股股票，多卖了区区几万美元，SEC就逮住她不放，媒体群起攻之，最后她不得不认罪，服刑六个月。
我在华尔街做过股票交易，最信服的一点，就是人家的上市公司的信息披露非常透明、规范，比如，像微软、思科、奇异、IBM这些公司公布业绩和消息前，消息决不会提前走漏，股价不会异动，只有消息或业绩公布后市场才有反应。哪像我们的股市，消息公布前就内部消化了，早就炒翻了天，公布了消息、业绩你再去跟风多半会赔掉老本。讲一件真实的个案吧，当年牛皮哄哄红得发紫的托普软件老总宋如华“重组”川长征之前，当地的相关政府经济部门乃至媒体的科处级以上职员，大多早已得到了内部消息，并将这些内幕消息向亲友的亲友的亲友传递。他们以4～5元的价格吃进川长征，重组消息公布后，最高涨了若干倍！从事内幕交易的，何止千百人！比起美国家政大王斯图尔特的遭遇，中国股市真够“宽厚仁慈”的，它是暴发户和掠夺者的天堂，但对得不到内幕消息的广大股民而言，却又是敲骨吸髓的炼狱。面对一个不公平的市场，聪明一点的弱势投资人只有选择逃离。
策划人：腐败也非中国股市独有，华尔街股市不是也出过安然（ENON）和世界网（world ）虚报业绩的丑闻吗？
作 者：但这在程度上和性质上完全没有可比性。美国三大股票市场即纽约证券交易所、纳斯达克和美国证券交易所总共约有8000家上市公司，加上OTC市场，超过1万家上市公司，这几年就出了安然和世界网两家严重触犯证券交易法的事件，人家出问题的概率才多少？几年才万分之几。而我们股市里上市公司弄虚作假坑害股民，高管大股东内掏外挖愈演愈烈，大面积传染，问题公司起码占30％以上，2005年初仅1个月之内就有12名上市公司高管被拘传，卷款外逃人间“蒸发”的也不绝于耳。其性质也远比华尔街的安然和世界网恶劣得多。安然出问题是由于它那种急速扩张的经济模式使它的资金链绷得太紧，一有利空消息资金链断裂就迅速崩溃。安然和世界网提供虚假财务数据和信息，远没有中国A股市场的红光、银广夏、啤酒花、亿安科技、托普软件、蓝田股份等等那么肆无忌惮。而且，安然、世界网的问题很快就被发现，高管被绳之以法。而内地A股那么多内掏外挖的上市公司高管，为非作歹几年乃至人间“蒸发”了还没有被查处。比如托普的宋如华，连个说法都没有！
美国股市除了司法机构、监管机构SEC和媒体的监督，还有一种民间的监督机制。美国有一些律师事务所，成天专门盯着各家上市公司的财务报表和公告，鸡蛋里面挑骨头，一旦发现上市公司有提供虚假信息和内幕交易的迹象，立马发动投资人提起群体诉讼，这是美国公司最害怕的。一旦遭遇群体诉讼，公司多半要赔掉老本。2004年大摩（摩根斯坦利）遭遇公司内部女员工提起的性别歧视诉讼，认赔5400万美元。随后，沃尔玛遭遇公司160万女工控告公司性别歧视的群体诉讼，有人分析沃尔玛高层不破财几亿美元消不了这场灾。在此之前波音公司也因一场群体诉讼赔掉几千万美元。而前面提到的安然公司，虽然破产了，但仍然有人负责，投资人提起群体诉讼，控告摩根大通公司和花旗银行负有连带欺诈责任，结果，以摩根大通赔偿22亿美元，花旗银行赔偿20亿美元了结诉讼。在华尔街股市，上市公司不敢不尊重股东——哪怕是一个很小的股东。比如我，哪怕我只持有公司100股股票，市值不过100余美元，公司也会定期给我寄来公司的财务报告，经常还有电邮沟通，逢年过节还会收到公司寄来的贺卡。在中国A股市场，除了圈钱，谁还睬你小股东？
保护弱势群体是发达国家经济法规
的基点
策划人：你在《闲聊美国》和《更年期的山姆大叔》两本书中也谈到，美国法律维护公平自由竞争的基点，是保护弱小，保护弱势经济群体。
《狼市》 序破译中国股市病灶DNA（3）
作 者：是的。他们的法律条文本身和司法理念，都是向社会弱势群体倾斜的。比如，他们有“反歧视法”，你不能歧视黑人、胖子、女性，也不能歧视穷人。审判制度也是维护穷人的。他们有陪审团制度，人家的陪审团不像我们刚试行的陪审员是指定的，只是“意思意思”，他们的陪审团是掌握判决权的，陪审团成员的产生也是在当地年满十八岁以上的居民中按身份证号码（社安号）机选，选到的不去履行义务职责还要被罚款250美元至上千美元不等。机选的方式决定了陪审团的成员一定是平民、穷人多，因为一个城市总是平民、穷人基数大，被机选中的人数也多些。陪审团中的平民、穷人多半会竭力维护穷人、平民的利益。在他们那儿，凡员工告老板，穷人告富人的，多半会赢，而且老板方一旦败诉就意味着巨额判赔，动辄几十万、几百万甚至上亿美元。违法成本很高风险很大，公司也就非常注意遵守法规。弱势者的权益能得到真正的尊重和维护。
可回头再看看A股市场，弥漫着强势者向弱势者掠夺的残忍氛围。可以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