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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花·烟雨·江南-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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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他留在她屋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要打发他走,已很不容易。他渐渐已将她看成属于他的。    
    纤纤垂着头,看着身上的衣裳。湖水般碧绿色的衣裳,镶着翡翠色的边,不但质料高贵,手工也很精致。这衣裳是他买给她的。    
    这些天来,她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是出自他的腰囊。她也知道自己再想打发他走,是多么不容易了。    
    尤其是今夜,他似已决心留在这屋里,尤其是他又喝了很多酒。    
    无论谁若想得到什么,都一定要付出些代价的。    
    尤其是女人,若想让男人为她牺牲,自己也一定要在某方面牺牲一些。    
    纤纤在心里叹息,她已准备牺牲。可是她的牺牲是不是值得呢?    
    灯光也同样照在金川的脸上。他的确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又英俊、又清秀,而且温柔体贴,很懂得怎么样来讨女人欢心。    
    他看来永远都很干净。可是在这干净好看的躯壳里,藏着的那颗心又是什么样子呢?    
    纤纤不敢想,她怕想多了会恶心。现在她要想的只是:这男人是不是可靠?是不是真心待她?是不是有很好的家世?    
    她目光偷偷瞟着他腰上的革囊。这些天来,所有的花费,都是从这革囊里取出来的。    
    他并不小气,但现在革囊里剩下的还有多少呢?    
    想起这些事,连她自己也觉得恶心,但她却不能不想。    
    她自己可以什么都不管,却不能不为肚子里的孩子找个可靠的父亲。    
    若是小雷,那当然就不同了。为了他,她可以睡在马棚里,可以每天只喝冷水,因为她爱他。    
    一个女人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无论吃多大的苦,无论受多大的委屈,都是心甘情愿的。    
    但她若不是真的喜欢这男人,要她牺牲,就得要代价了。    
    在这种时候,女人的考虑就远比男人周密得多,也冷酷得多。    
    纤纤垂着头,凝视着面前的空杯。金川却在凝视着她,忽然笑了笑,道:“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又想赶我走?”    
    纤纤的头垂得更低:“我怎么会想赶你走,可是……”    
    “可是怎么样?”    
    “我……我总觉得,像这样的大事,总不应该就这样匆匆忙忙的决定了,总应该先回去,告诉你的父母一声。”    
    金川沉默着。    
    “我知道你也许会觉得我太多事,但是,我是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既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你以后……”她红着脸,轻咬着嘴唇,“你以后若是欺负了我,我也可以有个保障。”    
    她说得很婉转,很可怜,但意思却很明显:你若是想得到我,就得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得跟我正式成亲。    
    这条件其实也不算太苛刻,大多数女孩子在准备牺牲时,都会提出同样条件的。    
    金川又沉默了很久,忽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的身世,好像始终都没有告诉过你。”    
    “你没有。”    
    “我也跟你一样,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甚至连朋友都没有几个。”    
    纤纤的心沉了下去,就好像一个已快沉入大海中的人,忽然发现自己抓住的一根木头,其中也是空的,也快沉了下去。    
    金川看着她,目中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语声却更温柔:“就因为我们都是孤苦伶仃的人,所以更应该互相依靠,你说是不是?”    
    纤纤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鸾铃声,铃声轻悦有如金玉。纤纤的心也跳了起来,她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今天下午,他们在道上歇息喝茶的时候,就已看见过这批人。其实她看见的只有一个人。    
    这人的年纪并不大,比其他那些人都年青得多,但无论谁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必定是这群人之间的主子。    
    那倒并不是因为他穿得比别人华贵,也并不是因为他马上系着金铃,更不是因为他悬在鞍上的那柄镶满了宝石的长剑。    
    那只不过是因为他的风采,他的气质。有些人天生就仿佛是要比别人高一等的,他就是这种人。他很高,站在人群中,就像是鹤立鸡群。    
    他的脸也很清秀,一举一动都绝不逾规矩,但神气中却自然带着种说不出的傲气,好像从未将任何人看在眼里。    
    可是自从他第一眼看见她,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就一直盯在她身上,一点也不觉得畏怯,一点也没有顾忌。    
    用这种眼光来看人的人,若要得到一样东西时,是绝不会放手的,他是不是也想得到她?


第二部分友 情(2)

    纤纤的心跳得更急。她明明看到这群人是往另一个地方走的,现在怎么又回来了?    
    难道是为了她而回来的?    
    金川也听着外面的鸾铃,忽然站起来,卷起了窗户,拴起了门。他脸色好像有点发青。    
    纤纤忽然想起,今天下午他看见那贵公子时,脸色也有点变了,而且很快就拉着她,上了车。    
    他是不是对这人有所畏惧?这人是谁呢?    
    纤纤好像听见别人称他为“小侯爷”,又好像看见他随从带着的刀鞘上,刻着个很大的烫金“赵”字。    
    她并没有听得太清楚,也没有看得太清楚,一个女孩子,又怎么好意思在男人面前放胆听,放胆看呢?但她若真的没有听,没有看,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呢?    
    人马已安顿,外面已静了下来。    
    金川苍白的脸,才恢复了些血色。又喝了几杯酒,轻轻咳嗽着:“我刚才问你的话,你怎么不回答我?”    
    “你……你说了些什么?”    
    “像我们这种人,天生就应该厮守在一起的,我若不对你好,还有谁会对你好?……你难道还有什么顾虑?”    
    “我……”    
    金川的手,忽然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她就让他握着,无论如何,她总不能对他太冷漠。    
    可是他的人也跟着过来了,而且用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你知不知道,自从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你了。”    
    他声音轻柔如耳语:“自从那天之后,我时时刻刻都忘不了你,连做梦的时候都会梦见你,我时常在想,假如你……”    
    春夜,幽室,昏灯,又有几个女孩子能抵抗男人这种甜言蜜语。    
    但纤纤却将他的蜜语打断了:“你是不是时常在想,希望我跟小雷越快翻脸越好,好让你有机会得到我。”    
    金川的脸色变了变,却还是勉强在笑着:“你答应过我,永远不再提起他,永远不再想他的。”    
    纤纤温柔的神色,忽然变得冷漠如冰:“我本来是不愿再想他的,可是我只要一见着你,就会想到他,因为你们本就是好朋友,你本不该这样子对我的。”    
    金川的脸色终于完全变了,就好像忽然被人迎面掴了一掌。纤纤冷笑着,看着他。    
    她本来也许不会说这种话的,本来也许会委屈些自己,顺从他一点,为了生活,为了孩子的将来,她甚至说不定会让他得到一切。    
    世上岂非有很多女孩子都是为了生活才会让一些丑恶的男人得到她的,但现在,情况好像已忽然改变了。    
    她忽然有了种奇妙的感觉,觉得自己可以抓住一些更高的、更好的东西。是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的呢?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女人本就时常会有一些神妙奇异的感觉,就好像野兽的某种本能一样。她们若没有这种感觉,要在这男人的世界上活着,岂非更不容易。    
    纤纤不再垂着头,她的头已仰起。    
    金川瞪着她,眼睛里似已布满血丝,道:“你说我不该这样子对你的,但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对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你自己想要叫我这么样做的,一开始本是你在诱惑我。”    
    纤纤笑了,冷笑——女人若以冷笑来回答你,你若是聪明的男人,就不如赶快走远些好。    
    金川却似已看不见她的冷笑:“你若不是在诱惑我,为什么要替我补衣服,为什么要偷偷地把那件衣服故意撕破?”    
    纤纤怔住。    
    金川突然狂笑,狂笑着指着她:“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我是个呆子?你以为我真的已被你迷住?”    
    纤纤看着他,只觉得自己在看着的,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她的确是第一次看清了这个人。    
    在他干净好看的躯壳里,藏着的那颗心,不但远比她想像中丑恶,也远比她想像中冷酷。    
    是什么使他露出真面目来的?是酒?还是他自知已无法再以欺骗的方法得到她?    
    无论如何,她发觉得总算不太迟。    
    她静静地站起来,现在她跟他已无话可说,现在已到了该走的时候。    
    就算她明知道一走出去,就无法生活,她还是要走出去。因为她对他的心已死了。    
    金川瞪着她,忽然大喝:“你想走?”    
    纤纤笑了笑,淡淡地笑了笑。此时此刻,她的笑简直已是种侮辱。    
    她继续往前走,但他却已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她,抱紧。    
    他的手立刻也开始对她侮辱,喘息着,狞笑着:“这本是你自己要的,你怨不得我。”    
    纤纤挣扎,挣扎不脱,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呼:“放开我,让我走……”就在这时,门忽然开了。


第二部分友 情(3)

    门本来已在里面上了闩,此刻也不知为了什么,门闩似乎忽然腐朽。灯光从门里照出去,照在一个人身上。    
    这人长身玉立,白衣如雪,腰上系着条一掌宽的白玉带,除此之外,身上就没有别的任何装饰。他根本就不需要任何装饰。    
    他背负着双手,静静地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金川,目光中带着三分轻蔑,七分厌恶,淡淡道:“她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金川看见这人,脸色立刻变了,全身似也突然僵硬,过了很久,才勉强点了点头。    
    纤纤的心又在跳,她果然没有算错,他果然是回来找她的,果然及时出现了。她也知道他既已回来找她,就绝不会放她走。    
    “小侯爷”就只这三个字,岂非就已充满了诱惑,就已足够令少女心动。    
    何况他还是个临风玉树般的美男子。纤纤闭上眼睛,她所祈求的,都已接近得到,从来也没有如此接近过。    
    侯门中荣华富贵,钟鸣鼎食的生活,珠光宝气的珍饰——她现在几乎都已可看得到,甚至接触得到。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只要她一闭起眼睛,她心里却只有一个人的影子。    
    一个倔强、孤独、骄傲、永不屈服的人。小雷。    
    她纵已拥有世上的一切,只要小雷向她招手,她也会全都抛开,跟着他去流浪天涯。    
    恨得越深,爱得也越深,这刻骨铭心的爱和恨,却叫她怎生消受!    
    “绝不能再想他了,现在绝不是想他的时候。”机会已经来到,她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金川的手放开了,她立刻冲过去,躲在这小侯爷的身后,攀住了他的臂,颤声道:“叫他出去,马上出去。”    
    小侯爷冷冷地看着金川,冷冷道:“她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金川咬着牙,目中充满了愤怒和怨毒,却终于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小侯爷道:“她说什么?”    
    金川道:“她……她要我出去。”    
    说完了这句话,他全身都已因愤怒和痛苦而颤抖,抖得就像是一条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狗。    
    他终于也尝到了被人出卖的感觉,终于了解这种感觉是多么痛苦。    
    小侯爷淡淡道:“她既然要你走,你为什么还不走?”    
    金川紧握双拳,像是恨不得一拳打破这少年傲慢冷漠的脸。    
    小侯爷却似连看都不屑再看他一眼,回过头,凝视着纤纤。    
    看到纤纤脸上的泪痕,他目光立刻变得说不出的温柔。    
    纤纤还在流着泪,但又有谁知道她这泪是为谁而流?只要小雷能像他这样再看她一眼,只要……她的心一阵刺痛,突然紧紧抱住了他的臂,失声痛哭了起来。    
    小侯爷默默地取出一方丝巾,轻拭她面上的泪痕。他们好像根本不知道这屋里还有第三个人。    
    金川咬着牙,瞪着他们,整个人都似已将爆炸,但终于还是慢慢地放松了手,垂下了头:“好,我走。”    
    就在这一瞬间以前,这屋里所有的一切,还全都是属于他的。    
    但忽然间情况已改变,所有的一切都已和他无关,本来已将做他妻子的人,现在看着他的时候,却像是在看着一条狗——一条陌生的狗。    
    繁星满天,夜凉如水。金川垂着头,慢慢地走了出去——从他们身侧走了出去。    
    没有人睬他,没有人再看他一眼。    
    只有风从远方吹来,吹在他脸上,却也是冷冰冰的。这世界仿佛已忽然将他遗弃。    
    被人遗弃,被人出卖,原来竟是如此凄凉,如此痛苦。    
    他现在终于了解,可是他心里并没有丝毫愧疚,只有怨毒。他也想报复。    
    黑暗的市镇,黑暗的道路。一眼望过去,几乎已完全看不到灯火。    
    街旁有个简陋的茶亭,壶里纵然还有茶水,也已该冷透。    
    金川走过去,在栏杆旁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风吹着道旁的白杨树,一条野狗从树影下夹着尾巴走出来,本来仿佛想对他叫几声的,但看了他两眼,又夹着尾巴走了。    
    这世界为何如此冷酷?这结果是谁造成的呢?是不是他自己?    
    他当然不会这么想,只有最聪明、最诚实的人,在遭遇到打击之后,才会检讨自己的过失。    
    他也许够聪明,却绝不够诚实。    
    “无论别人怎么样对我都没关系,我反正还有这些……”想到这里,他嘴角又不禁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情不自禁将手伸入了系在腰上的革囊里。    
    革囊里有一粒粒圆润的珍珠,一叠叠崭新的银票。    
    他轻轻地触摸着,这只手再也舍不得伸出来,因为这已是他最大的安慰,惟一的安慰。    
    他只要还能触摸到这些,立刻就会有一种温暖满足的感觉,从指尖直传到他内心的深处。    
    那种感觉甚至比他抚摸少女的乳房时,更会令他满足欢悦。    
    他已完全沉醉在这种感觉里,他开始幻想一双坚挺圆润的乳房……


第二部分友 情(4)

    二    
    小雷伏在地上,已不知痛哭了多久,刚开始听到自己的哭声时,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他从未想到自己会失声而哭,更未想到自己的哭声竟是如此可怕。多年前他曾经听到过同样的声音。    
    他看见三条野狼被猎人追赶,逼入了绝路,乱箭立刻如暴雨般射过来,公狼和母狼狡黠地避入了山穴中,总算避了过去。    
    但一条幼狼显然已力竭,行动已迟缓,刚窜到洞口,就被三根箭钉在地上。    
    那雌狼显然是它的母亲,所以才不顾危险,从山穴中窜出来,想将它受伤的儿子叼到安全之处。但这时已有个猎人打马飞驰而来,一刀砍入了它的背脊。    
    它嘴里还叼着它的儿子,倒在地上,倒在血泊中,不停地挣扎着。    
    只可惜它力量已随着血液流出,虽然距离洞口只差两尺,也无力逃进去。    
    那公狼看着自己的妻子在挣扎受苦,一双黯灰色的眼睛里竟似已有了绝望的泪珠。    
    雄狼的痛苦更剧烈,它身子也开始颤抖,突然从洞穴中窜出,一口咬在这雌狼的咽喉上,解脱了它妻子的痛苦,但这时猎人们已围了过来,这头狼看着自己妻儿的尸体,突然仰首惨嗥——    
    惨厉的嗥声,连猎人们听了都不禁动容。他远远在一旁看着,只觉得热泪满眶,胃也在收缩,一直吐了半个时辰才停止。    
    现在他才发觉,自己现在的哭声,就和那时听到的狼嗥一样。他几乎又忍不住要呕吐。    
    泪已干了,血却又开始在流。哭,也是种很剧烈的运动。    
    一个人真正痛哭的时候,不但全心全意,而且全身的力气都用了出来。    
    小雷可以感觉到刚结疤的创口已又崩裂。他不在乎。    
    他的脸摩擦着地上的砂石,也已开始流血。他不在乎。    
    天黑了又亮,他已不知有多久没有吃过水米。他不在乎。    
    可是他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他为什么哭?    
    他不是野兽,也不是木头,只不过他强迫自己接受比野兽还悲惨的命运,强迫自己让别人看起来像是块木头,这并不容易。    
    微风中忽然传来一阵芳香,不是树叶的清香,也不是远山的芬芳。    
    他抬起头,就看见她伶仃地矗立在墓碑前,一身白衣如雪。    
    她似已又恢复了她的高傲冷漠,美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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