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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家的枪呢?”城武道:“哎呀俺爹不叫说这事儿”。
穷村出乱民,二十年前的故乡是标准的中国蛮乡,肢体冲突层出不穷,为遗产、房产、田产等拼得你死我活。邻村两家男人争夺几平米的院墙,双方出动十几个人,其中一人被刀捅在大腿上,触及主动脉,血溅半丈,不消一个时辰口干而死。传统文化里,死者为大,但官司没打完,那口气还没出,活人就不让死人安息,死者被家属放在新宅空屋一年多,日晒风吹变成干尸,最后拿手举着入了殓。
因为修了水库、火电厂和自来水,水脉尽断,乡里女人只剩下两种自杀方式,上吊和敌敌畏,敌敌畏本是一种默默无闻无欲无求的农药,却因为带走太多冤魂在中国出了几十年的名。人死之后,只有丑态,即便是女人,青脸瞪眼吐舌头,或喝了敌敌畏,脸紫黑得像茄包子一样,根本谈不上香消玉殒。人死之后,会变臭,两天时间,大小便一起流出来,得病而死的老人,还会淌出尸液,只能拿塑料布包扎起来,旧时死人排五排七,非等到黄道吉日才出殡,赶上夏天,满街都是尸液味,令人作呕。人死之后,会变成肥料,所埋地庄稼长得茂盛,时至今日,大家在城里吃的粮食,多少都有乡下死人的功劳。
幼时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乡里的爆炸案,一男被媳妇娘家人逼着离婚,用化肥制了袋炸药,夜间放在老丈人家房子墙后,岳母半夜梦见死去多年的大女儿,大女儿站在床前,扯下被子让她快走,醒来,发现被子掉在地上,复睡。大女儿站在床前,扯下被子叫她快走,母怒,与大女儿争吵,叫道:“死丫头片子,快点走吧,这么多年了你也不让家里消停”,醒来,越想越气,端起大女儿生前用过的镜子疾步走到外面院子摔碎,镜落地,轰隆一声,背后房子塌了半边。
当然,在盛产爆炸案的河北,这不过是一道微不足道的烟火。1998年后,无数的下岗工蠢蠢欲动报复社会。两年后,队伍里又添了金轮教徒,他们专找人多的职工单元房下手,无数无辜的麻木的中国人在睡梦中上了天。我一直不喜欢楼房,除了严重的“有院才算家”的乡下人情结,安全是重要因素,一来中国东部都处于地震带上,我亦亲历过地震,裤子都没穿就号召全宿舍跑到院子里。二来现在的商品房基本都偷工减料不堪重击,别说地震,一袋化肥都能让它趴下。三来我朝三十年重理轻文,有太多人掌握化肥会挥发之术,他们媳妇儿跟别人跑了,去买化肥;工作被人挤掉了,去买化肥;官司打输了,去买化肥;他们恨二楼,五楼的人也吃化肥。
长大后,故乡变得文明起来。
这点着实要感谢党的政策,不用异地打工的农民一旦有了钱,便失去了胆量,不再轻易为小事争执,刑事案件越来越少,用他们的话说,打不起啊,打了自己,住院,疼,打了别人,被讹钱,更疼。有钱后的女人们也渐渐有了心胸,丈夫外面有了人,她就闹离婚,到时候房产、钱拿走一半,足够自己活。一家老小遭了欺负和挤兑实在憋不住气,打官司,官司打不赢,卖掉房产举家搬到城里住。
天上星多夜不明,城里钱多乱了情,乡下渐至和谐,十里外的城里却开始惶惶不可终日,尤其是邢台市东郊工业区。绵延十几里的工业区,亚洲最大的木板材基地,养活了方圆百里的农民和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南蛮子,天南海北辍学的年轻人来这里吃饭留宿打工,这种地方,一度是邢台最混乱的地方,几乎每年都要死人。
工业区最多的人命案子,是车祸。王快镇南107国道十字路口因为没有设交通岗,夺走几十条人命,逢暮色,超载大车呼啸而过,撞飞骑车子从板厂下班的妇女后加油溜走。肇事者无踪迹,交通局也只能备案,死者家人普遍采取一种做法,由村支书带头,十几个人抬着棺材放在路边,挨个拦车要钱,司机摇开窗,支书递上一支烟,说:“你看,这家里很困难,老人在,孩子还上学。”司机给五十,不行,一百,放行。几天时间,要够十万八万,交警现身告之收手。
十年前,这个杀人路口终于恶至终端,女老师带着20个小学生排队走过路边,急转弯的货车逼来,牛顿在车上推下成堆钢条,瞬间埋死7个孩子。女老师奋力推开几个娃娃后自己被钢条砸死,这就是邢台11。9特大交通事故。事后,愤怒的民众推翻了警车殴打了警员,最后政府赔偿死者伤者银子,并给女教师英雄称号。
我娘和工友们在工业区上了十五年班,她说,大家再也没从那个路口过,不是害怕车辆,是害怕黑暗,那个地方的路灯修了多次,从来就没好过,疾风划过昏黄的灯罩,发出嘤哭声响。
工业区最著名的一次杀人事件,死者是王宝强老家南和县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因讨薪,被厂长带人乱棍打死,厂长是当地一霸,有钱有后台,此案不了了之。死者村子有位在京中央大员,回乡探亲,被拦轿喊冤,大员下车,扶起痛哭的乡亲,说道:“咱们乡里乡亲的,跟我说一声就行了,干吗弄这个动静。”大员让秘书拨通当地官员电话,官员魂飞魄散,当月即斩恶霸厂长,并发动所有电视台报纸头版头条报道此事,以告天威。
我最后一次目睹凶杀,是地处工业区西端的孔桥中学。当时我在那里上高二,孔中盛产群架,用器械的不在少数,带刀的却只有一个外地男生,此男性情孤冷,在这样一个乱哄哄的破学校里严重缺乏安全感。晚自习后,同届隔壁班一个姓杨的同学为夺女友带一帮人打外地男,打完后再打,外地男抹掉眼泪摸出刀子,杨同学不知,继续殴打,打累,回班,趴桌子上半天不起,众人呼唤,不醒,地上一摊鲜血。抬到学校诊所,女拐子大夫说快打120,我和大伙儿一边等120一边站旁看他,他上身赤裸躺在床上,脸部雪白,上腹一个黑窟窿,小腹被淤血撑得鼓鼓的。五天后,杨同学魂断三院,花光家里所有积蓄。
这件事对我教育很大。首先,我从这件事知道了匕首才是七种武器之首,迅速把宿舍床下那把砍刀扔了,砍刀只能壮声势,造皮外伤,匕首才是动脉大敌,脖子以下命根以上随便哪个地方扎一下就能和对方古德拜还能让对方花光家里的钱。再有,我从这件事知道了医院才是最冷血的地方,杨同学生命垂危需要手术,医生迟迟不肯动手,皆因还没有给血库钱,给了钱才给你提血,有了血才给你做手术。因此,我至今没献过一滴血。
去年,老同学告诉我,孔中解散了,那个地方被改成了福利院还是工厂宿舍什么的记不清了,反正是解散了,他妈的解散了。想起来,孔中本不是祥和地,解放前,那里是寺院,养着一群花和尚,抢地淫女无恶不作。后来,八路来了,把花和尚们用绳子拴着赶到野地里逐个枪杀,半个世纪过去,孔中寺院老宅里阴魂不散,晚上频频传出敲木鱼诵经,把夜间上厕所的男生吓得尿了一裤腿。
杀人事件后,我离开了孔中,去市里学画画,公安局在孔中设立了治安办公室,自此再没人敢打架。某种意义上,那次轰轰烈烈的人命案代表着我们那代人青春的盛极而衰,孩子很快长大了,考学的,当兵的,纷纷融入各种体制,脑肥肠满,西装革履,再不问昨天。
同一年冬天,我和校长女儿刘珊进城上素描课,路过工业区,和许多人一起见到路边大坑里那具赤裸的女尸。起初我远远望去白花花的,以为是谁家扔的死猪,走近才发现是个女孩子,二十多岁,平躺在一堆木皮子上。刘珊吓得只想回家,我则坚持去上课。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见到裸体女人,却崩溃了三观,我对世间所有纯洁的美好的念想在一片猩红的夕阳中烟消云散。
某种意义上,那具白花花的女尸也代表着一方水土的盛极而衰。早年混乱的工业区在随后几年的反倾销浪潮与世界工厂转移中日渐凋落,很多人再次下岗,归去乡里,一切,都归于平实,平庸,和平淡。
王云超,某酒企主管。微博id:@大蛋蛋的外宅。豆瓣id:大蛋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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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446 西原,西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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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冰
我本不配来讲这个故事,但整整十年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这是发生在风马藏地的一段艽野尘梦,关乎于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羌塘和凤凰。
1、
男人是一员武将,名唤陈渠珍,湘西凤凰人,清末民初时,持戈驻藏大臣赵尔丰帐下。
陈渠珍武备学堂出身,胆气过人,文采武功亦为人上人,初从戎,便千里戍疆迤逦康藏。自打这个出类拔萃的年轻人一入藏地,红顶子的仕途、跨民族的爱情便纷沓而至。雪压枪头马蹄轻,彼时的陈渠珍正是少年得意扬鞭策马的人生节点。
奈何少将军一头撞上的是大时代,他遭遇的是近代中国百年大折腾的当头炮。
辛亥革命时藏地亦有同盟会起事,协同遍布边军的哥老会,搅得漩涡四起。
陈渠珍本新派人物,同情革命,但毕竟清廷遗臣,忠义难两全,气节名节难双保,故而率部众百二十人临渊抽身、冒死遁走。他本不想带这么多人上路的,无奈士卒们拦马相告:陈管带,我们和您一起走,咱们一起回家。
当时当地的情形,陈渠珍不迂腐固封,亦不随波逐流,审时度势后选择走出这一步,着实令后人生叹。更令人称奇的是,那样的乱世,一个那么年轻的男人能够赢得百二十士卒的誓死相随。
说是誓死相随,一点都不夸张。
前路并非坦途,他们要走的是九死一生的羌塘荒原,那里平均海拔近5000米,比拉萨海拔高出近2000米,是世界屋脊的屋脊。一个羌塘的大小,相当于两个浙江,秋冬时节,那里是最耐磨的游牧者们也不敢轻易涉足的茫茫荒野。
陈渠珍计划取道羌塘草原,翻越唐古拉山入青海抵汉地。踏上这条路时,他不是没有评估过要面对的苦厄,要直面的劫难。但所有人都唯其马首是瞻,除了挺直腰板,他并不能再有什么犹豫。
当时是1911年的晚秋。
这一年出生的孩子里有人叫季羡林,有人叫杨绛。
这一年在北京成立了一个叫清华的学堂,在广州有72个人葬身在黄花岗上,在长沙有一万个人集会掀起保路运动,在武昌有人打响了一枪。
在荒蛮辽远的藏北腹地,有一群人在走路,这群人心甘情愿地找死,徒步羌塘,返回南中国的故乡。
说找死,一点都不夸张。
羌塘路茫茫,无给养无得力的向导,一路上极尽苦寒,断粮长达七个月。部众接二连三饥寒暴毙,几乎每天都有人永远地仰倒在雪原上,赤面朝天,连一席裹尸的草席都没有。
荒原之上,好像没什么比找死更容易的事情了。
初上路时的众志成城荡然无存,真实的人性伴着足底的寒意渐渐滋蔓到天灵盖。
道德的底线一再被撕裂,剩余的部众要么反水火拼,要么人相食。
人性的丑恶比藏北大风雪还要凛冽,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恣意横生,人性的绝境中,甚至连陈渠珍都难以自保。
随从亲信全都凋零了,唯剩其妻西原万里生死相随到汉地。
2、
西原是工布江达的藏族贵裔女,二人的相遇相知是场奇遇。
陈渠珍曾在工布江达有过一段安宁的驻防时光,他本性情中人,爱结交豪客,林芝贡觉村的藏军营官加瓜彭错就是其中一个。一日,加瓜彭错邀他做客,宴饮中,陈渠珍第一次见到了加瓜彭错的侄女西原。
西原那时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变身男装,为客人表演马上拔竿的精湛马术。西原矫健敏捷的英姿为陈渠珍留下了深刻印象,因而向加瓜彭错极力称赞。后发现是一明媚小女子,更是惊讶异常连连感叹。
席上,加瓜彭错笑说既然如此错爱,那就将西原许嫁给你吧。西原娇羞不语,当时陈渠珍以为不过笑言而已,也就漫然答应。不料几日之后,加瓜彭错真的将盛装的西原送来。
女装扮相的西原楚楚动人漂亮得惊人,顾盼间的一回眸,一下子揪住了陈渠珍的心。
她是朵含苞带露的格桑花,一遇见他就绽开了,一生只为他陈渠珍一个人开。
谁能想到在这离家万里的藏地,一言之戏竟结如此姻缘。二十余岁的陈渠珍自此堕入一段惊心动魄的爱恋之中,终其一生也无法和西原这个名字再剥离干系。
他未曾想到,这个女孩,会如此的爱他。
婚后西原随夫征战,她不畏流矢烽烟,屡屡临危受命。尤其是波密之役时,她于陈渠珍及其部属有居功至伟的救命之恩。
那一次她跳下一丈多高的围墙,扭身伸开双臂,接住了自己的男人。
漫天蝗虫一样的飞弹流矢,几步之遥是穷凶极恶的追兵,这个长裙女子,在瞬息生死的战场上伸展开双臂,冲着陈渠珍喊:我接住你。
她不是他的袍泽弟兄,不是他的属下,她只知道她是他的女人。
她并不觉得自己是在付出或奉献,只把这些,当成自己应尽的本分。
彼时的西原,不过是不到二十岁的一个小嫁娘。
日复一日,她对他的爱几乎浓缩成一种信仰,一种可以舍生忘死放弃一切的信仰。
她是他的爱人、母亲和护法绿度母,他要走羌塘,她万里相随,她本藏女,不会不知前路意味着怎样的生死……就算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安抵汉地,今生她也几乎无缘再度重返西藏。她需要为他放弃父母、语言以及故乡。
她没有什么犹豫,甚至没有询问他什么,只是绷紧了弦,死地羌塘舍命相保。
她只知道她是他的女人。
3、
真正的绝境中,男人女人的界限会迅速被打破,所有人的优势劣势一古脑地被挤压在一个水平线上。有些时候,对于高海拔的生存之道,汉地来的军士们反而不如她一个普通的藏女。
可危急关头她依旧是挺身而上,不论艽野之上人性沦丧到何等龌龊的地步,都无法改变她的丁点儿本色。
饿极了的汉兵要杀藏兵果腹,相对健壮的人要啃食同袍,她不畏刀斧挺身为弱者呼号。可苟延残喘的人们早已回归到最原始的丛林法则中,哪里还管她靠人性的本能来苦苦恪守的文明底线。
她又冒死带人去猎来野驴野狼,只为保住羸弱者的性命。
野驴野狼不常有,没被饿死的弱者只好一个接一个地被他们的同类吃掉。西原所做的一切,渐成徒劳。
她为死者垂泪,为保不住的他的亲随而垂泪,她抹干泪水后誓死保住她的丈夫,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个瘦小纤细的女人。
当人人自危,人人求自保,一切都无法掌握控制的时候,她用她唯一可以掌握的自己的这一条命来护持她的男人。
陈渠珍几次透支到衰竭,欲倒地不起,西原持枪护卫左右,护犊一样地看着他。
她自己少吃或者不吃,省下口粮给他吃,还假装自己已经吃过。
她逼他吃最后一块干肉的时候说:“……可以没有我,不可以没有你。”
她用人性中最朴素纯洁的一切深爱着他,爱得就像始祖的先民一样笨拙,她以一个女人所有的一切爱着她唯一的男人……没有人比她更配得起“爱人”这个词汇。
情之所至,缘订三生,相依为命到绝境时,他们俩订下三世盟约:六道轮回中,愿永为夫妻。
一个汉族落魄军官,一个藏族贵胄女儿,茫茫雪原上依偎在一起,呢喃着的声音被风吹散又聚拢。
旁边是死去的人和没有任何生机的世界,不是长生殿。
那一刻他们是不再恐惧害怕的两个年轻人,生死之事忽然变得无足轻重。
反正天上地下,能与君相随,死又何妨。
情之所至,或许感动了雪域护法,艽野中的神袛网开一面,没有收走他们的命。
西原悬起一口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