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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里也曾经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把车子交给局里,向领导说明情况,洗干净自己的身子。但是,他又想不能够那么做,把自行车交出去,不就等于告诉别人经常有人给我送礼吗?那我还能说清楚吗?怎么办呢?想来想去,他拿定了主意,谁叫你们送给我呢?你们既然送来了,我就收下吧。你他妈的敢送什么我何满子就敢收什么,老子就是贪赃不枉法,该怎么收拾你们还怎么收拾你们。你们威胁我,我才不怕哩。他觉得自己了解这些小偷们,谁的东西他们都敢偷,他们轻易不惹警察,再借给他们个胆,他们也不敢。
何满子就是在这里大意了。
这样,他就决定把凤凰牌自行车留下来。做出这个决定之后,他从破沙发里站起来,先把车子发票收起来,又把自行车往一边靠了靠,摆在家里人习惯放车子的地方。再回头看看,他笑了,就觉得这是他自己的车子了。
这就是何满子的可爱之处。他找这个理由,找那个理由,实际上是在寻找说服自己的理由。他找呀找呀,最后总算找到了把别人的东西变成自己的东西的理由,自己把自己骗住了。
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会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需要自己想办法欺骗自己,而且一般来说欺骗自己比较容易。甚至我们如果留意一下,还会发现这是一种经常发生的心理现象,不只是何满子有,我们人人都有。那么,这种经常在日常生活中流动着闪现看的心理现象,也许在提示我们,活动在白天黑夜的时空之中的那个我们自己是外形,如同我们的广告形象;而潜伏在我们意识的闪念之中的我们自己才是我们的本质,也就是我们的灵魂。
现在我们明白了,何满子找那么多理由,实际上完全是为了掩盖这辆车子对他的诱惑。他实在承受不了这种打击,因为他早就梦想给自己的女儿买一辆这样的自行车了。他实在是没钱,就是有钱,买这种名牌车子自己也没有能力。现在好了,他可以把这辆车子送给自己的女儿了。
女儿回来了,一进门就叫:〃爸爸,哪来的新车子?〃
何满子笑笑说:〃买的嘛。〃
〃给谁买的?〃
〃给你买的呀。〃
〃爸,别逗了。〃
何满子拿出发票说:〃你看这是发票,爸爸不哄你吧?〃
老伴悄没声地走进来,问:〃哪来的钱?〃
何满子说:〃借的。〃
老伴说:〃谁给的车票?〃
何满子说:〃这你就不用管了。〃
女儿兴奋地围着车子转:〃爸,你真棒!〃
看到女儿这么高兴,何满子觉得这件事真是做对了。
他当然没有想到,两年之后他就是为这辆车子送了命。那时候他已经退休,早就把这辆车子忘到了脑后。再加上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得很快,一辆自行车也不算什么贵重东西了。那清早天刚麻麻亮,他提着鸟笼出去遛鸟,刚走出家门前的胡同,就在拐弯的地方,忽然从旁边蹿出来个人,对着他后心连捅几刀。那时候他手里还提着鸟笼,还没有来得及回头看看,就倒下了。
就在倒下去的一瞬间,他一下子想起了那辆凤凰牌自行车……
他死前在医院里躺了两天,奇怪的是多少人去看他,不管问他什么他都不说,不提供任何破案线索,好像他不想让刑警队侦破这个案子。他有气无力地躺在那里,神色出奇的平静,嘴角上甚至还挂着笑意。他的样子让来看他的同事们大惑不解,而他却仿佛胸有成竹,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的老伴细心,发现他的目光总在来人中寻找着什么,心想他准是在等谁。
后来于富贵来了。于富贵一进门,何满子就挣扎着朝他伸出手去,何满子的老伴这才明白老头子等的人是于富贵。于富贵是何满子原来的搭档,两个人都是抓小偷的,感情深得如同师徒。看看何满子的眼色,老伴就走出病房,让他们两个单独说话。这时,何满子才把自行车的事情告诉了于富贵。
于富贵咬着牙说:〃你放心,我知道咋做。〃
何满子有气无力地说:〃你错了,你千万什么也别干。你要乱来,才对不起我。〃
于富贵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何满子舒心地笑笑说:〃咱们,咱们干这一行的,没什么亲近人。我一直拿你当朋友,没,没啥留给你,就让你知道知道我,也算给你留下一个教训吧。〃
于富贵虽然掂出了这话的分量,但当时并不真正明白老何的深意。一辆凤凰牌自行车的故事,何满子本来可以不说出来,他如果不说出来就再也没有人知道,那么他为什么要说给我呢?仅仅是一个教训吗?好像不是,但是别的意味他一时品不出来。
好长时间,于富贵一直觉得这是个谜。
但是,于富贵是再也没有给别人讲过凤凰牌自行车的故事。他明白如果他说出去,就损害了老何的名誉,就对不起老何。所以,不管领导怎么追问,他什么也没有说。他守着这个秘密,就像守着他们两个人的感情。
老何死后不久,冷不丁地,一个叫狗三的劳教释放犯突然被人用刀捅死了。
于富贵一下子想起来,当年就是老何把狗三送进监狱去的。他忽然猜到,狗三肯定是杀害老何的凶手。而且又感到这一切似乎全在老何生前的意料之中:狗三杀死了老何,狗三也将被杀。这当然不会是公安人员干的,公安人员不会采用这种私了的形式。老何的老伴和女儿也干不了这种事情,显然不是她们的出手。
那么,是谁为老何复仇了呢?
案一直没破,那么多大案要案都破不了,谁也不会为死一个老扒手花钱破案。
事情过去很长时间了,才有人说狗三不是单挑,他是秀才的人。
秀才!
后来于富贵也推测过,如果狗三真是秀才的人,当年送给何满子凤凰车的就可能是秀才。秀才送给老何车子,是想让他手下留情。老何却贪赃不枉法,硬把狗三抓进了局子。狗三出狱后怀恨在心,就捅了老何。那么秀才呢?是因为狗三惹祸,坏了黑社会的规矩,秀才为了清理门户,又让人做了狗三?
这回王海猜测,传呼他于富贵的也是秀才。
可是秀才为什么要给他发传呼呢?
唉,不想那么多那么远了,是不是秀才也不用去想了,都要想糊涂了。有一条是肯定的,我于富贵这一回是遇到高手了。
较量就在眼前,先回家去好好睡一觉吧。
于富贵拿出钥匙,悄悄地打开自己的家门,尽量不碰响家里人的香梦。使人想到他在外边是警察,回家却像小偷一样……
7
〃有动静吗?〃
〃没有。〃
从收到那个传呼的第二天开始,王海几乎每天都问他,他确实没有发现什么动静。
〃已经三天了吧?〃
〃已经三天了。〃
王海为了怕出意外,早上去接他上班,晚上再陪他回家。就是在白天,他们两个分头活动的时候,王海也经常呼他。但是,三天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等待,在折磨着他们。
一直到第四天下午,于富贵在花园商厦巡护的时候,忽然意识到有人在跟踪他。
积反扒十几年的经验,在这种人群密集的地方,于富贵很快就能够发现谁是小偷。甚至有时候他还能一个一个数出有几个小偷在人群中活动。他什么也不用看,只看人的眼睛。这和当年的何满子不同,何满子是看手。往人群里一站,何满子什么都看不到了,只看见手。在他眼里到处都是手,是手的海洋。而于富贵是看眼,在人群里他什么都不看,只看人的眼睛。在他看来,人群就像布满星星的天空。在这些眼睛中,普通人的眼睛是一种类型,小偷的眼睛是一种类型。由于关心的内容不同,这两种眼神区别明显。普通人的眼神是直的,看什么就是看什么,又单纯又规矩。只有小偷的眼神是弯的是活的,灵动活跃格外明亮,在一片眼睛里往外跳,就像鱼儿跳出了水面。十几年来,于富贵就凭着对这两种眼神的区分,一眼就能够在人群中认出小偷来。而且越是人多,这些眼睛就越是好找。看得多了,他觉得看这些眼睛上瘾。如果有几天看不到这些眼睛,他就想得很,就觉得生活不完整,就觉得缺少了什么一样心里发空。
这天下午,于富贵楼上楼下漫不经心地晃过来,就发现每层楼上都有小毛贼在〃钓鱼〃。有几个还认出了他,连忙悄悄地溜走了。后来他转到二楼,就在二楼的电梯口,偶然一抬头,发现五楼上正有人居高临下看着他。虽然是一闪即逝,毕竟是〃对眼儿〃了。〃对眼儿〃以后,他一下子就记住了这双眼睛,不像小偷的眼神,也不是普通人的目光。于富贵就明白有人在跟踪他了。
于富贵就是跟踪的老手。为了办案,于富贵这些年不知跟踪过多少有名的扒手。当然不会笨到发现身后有人,才想到有人跟踪他。在非常的地方出现非常的目光,这就够了。
他明白,目标终于出现了。
应该说,从〃对眼儿〃起,真正的较量就算开始了。
〃对眼儿〃是行话。长期以来〃对眼儿〃这行话,只流行在反扒和扒手之间。表面上看,不过是说两个人的眼神偶然碰到了一起。但是内行人明白,只这么一〃对眼儿〃,双方就都露底了。如果说在这之前,于富贵对那个传呼还感到神秘甚至有一点隐隐的恐惧的话,那么在〃对眼儿〃之后,他心里马上就平静下来了。
因为有人跟踪他,这就说明对手不是索命鬼。如果想要他的命,还跟踪他干什么?只需要埋伏在哪里,守株待兔就行了。冒着危险跟踪他,又在这么繁华的地方,这不是索命这是要做他的菜。说白了,就是要来他于富贵身上偷东西。你不是老警吗?你不是反扒专家吗?你不是要把我们抓进局子吗?好,我就送货上门老虎拔牙,我就专扒你的皮。这叫明挑,这叫做菜。不在乎偷你的东西多少,更不在乎值不值钱,就在赌个输赢出个彩儿。要真是被扒手做了菜,你如果要面子,从今往后就不会再干这行当了。你如果不在乎,硬着头皮还干老行当,你也没法干了。因为你已经威风扫地,小偷们没有人再怕你了。
这就是规矩。
人在世上混,三百六十行,哪一行都有那一行的规矩。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警察和小偷之间也有了这么多道道。
明挑,就像警察和小偷之间的决斗,无疑是他们之间较量的一种最高境界。
于富贵不慌不忙地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他明白高手过招,不用担心谁会走丢了。既然人家在跟踪他,他也知道自己今天走不了啦。是高是低,今天得把事儿摆平。慢慢地,他开始兴奋。忍不住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一点点地进入了亢奋的状态。
他干这行当多年,已经养成了许多职业习惯。他虽然抓小偷,却早就不再像普通人那样仇恨小偷。就像刽子手并不看重死刑犯的罪恶,只想着怎么样才能够把活做好。在他眼里小偷只有手段高低,早已经没有什么好坏之分了。
刚干反扒时,只要看见是小偷他就恨,于是他见了就抓,就像捡到篮里都是菜一样。何满子看着他笑,他不理解。黑道的人说他不熟,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后来天天抓小偷,几年抓下来,他就没有兴趣对付那些小毛贼了。而且感到老抓那些小偷小摸的,抓得他手脏抓得他烦。他慢慢才明白,小偷是抓不完的,你就是都把他们抓起来,局子里也容不下。再说了,这小偷并不是越抓越少,反而好像是越抓越多。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小偷。老的老了,小的又长起来,无穷无尽,你永远也抓不完。于是,慢慢地于富贵就职业化了。市面上乱的时候就多抓几个,市面上稳定的时候就少抓几个。只有碰上大案要案,或者是遇到了对手,他才能够进入状态,他才能够提起精神来。
所以,当他发现有人跟踪他,当他猜到对手在和他明挑的时候,他不但不畏惧,反而激动起来。每当这时候,他甚至不再考虑将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那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就像抽烟,就像醉酒,就像吸毒,他首先着迷的是这份刺激。
这样,我们就理解于富贵了。他虽然在家里在社会上生活得很自卑,总觉得别人看不起他,但是只要一面对小偷,特别是面对高手的时候,他一下子就会变成另一个人,一个突然焕发出精神的斗士。
他生活在自卑里,也生活在骄傲里。他同时生活在两个世界里。
傍晚的时候,王海给他发了个传呼,他没有回。他非常明白他这时候的处境,他感觉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手的关注之下。他不能去打电话,他不想打草惊蛇。也就是说,他于富贵还真怕对手不跟他了哩。
走出花园商厦以后,他就在花园路上到处转悠。尽量做得和往常一样,一点也不能慌张,不能让对手发现他有察觉。一直磨蹭到天落黑时,他开始慢慢地向河南影院走去。这个路线是他设计好的,他算计着,如果这样慢慢地走过去,到河南影院门口时候正好天黑人多,对手如果真是找他明挑,就可以在那里出手。这就像钓鱼,大鱼咬钩以后不能强拉硬捞,要顺着遛它,只能够慢慢地把它遛过来。当然,他这也只是推测,如果对方并不出手,并不和他明挑,那就可能真是索命的了。如果是索命,花园路和河南影院行人流动量大,并不是出手的好地方,也就不用担心。
天渐渐地黑下来了。
路灯也亮起来了。
正如于富贵算计好的那样,等他磨磨蹭蹭这儿看看那儿停停,走到河南影院门前时,散场的人正往外出,入场的人正往里进,还有买票的退票的,正是小偷作案的最佳时机。他走进人群里时,还没有发现目标。但是他凭直觉能够感觉到,对手应该离他不远。
这时候,有几个退场的男女迎着他走过来,由于天色暗下来,在这一片眼睛中,大多数都像睡着了一样,只有几个小偷的眼睛醒着,亮得像灯。于富贵慢慢地走过去,就在他和他们走近时,他的膀子忽然被谁扛了一下。他心里一惊,这动作他太熟悉了,再高明的扒手也脱不出扒手的习惯动作。于富贵立马明白,就这么一扛,自己已经被人家做了。
于富贵来不及检查自己丢了什么,一回头,先认准目标。一个穿花格子夹克的男人,正从人群中穿过去向西走。没错,就是他。在花园商厦五楼上往下看他的,也是这件花格子夹克。不过,于富贵没有慌,他什么也不想,只是快步追过去。一边追,一边摸摸身上,他发现自己衣袋里的工作证夹子没有了。
真是好身手!于富贵感慨不已。闪电一样,这活做得漂亮!偷的也是宝贝,如果不追回来,让他拿着警察的工作证去作案,等于持证上岗,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他于富贵这次丢人也就丢大了。天黑了,夜雾弥漫过来……
8
河南影院门前正好是立交桥。由于立交桥是后来修的,就不能和临街的建筑物让开一定的距离,形成了一条夹道。这夹道从早到晚车流人流不息,经常显得很拥挤。穿花格子夹克的男人就利用了这个地形,在人群中闪来闪去,顺着这夹道一直往西。于富贵紧追不舍,尾巴一样在后边贴着他。
于富贵对追小偷这种把戏很在行,也很自信,只要让他发现并贴上,很少有人能够跑掉。这会儿,花格子夹克只走着不跑起来,他也只走着不跑。他心里笑着说,咱两个算想到一块儿了,你害怕跑起来造出影响弄成人人喊打的不利局面,我也害怕跑起来影响不好,让人们看到到处都是小偷也不是什么好事情。这样,两个人都在选择时机。不同的是,一个人在选择逃的时机,一个人在选择抓的时机。两个人虽然在走,却脚步飞快,就像竞走一样。
河南影院往西,就是省工会的十八层高楼龙祥宾馆。越过龙祥宾馆正好是团省委的建筑工地,也是一个十八层的高层建筑,刚刚把框架立起来,窗户还没有装,内外也还没有粉刷。工地上虽然凌乱,因为工人已经下班,所以非常安静。见于富贵追得太紧,小偷看准时机紧跑几步,窜入了建筑工地。等到于富贵赶过来时,他已经钻入了楼内。于富贵不敢迟疑,紧跑两步,也追进了大楼。
这大楼在外边看着只是显高并不太大,一追进来,于富贵才觉得里边四通八达地方很大。由于还没有完全建好,到处都是通道,好多房间与房间之间的墙还没砌,连在一起就像迷宫一样。地形复杂,再加上又是夜晚,到处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于富贵知道在这种地方追踪,主要得用耳朵听,再靠两条腿跑,跟着声音追。所以,追进大楼一看地形他就明白了,今天是个出力活。什么也不想了,听着高处的脚步声就开始爬楼梯。
城市刚刚铺开自己灯火辉煌的夜景,楼外边的金水大道上不断有车笛溅起在空中。于富贵追着高处的脚步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