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们是如何从我的衣衫褴褛和粗布背包中发现这一点的。苏霍区就是伦敦版的格林威治,满是忧伤的希腊和意大利餐馆,铺着色彩多变的方格餐布,点着蜡烛;还有爵士窝点、夜总会、脱衣舞场或者诸如此类的地方,在那里一大群金发美女和黑发美女在想尽办法榨你的钱:“我说,你这家伙……”可是她们没有一个看我一眼,就因为我衣衫褴褛。我浑身破破烂烂地来到欧洲,惟一的指望就是能在干草堆上睡一觉,另外还要点酒和面包。只不过,全欧洲也找不到这样的干草堆。英国的阿飞就相当于美国的嬉普士,跟无所事事的“愤怒青年”毫无瓜葛——他们可不是街头转角玩弄着钥匙链的小混混,而是受过良好教育、智力超群的中产阶级分子,但现在都已经衰退了;或者他们并没有衰退,只不过是以政治取代了艺术而已。英国阿飞们都是些花花公子(有点像我们本土产的那些衣冠楚楚的华丽嬉普士或者至少是“时髦”嬉普士,他们至少穿着翻领夹克衫或是柔软的好莱坞…拉斯维加斯运动衫)。英国阿飞还没有开始写作,也没有出版过任何东西,一旦他们开始干这个,那么“愤怒青年”就会成为装腔作势的学院派。苏霍区也有一些长着小胡子的波希米亚人混迹其间,不过他们早在道森①和德昆西时代之前就已经在这里混了。
《荒凉天使》 下 卷《荒凉天使》 穿越墨西哥(50)
第八百八十二部我在皮卡迪利广场②订了一间廉价旅馆。皮卡迪利广场就是伦敦的时代广场,迷人的街头艺术家们为了几个便士不停地唱歌跳舞。哀婉的小提琴声令人怅然回忆起狄更斯时代的伦敦。
第八百八十三部伦敦最令我惊讶的事物莫过于那些肥胖而镇静的小花猫了。它们安安静静地睡在屠夫们的门边,人们小心翼翼地从它们身边走过。它们躺在太阳下,身上还带着锯末灰,鼻子远离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马路。英格兰大概是猫之国度,人们宽宏大量地容忍着它们爬满圣约翰伍德③的黑色栅栏。德高望重的女士们充满爱心地喂养它们,就像我妈妈喂养我的猫一样。在丹吉尔或者墨西哥城都很少看到猫,尤其是在这样的深夜,因为穷人会把猫捉住杀来吃。我想,伦敦会因为它对猫的善念而蒙福。如果说巴黎是一个被纳粹入侵的女人,那么,伦敦更像一个从未被入侵的男人,悠闲地抽着烟斗,摸着猫咪的脑袋给它们祝福。
第八百八十四部在巴黎阴冷的夜晚,塞纳河边的公寓楼显得十分阴郁,就像一月纽约的夜晚,哈得逊河滨大道的那些公寓楼,冷面杀手在大厅的角落动手。然而,在泰晤士河的两岸,波光闪烁的河流却似乎带来了希望。它穿过伦敦东区,带来了一种忙忙碌碌的英格兰式的希望。战争期间,我也曾经深入过英格兰内陆,那些不可思议的乡村绿野,那些自行车骑士候在铁轨边等待着穿过铁路,回到茅屋和壁炉边——我真的热爱英国。可是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再滞留他乡了,我一门心思只想回家。
第八百八十五部某个晚上,我散步经过贝克街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寻找着夏洛克·福尔摩斯的住址,完全忘记他只不过是柯南道尔的精神产品!
第八百八十六部我从斯特兰德街出版代理处拿到了全部稿酬,买了一张去纽约的船票。那是一艘丹麦轮船,新阿姆斯特丹号,当晚就将从南安普顿起航。
第八百八十七部
第八百八十八部
第八百八十九部六十二
第八百九十部
第八百九十一部看来,在我的生命里,我恰好是在一个最不合时宜的阶段完成我向往已久的欧洲之旅——在那个时候,我正好厌倦了一切新的经验,以及一切的一切。我仓促地在那块大地上走马观花了一趟,然后,在1957年三月,踏上了归家之旅。我回来了,形容枯槁、衣衫褴褛、心情郁闷,看上去愁眉苦脸、表情呆滞。
第八百九十二部“新阿姆斯特丹”号从南安普顿船坞离港起航的那个夜里,我饥肠辘辘地走进三等舱的餐厅,那里面已经塞满了二百五十名乘客;他们穿得一丝不苟,挨着洁白的桌布坐着,餐具闪闪发光;在巨大的枝形吊灯下,穿着无尾礼服的侍者们急匆匆地往来穿梭。在这个正式的场合,我身上的牛仔裤(我惟一的裤子)和开领法兰绒衬衫令侍者们对我冷眼相看。我穿过他们长长的手套阵,走向被分派到的那一桌;它恰好位于餐厅的正中间,喔,我的四个同伴们都打扮得衣冠楚楚,无可挑剔。一个老爱发笑的德国女郎穿着晚装,另一个德国男人也西装革履、优雅得体;两个年轻的条顿①商人准备前往德国卢州在纽约的出口公司做贸易。我别无选择,只能在他们中间坐下来。不过,令我意外的是,那个德国男人对我显得彬彬有礼,甚至似乎对我抱有几分好感——不知何故,德国男人很容易对我产生好感。我看菜单的时候,那个脾气暴躁的侍者显得很不耐烦,而我则在异常丰盛的菜谱中反复权衡、难以抉择——“啊,我是要杏仁鲑鱼加葡萄酒呢,还是要烤牛肉原汤加小马铃薯,或者特色煎蛋加鳄梨沙拉或者蘑菇酱鱼片……甜蜜的主啊,我该何去何从?”侍者不耐烦地频频敲着手腕,令人不快地催促着我:“快点定下来!”这时,那个德国男子十分不忿地盯了侍者一眼。我最后点了烤上脑和蛋黄奶油酸辣酱,侍者走开的时候,德国男子操着带浓重口音的英语对我说:“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绝不会从一个服务生手里去拿菜单!”他语气急促,就像一个纳粹分子,或者说像一个出身优裕的德国人,无论如何,他以一种欧洲绅士的风度对我表达同情。但我回应道——
第八百九十三部“没事,我无所谓。”
第八百九十四部他向我指出,我们一定要“有所谓”,否则“这些人就会越来越放肆,然后忘了自己的身份地位”!我无法向他解释,我对这一切无所谓,因为我本人就是一个法裔加拿大易洛魁族美国贵族,布列塔尼凯尔特民主主义者,或者说是一个垮掉的嬉普士;当那个侍者帮我把晚餐端过来的时候,德国绅士故意要一份加餐,以便让侍者再跑一趟。而那位德国女郎正在十分欢欣雀跃地憧憬着她未来的六天海上之旅——被簇拥在三个欧洲帅哥中间的快乐之旅,她甚至对我也露出了一个含情脉脉的笑容。(当我徘徊在萨维尔街①、索莱得尼德大街②甚至是唐宁街上时,我已经深深了解到欧洲人的势利眼,那些混迹在政府部门的纨绔子弟们穿着紧身背心,盯着我看;我想,如果他们能再加一付长柄望远镜之类的道具就更像模像样了。)可是第二天我就被打发到角落一张靠边的桌子,免得我丢人现眼。就我自身而言,我倒是宁愿在厨房里吃饭,可以随便把胳膊支在桌子上胡吃海喝。不过,现在我已经被三个年高德劭的荷兰教师包围了,还有一个8岁的小女孩和一个22岁的美国女郎——过度放纵已经在她的容颜上留下了黑眼圈,不过这倒跟我毫不相干,令我无法忍受的是,她拿她的德国安眠药换走了我的摩洛哥安眠药,而我发现她的药不仅不能催眠,反而令人兴奋,甚至整夜无法入睡。
第八百九十五部于是,一日三餐,我都要蹩到这个角落里来,脸上挂着苍白无力的笑容,混在这堆女人中间。而从我原来那张德国餐桌上,却不断传来欢乐喧哗的笑声。
《荒凉天使》 下 卷《荒凉天使》 穿越墨西哥(51)
第八百九十六部跟我同舱的荷兰老头喜欢抽烟斗,他倒是个好人,但我受不了他太太不停地进来,拉着他的手跟他说话;每当这时,我宁肯到水槽边洗漱一番。我住在上铺,可以没日没夜地躺在上面看书。我注意到,那个老太太前额白晳,皮肤几乎吹弹得破,隐隐透出淡蓝色的血管,极像伦勃朗的肖像画……我们的三等舱位于船尾,整艘船正在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地行驶在由南塔基特岛③灯塔船标示的海面上。而最初我被分派到的那张餐桌上,人数每天都在减少,大家都开始晕船。头一天晚上,邻桌的一大家子荷兰人在欢声笑语中大快朵颐,看来这个大家庭所有的兄弟姐妹连襟妯娌们都一齐出动了,打算到美国观光游览或者生活居住;但在我们离开南安普顿两天之后,便只剩下一个晕船晕得半死不活的兄长还挣扎着到餐厅吃饭,就像我一样,生怕浪费了已经包在225美元船费里的豪华美食。他甚至连加餐也不愿浪费,尽力把它吃得干干净净。我也不比他逊色,把那个年轻的新侍者支得团团转,让他给我多拿几份甜点——不管是否会吐出来,我都不想错过冰淇淋。
第八百九十七部到了晚上,快乐的水手们戴着各式各样可笑的帽子,在甲板上开舞会。我穿上拉链风衣,裹上围巾,走上甲板,有时偷偷溜到一等舱的甲板,那里空无一人,只有长风徘徊。我开始怀念我那艘孤独荒芜的南斯拉夫老货船,尽管在白天也能见到满满一甲板的人,晕船晕得厉害,只能躺在椅子上,目光凝视虚空。
第八百九十八部早餐我一般要一份冷的烤牛肉和荷兰糖粉葡萄干面包,再加一份熏肉、鸡蛋和一壶咖啡。
第八百九十九部某次,有个美国女孩和她的英国金发女伴约我一起去健身房,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人影;后来我才意识到,也许她们是想跟我做爱。她们一直充满激情地盯着那些英俊的水手,而他们却一直在读着关于海上艳遇的小说,拼命地想在抵达纽约前照本宣科地玩上一票。有时我会梦见银箔上的烤小牛肉和火腿。某天清晨,海上雾气弥漫,水面静若琉璃,南塔基特灯塔船早已远离了好几个小时的路程;海上漂浮着从纽约冲来的垃圾,其中有一个空盒子,我看到上面写着“坎贝尔猪肉豆”的字样。这几乎令我喜极而泣,我刻骨铭心地想起了美国,以及从波士顿运往西雅图的所有猪肉豆……也许,还有那些清晨静立于故乡窗边的松树。
第九百部
第九百一部
第九百二部六十三
第九百三部
第九百四部我带着另一个出版商给我的一百美元稿酬,匆匆离开了纽约,南下去接母亲——我只在纽约停了两天,跟艾丽丝厮混在一起。她已经换上了春装,既光彩照人又温柔可人,对我的到来十分欢迎——然后,一点啤酒,一点爱情,再加一点耳鬓厮磨的低语,就到了我为了“新生活”而离开纽约的时候,我向她承诺——一定会尽快回到她身边。
第九百五部我和母亲把这些年来所有的可怜的家什都打好包,请搬家公司运到加州我惟一知道的地址:本·法根在伯克利的住址。我计划搭长途车过去,跋涉三千英里的路途,到伯克利租间房子,也许还赶得上更改地址,让搬家公司直接把东西搬到我们的新家去。我对自己承诺,那里将是我最后一个快乐的庇护所,我渴望在那里看到记忆中的松树。
第九百六部我们的“家什”包括一堆我永远不会再穿的破衣烂衫;无数箱我从1939年以来保存的手稿,很多纸面已经泛黄;几盏可怜的烤灯;套鞋里塞满了东西(老英格兰式套鞋);洗涤剂和圣水,存积了很多年的老灯泡,我的老烟斗,一只篮球,一副棒球手套,上帝啊甚至还有一支球棒;以及永远都是备而不需的旧窗帘;卷成一团、毫无用途的破地毯;上吨重的书籍(甚至还有掉光封皮的旧版拉伯雷)、多得不可思议的锅和瓶瓶罐罐、和人们为了让生活得以继续下去的所有那些可悲的零碎——因为,我仍然记得那时的美国,人们两手空空地四处奔波,惟一的行李就是一个纸箱,上面捆着绳子——我仍然记得那时的美国,人们排成长队,等候着咖啡和甜甜圈——那是1932年的美国①,人们疯狂劫掠着河岸边的垃圾,翻寻着能够卖点钱的破烂货——那时候,我父亲在为罗斯福的公共事业振兴署卖领带或者挖壕沟——在夜里,年迈的老头拎着粗麻袋,逡巡着搜寻垃圾罐,或者在街上捡拾珍贵的马粪——那时候,连最平凡的山药也能为人们带来莫大的喜悦。然而,这已经是1957年的美国,在这个繁荣的国度,每个人都忍不住嘲笑我们的这堆破烂——在这堆破烂中间,我母亲毫不掩饰地堆放着她必不可少的针线盒、她必不可少的耶稣十字架、她必不可少的家庭相册——更不用说,还有那些她必不可少的盐瓶、胡椒瓶和糖瓶,每一个都装得满满的;以及她必不可少的肥皂条(已经用得差不多了),这一切全都卷在她必不可少的被单和毛毯之中,只不过,我们现在还没有床。
第九百七部
第九百八部
第九百九部六十四
第九百十部
《荒凉天使》 下 卷《荒凉天使》 穿越墨西哥(52)
第九百十一部现在,我将郑重推出在我的整个故事里最重要也是最伟大的人物——我的母亲。我发现,我的很多作家同道们看起来都十分“憎恨”他们的母亲,并且热衷于用弗洛伊德那套理论或者社会学的哲学对此高谈阔论,或者拿来充当他们各种狂想的主题,乐此不疲——我总是在想,如果他们一觉睡到下午四点,醒来的时候,看到母亲正就着窗口可怜的光线为他们缝补袜子;又或者,如果他们从周末的革命恐怖气氛中返回家里,看到母亲正低着那安静而永远弯曲的头颈,为他们缝补着染血衬衫上的裂口——母亲从来不会摆出一副殉道者的姿态,也不会说出任何抱怨,她似乎正沉迷于某种高于缝补之境界,似乎她正在缝补痛苦、荒唐和所有失去的一切,以决然的快乐和沉重缝补着你每天的生活——天冷之后,她披上围巾继续缝补着,土豆永远在火炉上嘟嘟冒着热气——屋子里竟然存在这样一位心智健全者,会让那些精神分裂者为之发疯——有时,这同时会让我为之发疯,因为我竟会如此愚蠢地撕烂了衬衣丢失了鞋子,并且丢失了希望或者把希望撕成了碎片,而一切都源于愚蠢的“野性”——“你必须找到一个出口!”朱利安总是冲我大喊大叫,“发泄掉过剩的精力,否则你就会疯掉!”他扯烂我的衬衫,其结果就是两天之后,母亲坐在她的椅子里为我缝补这件衬衫,而这一切仅仅因为这是我的衬衫,而我是她的儿子——她只是想为我缝补衬衫,并不想让我带有任何内疚之情——虽然,我总是怀着内疚之情听她说:“这可是一件上好的衬衫,我花了3。25美元从沃尔伍斯店买回来的,你干吗要让那些傻瓜把你的衣服扯烂?那可不是好事情。”如果衬衫已经破得不成样子,实在无法修补,母亲就会把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储备起来“以便缝补其他衣服”,或者拿它做成碎布垫子。在同一个垫子里,我看到三个象征性的生活阶段——除了我的衣服之外,还有母亲、父亲和妹妹的衣服碎片,它们俨然成为备受折磨的痛苦象征。如果可能的话,她甚至会把坟墓也缝补起来备用。对于食物,母亲绝对不会浪费:吃剩的半块土豆会被当成珍品、美滋滋地烩进下一顿肉菜,而只剩四分之一的洋葱也会发现自己成为自制腌洋葱里的新成员,或者是烤牛肉的边角料被掺进香喷喷的酱汁炖肉里。哪怕是一块又破又旧的手帕,也会被母亲洗干净,缝补一新,擦起鼻子来非常舒服,比起那些崭新的、打着漂亮褶子、印着花押字母的布鲁克斯兄弟手帕①强上一万倍。我给她的“小玩意陈列架”买了些零零碎碎的玩意,比如墨西哥塑料小毛驴、小猪储钱罐或者小花瓶等等,它们一件都不少地按照母亲的审美品位年复一年地摆在架子上,慢慢被岁月蒙上了尘土,颜色因年深月久而发暗。一条被香烟烧出了小洞的旧牛仔裤,突然被缝补好了,用的是某件1940年的牛仔裤碎布。她针线篮里的那套木制缝针在这世上存在的历史甚至比我还要悠久。还有一些缝针则是从1910年的纳舒亚带来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亲戚在把她的孤儿抚恤费花光之后,终于意识到他们失去了她是多大的损失,便开始在书信里对她表达深情厚意。1950年我用可怜的薪水给她买了部电视机,她当时瞠目结舌,惊讶得难以置信;而至今,她还在使用1949年出产的摩托罗拉旧式接收器。她喜欢看广告,女人们在涂脂抹粉,男人们在自吹自擂,她都能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忘了我正待在她身边。在她眼里,一切都是戏。有时我会因为她而做噩梦,我梦见星期六的早晨,熏牛肉厚厚地铺满了新泽西废品站;或者她的橱柜抽屉暴露在美国的公路中央,其中有丝绸灯笼裤、玫瑰经念珠②、装满纽扣的锡盒、一卷卷的缎带、针织垫子、圆点大坐垫、旧式贝雷帽,以及被从各式各样的老药瓶里收集起来的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