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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面埋伏-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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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这一回,我真的拔不出了。    
      因为已根本来不及作此动作——    
      顷刻间,嗡鸣的剑尖似乎已隔着皂色公服,贴上皮肉,将死亡的气息注入我的心脏……    
      (五)    
      夜色很深。    
      冰凉、空旷、雾气弥漫的街道像一条黑暗的河。    
      我独自站在那里,背上的汗水已经慢慢风干。    
      后面的牡丹坊高楼,也掩灯熄火,在经历了一番惊咋之后,如一座黑漆漆的鬼城。    
      怎能想到,一个月内我两次踏进牡丹坊,都在生死线上转了一遭。    
      两次袭击都毫无道理,或者说,跟我都没有必然联系,都是我自找的。作为捕头,我是不是太奉公克已啦?或许,正是我的性格导致了如此这般的命运。    
      我是个捕头——    
      捕头就得像猎犬一样锲而不舍,追踪着各种线索。    
      猎犬的另一特点是忠实。    
      可我忠实的对象是什么?    
      我不由得一阵迷惘。    
      刚才只差一点儿,我的心脏就被刺穿了——果真如此,县太爷大概会惋惜,小金和我的那帮弟兄们大概会在我灵前洒酒掬泪。我没有别的亲人朋友,我的死大概就这么了结了,连我的刀都不会随我陪葬,因为那是官府配给的兵器,还得归公,留给别的捕快。假如我有在天之灵,恐怕我会在冥冥中瞧着一班痛哭的弟兄们苦笑吧,因为我连自己为何被杀都不明白!    
      很多事我都不明白,所以我习惯了苦笑。    
      小金总是笑话我,说我的笑比哭还难看!    
      但剑刺来的那一瞬,也许正因为我不愿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我虽没拔刀,但跪坐着的膝盖猛然发出一股力。    
      我整个人平平地后退,小妹那柄剑余势不衰,一直钉着我的胸膛往前推。    
      这情形别人看上去挺滑稽——像她挥剑在推着我滑行。其实她若再猛推进一寸,或我滑动稍慢,我就完蛋了,会像街头夜市小贩拿铁钎穿着卖的烧烤小鹌鹑一般,被小妹挑起来。    
      幸好,再快的剑,其势也有衰竭时,我正将退无可退,忽然发现面前的剑停顿住,原来小妹一股剑气已然用尽。    
      我顿时猛吸口气,腾身跳起,挥拳朝这盲女打去……    
      我同时还瞥见一旁的小金脸色转忧为喜。    
      他知道我没事了!    
      小金当然清楚,若别人一剑刺不死他大哥,大哥就再也死不了。    
      话虽如此,我心里仍恼火极了——事后小金跟我说,我当时脸色铁青,两只铁拳呼呼有声,一下接一下朝小妹砸去。    
      小金说真担心我会把那如花如玉的小姑娘劈头砸烂!    
    


神秘女郎二进牡丹坊(4)

        
      小妹也着实了得,那时她侧耳听我的拳风,且战且退,跌跌撞撞地摸索着朝门外退去。    
      ——她在牡丹坊做舞伎已有些时日,虽说目盲,地形倒是很熟悉。    
      她慢慢地退到隔壁浴池。    
      以明眼对盲眼,此时我已胸有成竹,暗暗打定主意,非得使出漂亮手段,将这小丫头擒下不可,不然捕头的脸面往哪儿搁?    
      打到浴池边,小丫头又生急变,她扔掉剑,佯装脚步不稳,落入池中。    
      水花溅起,惊乱了池底那朵硕大的牡丹花!    
      我正待下去擒她,猛然眼睛一花,一道蓝鞭挟着水珠迎面袭来!原来她长袖浸水,沉重有力,竟也变成了一件武器!    
      她化用击鼓之法,将我的脸当成了鼓!    
      我闪身避过她一击,脸颊被水珠刮得生疼。    
      我立稳,慢慢地拔刀了——    
      抽刀断水!    
      待小妹水袖第二次击来,我喝一声,刀光一闪,将她的袖子齐齐剁下!    
      四面响起了雷鸣般的喝彩声吗——为我这难得一见的刀法?    
      没有!自古圣贤皆寂寞,刀客也一样!    
      刀法鬼斧神工者如柳云飞,临死前使出那招“飞刀杀”,虽惊世骇俗,月光下不也寂寞如斯?    
      我一刀使过,刀已归鞘,趁她跃至池边慌乱立足之际,铁掌一探,扼住她咽喉,然后顺势一撞,将她重新摁到池中!    
      水花急溅,似一阵喝彩之声。    
      ——可力擒这小妖女之时,我的头脑中却一片茫然……    
      ——我突然很伤感,因为数年来,我还是头一回和一个女人贴得如此之近!    
      ——小妹在水中,在我的掌下拚命挣扎,她脖颈的肌肤像鱼一样细腻光滑。    
      ——于是我扼得更紧,一个好捕头,当然不会对嫌犯手下留情。    
      ——我简直是在虐待她,以发泄我胸中积郁的怒火!我在想着另一个火辣辣的女子……我从来也没有完全得到过她,我多少次幻想像这样牢牢地摁住她,让她再跑不掉……    
      ……    
      夜凉如水,月照缁衣。    
      我独自立在黑暗长街上,心潮澎湃,面无表情,品味着悲凉!    
      小妹已经被闻讯赶来的大狗等弟兄押回县衙。    
      小金为避嫌,也从另一个方向走掉。    
      我却在苦笑——    
      没有人知道,我多么想去选择另一种生活。    
      感受那种痴情,缠绵……完成一个老男人的梦想!    
      可案子还是要办,人总得活在现实中——刘捕头啊!    
      我握着刀,慢慢走上通往县衙的街道。    
      黑暗侵入了我的每一寸皮肤。我,一个捕头,活着在干什么?我的一生,又终将往何方而去啊?


啷里个啷凤凰落难(1)

    “这个小妹,让我想起一个人。”小金说。    
      “谁?”我问。    
      我回到县衙时,小金已经在那里等我了。他仍穿着那件绿袍子,不过好几处给小妹的剑划得稀烂。他模样玩世不恭,可两眼却放着光!那是一名好捕头才有的神采,就像酒徒发现了名酒,嫖客觅到了名妓。    
      “你真要我说?”他半开玩笑道。    
      “哦,说吧。”我不动声色。    
      小金吹了声口哨,故意在卖关子。    
      “啷里个啷。”他说。    
      “你说什么?”    
      “柳云飞的女儿——也是个盲女!”他说。    
      “为何怀疑她是柳云飞的女儿?”我问。    
      “难道你忘了,柳云飞死后,传说她女儿神秘失踪,‘飞刀门’上下震动,大肆寻找?”小金提醒我说。    
      我很喜欢跟小金说话的这种气氛——    
      两个男人,轻轻松松地在交谈,谈的却是耸动一方的案子!    
      我当然知道柳云飞女儿失踪的事——    
      可既然谈案子,就得有模有样,一方提出论题了,另一方就得摆出诘难——跟小金共同办过许多案子了,我俩早习惯了这种方式。    
      “柳云飞的女儿,怎么会出现在牡丹坊?”我问。    
      “不知道。”小金耸耸肩说。    
      “查过鸨母了?”我说。    
      “我刚才让大狗问过,鸨母说十日前,一名老妪送来小妹。鸨母见小妹确实舞艺出众,便收留下来。”    
      “她刺杀我的样子,”我沉吟道,“倒像是不问青红皂白。”    
      “好像你是她的仇人呢!”小金笑道。    
      “她有仇人吗?”    
      “你想想她真是柳云飞的女儿吗?”小金提示道。    
      “柳云飞的女儿只有一种仇人,”我慢慢推理说,“——杀她父亲的人。”    
      “莫非她以为……柳云飞被杀与我们有关?”小金也推理道。    
      “大狗、二马、屎坨子那几张臭嘴……”我说。    
      我没有把话说完,因为肆间谣传柳云飞死在县衙捕快之手,这事我和小金都知道。    
      我俩的推理渐渐到了关键处,所以就不废话——    
      “所以,柳云飞的女儿便潜入了牡丹坊?”    
      “谁都知道,弟兄们喜欢到那里取乐……”    
      “可柳云飞的女儿……真会听信谣传,来找我们复仇吗?”    
      小金瞧着我,说出我俩心中共同的疑惑。    
      “我不知道。”我摇摇头,老实说。    
      小金又吹了声口哨。    
      “啷里个啷。”    
      “你说什么?”我说。    
      “兄弟,”小金笑道,“其实你一得到消息,就对小妹的身份起疑了,是不是?”    
      我也一笑,表示默认。    
      我知道我笑起来比哭还难看,我这人不太擅长笑。    
      “所以——你才让我读那劳什子诗——兄弟你心思好深!”    
      我又苦笑,我承认小金聪明过人,不愧是个厉害的捕头。    
      ——旁人不明白的事,小金脑子一转便明白啦。    
      当然和小金一样,我尚无把握,我俩精心布的这个局有没有效。    
      “审问过她了吗?”我问。    
      “等你回来呢——今天夜里,你才是捕头,我可不是。”小金懒洋洋说。    
      “捕头不好当啊。”我感慨道。    
      “是,又要挨刺,又要夜审——”小金坏笑道。    
      “酒都没喝上。”我苦笑道。    
          
    


啷里个啷凤凰落难(2)

    (二)    
      我走进阴暗潮湿的囚室,里面火把噼啪。大狗、二马、葫芦、屎坨子几个见我进来,恭敬地闪开。他们知道我在犯人前喜欢摆威风,摆足捕头的架子。我一眼看见墙角立着一具巨大的刑具,心中不禁暗笑,几个混小子果然把场面做得很足。不过我还是立即板起脸来。    
      我看到了小妹。    
      她手脚带镣,蜷缩在肮脏的破榻上。    
      她身上裹着粗厚的囚服——估计是小金的叮嘱。我觉得挺有道理,若是她仍穿着薄不遮体的舞裙,还不被大狗这几个家伙用眼睛吃了?那我和小金还办什么案?整晚听她的哭哭啼啼得了。    
      凤凰落难。小妹的模样挺惨——    
      发鬓散乱,俏脸苍白,蹭满泥污。    
      手脚几处给镣铐磨出了血痕。    
      若不是亲眼目睹过她的绝代舞姿,谁能相信她原来是个舞伎,那双小手还能握剑行刺呢?    
      我慢慢地在她旁边坐下。    
      她听到了,身体不安地缩紧。我相信她听出了我,盲人的感觉总是比常人灵敏许多。    
      但我不说话。    
      大狗、二马、屎坨子都好奇地等着,看我如何审讯她。    
      还有小金也悄悄地立在门外。    
      我慢慢调整呼吸,使自己进入审讯的状态。沉默越久,对犯人也越有压力。    
      我盯着小妹那张冷淡倔犟的脸。    
      ——她知道我在看。    
      “你是‘飞刀门’的人?”我突然问。    
      “是。”她冷冷地承认。    
      “为何要刺杀我?”    
      “专杀官府狗贼!”    
      “官府捕快甚多,你杀得完?”我说。    
      她不搭话。    
      “你为复仇来杀人?”我问。    
      她闭着眼,紧咬嘴唇,愤怒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柳云飞死后,谁做了你们新任帮主?”    
      她仍拒绝说话。    
      我不动声色,冷冷回头示意。    
      大狗他们把刑具“嘎嘎”地推过来——    
      那是一架巨大复杂的木枷,有转盘和绞索,上面缚着一具竹枝做的假人,头首四肢俱全。    
      我伸出手,捉住了小妹的手腕!    
      她的手腕很细,但很有力,出乎我意料,我原以为它摸上去一股冰凉,但它在我腕中居然是火热的。    
      冷暖自知啊!旁边的大狗几个当然看不出这些。我脸上也没有异样,我只是觉得这小妹真不寻常!    
      我握了好一会儿,才又慢慢将她的手腕拉到枷上,小妹想要反抗,但我手如铁钳,她挣脱不了。    
      这让我挺满足。    
      “若你不招,躺在这枷上的便是你!”我冷冷道。    
      我强迫她抚摸着那个假人——    
      “嗯,想像这是你的头、肩、肘、手腕,足髁……”我慢慢说。    
      我使个眼色,大狗他们开始转动绞盘,假人被勒得“啪啪”作响!    
      小妹在挣扎。    
      我不松手,故意以一种享受般的话音说:    
      “我看你跳长袖鼓舞时,身形柔美,翩若仙女,若你真受过此刑,便再不能起舞了。”    
      绞盘越收越紧,假人发出爆裂声!    
      小妹表情惊恐,浑身一阵颤抖!    
      我攥紧她。    
      “啪啦”一阵巨响,假人各处关节均被夹碎!    
      竹屑飞溅,碎片落了小妹一脸。    
      我轻轻道:“这套刑罚,叫做‘天女散花’!”    
      小妹脸色惨白。    
      我发觉她的手腕冰冷了。倒是握得太久,我的掌心有点发烫。    
      说句实话——我发现虐待她像是一种享受!    
      我还真有点舍不得松开她!    
      然而我慢慢地松开了。    
      牢房里很安静,只听到我僵硬的声音,很淡漠,很残酷——    
      “给你几个时辰,再不招供,你便做散花天女,从头碎到脚,从手断到腰。”


啷里个啷对耶?错耶?(1)

    “我越发相信,她便是柳云飞的女儿。”小金说。    
      “何以见得?”我问。    
      “直觉。”    
      “直觉?”    
      从牢房回来,小金劈头就对我这样说。    
      我安静地听。见到小金,我便由施虐狂迅速变回了冷静的捕头,与他分析案情。    
      对小金的话,我不愿反驳。有时候直觉往往是最准确的,我承认这点,但我也希望从小金那里听到更多。    
      “第一,天下很难找到这样一个武功很好的盲女。”小金说。    
      “唔,第二呢?”    
      “第二,就算一个盲女懂武功,也不至于对官府如此仇恨!”    
      “可有第三?”    
      “第三,我刚才在外观察,她不谙世事,都说柳云飞的女儿自幼养在深闺,与外人隔绝。”    
      我想了想,觉得小金挺有道理,但毕竟是推测——    
      “假设她是,那么我们该怎么办?”我问。    
      “还能怎么办,”小金伸个懒腰,“忙了半夜,明日把她押送州府吧,如果抓的人没钷,还能领一笔赏银跟弟兄们喝酒。”    
      “好。”我说。    
      小金坏笑了——    
      他盯着我笑,那笑中有一种兄弟般无邪的情谊,似乎也同时洞察了我,弄得我竟有几分不安。    
      “啷里个啷。”他笑着说。    
      “今晚你老哼哼着这个,”我小心地问,“什么意思?”    
      “老大啊,我知道你想立个大功。”他说。    
      “哦。”我说。    
      小金生性随意,对我的称呼也极多,大哥、兄弟、老大,随着他的心情乱叫。他喊老大时,我就知道他来劲了。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动手?”他问。    
      “你真打算干?”    
      “为什么不——”他说,“难道等‘飞鹰营’的龟孙子们知道了,来我们手上抢功?”    
      “就凭我们县衙的捕快,行吗?”我说。    
      “把人全叫上,有十几个呢,”小金说,“再说我们头一步,不过只对付个盲女。”    
      我犹豫着,没说话。    
      “我知道你等着这一天,已经好久了,”小金又笑道,“你渴望着会会他们,不然,你为何把我找来?”    
      我心里有些暖热。    
      我想到了一句老话:知我者,兄弟也!    
      “大哥,我对你的刀有信心!”    
      “好,我们干!”    
      我知道此话一出,热血沸腾,也许真会有一场大搏杀!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捕头,挑战的竟是大唐头号江湖帮派!    
      ——好男儿终其一生,执刀在手,不就为有一日快意纵情一番吗?    
      跟小金在一起,我觉得浑身的血热乎乎的,好像变得年轻了!    
      年轻人喜欢冒险,我也不老。    
      ——我是老男人吗?我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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