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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了以悲剧的结局打赌,“全部得救”、“全部遇难”或“一半死一半活”,最后在对面的咖啡馆或办公室里结账。若斯不怎么喜欢用悲剧来赚钱,但他也知道生命就是这样在残骸中复活的,确实是这样。
他跳下台子,遇到了德康布雷的目光。德康布雷正把书收起来。若斯好像不知道他来听广告。那个虚伪的老头,让人讨厌的老头,不愿意承认一个贫穷的布列塔尼渔夫替他解了闷。要是德康布雷知道他在早晨的广告中发现了什么就好了!“艾尔韦•;德康布雷自己制造花边小布巾。艾尔韦•;德康布雷是个鸡奸者。”若斯犹豫片刻,便把这条广告分到垃圾一堆里去了。现在,有两个人,也许三个人,加上丽丝贝特,知道德康布雷偷偷地在制作花边小布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一消息使德康布雷显得不那么讨厌了。也许是因为在很多年中,他看见自己的父亲在夜晚修补渔网,一补就是好几个小时。
若斯收起废广告,扛起箱子,达马斯帮他把箱子放回到店铺后间。咖啡已经煮热了,并且准备好了两个杯子,每天上午读完广告后都这样。
“第19个广告我一点都不懂,”达马斯坐在一张高高的圆凳上,说,“蛇的故事。那个句子好像都没有完。”
达马斯是个年轻人,身体结实,甚至还挺英俊。他为人坦诚,但不够机灵。眼神总有一种麻木,所以目光总是那么迷茫。他太温柔了,或者说太蠢了,若斯说不清究竟是温柔还是蠢。达马斯的目光总是那么游移不定,从来不盯着什么东西看,哪怕跟人说话的时候也那样。它飘着,棉花般软绵绵的,很谨慎,又像是一团雾,虚无飘渺,难以抓住。
巴黎的人们若斯早的发现(6)
“一个有毛病的人。”若斯说,“别追根究底了。”
“我没有追根究底。”达马斯说。
“哎,你听了我的气象预报了吗?”
“听了。”
“你听见我说夏天已经结束了吗?你不觉得你会因此而着凉吗?”
达马斯穿着一条短运动裤,上身穿一件布背心,里面没有内衣。
“行了,”他看了看自己,“我穿就是了。”
“你显示自己的肌肉有什么用?”
达马斯端起咖啡一口喝光。
“这里可不是卖花边小布巾的商店,”他回答说,“而是达马斯的商店。我卖滑雪板、雪橇、滑轮、滑板和越野汽车。”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上身,又补充了一句,“这对商店来说是个好广告。”
“你为什么突然提起花边小布巾来了?”若斯突然警觉地问。
“因为德康布雷卖花边小布巾。他又老又瘦。”
“你知道他的小布巾是从哪儿来的吗?”
“知道,是从鲁昂的一个批发商那儿来的。德康布雷可不是笨蛋,他还免费给我咨询。”
“你是这样认为的吗?”
“那又怎么样?‘生活顾问’,这几个字清清楚楚地写在他的告示牌上,不是吗?若斯,谈论问题没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他还写着‘半小时40法郎,一刻钟开始付钱’呢!达马斯,胡言乱语一通就收这么多钱,这太贵了。那老家伙,他对生活中的事情又了解多少?他甚至没有出过远门。”
“若斯,他并没有胡言乱语。你想看看证明吗?‘达马斯,你展示自己的身体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商店,而是为了你自己。’他说,‘穿上长裤,努力得到朋友的信任,得到他们的建议。那样的话,你还是会这么英俊,但不会显得那么蠢。’若斯,你觉得这番话说得怎么样?”
“必须承认,这话说得很有道理。”若斯说,“但你为什么还不穿上衣服呢?”
“因为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丽丝贝特怕我突然死去,玛丽…贝尔也同样。五天后,我会产生冲动,重新穿上衣服。”
“好吧,”若斯说,“因为西部的天气很糟。”
“德康布雷怎么样?”
“什么,德康布雷?”
“你无法忍受他?”
“不是那么回事,达马斯。是德康布雷无法忍受我。”
“很遗憾。”达马斯收起咖啡杯,“因为他有一间房子好像是空着的,完全可以给你住。离你工作地点只有两步路,又暖,墙壁很白,而且每天晚上都有饭吃。”
“他妈的。”若斯骂道。
“的确该骂。可是,那个房间,你拿不到。因为你无法忍受他。”
“是的,我拿不到。”
“太糟了。”
“糟透了。”
“而且还有一个丽丝贝特,这就更有利了。”
“有利极了。”
“你说得对。但你租不到,因为你忍受不了他。”
“不是那么回事,达马斯。是他忍受不了我。”
“对房间来说,这都一样。反正你拿不到房间。”
“拿不到。”
“有时,事情很不巧。你能肯定你拿不到?”
若斯咬紧牙关。
“肯定,达马斯。这个问题甚至没有必要再谈了。”
若斯离开店铺前往对面的海盗小饭店。诺曼底人和布列塔尼人不可能总是安排得好好的,在各自的海域里行船。若斯知道,一不小心,他就有可能出生在北欧大陆那边。老板贝尔丹身材高大,一头金红色的头发,颧骨很高,眼睛明亮,出售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苹果烧。他说,喝了这酒,不会直接把你送进坟墓,而是强烈地刺激你的胃,让你永葆青春。据说,酿酒的苹果是从草原上来的,那里的牛都活到一百岁,而且死之前还活蹦乱跳。苹果就更可想而知了。
“今天早上不顺利吗?”贝尔丹递给他一杯苹果酒,不安地问。
“没事。有时候出点小问题,这很正常。”若斯说,“你知道吗,德康布雷不能忍受我。”
“不知道。”贝尔丹充满了诺曼底人的谨慎,“我还以为他把你当作是一个粗人。”
“有什么区别吗?”
“时间一长,会没事的。”
“时间,你们诺曼底人只会说这话。五年就说这句话。真有运气。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世界文明就不会进步了。”
“也许会进步得更快。”
“时间?需要多少时间,贝尔丹?问题在这里。”
“不会很长,十来年吧!”
“那就去他的吧!”
“你很着急吗?你想向他咨询?”
“不,我想要他的房间。”
巴黎的人们若斯早的发现(7)
“你最好赶快行动。好像有人向他要。他很生气,因为那家伙被丽丝贝特搞得神魂颠倒了。”
“你为什么要我行动起来,贝尔丹?那个装腔作势的老头把我当成是一个粗人。”
“若斯,你要知道,他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再说,你是个粗人吗?”
“我认为恰恰相反。”
“你知道,德康布雷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告诉我,若斯,你的第19个广告,你明白它的意思吗?”
“不明白。”
“我觉得很特别,就像这几天也很特别一样。”
“太特别了。我不喜欢这种广告。”
“那你为什么还要念?”
“因为他付了钱,而且付了很多钱。勒盖恩家族里也许会有粗人,但没有强盗。”
四
“我在想,”探长亚当斯贝格说,“我是不是因为当了警察,才没有成为横行霸道的人。”
“这话你已经说过。”当格拉尔指出,他正考虑那个金属柜要放在哪里。
当格拉尔曾想干干净净地从头开始,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亚当斯贝格却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他已经把文件放在靠近桌子的椅子上了。
“你怎么想?”
“当了25年警察后,这也许是件好事。”
亚当斯贝格把手插在口袋里,靠在了刚刚粉刷过的墙上,目光茫然地看着他接手不到一个月的新地方。新的地方,新的职位,巴黎警察局罪案处第13分队凶杀组。入室盗窃、偷盗、暴行、带武器的家伙、不带武器的家伙、发火的、不发火的,相关的卷宗有几公斤。“相关”,最近一段时间,他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由于自己是警察。
不是因为这里“相关”的几公斤案卷不像其他地方那样跟随着他,而是这里和别的地方一样,他发现有些人不喜欢卷宗。他很年轻就离开了比利牛斯山区,从那时起,他就发现世界有那么一些人,他对他们怀有敬意,还有点为他们伤心,但非常感谢他们。他喜欢行走、梦想和干事,他知道许多同事都是这样认为的,带点儿敬意,满怀悲伤。一天,有个滔滔不绝的小伙子对他说:“纸张、填写、笔录,是破案的关键。没有纸张就破不了案。动词启发思路,就像腐殖土长出小豌豆苗一样。一桩没有纸张的案件,是一棵多余的小豌豆苗,很快就会死掉。”
好吧,这么说,自从他当警察以来,他已经弄死了几卡车小豌豆苗。不过,他在散步时,常常会产生一些让人惊讶的念头,这些念头更像是一包包的水藻,而不是小豌豆苗。也许是这样,但植物就是植物,主张就是主张。如果你在一块耕过的田里采摘了它或在泥潭里收获了它,谁都不会要你说出来。如果是这样,他的助手当格拉尔就是一个给你提供高质量小豌豆苗的人。当格拉尔喜欢各种纸张,不管是最高级的还是最低级的——成沓的,做成书的,卷起来的,活页的,从最古老的书籍到抹布,什么都有。这是个专心致志的人,思考的时候绝不走路,他老是杞人忧天,身体软绵绵的,一边喝东西一边写。惟一能使他振作起来的是啤酒,他老是咬着铅笔,好奇心不怎么强,产生的想法和他完全不一样。
在这个警队里,他们经常发生冲突,当格拉尔认为只有深思熟虑而产生的想法才靠得住,任何虚幻的直觉都值得怀疑;而亚当斯贝格却认为无所谓,不喜欢把事情截然分开。调到凶杀组来的时候,他硬是把刚升了官的当格拉尔弄来了,当格拉尔办事认真而仔细。
到了这个新地方后,喜欢思考的当格拉尔和喜欢散步的亚当斯贝格不再为了玻璃窗被砸或手提包被抢这类小案件东奔西忙了。他们只专注于一个目标:血案。他们要查噩梦般的杀人案,没工夫再管小玻璃窗;也不会为了装着钥匙、纪事本、情书的小手提包而去追查那些犯罪的青少年,或带着一块干净的手帕送年轻的女性回家。
不。现在,他们要管血案了。凶杀组嘛!
他们这个新警队的名称像刀片一样锋利。很好,他们喜欢这样,手头有几十个案件,由于幻想、散步和一堆堆海藻,一个个把它们破了。他们被安排在这个岗位上,跟凶手打交道,整天都碰到可怕的案件。他们被证明是破这些案件的高手——高得出奇,“出奇”是当格拉尔选择的一个词,用来说明亚当斯贝格的那种思维方式是行不通的。
就这样,两个人在这个警队工作,手下有26个人。
“我在想,”亚当斯贝格轻轻地摸着潮湿的石灰石,说,“我们会不会碰到和在海边礁石上一样的事。”
“什么意思?”当格拉尔问,有点不耐烦。
亚当斯贝格说话老是慢慢吞吞,不厌其烦地说明事情的重要性或可笑之处,有时会扯远。当格拉尔很难容忍这种做事方式。
“好吧,就当这些岩石不是整块的,是硬石灰质的和软石灰质的。”
“在地质中不存在软石灰质的岩石。”
“我才不管呢!当格拉尔。有的石块是硬的,有的石块是软的,就像在生活中一样,你的生活或我的生活都不例外。这些岩石就是这么回事。由于海水的扑打和侵袭,岩石的边开始化掉了。”
“不能用‘化掉’这个词。”
巴黎的人们若斯早的发现(8)
“我才不管呢!当格拉尔。这些边没有了,坚硬的部分就突出来了。时间越久,海浪侵袭得越多,脆弱部分便化掉得越快,随风而逝。就像人一样,岩石的生命终结时,只剩下牙床、牙齿和用来咀嚼的石灰质下巴。而软的东西呢,现在变成了一个洞,空了,没了。”
“然后呢?”当格拉尔问。
“所以,我在想,警察和生活在这种喧嚣中的其他人,是否也会这般风化。软的部分消失了,只剩下啃不动的、没有感觉的、坚硬的东西。说到底,是在衰退了。”
“你是说,你会不会像这种石灰质的下巴一样?”
“是的。如果我没有当警察会怎么样。”
当格拉尔想了一会儿这个问题。
“至于你这块岩石,我认为风化得不正常。这么说吧,在你身上,硬的东西是软的,软的东西是硬的。当然,结果与此无关。”
“这有什么不同?”
“一切都不同。留下来的那个软的部分,是一个颠倒的世界。”
当格拉尔考虑了一会儿自己的情况,把一沓纸塞到一份延期的案卷中,然后又问:“如果有块岩石完全是由软石灰质构成的,那又会怎么样?他会成为警察吗?”
“他最后会变成像弹子一样小,然后完全消失。”
“这使人信心倍增嘛!”
“但我不相信自然界有这么自由的岩石,而且是警察。”
“要有信心嘛。”当格拉尔说。
那个年轻女人在警队门前犹豫不决。因为门上挂着的那块亮晶晶的牌子上写的是“警察局刑警队”,而不是“派出所”。这地方只有这么一个警察机构,而且房子又旧又黑,玻璃很脏。四个工人正在装窗子,他们把一块乱七八糟的木架塞到石头中,用来装窗栅。玛丽丝最后想,派出所,刑警队,不都是警察吗?他们比马路那边的人近。她向门口走去,然后又停了下来。保尔事先告诉过她,所有的警察都不会理睬她的。但她带着孩子们,不得安宁。进去有什么用?五分钟?有时间说完话并且得到帮助吗?
“所有的警察都不会理睬你的,我可怜的玛丽丝。如果你愿意这样,那你就进去好了。”
有个人从大门里出来,经过她面前,然后又走回来。她绞着手袋的带子。
“有什么事吗?”他问。
这是一个棕发的小个子男人,衣着非常随便,甚至头发都没有梳,黑色上衣的袖子挽着。这肯定是一个跟她一样不知如何开口的人,不过他已经讲完了。
“里面的那些人态度好吗?”玛丽丝问。
那个棕发的家伙耸耸肩。
“那要看是哪个人。”
“他们听你说吗?”玛丽丝又详细问。
“这要看你跟他们讲些什么。”
“我的侄儿认为他们不会理睬我的。”
那个人侧着脑袋,警觉地看着她:
“你有什么事?”
“关于我住的那屋子,昨晚的事。我是为孩子们担心。如果哪个疯子晚上进来,或发生别的事,那该怎么办?谁敢说他不会回来呢?”
玛丽丝咬着嘴唇,额头有点红。
那个男人轻轻地指着那栋油腻腻的房子,对她说:“这是刑警队,你知道,是负责凶杀案的。如果有人被杀,那就来找他们。”
玛丽丝惊慌地“哦”了一声。
“去马路那边的派出所吧。中午更安静一些,他们会抽时间听你说的。”
“哦,不了,”玛丽丝摇摇头,说,“我下午两点还得上班呢!迟到了老板可不客气。这里的警察不能通知那边的警察吗?我的意思是说,警察不都一样吗?”
“不完全一样。”那人答道,“出什么事了?入室盗窃?”
“不是。”
“强奸?”
“不是。”
“那就说出来嘛,说出来不更好吗?别人可以帮你。”
“那当然。”玛丽丝有点惊慌。
那人靠在汽车的车盖上,耐心地等待玛丽丝缓过神来。
“那是一幅黑色的图案。”她解释道,“或者说有13图案,大楼的每个门上都有。吓死我了。你知道,就我一人带着孩子们住。”
“图案?”
“噢,不。是个4字,数字4,黑色的4字,大大的,写法有些古老。我在想,这是不是同一回事。也许警察知道,也许警察会知道,也许不知道。保尔说,‘如果你想他们不理睬你,那你就去吧!’”
那人站直身子,抓住她的一只胳膊。
“来吧,”他对她说,“我们会把这些都记录下来。没什么可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