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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内心之中诸多的不情愿,无奈话已挑明,江山不能视老朋友的肺腑之言如无物,遂借故冰也不去滑了。
说话过了元旦,整本《红灯记》终于串了下来。由于人手不够,于是乐队中人也纷纷兼起群众角色。敲大锣的小薛人本来实诚,偏根据〃形象〃摊上个〃卖木梳〃的小特务,于是没事就一人儿〃面壁〃念诵那几句台词。〃我是卖木梳的〃,〃有,要现钱。〃〃哎,老太太,您倒是把那东西给我吧!〃〃我是卖木梳的〃,〃有,要现钱。〃〃我是卖木梳的〃……
遇上别人没事儿,他就请人给参详参详,待这位烦了,他就再抓个旁人。不想日子一长,只要瞧见他直着眼睛往墙边儿上一站,吓得人们有事儿没事儿都不敢往近前去,背地里就都赶着叫〃木梳〃,后来干脆把个大号都忘了,人前人后一律戏称为〃木梳〃。佳话流传,不久连他们中队的头儿都传染上了,后来据说开着会把个〃木梳〃就同志起来,招得〃木梳同志〃名气大涨,声望一时无二。
根据领导要求,宣传队春节前要完成彩排,管理局首长将亲临审看。于是布景、道具工作紧张赶制,文戏、武戏抓紧最后的合成。
人们一天到晚忙〃抠戏〃无暇其余,闲话磨牙的是是非非一下子变少了,江山和符蓉也乐得耳边清静了不少日子,所谓有事不生非吧。
彩排的那天如期到来,当晚,除了管理局领导,各基层单位也派出部分指战员前来观看,气氛紧张而热烈。19点正,B角儿〃李玉和〃靳伯生手捧〃红宝书〃闪出幕布。随着〃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成千成万的先烈,为着人民的利益,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这段革命样板戏《红灯记》必备的〃惯口〃,大幕徐徐拉开。
侧幕后面,白干事紧张的满脸通红,比化过妆的游击队战士一丝不差;舞台监督、副指导员小关手拿密密麻麻注满小字的剧本,一面督促各角色准备出场,一面紧盯着台上剧情进展,随时准备〃提词儿〃。
〃李玉和〃在骤起的管弦乐中登场,红色追光衬托着他高大的身影。踮步亮相,踏着〃慢扭丝〃圆至台前先唱一段〃二黄摇板〃:〃手提红灯四下看,上级派人到龙潭;时间约好七点半,等车就在这一班。〃这算是开场的一段剧情〃交待〃。朔风中,〃铁梅〃上场是铺垫,为其后的剧情展开作扣子,并预示着故事的结局将落在她的身上。
邹红那天的状态极好,一段〃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唱得声情并茂,台下第一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也使得宣传队全体队员都紧绷着的心弦终于一下子松了下来。
〃总算有了个成功的开始!〃
不知是谁小声地赞叹道。
〃嘘保持肃静!〃
舞台监督小关狠狠地瞪了一眼出声的所在。
舞美揿下录像机,火车的轰鸣由远及近;装在马口铁罐头盒里的烟雾发生器被点燃,顺着铁丝导轨,有节奏地从路轨路基的布景后拉过。〃啪!啪!〃两个砸炮儿被摔响,江山一个健步闪出侧幕,亮相、回首观望,察看前方,然后用足力量起跳,翻出了一个比样板戏中〃跳车人〃还高还飘的〃高毛儿〃。
〃呦〃他倒在台上装昏的刹那间,听到台下的赞叹。
除了〃铁梅〃在唱〃提起日寇心肺炸〃一句时太过投入,以致〃仇恨〃盖过理智,将那条接上去的大辫子一把揪到了手中,急得她差一点儿当场就哭了出来,白干事心情复杂地长叹口气,只好手捧红宝书再从〃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开始,将这一幕从头演过;除了〃小开打〃敌我双方均打了个丢盔卸甲,不得不在〃大刀舞〃时顺脚踢开丢落一台的刀刀枪枪,彩排总体来说还是相当成功的。
谢幕后,照例演正面儿角色的三五个主角儿和首长站在中间,全体男演员站后排,女演员簇拥着首长们单腿跪在前排合影留念。那位塔山阻击战中被炸瘸了的老局长激励了小兵儿们几句便一拐一拐地走掉了,留下个红四方面军出身的老政委又语重心长了好一会儿,临走时还转达了管理局党组的决定:
为了锻炼队伍的作风和意志,管理局党委决定,宣传队将参加兰州军区空军司令部首批野营拉练。
这消息太令人兴奋了。所有的〃政治意义〃和〃战前动员〃均属多余,在机场、营区里憋坏了的人们,其实早已把能步出这里的一切机会都看得无比珍贵,只要是能走出去!
部队行动的动作之快,若非在其中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确实很难想象。头晚听到消息,翌日上午动员誓师大会就在礼堂召开了。下午,参加首批拉练的人们开始备装收拾行囊,机场候机室几个参加拉练的女兵别地儿不好安排,也就和宣传队的女兵们临时合编成一个班。
由于野外拉练什么意想不到的情况都可能发生,所以,领取枪支的命令随即下达。白干事顺口一问,没想到宣传队三十大几号人中竟只有江山在西安机场时摆弄过半自动步枪,于是便派他带着洪涛、伯生两个枪支爱好者前往。
〃你们在西安有枪?〃兴奋的洪涛一出月亮门就急不可耐地问道。
〃嗯,有一阵儿发过。〃江山摆着手解释道,〃那时机场负责警卫的陆军老大哥换防,老连队走了,新连队没到,连油库都没人守,只好大伙儿晚上轮流站岗。〃
〃哦操,当两年多兵我连枪都没摸过,你说冤不冤啊!〃
〃那有什么冤的?前些日子去中川,你没听他们基建工程兵的人说,当六年空军,机场快修两个了,一架飞机没见过。要不是九师飞空域的那架歼6单发停车迫降在刚修好的跑道上,说不上到复员都没见过真飞机呐。〃
〃听说停车那架歼6是他们师长飞的,够棒哈!〃
〃那是!咱空军的惯例,不是尖子飞行员、空战英雄当不了部队长。〃
〃嗨,你们在油库站岗时几个人?〃一旁走着的靳伯生插话问道。
〃就一个人。〃
〃害怕吗?〃
〃那害什么怕呀,我还巴不得来俩坏蛋特务的搂两枪过过瘾呢。不过,晚上空油桶收缩,冷不防'咚'的一声,还真NFEAB人呼啦的。〃
〃枪里有子弹呐?〃
〃说的,发枪不带子弹,真当吹火筒呀!〃
〃嘿嘿嘿。……〃
伯生和洪涛高兴的像两个孩子似的,一路笑问:
〃那发咱们子弹吗?〃
〃手枪最少五发十发的,半自动至少三发,冲锋枪也得十发以上。这是规矩,护枪用的。战备部队更多,都论'基数'!〃
三人一路说笑一路急匆匆地走着,不大工夫就到了地头儿。待办完手续领出三支步枪九发子弹,江山一看不觉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我的妈呀,这可是把枪祖宗都倒腾出来了,怕比咱们岁数都大呢。〃
〃上级就让发给你们这种。〃军械员面带不满地接过话头回嘴道,〃挺新的,看好可没什么毛病啊!〃
〃这枪叫什么?我还真没见过。〃靳伯生好奇地问。
〃苏式762步骑枪,我也是在军事博物馆参观时见过。〃
仨人一边掉头往回走,一边听江山继续侃着:
〃这家伙是抗美援朝前后跟苏联人那儿买的,比那种一人多高的'水连珠'和加水的马克沁重机枪辈分低不到哪儿去。正规部队早淘汰了,你没见也就是铁道兵、基建工程兵什么的杂牌军才凑合着用这种老掉牙的东西。〃
〃你当咱们是正规军呐!呵呵呵……〃洪涛满不在乎地笑着说,〃整个儿七零八三(散)部队,六八六八(溜吧)大队,管他三七二十一分队的伞(散)兵,也就配使这种枪。哈哈,哈哈哈!〃
当又一次起床号吹响后不久,拉练的队伍出发了,他们将取道定西前往夏官营,与兰州空军三万余人的大部队汇合后,翻越海拔3300米的关山,穿涉洮河返回兰州,总行程千余公里。
似水流年似水流年(6)
宣传队因沿途有演出任务,特别配备了一辆嘎斯51中型卡车拉乐器、小道具,但经过头半天的兴奋后,一些女兵的背包大衣也不得不蹭上了车。几个天津小兵儿善打快板儿,包下了一路上的宣传鼓动任务,其余的队员乐得清闲,便只管跟着队伍赶路。
出了兰州市,路上不再有欢送的老百姓和看热闹的孩子,队伍中顿时变得冷清起来。〃闷头儿走长路特容易累,咱们轮流讲故事听吧。〃江山环顾左右发出倡议。
〃就透着你什么都懂,好像你走过长路似的。〃走在后面的金海不无讽刺地说道。〃我们在西安'两忆三查'时一天走过一百多里,你问问武艺,那滋味好受吗!〃江山回头冲金海说。
〃甭理他,〃符蓉在一旁插话道,〃我就最爱听人家讲故事啦!〃
〃我也爱听,可是得从你开始!〃吴歌〃嘿嘿〃轻笑了两声一副请君入瓮的样子。
〃那你说爱听什么的?〃江山毫无推辞之意地问道。
〃打仗的!〃
〃抓特务的!〃
〃惊险的!〃
〃除了鬼的什么都行,要不晚上做梦害怕。〃
周围七嘴八舌的一片提议,幸亏那时还不兴言情的,剑侠小说、公案小说被定为封建糟粕,没人敢讲,于是江山折中选材,讲了个苏联卫国战争时期的故事《追踪敌人的脚印》。
由于他们这代人〃文革〃前大都只小学算是上够数儿了,甭说是小说,许多人正经的电影也没看过几部,所以听得上了瘾,把个队伍竟走成了一团。
中午吃过饭,队伍继续赶路,轮到吴歌,她也是个善于讲故事的主儿,遂略想了一下,讲了个电影《战斗中的青春》,直讲得几个女兵又是感动又是向往。
〃后来他们俩怎么样了?〃始终走在吴歌身边的符蓉满脸关切地问。
〃高山送雷振林他们开赴新的战场,于是,银幕上出来俩字'剧终',所以,后来的事我也不知道了。〃
看着大家失落的样子,江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本来就是结束了,没有了!〃吴歌瞥了他一眼说道。
〃还有。〃
〃就没有!〃
〃就有,就有!〃
〃就是没有,就是没有!有也是你瞎编的!〃
〃那好,就算我瞎编你听不听?!〃
吴歌犹豫了,她真的搞不清这家伙肚子里到底装了多少杂七杂八的东西。
〃真的有后来呀?〃符蓉翻着两只美丽的眼睛看着他。
〃真有。〃江山不好意思再拿搪,遂解释道:
〃这个故事原有个姊妹篇,叫《踏平东海万顷浪》,同一个作家写的,'文革'前刚出没几天,所以好多人不知道。〃江山见吴歌并没恼,反而正大瞪着眼睛认真听呢,便继续说道:
〃后来,在一次战斗中,雷振林负了重伤,战友们都认为他牺牲了,并且把这消息写信告诉了高山……〃
〃……解放一江山岛的战斗结束了,晚霞从蔚蓝色的海上升起,渐渐染红了半个天际,雷振林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隐约听见轮机声中小胖儿那熟悉的呼喊,看见迎面驶来的炮艇舰桥上,一个站立着的人影变得越来越清晰。海风飘动着她齐肩的短发,落日的余辉在她身后编织起一个巨大的光环。终于可以看清啦,清楚得甚至能看到她眼中噙着的晶莹的泪水。高山!是她,竟然真的是她。雷振林脑子里轰的一声,就什么全都感觉不到了。等到他再一次醒来之后……〃
江山凭着记忆讲述着,其中自然不免要加进些杜撰和想象的成分。
讲的人很动情,听的人也很动情,不觉日头西偏,队伍按计划宿营在一个叫十八里堡的小镇中。宣传队员们在老乡家安放好行李,烫过脚,又连夜赶到定西县城与当地剧团合演了一场《红灯记》。
次日上路,爱听故事的人自觉聚在一起,为听得真切些或别的什么理由,江山左侧的位置从此被符蓉包下了。
一次部队宿营后天色尚早,江山到炊事班帮厨。忙完之后正往回走,忽听麦秸堆后有人说话,转过去一看,却见是老同学张莉正和符蓉二人半倚在草垛边小声叙着话。见是他,二人也没动地方儿,却示意他坐下。
江山选了个侧对着二人的草堆旁坐下,笑着问道:
〃你们俩不好好在屋呆着,跑到这儿冷天呵地的,回头再冻感冒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谁也没答腔儿,却只管〃嘻嘻〃地笑。江山被笑得毛了,遂半是解嘲半是玩笑地说:
〃背着人跑到外面说悄悄话,老实招供,说谁呐?〃
〃说你呗!这儿还有谁?〃
张莉装没好气儿地把他齐脖儿噎了回来。
〃真说我呢?〃江山转向抿嘴儿笑着的符蓉问道。
〃嗯。〃
略微停了一下,符蓉面带好奇地问江山:
〃哎,你到底看过多少书?〃
〃我也不知道,反正能看到的书都看。〃
〃那我见你没事儿的时候都在玩儿,什么时候看书呐?〃
〃晚上呀!过去在学校时,晚上玩儿不成了就看书,要不干什么?〃
〃想事儿呀,睡觉呀!〃符蓉天真地说,完全一个小女孩儿的神态,〃你不睡觉啊!〃
〃我睡得很少,与其躺着胡思乱想还不如看书呢。〃
〃我可不行,躺下一看书倒睡着了。〃
〃那是你的福气,我可不行,越看越睡不着。〃
〃那时候在学校,我净看见你们小楼上一宿一宿亮着灯,赶情都是看禁书呢!〃张莉笑着插话道。
〃所谓'禁'从来就是禁下面,上面那才叫百无禁忌呢。〃
江山笑着补充道:
〃所谓'迷信'也都是下面的信,上层的人至少不全信、不真信。'文革'初,咱们学校砸南堂,就是宣武门里那个大天主教堂。咱们学校的红卫兵把基督、耶稣、圣母像铺一地,让那些神父踩过去他就踩过去,可是看门的那个修士,你打他他也死活儿不踩。后来我就问他,干嘛那么固执。他就说:亵渎神灵的事他从不干,连每个月发他的四十多块钱也都分送给路上的穷人了。我问他,红卫兵打你,你心里恨不恨?他说:不恨,因为我们都是罪人,我挨打也是在替世人受过。所以我就觉得,甭管你信仰些什么,只要不是邪教,像什么一贯道之流,只要你真的信,那都挺崇高的。〃
一席话说得二人具都肃然起来,不觉天色已暗,便分头回了老乡家睡下。
半夜,江山突然被叫醒,却原来部队要夜行军翻越关山。悄无声息地打扫完卫生,掩好房门,一行人出村上路,很快汇入了行军的队列中。
霜月惨淡的白光洒在蜿蜒的山路上,三万余人的拉练部队第一次一同行军走在一起。成四路纵队开进的队伍,从山脚下一直连接到山顶。
行至半山,夹在那长龙般无声前行的队列中间,前望是一眼看不到头的人流;回首依旧是浩浩荡荡行进的人流。寒光闪动的枪刺,猎猎飘扬的旗帜,使人不由自主想起了毛泽东那著名的诗篇:〃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江山激动得全然忘记了疲倦,尽管此刻他背上已多了一个背包和一件足有十二斤重的老羊皮军大衣。
〃你能感觉得到那些边塞诗的魅力了吧!〃
〃太能了,那种凄凉、壮阔、萧瑟、悲愤和激动。〃
洪涛的表情亦是一派怆然和激越。
〃君不见,走马川,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江山轻吟出声,并为了眼前这场面和景色所感动。
〃匈奴草黄马正肥,金山西见烟尘飞,汉家大将西出师。〃
洪涛接口把岑参的诗句续了下去。
〃将军金甲夜不脱,半夜行军戈相拨,风头如刀面如割。〃
俩人不觉你一句我一句的,颇有些〃壮怀激烈〃的味道。
〃文革〃后期,在相当一部分人中已经有了〃文艺复兴〃时代的味道。最先流行的便是这类边塞诗,这也符合那个时代人们的审美情趣,诸如王昌龄、岑参,到辛弃疾、陆放翁。总之,历代脍炙人口的名句,当时有些思想、品位和修养的人大多能朗朗地背出几首。只是当人们开始厌倦了,被每天的慷慨激昂整的从精神到肉体全都疲惫不堪时,被漫长同时反复无常的〃革命征程〃折腾的迷茫、困惑、压抑乃至混乱时,这才又想到了愁绪,想起了那些婉约的、花间的前辈古人们。
江山他们这一代人中,从〃文革〃后期才开始激越地卷入到风起云涌中去的居多,加之年纪太轻,所以尚无法体会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