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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他们这一代人中,从〃文革〃后期才开始激越地卷入到风起云涌中去的居多,加之年纪太轻,所以尚无法体会细腻和柔情,只好〃红旗半卷〃、〃留取丹心〃地跟着激动。
三更天,他们站到了海拔3300米的关山之巅。前面的浩浩荡荡的铁流已经接近山脚,后面的队伍顶着霜风依然行进在蜿蜒的山路上。
〃嘿,你还记得王昌龄那首被后人称为唐代七言绝句'压卷之作'的《出塞》吗?〃
队伍在山巅小歇,江山站在路边的一块巨石上,眺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军旅,呛着阵阵山风,大声问身侧的洪涛。
他见洪涛摇头沉思,遂高吟道: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妈的,我现在真盼着跟苏修、美帝干一仗。〃洪涛已将步枪横担在背包上,双手抓着步枪皮带激越地说道。
〃打不打的,有这关山一夜的行军,这兵也算不白当了!〃
是的,和平年代里,不可能再有比这行进在塞外的浩浩荡荡的军旅更让人热血沸腾,更让人感到无限壮丽的了!更何况军旅本身就是意志与力量的象征,就是血与火的真切感受,就是激荡着征服和反抗的意志的凝聚,就是伟大与牺牲的不朽载体。若没了这感受,他必定老矣,如果不是在肉体和生理上,也必定在心理和精神上。
似水流年似水流年(7)
翻过关山,已经是次日上午。正准备休息的人们又被一阵凄厉的防空号声驱赶到了村外的野地里。
跑到村子外,江山刚隐蔽在一个坟包后面四仰八岔地躺倒,就见洪涛提着他那支形影不离的步骑枪猫着腰一路跑了过来。
洪涛看来也是相中了这个有利地形,卧倒后一顺枪,摆出个准备对空射击的架式,回头看见江山那懒散的姿势,〃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哦操!〃
还是以这句口头禅开始,洪涛表情夸张地说:
〃你就这么躺着啊!〃
〃嘻嘻,让你看见了?〃
江山双手枕在头后,嘴里叼着个草秸,满不在乎地开着玩笑说:
〃我这是怕炸弹砸在我后腰上,不响我也受不了呀!〃
〃对,你说得有理。〃
随说着,洪涛也一翻身躺了过来。
俩人正小声说着,就听远处半空传来一阵飞机的轰鸣。不一会儿,三架老式杜2小型轰炸机呈〃品〃字形编队擦着山顶飞掠过来,与此同时传来由远而近〃注意隐蔽!〃〃注意防空!〃的吼声。
飞机在村子上空转了半个圈子后大摇大摆地返航了,人们听到空袭解除的号声,遂快步向小村走去。
刚回到宿舍,江山就又被武艺叫了出去。
〃昨天你又跟小符她们胡说什么了?〃
〃就是闲聊了几句,没说什么啊!〃
〃怎么睡觉都聊出来啦?我算白跟你说了。〃
〃真没那么邪乎,不信你问张莉我们仨说的是什么。〃
〃甭问!我这是提醒你,你可能也烦的不爱听了,知道人家背后怎么说你嘛!〃
〃人家背后说什么关我什么事,'无人背后无人说,无人背后不说人,'谁堵得住别人的嘴呀。〃
〃好,你就这样吧!〃
见江山还是满不在乎的样子,武艺气得甩手竟自离去。
江山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挺不是滋味。心想:
〃这都是谁呀,嘴咋这么长!道听途说、只言片语都能嚷得满世界。〃
想来想去不得要领,也终觉着无聊,遂没精打采地向炊事班方向走去,以帮助人手有限的炊事员摇那种野战用的手摇鼓风机。
来到村后,炊事班的营地竟异常地冷清。几个大铝锅支在村边的一片凹地里,却只有一个人四处乱忙着。
〃嗨,他们人都跑哪儿去了,怎么就剩你一人儿啦?〃江山近前问道。
〃井边儿呢!〃
那人知道他常来帮忙,头也没顾抬地大声解释道:
〃把老乡打水的桶掉井里了,正想办法捞呢!〃
江山闻听,拔腿就跑,等赶到水井边一看,可不,几个炊事员正抓耳挠腮地围在井台儿上想主意呢。
十冬腊月的甘肃山区,大白天气温也在零下二三十度。井口周遭尺来厚的冰溜子滑不驻足,井口正上方的辘轳上盘着老粗的一卷子大麻绳,顺着井口往下看,心中不觉感叹:
〃我的妈呀!这井少说也够三四十米深,再往下挖,怕石油都快冒出来啦。您甭说掉进个水桶了,就是掉下个带把儿的水缸也没地儿探啊。〃
江山想了片刻,觉得没什么好办法能把那桶弄出来,遂试着用力拉了拉井绳,同时果断说道:
〃没办法钩上来,还是我下去吧!〃
一握粗的大绳极结实,榆木做成的辘轳显然年代久远,看来很难禁得住一个人。他边解开棉衣扣儿,吩咐众人将井绳一直放到水面,并嘱咐大伙拉住绳子,防止辘轳垮掉,边脱得只剩下一条短裤,随即拽着大绳下到了井底。
井下比想象的要暖和些,但井水却并不像传说的那样〃冬暖夏凉〃。站在齐胸深的井水中,他感到全身很快就冻得麻木了。
没用脚扒拉几下,他就触到了那只翻倒在井底的大铁桶,于是用脚钩住提梁挑到腹前,顺手拎了上来。
将桶里的水舀满,挂上井绳上的铁钩,他向上大喊道:
〃往上拉吧,小心点儿别让它再掉下来啊。我这底下地儿小,回头可别砸着我。〃
顺着明亮且圆圆的井口往上看,他看到几个攒动的人头,听到嗡嗡的答话声纷乱地传来,接着水桶带着满满一桶水徐徐离开水面、头顶和视线。
〃其实,要不是水里太冷,就这么坐井观天的当夜郎,当蛤蟆什么的也挺有意思。〃
左不过呆在井底无事,江山不由突发奇想,心里暗暗好笑。
〃咱就跟这儿'夜郎自大'一把吧!这种机会一辈子可遇不上几次!〃
〃把绳子从腰间绕到胯下拴结实,然后听你的口令我们把你拉上来。〃
井口上传来赵连长那熟悉的山东普通话,绳子也缓缓地降到了他面前。
要不是在井水中冻麻了,他还真想自己攀上去,那不是更刺激吗。可现在不成了,毕竟奥斯特洛夫斯基都感慨地说:〃生命对于每个人只有一次〃!
江山知道这不是逞能的当口儿,也冻得不想逞那种匹夫之勇了。于是把大绳在身上绑好,招呼上面的人往上拉。
吊着江山的大绳在赵连长的亲自指挥下被拉动得稳稳地升到了井口。他刚又感到脚踏实地的坚实,一件皮大衣已紧紧裹住他的身体。
〃快,快先喝一口!〃
一只大手将一个军用水壶递到他面前。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就着壶嘴就是一大口。这一口下肚,只觉得从嗓子眼儿到胸腹中,一股热流急剧地扩展开来:
〃喔,酒啊!〃
〃跑,别停下来!一直跑到连部!〃
坐在连部的大火炕上,军医先用毛巾帮他擦干全身,又点着一碗老白干儿就着蓝色的火苗子用手沾着猛搓他全身上下的关节部位。
〃傻小子,这天儿光着身子就往井里跳啊!〃胖军医一面跟他说着话一面手上加了几分力。
姜汤水随后也端到了炕桌上。
〃真烫!〃
江山吹着姜汤水犹豫着不敢下嘴。
〃喝,烫也得赶快往下喝!〃连长神色威严地命令道。
〃没事,连长……〃
〃什么没事,老了你知道有事的时候就晚啦。趁着热乎,快喝!〃
江山只好龇牙咧嘴地强喝下一大碗滚热的姜汤,感觉着身上也暖和透了,遂穿好棉军衣起身告辞。
第二天部队休整一天,傍晚,为了整理表彰拉练中的好人好事,他又被叫到了连部。
一进门儿,见几位连首长围坐在大炕上,管理局政治部的胡干事正伏在炕桌里端,就着马灯一闪一闪的火苗儿写着什么。
〃来来。〃指导员开门见山地说道:
〃谈谈今天上午捞水桶时的体会!〃
〃没啥体会。〃江山搔着头嘴中嘀咕着。
〃当时你果断地决定下去时,就没想到什么英雄人物,像罗盛教、欧阳海什么的?〃
〃没顾上,就想着怎么把桶捞上来。〃
〃也没想到'借东西要还,损坏东西要赔'什么的?〃
〃没想那么细,就是记着炊事班借人家老乡的桶,掉井里头了,回头怎么还呐?〃
〃记上,这一句就很好!〃指导员扭头儿冲胡干事说着。
〃如果没别的事儿,我就回去啦?〃江山环顾着大炕上闷头儿坐着半圈儿的人们问。
〃哎,带着火儿了吗?〃不知谁在暗中猛地问了句。
〃什么火儿?〃
〃火柴,抽烟用的火柴,或者打火机什么的。〃
〃干吗呀?〃
〃抽烟呗,没瞧一屋子人憋得没火儿用吗?〃
〃没带!〃江山拍着裤兜儿答道。
〃没带就没事儿了,去吧去吧。〃
听得出发话人的沮丧和不耐烦。
江山转身刚要离开,一眼扫见那炕桌上明晃晃的马灯,不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遂用手指着马灯说:
〃那马灯里不是点着火嘛!〃
一片愕然,随后就是满屋的大笑。
笑声中,江山快步离开连部,不觉脸上依然忍俊不禁。
〃都说老乡进城对着灯泡子点烟,这城里人还不是一样!一圈儿人围着个马灯,愣没想起来那玩意儿就是火!〃
回到借宿的老乡家,同伴们已经都睡下了。江山麻利儿钻进被窝儿,等一觉醒来,队伍就又该出发了。
出发前列队时,指导员念了拉练部队下达的〃敌情通报〃等,也同时宣读了司政两机关表彰江山这一〃壮举〃的通报嘉奖令。宣传队的小伙伴们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可他心里却大不以为然,嘴里还不住念叨着:
〃在西安机场帮地勤灶师傅捞肉我就跳一回井了,只不过那是夏天,那井也浅,井里还挺舒服。要不那个贺知章喝醉了酒要跑到井里去睡觉呐,那叫别有洞天!我这次可是第二回了,恐怕赶明儿死都得死在井里,跟猴子捞月亮似的,后边儿的一撒手,把我给撂进去不管了。〃
江山和人们打着哈哈,心里却想:
〃以后这风头儿还是留给旁人吧!不就捞个水桶吗,哪儿就至于这么大张旗鼓的,让人觉得浑身不对劲,倒像做错了什么似的。再说,那里边儿的豪言壮语我也没说过呀!〃
似水流年似水流年(8)
拉练的十几天时间一晃过去。算起来,部队经定西到夏关营汇合,翻关山,渡洮河,行程近千公里,已经疲惫不堪了。
回到兰州,心情一下子放松了。留守的战友敲锣打鼓地欢迎凯旋而归的他们,他们也雄赳赳地欣然接受战友们的迎接。
开过简短的总结会,当天下午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江山去得晚了,大池子里泡得满都是人,几乎连身子都转不开。他只好抓了不知谁的一把洗衣粉洗过头,身上草草打了遍肥皂,冲干净跑了出来。
无巧无不巧,江山从澡堂一出来,正和符蓉碰了个对脸儿。只见她半干不湿的一头长发斜绕过肩头,额前薄薄地留着一层刘海儿,脸色依然粉红透白,两只眼睛愈显得分外水灵。
〃嗨,大伙儿都晒得黑漆韬光的,你怎么没见黑呀?〃
〃我天生就晒不黑!那时候每年在学校参加'三夏劳动',拔几天麦子,同学都晒黑了,就我没晒黑,害得老师批评我没好好劳动,连那年的三好学生都没评上。〃
符蓉说着甜甜一笑,露出两排编贝似的牙齿,在阳光照射下闪着云石般的光泽。
〃你还能拔得动麦子?我瞧你们老师准没说错。〃江山细眯着眼睛斜瞄着她说。
〃去你的,还小看人!赶明儿我拔给你看,没准儿比你还强呢!〃
〃行,赶明儿上我们西安去,我们那儿跑道两边都是麦子。不过不用拔,是用镰刀割。
〃
〃是吗?你们机场还种麦子呐!〃
〃何止!到了春天,跑道两边碧绿的麦苗儿,金黄的油菜花儿,粉红的桃花儿,雪白的梨花儿,比这儿可美多了。〃
〃没骗人?〃符蓉一边歪头抖搂着头发,一边笑着问道。
〃骗!不骗你骗谁!〃
〃讨厌!〃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缓过神儿来,便跺着两只脚丫子娇嗔着嚷:〃德行,就知道欺负我哈!〃
〃有德无行,缺德妄行,无德无行,德行两亏,不管沾上哪一样儿,小生都这厢有礼了!〃
江山本待再贫几句,见远处人们三三两两朝这里走来,猛然想起武艺的两番规劝,于是斗气儿般朝符蓉摇晃着脑袋,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春节在繁忙的〃拥政爱民〃慰问演出中过去了,本着兰州民航管理局政治部的指示精神,宣传队一方面抓紧创作了一个冒着恶劣气象条件空运救灾物资的歌舞节目;一方面派人学了几个新疆、西藏和陕北的小歌舞,准备天气转暖后就下到各场站巡回演出。
恰在此时,天津民航机专第一期参训队即将开课的消息传来,江山找白干事屡谈无效,只好憋着一肚子委屈继续留在宣传队里,倒应了初来时符蓉的那话儿,他们竟真的凑在一起同台跳舞了。不过不是演的杨白劳、大春和喜儿,而是开荒的八路军战士与边区妇女、支前的民兵、抢运救灾物资的飞行员、新疆的小巴郎与送军马的藏族小伙儿和姑娘。
兰州民航管理局宣传队首次下基层演出,就在西安、安康、汉中、延安、榆林等三秦大地大获成功。有几次在地方剧院演出时,因为少给了供电局几张票,让人家半截子把电闸拉了的事情都发生过两回。可是,就在他们准备第二轮奔赴新疆等地演出时,震惊全国的〃九·一三事件〃爆发,除去维持正常的航班和没完没了的政治学习,其他所有工作都停了下来。由于广州民航管理局宣传队据说卷进林立果的〃舰队〃,兰州管理局宣传队自然也列入排查之列,几乎成了重灾区。
问题终归没查出什么,可日子却越来越难打发,抽烟喝酒的习气也悄悄在男队员中蔓延开来。
审查工作足足折腾了几个月。好不容易说宣传队没牵连了,未几,却好像是个要散伙儿的样子了。乐队和演员中只留下一些骨干,大部分人各自回到原来的建制,武艺回了西安,洪涛回了机务四中队,而江山还是没走成。
外间大屋随着人们的离去渐渐搬空,最后索性成了舞蹈演员的练功房。穷极无聊,他突发奇想动手画了一副扑克,没事儿时人们便聚在一起打牌、斗嘴打发变得冗长且百无聊赖的时光。
先是机关里依然〃上船下船〃地闹个不停,社会上也〃批林批孔〃的批个没头儿。被祝了多少年〃身体健康〃的副统帅,从红一军团起就战功赫赫的共和国元帅没想到一夜之间已〃体无完肤〃〃井冈山时期动摇革命〃,〃抗战时期惧敌跑到国外养病〃,〃解放战争中不服从毛主席英明领导〃,〃文化大革命中大树特树却为的是抢班夺权〃,乃至〃无耻叛国沉沙折戟〃。
都道是〃尔曹身与名俱灭,〃可他林彪就这么隐藏在伟大统帅、英明领袖毛主席身边,最后关头才发现,像江山之流能不糊涂吗!于是想起了《联共(布)党史》中从布哈林、加米涅夫、季诺维也夫、托洛茨基,到斯大林死后的马林科夫、卡冈诺维奇反党集团;〃三家村〃、〃刘邓反党集团〃等等,脖颈子就不由发凉。怕是地位变了人真的容易变坏。哎,所谓政治,对他来说就太玄妙了,玄妙到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只剩下空虚,头脑里如一片旷野荒原般的空虚。
激情澎湃与空虚得没了着落的人,同样容易被异性所打动,江山和符蓉似更趋向于后者。被长篇大论的政治报告、社论、材料压垮了的人们,眼睛都累得没地方看了,于是他们就不时呆呆地互相注视着对方,直到目光聚在一起然后莫名其妙地一笑。
还是那一年,随着年关又近,各种慰问、联谊演出活动又慢慢多了起来。
一晚,宣传队全伙儿前往甘肃省歌舞团看《红色娘子军》。当灯光骤暗下来后,江山忽然发现符蓉不知何时坐在了他身边。见他略显诧异地侧过头来,她不动声色地塞给他一个橘子;又见他侧头一笑,她不知从哪儿又摸出块糖递给他。他记得他是最后一个儿从白干事手中要过一张最后面最边上的票,以便能什么时候悄悄溜出去吸支烟。但是,这下子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