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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第2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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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尽皆莞尔,乐进、夏侯渊那等武夫更是前仰后合。

邯郸淳也笑了:“《笑林》大抵不过此类,但求博君一笑。不过凡事细细想来还是有道理的,如果说这陶丘根本就是个愚人,我看也未见得,他倒很懂得‘居安思危’。”这么一解,众人笑得更厉害了,他却兀自说下去,“居安思危虽不可用于夫妻之爱,但却是为国者时时都要记住的。倘若坐拥强盛藐视天下,恐怕就要吃大亏啦!”

荀攸眼前一亮——此公老而弥辣,有曼倩遗风。

这世上专有一种人,什么大道理都懂,无奈世道纷乱没人肯信他的话,故而嬉笑怒骂。表面上看是诙谐找乐,实是暗藏玄机讥讽时弊,前朝有个东方朔,而邯郸淳也属此类。

曹操却只顾着笑,全然没把后面的话听进去,转而对众人道:“好好好,邯郸先生的《笑林》咱们算是领略了,过几日老夫再带诸位共览《曹娥碑》。”

许攸越发笑道:“阿瞒,你笑晕了?那《曹娥碑》在江东上虞县,孙权之地如何去得?”

“马上就不是他的了。”曹操嘿嘿冷笑,“老夫决定对江东开战,趁今时之势将刘备、孙权一并剿灭。”

他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所有人的笑容都惊回去了。

众人目瞪口呆半晌,荀攸才想起劝谏:“孙氏坐断东南屡战屡胜,未可轻视。还请主公先剿灭刘备,日后再议出兵江东之事。”

曹操轻蔑地哼了一声:“军师此言差矣。老夫拥兵十余万,合孙刘之众不及老夫一半,有何惧哉?”

荀攸心想——当年你在官渡,兵力也未及袁绍一半,结果又如何?但话不敢这么直着说,想想又道:“与孙权相斗乃是水战,非我军所长,恐不能……恐一时不能得胜。”荀攸自荀氏被曹操猜忌以来说话分外小心。

“军师行事太过拘谨。”曹操手指张允、文聘,“你道江中不利,荆州之将不也久经水战吗?他们做先锋,老夫雄兵在侧,踏平江东有何不可?”

文聘好勇争强,张允一心富贵,都连声附和。蒯越心里却在打鼓,荆州水军虽众,纯属守备极少出击,与孙氏相斗从未占过上风,何况刚刚易主士无斗志,靠他们并不保险。但他一介降臣,又被人家捧得这么高,怎好说丧气话?

曹操把一切都看得很乐观:“兴许还用不着动武呢!天下大势已定,说不定孙权能识时务不战而降。昨天有消息传来,刘备已派人渡江,意欲与孙权勾结。我料刘备势弱必依孙权,可能过不了多久孙权就会把刘备的脑袋给老夫送来。去年公孙康不就这么干的嘛!”

奋武将军程昱出班谏言:“不敢苟同丞相之言,孙氏绝非公孙氏所能比。辽东地处偏远,故公孙康深知丞相有所不及;然孙氏素来骁勇善斗,今大难近在咫尺,焉有束手之理?孙权新在位,未为海内所惮。丞相无敌于天下,平定荆州威震江表,孙权有意抗争不能独挡。刘备小有英名,麾下关羽、张飞皆万人敌,权必资之以御我军,又岂能杀之?”

曹操却颇有成算:“实话告诉你们,我一到江陵就开始准备了。前天我已修表发往朝廷,加封豫章太守孙贲为征虏将军,并命令他派子为质。”孙贲是孙权从兄,当初孙策遇刺两家妥协,曹操为曹彰迎娶孙贲之女,如今已经合巹;他给亲家升官,又要求送人质,其实是暗示孙氏归降,“孙氏愿降便降,不降老夫自取之。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以中原之众难道还干不过小小江东?”

他把江东六郡之地称为“小小”,众人都觉太过轻敌,却也不敢斧正。这时有个低沉的声音道:“明公所言句句在理,以我军今日之势足以威震天下,岂会拿不下江东?”素来不多言的贾诩竟站了出来。

“还是文和见识过人。”曹操听他夸耀自己甚觉得意。

“不过……”贾诩的话渐渐变了味,“既然如此何必要动干戈呢?明公昔破袁氏,今收汉南,威名远著,军势浩大。若乘旧楚之饶以飨吏士,抚慰百姓,使其安土乐业,则可不劳众而使江东稽服。”

曹操颇感诧异:“你的意思是不打仗?”

“正是,明公只需保有今日之地,安抚百姓释怀天下,使四海之豪杰尽归中原,蛰居之志士响应影从。过不了三两年,江东孙氏定然倾颓,不敢与明公争锋,势必具表称降。”

“哈哈哈……”曹操仰天大笑,“文和兄,人人都说你智谋深远,如今怎么也这般异想天开?纵然要迫使孙权归降,也当扬威江上以兵相吓。徒以仁德资财相耗,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如愿以偿?”后面还有理由,可他没法说——早定天下早当皇帝,他可不想再等了。

贾诩是个人精,见曹操全然不理会弦外之音,便咕哝着:“属下愚钝,但凭明公做主吧。”再不发一言,耷拉脑袋退回班中。

荀攸左思右想心中不宁,还欲再谏,却听曹操悻悻道:“当初我一意孤行出征乌丸,你们也是横拦竖挡,结果又如何?多少大事等着老夫去做,你等不必多言。”

荀攸心头一紧——天下都安定了,“多少大事”又指什么?他再不劝谏了,多说话只能让曹操多疑心,弄不好引火烧身,荀家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曹操此时此刻早把广开言路的允诺忘得一干二净,叫人搬来几案立即书写檄文。他把小曹冲抱到腿上:“我儿字练得越来越好了,这篇檄文为父口述,你来写。”他攥着儿子的手,边运笔边道,“近者奉辞伐罪,旌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

“这就完了?”曹冲眨么着眼睛问。他虽年纪小,也知檄文都是长篇大论辨析时局,哪有就写两句话的?

“完了,这就够孙权心惊胆寒的了。”曹操把笔一扔。群僚看着这两句话的檄文,都觉太过傲慢。况十几万的人马夸张到八十万,也太危言耸听了吧?

“就这样,大家都散了吧!”曹操再不纳言,拉着曹冲径赴船舷,“冲儿你看,对面往东就是孙权的地盘,再过几日也是为父我的了。是我的也就是你的,为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孩儿你呀!”

曹冲年纪虽小,却也隐约明白这话的意思:“父亲最英明神武了,等孩儿长大能做事了,一定好好孝敬父亲,不负您厚望。”曹操摸摸儿子的头,没再说话,只是面对滚滚长江开怀大笑,此时此刻他坚信自己是这世上最成功、最幸福的人。

“丞相……”有人在背后低声呼唤,声音战战兢兢的。

曹操回头一看:“华先生,有什么事吗?”

华佗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缓缓道:“在下想向您告几天假,家中老妻……”

“又病了?”曹操露出一丝怀疑的眼光。

“我这次只去半个月,半月后一定回来。”华佗抬起头恳切地瞧着曹操。

曹冲一向亲近这老医士,也帮腔道:“爹爹近来旧病没有复发,就让华先生走吧,反正半个月的工夫去去就来。以后还要劳烦华先生给熊儿弟弟调养身体呢。”

曹操见儿子说情,便顺水推舟:“好吧,你速去速回。”

“谢丞相。”华佗深深作揖,“丞相对在下宽宥,我回去后会好好研究医道。听说荆州常闹伤寒,我这些日子抽空寻些……”

“好好好,你去吧。”曹操不耐烦地把他打发了。

曹冲扶着船舷笑道:“华先生不仅是位名医,也是读书人,孩儿以为父亲应该多听听他说的话。”

“你小子也学着管老子的事来了。莫要离舷太近,有危险……”曹操微微一笑,回身环顾众人。这会儿散了差事,群僚也都兴致勃勃观景致,赵达就站在不远处与温恢说笑,曹操招手把他唤过来。

“主公有何吩咐?”

曹操凑到他耳边:“华佗三番两次告假,我怀疑他所言不实。你派几个人尾随他回去,探探他妻子是否真的有病。倘若真有病,就赐他四十斛粮食,再延他半月假期。如果他敢欺瞒老夫,你就把他关进大牢!我看这老儿自以为能治头风,故意借此要挟老夫。哼!我堂堂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能被此等巫医之徒左右?”

赵达诺诺连声,心中暗想——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上面那一个不过是摆设,打赢这仗连摆设都不用要了。

【孙刘结盟】

诸葛亮随鲁肃过江,在柴桑拜谒孙权,表示——刘备虽然落败,但麾下关羽还有一万水军,江夏刘琦之众也有万人。曹操远来疲惫,为了追赶刘备,一日一夜奔袭三百余里,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兵法有云“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曹操犯了兵家之大忌。而且北方人不习水战,荆州之兵又刚刚归降人心未稳,若是江东能出兵支援刘备,两家并力必能击破曹军。

孙权听后宽心不少,立刻派人到鄱阳调回正在戡乱的周瑜,自己则带着鲁肃、诸葛亮马不停蹄回转吴县,准备布置兵马。哪知刚回到吴县,坏消息就接踵而来。

许都派到豫章一个使者,加封孙贲为征虏将军,孙贲接受诏命意欲遣子入质,多亏老臣朱治跑去劝阻,此事才算作罢。大敌未至本家兄弟先有异心,影响实在恶劣。此事还未平息又有军报打来,已经降服的黟、歙山越闻听曹兵将至举兵复叛,贺齐陷于苦战,孙权只得又抽兵派去支援。紧跟着曹操的檄文也到了:

〖近者奉辞伐罪,旌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

虽然只寥寥数语,曹操的骄横霸气却一览无余,两军生死之搏在他看来就像打猎一样轻松。这篇短短的檄文犹如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死水,江东群僚霎时人心惶惶。孙权甚感时不我待,不等周瑜赶回,便召集文武汇聚一堂,商讨用兵之事。

“曹操袭破刘备兵至江陵,接收荆州水军,武陵等江南四郡也已具表称顺,其势侵过大江。”孙权稳坐帅位朗朗而谈,虽然面色凝重,心里却已经有了些打算,“所幸刘备已逃往江夏与刘琦汇合,今曹操又檄我江东,意欲一吞九州,暴行天下,当此危难之际,我江东子弟当与刘备同仇敌忾,发兵……”

“属下有事禀奏!”一个响亮的声音突然喊道。

何人敢打断主公讲话?本来专心聆听的江东文武皆感诧异,不禁侧目张望,见一个年轻掾吏挤出了人群——那是奏曹掾陆绩陆公纪。此人乃旧任庐江太守陆康之子。昔日孙策在袁术麾下,奉命攻打庐江,陆康据守一年染病而卒,城池终于陷落。后来孙权广施恩德怀柔士人,把这昔日冤家之子也招进了幕府。不过陆绩虽在江东,却时时以汉臣自居,不甚得孙氏器重。

孙权一见是他,脸色由晴转阴:“公纪有何要事?不能等我讲完了再奏吗?”

陆绩天生是个大嗓门:“属下以为,万不可救刘备!”

“为何?”

“刘备背信弃义反复无常,叛吕布,反曹操,依袁绍,附刘表,所过之地尽皆落败,实乃不祥之人。还有刘琦,浪荡膏粱兄弟阋墙,主公焉能援此不义之辈?”

孙权气乐了:“你所言是他二人私德,与情势无干。”

“私德尚缺,何谈公义?”陆绩硬顶了回来,“主公与刘表连年征战,一旦变易反助其党,岂不让天下人笑咱们朝秦暮楚?”

孙权见他尽是歪理,终于压不住火了:“大胆!谁敢这样说?若按你这番道理,岂不要坐视曹操吞并荆州?”

又有个年轻的声音道:“现今之际非但坐视曹操覆灭荆州,恐怕连咱们江东之地也难以保全。”

孙权又是一愣,转脸观看——说话的是主薄吾粲吾孔休。

这个年轻人从瞠目结舌的群僚中走出来:“北方州郡尽数平定,益州刘璋、交州士燮也已远尊朝廷,天下大半入曹操之手。主公独以东南一隅顽抗,其势安能持久?”

孙权蹙眉道:“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不许说这种话。”

“祸在眼前岂能不谈?”吾粲又施一礼,“请恕属下直言,事到如今我江东唯有一降耳。”

千防备万防备,投降论还是冒了出来。

孙权盯着陆绩和吾粲,心中不禁疑惑——两条小杂鱼怎么敢出来挑事?身后必有倚仗之人!想至此故意一拍帅案:“你二人当众妄言,动摇人心,各打五十棍逐出幕府。”

“主公息怒。”军谋掾陈端出班施礼,“二人所言之事出自善意,不当加罪。”

秦松也站了出来:“窃以为二人所言有理。”

事态渐渐清晰——背后撑腰的是江北士人。秦松、陈端是孙策时就随军征战的谋士。可他们都是徐州籍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恐怕想放弃江东返回故土了吧?这帮人功劳赫赫威望极高,又提携了不少后进,当然有人为他们出头。

孙权不便与这俩老臣翻脸,据理力争:“江东尚有数万可战之兵,岂可言降?”

“非也。”秦松诚惶诚恐,“江东虽稍有殷实,未为小康。四境山越骤起,内患尚不可解,何以抵御外敌?战事一起黎民遭难,主公父子之英明皆不存矣!属下为主公计,亦为百姓计,当解甲归降以全圣德。”

陈端马上跟进:“先主举兵本为黎庶,今天下将安,兵戈将歇,请主公三思。”

“哼!”孙权冷笑一声,漫指堂上诸将,“未知列位将军以为如何?”

老将黄盖性子最烈,嚷道:“此真无稽之谈!老夫跟随先主闯荡四海,何尝屈于人下?”

韩当也愤愤道:“为将者报效军前死固死耳,何谈降敌?”

荡寇中郎将程普乃诸将之首,当年跟着孙坚、孙策几番出生入死,说话很有分量:“二位以为江东仅是主公之江东吗?六郡之地是讨逆将军①打下来的!也是我们这些人玩命玩回来的,谁想抢走也得一刀一枪来夺,除非把我们这帮老骨头打趴下!”

扶义将军朱治、征虏中郎将吕范皆是孙氏故旧,也纷纷请战,还有一些小将也跃跃欲试。陈端却道:“列位将军少安毋躁,事有轻重之别。中原动荡有敌来犯,我军尚可一斗。然今曹操兼北州骁勇之士,又得荆州水师合军八十万众,人如龙,马如虎,旌旗如云,斗舰如蛟,其势如席卷,江东之地危如累卵。敌众我寡强弱已分,焉能得胜?”

可把几位老将气坏了,黄盖钢牙紧咬银髯乱颤:“什么八十万众如这如那的,你又没亲眼瞧见!再说三道四,老夫一拳打死你!”他可说得出办得到,旁人赶紧抱住:“老将军息怒!”

陈端不敢与他对质,吓得倒退几步,却朝身边的人嘀咕:“匹夫之勇有何用?”

堂上吵吵嚷嚷,主战主降俨然泾渭分明,孙权眉头拧成个疙瘩,若非事先把三位老将调回,还真难撑住这场面,但纵然压得住秦松、陈端,仗还未打先闹成这样,总不是好事;刚想喝止争论,忽听一个厚重的声音道:“属下也有话要说。”这声音其实不大,但是一鸟入林百鸟压音,人满为患的幕府大堂立时安静了——说话的是抚军中郎将、幕府长史张昭。

张昭字子布,广陵人士,是孙策最重要的膀臂,与彭城张纮合称“江东二张”。不但江东地盘是他俩出谋划策得来的,就连施政之法都是他们制定的,官吏近一半是他们举荐的,至于羁留江东的名士,十个里有八个是冲着他们的面子。特别是孙策亡故之际,张昭总揽内外诸事,天下人尽知他能当孙权半个家。

“子布,你主战还是主降?”孙权的声音有些发颤。

张昭刚过五十,但身材瘦削满脸皱纹,有些未老先衰。他往前踱了几步,忽然跪倒在地:“我……主降。”

孙权脑子里嗡地一声,只觉眼前骤然发昏,好像天突然阴了——张昭不仅仅是股肱元老,还是这些年来自己为政理事的老师,甚至是为人处世的标榜。孙坚死得早,孙策又英年早逝,张昭简直就像父亲一样疼爱自己,教育自己。他怎么也忍心舍弃这一切?

“子纲,你的意思呢?”孙权愣了片刻又问张纮。

张纮本意也是投降,但他曾出使许都,又以朝廷委派的名义回到江东,怎好说一个“降”字?思来想去道:“战不能战,降不能降,倒不如……与之讲和。”谁都听得明白——城下之盟有何可谈?那跟刘璋没分别了,等同于间接投降。

连张昭、张纮都力主投降,其他观望的人就不再踟蹰了——留府长史孙邵、从事顾雍、功曹虞翻率先跪倒:“当从张公之议。”紧接着窸窸窣窣跪倒一大片,有的将军也开始犹豫了,俨然就是荆州众臣劝刘琮投降的那一幕。

孙权固然不似刘琮那般懦弱,但也是一头冷汗,环顾这厅堂之上还有谁和自己一条心——除了三位老将和朱治、吕范满脸焦急,其他人似乎都不保险。猛一眼看见中军司马诸葛瑾,他绝对是贴心之人:“子瑜,你有什么要说的?”

诸葛瑾欲言又止,犹豫半天才道:“卑职唯主公马首是瞻!”其实他主战,可他弟弟诸葛亮为刘备效力,说什么都有私庇之嫌,投降派必群起而攻之,所以还不如不说。

孙权长叹一声,伏倒在案边——他固然知道有人是要跳出来的,但没想到主张投降的人会有这么多。就连辅佐自己多年的重臣都力主投降。人心如此大势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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