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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呲了一口气,这才低头审视自己的右手臂,竟是鲜血淋漓,连同那樱草色的闪缎褙子的大袖、杏黄色曲裾花罗深衣的窄袖、白色中衣的棉布,统统被割裂,连同里面小臂划开足有三寸长的口子,且切入肉三分(注1)。
地上是那女孩儿被七月踹飞之际,松手遗落的一把小剑,一眼看去寒气逼人,冽冽刺骨,似一泓秋水。虽不熟悉剑器,可只需瞧见,任谁也都明了,这定然是一柄不下于磐郢、鱼肠的好剑。
幸亏,七月有身手。
她曾跟着爸爸的好友,浙江省体育训练二大队跆拳道队总教练,韩老师,练过了整整五年的跆拳道。虽是玩票,但如果正式去考等级的话,应该在红黑带级别了。也曾去过正德会各地会馆观赏切磋,不说为名家,就女生来说,算是足够傍身护己了。
今天,如非她反应敏捷,即时自护反击,只怕这右手,就要被卸下了。
这女孩儿是谁?
看着娇娇弱弱的,竟然这样狠心?
不过,许是以前朝公主之头颅,保她自身小命。求生本能,倒也不能苛责。七月想着,随手拿起檀木圆台上的鹅黄丝罗披帛,想要撕下尺许,来缠缚伤口。不料这丝罗质地极好,以她力气,扯了几扯,无法破裂。
她蹙紧双眉,只得弯腰拾起那柄小剑,割下两尺帛巾,再牢牢绑缚在右臂上。一切完毕后,七月轻呼一口气,凝神细听周围动静,且慢慢地挪到窗边,想要一探楼下景况。
忽而,楼下传来一声尖叫,声音刺耳绝望,迸出全部力气,应是临死惨叫。七月的心头一悚,是那个女孩儿的声音!
她探头向着棂条窗缝口子一望,立时张大了嘴巴,半天不能反应。像她从来秉信“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的随遇乐观者,此刻竟也觉得绝望起来。
下面是一批玄甲军士,看去足有四五百人,手执缨枪,背负强弓,层层叠叠地围住了绣楼。看去俱都神色肃穆,一派严阵以待的样子,他们,要守株待兔么?待她这只兔子,先皇之女——仁瑞公主!
即使她体术极佳,到了红带伤人以上的段次,可是面对携兵带器、训练有素的武人士兵,且人数之众,绝非她单人可以应付的。这样一想,原本已然爬上了窗下那紫檀翻马蹄直腿镶象牙螭龙案几上的七月,便开始犹疑要不要跨腿从窗口跃下楼了。
这一犹疑间,就听得耳边传来冷冷男子的话语声:“真是让本王大开眼界,孙皇啊孙皇,你怎会这般不成样子地趴在窗口呢?果然生死关头,连举国闻名,素雅端芳的仁瑞公主,都能惊慌失措,再不记得体统颜面了。”
七月回转头,就看到一个男子长身立于隔扇门口,一时怔住。
他头戴卷云通天冠,冠帽前壁有龙形踏风金博山,前壁后展筒鎏金镶雕夔纹,直上为金卷梁,附嵌十二枚金蝉,帽檐两侧则有黄玉簪子,簪上下垂黑色介帻绦带,结于颌下数寸,以玉缨组串;身上则是白纱中单长衣,杏黄色纱袍深衣,外又罩着明黄色盘领通裁,左右橙色金线绣双襟覆压交叠,系缃色绦带于右肩,衣上绣有过肩柿蒂云龙纹,下袍摆处又有膝遥В绦寰蓝崮浚谎涫增探鹣怍浯淝剁晖赶堑孽搋笱蛔阆绿ぱ阑粕α碓莆拼檠ァ
看着这副打扮,像是皇帝。
可他自称本王。
洧王?
他看去年纪颇轻,至多弱冠出头,也未见得比自己大多少岁,七月心中暗忖,不过,长得确实俊美。
不管俊美不俊美,他,似乎不怀善意。
下面那么多士兵,应该都是他的手下罢?如果可以挟持他,那么自己就可以顺利脱身;但是,不对,他既敢单枪匹马上来,定有所恃。就算这位孙皇公主手无缚鸡之力,可他身为统驭之君主,识人看物甚为广博,难道就不曾考虑过,万一公主身边还有护卫之人呢?可见这洧王身手不弱,否则又怎能如此大意深入敌腹?
闻人七月握紧了手中的小剑,浑身肌肉神经瞬间紧张起来。
洧王的眼眸微微一扫间,不动声色地说道:“仁瑞,过来,到哥哥这里来。”说着他伸出一只手,向着七月的方向。
扑地……
七月晃了晃,差点从紫檀案几上跌了下来。
哥哥?
我的娘喂!他是我哥?那他……他!!!!他杀了自己的老爹和老娘?!!!这是什么破事啊?
被自己踢下楼的女孩儿已经被他杀了吧?他很残忍。
至关重要的一点是,那女孩儿本是打算取了自己的头颅去邀功的!也就是说,定是他下过类似的命令,否则好端端的,那个看起来是仁瑞公主近婢的女孩儿,为何要狠了心来杀她呢?
闻人七月看了看眼前的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一声不吭,慢吞吞地从紫檀螭龙案桌上下来,不徐不疾地掸了掸衣衫,理顺裙裾袖衫,这才悠悠地迈腿走上前去,心中思忖着对战招数。
他个子很高,应有一米八以上,七月还没完全发育,目前只有一米六,两人差了二十公分,差距实在有点儿大。
看他隆鼻深目,眼神清邃,神气爽利,可见身体很好。
如果,趁着他不备,走近后快速弹踢他的下颌或是喉咙,送胯落力达脚背的话,也许可以把全身百分之八十的力道都使出来,不知道能否奏效?一击之后,急促收腿,如果能闪开他吃痛反击或捉拿自己的足踝的招数,那么还有可能进第二波攻势。转身背腿,展胯挺身,助力后踢,踹他胸口,百分百的力道。最后勾踢,回勾住他的脖颈,压下他的整个身子,全身压坐在他身上,再以小剑架住他的喉管……
如果他不听话,再劈击他后枕脑,那他一定会晕了吧?
洧王忽然大笑起来,半晌,他顿住笑声,侧目看七月,说道:“仁瑞,过来……”说着,他踏上一步。
这个时候,七月已然出腿。
电光火石之间,洧王并没有应声倒地,他甚至,连衣袂宽袖都不曾舞动一下。这个二十岁的男子只是淡淡地笑看着她,这笑容温犀无比,仿似洞察一切,令人悚栗。
七月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腿,她的腿抬在半空,僵顿在那里,动弹不得,似是被冰冻了一般。
这不是点穴。
点穴是在技击中用拳、指、肘、膝等骨梢之强固点来击打人体上的某些薄弱部位和敏感部位即主要穴道,使其产生麻木、酸软或疼痛难忍,失去反抗能力,造成人体伤亡,从而制服对方的一种武术技击术。
武侠片里,被点中穴道后,一动不动的情况,那是不存在的。
现实里,点穴,至多是让人酸麻倒地罢了。
可是,现在,她的状态,该怎么说?
她像是被吟诵了“时空静止”法咒的受术者,卡在一个状态,无法前进到下一刻。
洧王,他,黄袍纱袖,轻飘微动间,慢慢地走了近来。
贴住了年方十五的樱草色华服少女。
他的双手揽住了七月的腰肢,明黄色宽袖上的柿蒂云龙纹掠过她的眼前,橙色绸缎缘裾滑软腻爽地轻搭在她的腿胯上。
男子淡彤色的嘴唇轻轻地落在闻人七月的冰凉绛唇上,白纱中单的领缘轻轻地摩挲着七月的脸颊,他轻笑着咿唔说道:“仁瑞,你想做什么?取悦本王么?你想做皇后?”
“……天地良心,绝对没有。”七月很快冷静了下来,虽然震慑于眼前的情况,却依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是什么朝代?
古代的王朝,兄妹结婚,倒也不是没有。例如古代埃及,就是为了确保血统的高贵纯正,总是王室近亲婚配。
中国当然是极少极少的,但是,皇室内,血亲**之说,还是有流传下来,百姓们,口口相诵,兴奋言说,八卦之极。
洧王,既然能封王,他和仁瑞同姓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兄妹?好吓人!
听着女孩儿脆薄清朗的笑声,洧王的眉宇间似掠过一抹诧色,但这一丝颜色在他的脸上转瞬即逝,只听他探询一般地说道:“皇考,皇妣之仙去,仁瑞,你一点儿不伤心?以你的性子,不该是凄入肝脾,哀感顽艳么?”
闻人七月眉宇微动,神色不变,未几她浅笑着说道:“嗯,因为,我不是仁瑞啊。”
洧王眼中带上一丝赞赏,他眼眸流转间朦胧浮现笑意,淡淡说道:“本王说你是仁瑞,你便是仁瑞。故此,先帝和先皇后之薨逝,你也该表现得哀思如潮一点儿,否则,我们孚应国朝的孙皇公主,孙仁瑞,在今夏因痛失亲人,哀毁骨立,悲而离世,也是极平常的事儿了。”
七月深深地吸了口气。
洧王的话。
原来,他早知道,她不是仁瑞。
自己,不知道卷进了一个怎么样的漩涡里头了。
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宁波。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去见爸妈。不知道,外婆发现她失踪了后,会怎样的自责……
不能泄气,如果振作起来,像是千寻一样;又或是像夕城美朱;就能够逃过磨难,顺利返回现世。至于像夕梨、凯罗尔、典子那样的,七月严重表示自己的理智无法接受这样浪漫的想象……(注2)
“洧王……?”七月慢慢地唤道。
被叫的男子,年方弱冠,眉目俊美,他正双手盈握女孩儿的纤腰,面上笑意弥散,声音清朗,悠然说道:“叫我洧渊。不过,这名儿马上便要改为孚应了。孙孚应,真是不惯哪……”
七月几乎能感觉自己唇上他吹来的温热气息,带着淡淡的沉香、蔷薇的清爽馥郁,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从未和男子如此接近过。
在中国,中学十年级的校园里,男女同学之间的沟壑,在班主任、教导主任等人的努力下,尚未完全填平。更何况,七月在这方面,是个乖乖女。
她很艰难地提醒自己,眼前的男人很危险,他想要自己的命,且不知何由。思虑再三,七月启齿问道:“敢问洧王,我,如何才能活命?”
洧渊笑了起来,沉香的味道更加浓郁,他抱紧了眼前这个女孩子,在她耳边低低地说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七月心念急转之下,迟疑着问出:“因此故……我当替了仁瑞公主去死?莫不是,我的容貌和仁瑞如斯相似?但你是仁瑞的哥哥,覆巢之说,岂非荒诞?”
洧王,洧渊,听了这话略略一怔,转瞬竟是莞尔:“荒诞与否,也非尔可关心着意,介于胸怀之事了。至于,你的容颜和仁瑞,……嗯,你也长得珠辉玉丽,清滢明亮,鲜媚动人……不过,和仁瑞么,一点儿不像,一点儿不像。”
闻人七月听完,只觉啼笑皆非,不禁肆言:“如此明目张胆,欺诳朝野,窃钟掩耳之举,徒增笑柄而已。”
洧王依然言笑晏晏,坦然自若说道:“嗯,至于朝野的事么,你也不用多想了,这一样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看你的样子,倒是冰雪聪明。倘若就这样白白死了,倒也可惜……不过,仅为充盈后宫,多一美人儿相伴,就推翻全盘计划,则更加冒然輶渎。你……倒像是有些身手,不若,本王同你玩一局罢……”
七月皱眉道:“玩一局?”
洧王笑道:“不错,玩一局。不过,只得一局。你可以挟持本王,喝退三军,而后退出帝都。本王还可为你准备坐骑,自然翼兽奇禽那是绝无可能。不过,些许财物馈赠以作川资,这个,本王也不会悭吝……三个时辰,以三个时辰为限。时间太长,只怕你也藏不过。嗯,你若能在三个时辰内躲过本王直属暗卫营,三名暗卫的搜捕,就算你赢了,本王,就饶了你,另外寻人做仁瑞的替身。你看,如何?你,赌不赌?”
“好!”
七月不假思索,一口答允。
他想玩猫捉老鼠。
那就陪他。
能多活一阵,就多一些机会。
不管洧王有没有骗她,她都只能接受。因为,如果不接受,马上就是死。看情况,她根本不是洧王的对手。
暗卫,也许,还有可能。
洧王见她如此爽快答应,不由得愉悦地吃笑起来,他从七月的腰间腾开左手,轻轻地抚在她高抬上劈的腿上,微微下按。
七月猛然间一个哆嗦,踉跄间几乎要双腿软倒跪落在地上,所幸洧渊的右手牢牢抓扶着她的腰背,紧紧揽在他的怀内,这才没有整个人跌下去。
欸,好神奇啊,自己的腿,重又获得掌控。
闻人七月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洧王,问道:“这是什么?”
洧渊大笑起来,笑得一阵,戛然而止,他正色说道:“你想知道?很容易啊,等你逃过了暗卫的追捕,留下小命,侍寝三夜,本王,就告诉你,你看,好不好?公不公平?”
“……”
啊呸!祝你做了皇帝,后宫无数佳丽,个个邀宠,早日精竭而亡!
注1:三分约为一厘米。
注2:千寻——《千与千寻》女主;夕城美朱——《不可思议游戏》女主;夕梨——《天是红河岸》女主;凯罗尔——《尼罗河女儿》女主;典子——《来自远方》女主。以上均为穿越时空漫画。
第三章 三个时辰…上(抓虫)
三个时辰。
六个小时。
真的很长。
七月记得自己是在早晨七点半出门的,她在外婆家吃完早饭,想趁着太阳未到正空,热气不曾升腾之际,去龙泉山以及附近街市逛一圈。
这才不知不觉行到了以姚江为隔,与龙泉山两两相望的南滨江路——太平洋大酒店。
如果那时候是辰时,若然时间不曾错位,那么只要她躲到申时或者酉时,也许就可以小命得保。
洧王并没有就七月询问之条件多作纠缠,只是伸手执起了她左手腕,看着她手中握着的小剑,漫不经心地说道:“嗯,玄蜂小剑,其毒甚剧,你倒是无所知是以无所惧也。”
七月额头黑线滑落,听他的意思,这柄剑,这柄名为玄蜂的小剑,竟是喂毒。但是自己吃了一记之后,从包扎完毕至此刻,始终没有麻木中毒的感觉。中毒,难道不该是麻木失去知觉么?武侠小说中,不都是这样写的吗?甚至,肌肉、血色尽皆正常,按说,不该是变作紫黑之色么?便是正常的现实环境里,中毒的表现也该是有头痛、眩晕、抽搐、昏迷之类的症状。
可是,她一样儿也没有。
“被发出门,并不配你的公主褕凰衣(注1)。丱发(注2)博鬓金凤冠,百花反绾分髫髻,嗯,留个燕尾好了。”洧王慢悠悠地说着。
七月一头冷汗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怎么又不说那剑毒了?确实,她没梳头发,一头长发尽数披散在背上。只因这里既无发带,又无梳篦,让她如何打理脑袋?况且,就算是准备了凤冠、簪钗,她也不会梳啊。博鬓?反绾?燕尾?那都什么玩意儿啊?!
“好啦,”洧王抬手,将七月左手握着的玄蜂剑轻轻架在自个儿的脖子上,隔着白纱中单的衣襟领子,轻松闲适地说道,“下楼去罢。”
闻人七月心中一跳,握剑的手心立时沁出湿意:此剑有毒,对手的要害又正在自己掌握之中!
洧王瞟过来一眼,轻悠慢声地说道:“想下手,可以试一试。不过,本王不见得有雅量宽宥同一个人的再次挑衅。”
七月心下悚栗,面上堆出灿烂笑颜,伞惭缘溃骸颁⑼豕橇耍砸磺党ひ恢牵夷睦锘乖俑摇!
洧王轻声笑了起来,复肃颜淡然说道:“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对于教而不善的蠢人,本王……向来是,没多大耐心的。”
两人慢慢走下绣楼,到了中厅,踏足在青砖地上,缓步走向厅外天井……七月的脸色越来越青黑。
从内室出来之时,七月就瞥目覕见右手边的正间窗边的绣花绷架,檀木春凳,核桃木的矮几,几上瑶琴,凳边玉雕缠枝莲纹熏香炉,炳炳烨烨,琳琅满目。这些,刚才上来绣楼前,都不曾瞧见。
下了楠木铸就的雕花嵌丝架的楼梯,中厅内不知何时多了数个香楠大书架,且有供案和一溜儿六张金星紫檀的大圈椅。但,看不清楚这些案架上的物事。只因此刻,四周满满当当的全是玄甲将士。
他们,全部都是重甲武装。
玄铁甲,铜鉴纹,蚀刻金银花,镀金线,鲨鱼皮为装饰;头盔带面具,只露双目;腰带一色金,雕金银花嵌玉革带纹;脚踏同色玄铁护踝鲨皮革靴;手部小臂有铁质嵌皮笼手护腕;亮银素缨枪紧握在手中,后背则是镏金凤翅强弩。
这些人,看到洧王在闻人七月的剑下,全部身形一僵,虽悄无声息,却气氛骤然竦息:
…………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主上,怎么会为公主所挟持?”
“主上他……输过吗?”
“若说强过主上的……除非是那两位吧?可,眼前是……是……仁瑞公主啊。”
“孙皇有这样厉害吗?”
…………
七月虽维持原本矜硬的神色,但心中实在是难掩恐栗,他们没有说话!他们没有说话!但是,如潮水般的话语却涌入她的脑海之中!
洧王淡淡地哼了一声,说道:“好了,你们退下。”
骤然间,嘈杂的声音消退得干干净净。
应声而现的,还有这些重甲利兵们豁然闪出的一条空道,容仁瑞公主和被她所挟持的洧王通过。
闻人七月不由自控地骇然看向身边为玄蜂剑所指住的男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