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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波一会儿痛心疾首,一会儿自宽自心,当真是辗转煎熬,莫可云状。但寒假开始,姐妹俩却又要去朱家湾过年了,凌波少不得强打精神替她们准备行装,临走的时候,他又取出三百块钱来,让凌霜转交给舅舅朱文贵,算是他过年的一点小小的心意了。
姐妹俩走后,凌波又开始计划怎么在春节期间赚上一些外快,谁知李小秋的母亲却在这年关突然病逝了,那李小秋是个大孝子,整日在家悲痛欲绝的,哪里还有心思外出赚钱?凌波陪伴,安慰了他两天,便又去找阿信,瘦猴等人商量,那几位辛苦了一年,正愁年关假短,自己开心快活不了几天,哪里还肯再去受累?非但不与凌波商议,还把凌波着实数落了一番。凌波奔走了两天,竟是毫无结果,想着自己单干,却又不知从何入手,该干些什么?他对这事,原也没抱着必定的信念,如今见事有不谐,也自慢慢地冷将下来,除了前去和李小秋喝酒解闷之外,他便一天到晚躲在屋里,或是读书,或是昏睡,舒适地消磨起这个假期来。
这天,凌波午睡起来,已是临近黄昏时分了,那时,夕阳斜斜地照在楼前的回廊上,投下一地金黄的余晖,凌波惬意地站在那片余晖之中,悠闲地注视这不远处的庭院。可是,映入他眼帘的情景,却着实使他大吃了一惊,忽如一夜春风来,只见满院竟然开满了姹紫嫣红,艳丽夺目的鲜花,映着淡淡的斜阳,那些鲜花端的是锦绣灿烂,美不胜收,那幅争奇斗艳的画面,仿佛让人一下子置身于三月春光明媚的花房之中。凌波不禁擦了擦眼睛,疑是自己在做梦,拭擦之后,他发觉自己实实在在是清醒着的,那吹在身上的冷风,也明白无误地告诉他现今也正只寒冷的隆冬季节。
"莫非是神仙下凡了不成?"凌波一边想着,一边已走下回廊,来到那些鲜花面前,他细细地察看了一番,方才发现这些鲜花竟是用各色丝绸精制而成的假花,只是这些假花做得也太逼真,太传神了,含苞的,初绽的,盛开的,怒放的,皆是各具神态,若只单用眼睛看,不用手去触摸,是断然瞧不出真假之别的。这些花儿固是精美新奇,妙不可言,而那粘接的手法却更是巧妙别致,令人匪夷所思,只见一朵朵花儿,或绽于枝头,或隐于枝间,或藏于叶底,直如天然长于花树上一般,几乎没有留下一点儿粘接的痕迹,若不细细察看,那绝难发现这些花儿竟是人工粘接上去的。
"这姑奶奶竟然还有这手绝活,当真是奇思妙想,巧夺天工了。"这等杰作,凌波想也不用想,便知是那张晓天所为了。
赞叹之余,凌波不禁顺着满庭的鲜花转悠了起来,这一转悠不打紧,竟让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他愈瞧愈是心惊,愈走愈是凝重,到最后,竟只呆呆地瞧着那些花儿,却一点也迈不开步子了。原来,这满庭的花儿,竟是按着一种极巧妙的方法,错落有致地安排开来,无论站在哪个方位,从何种角度望去,都可以看到一幅生动完美的画面,当真是一步一景,绝不雷同了。凌波的日本朋友秀川晴美极喜插花,曾在信里向他介绍过插花这门艺术,如今,张晓天的这番安排布置,不是秀川晴美所说的插花又是什么?只是旁人以瓶插花,而她却直是以这偌大的庭院来插花,这其间的难易,又何止相差了百倍,千倍。
凌波呆呆地站在花前,望着满庭前呼后应,左顾右盼的各色花儿,直似痴了一般,他自问若给他三,五枝花儿,他或许也能插出这般照顾周全的花来,但这偌大的庭院,他却是万万不敢去想了,别的不说,单是这第一枝花的的下手,他就不知该当如何应对。领略到这种高深绝美的境界之后,凌波真正感觉那张晓天的才情简直泱泱如大海,不是自己所能揣测和想象的。如果说她精湛的画技和高明的棋艺是经过名家大师的指点,并不足以为奇的话,那么,她这一手高超的插花艺术,则完全是她个人智慧和才情的体现了,因为插花这门艺术,高人指点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则是插花者的自我感悟力和自我创造力,若无极高的艺术修养和极高的天份,是断然达不到这般天人合一的境界的。
凌波正痴痴妄想间,那张晓天却已端着一把浇花用的喷壶,一路洋洋洒洒地来到这丛花前。
"这般布局,若不是心中有大意境在,是断然难为的。"凌波望着张晓天,万分叹服道:"以院为瓶,却还能挥洒自如,姑娘当真是天下奇才,深得插花的妙蒂了。"
"我还以为你在睹花思人呢,谁知竟是徜徉在艺术的海洋里,难得,难得。"张晓天晒道。
"姑娘兰心蕙质,又兼之花容月貌,真可谓是神仙中人了。"凌波衷心赞美道。
"只几朵假花儿,你这法螺却吹得呜呜响,没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张晓天大摇其手。
"寒冬腊月的,你却为何还要天天浇水?"凌波问道。
"寒冬腊月的,你却为何还要天天沐浴?"张晓天反问道。
"承教,承教。"凌波恍然道:"姑娘如此爱惜花草,端的让人敬佩。"
"你却又肉麻虚套了。"张晓天直望着凌波:"你只告诉我,这院子里的花草可还好看?"
"端的好看。"凌波说道。
"当真?"张晓天又问。
"不假。"凌波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既觉得好看,说明心里已受用了。"张晓天看着凌波:"你且说说看,这世上有平白受用的理儿么?"
"原也没有。"想了想,凌波说道。
"既没有。"张晓天定定地看着他:"你又当如何答谢这些花草呢?"
凌波想不到她竟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想了半晌,总不得要领,不由问她道:"依你说,我该当如何答谢这些花草呢?"
"每天替这些花草浇上一遍水,却也不算辱没你吧?"张晓天说道。
"你直说要我每天替花草浇水就得了,何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呢?"凌波轻声笑了起来。
"我原以为你还不算太蠢,谁知竟还真是个榆木脑袋。"张晓天冷笑道:"你当真以为替花草儿浇水是一件苦差事?我明告诉你,就算你肯替这些花草儿浇水,恐怕这些花草儿还不乐意呢!你可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一句,浇水之前,你原也该惦量惦量,看看自己配与不配?我让你浇水,原是赏识抬举你,不想你竟是这般粗糙无知的一个人,罢了,你还是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也免得污了我的花草儿!"
凌波一听,心里直道惭愧,这张晓天的话里,其实蕴藏着一个万物等同,惺惺相惜的大道理,其博爱的胸怀,较之寻常的爱人爱己,却又高明了许多。
"你若信任我,我自当天天替它们浇上一遭!"凌波羞惭之余,不由对张晓天说道。
"这又关我什么事了?只要那些花草儿愿意,难道我还能阻止你不成?你这话当真说得好笑!"张晓天说着,将喷壶递与凌波,转身施施然地走了开去。
凌波手拿喷壶,仔细一想,却还是发现自己上了张晓天的当,花草无情,任是她说得天花乱坠,那些花草儿又怎知自己的答谢之意呢?而自己却仿佛哀求她似的,极力将这桩差事应承了下来。
"这怎的不关你的事了?"凌波不由对张晓天大声说道:"我替那些花草儿浇水,它们又没有嘴巴,难道还能说不乐意吗?"
谁知那张晓天早是走得远了,凌波这番话,也不知她听到没听到,总之她是再也没有转身,施施然地隐入楼房之中了。凌波无奈,只得举起喷壶,浇将了起来。从此,每天晚饭之后,浇灌那满庭的花草,便成了凌波生活中一项必不可少的内容了。
又过两日,已是临近除夕了。这天,凌波正准备前往姑妈家吃饭,经过回廊的时候,却看见张晓天在前厅的一张大桌子上低头剪裁着一大张红纸,凌波本想躲她远点,但心中新鲜,不觉又走了过去。
"你裁这红纸做什么?又不像是剪窗花。"凌波见她将红纸裁成两张长条,不觉问道。
"过年了,我写幅对联,贴在大门上。"张晓天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还会写对联?"凌波奇了,不觉讶异地问道。
"胡乱写得两笔。"张晓天裁好纸,开始在一方精美的砚台上研起墨来。
凌波见桌上笔筒,笔洗,镇纸等物尽皆齐备,不觉兴趣盎然,在一旁观看了起来。
张晓天研好墨,铺好纸,便蘸毫书写了起来,凌波在一旁瞧着,愈瞧愈是惊讶,张晓天写的是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一联,句子虽然平淡无奇,可那字却是说不出的神秀灵动,飘逸洒脱,大有王右军的神韵,端的是秀丽绝美,曼妙无常。
凌波的钢笔行书自认为也算漂亮了,往日在校园也算小有名气,可要他用毛笔写出这么一幅对联来,那是万万做不到的,他不禁又对眼前这位年轻的女孩大为佩服起来。
"这字骨秀而形美,徜徜徉有如鲜花盛开,没有十余年的工夫下不来。"凌波叹服道。
"我八岁练字,到今天,正好是十年。"张晓天一边洗着笔,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
"佩服,佩服。"凌波由衷地说道。自从读了母亲的日记,见识了母亲漂亮非凡的字迹之后,凌波对汉字写得漂亮之人,没来由的就会心存好感,何况张晓天这般年轻漂亮的女孩。
"你佩服我什么?"张晓天回过头来看着凌波:"是佩服我的字呢?还是佩服我的人?"
凌波一怔,随即笑道:"字如其人,人如其字,两者我都佩服得紧。"
"微末之技,鄙薄之人,又有什么好佩服的?"张晓天说道,将笔放进了笔筒里。
"你若鄙薄,世间就再无雅致之人了。"凌波笑道:"你的字造诣颇高,显然是下过一番苦功,却不知是自学的,还是经过高人的指点?"
"昔日周云亭老先生人称书颠画痴,我既在他的门下,断没有学画不学字的理儿,只不过他精擅的是草书,我喜欢的是行书罢了。"张晓天说道。
凌波一听,便知这字是她自己苦练出来的了,沉默了一会,他方才叹息道:"你这般年轻,能精通一门已属不易,谁知你竟是书画双绝,可见是天纵其才,无人与之争锋了。"
"这对联就交给你了,明儿早起的时候,你便贴在大门上。"张晓天却说道。
"自当效劳。"凌波点头道。
"听你说话,倒也像是懂字的。"张晓天突然说道:"你以前也练过?"
"班门不敢弄斧,我的字不提也罢。"凌波看着她笑道:"你的书画既有十年的造诣,却又为何没有继续发展下去,而是跑到广州开花艺店去了?"
"我写字绘画是业余,花艺才是正宗。"张晓天说道:"而广州正是全国有名的花团锦绣之地。"
凌波前两日见识过她高超的花艺水平,知道她所言非虚。
"听你妈说,你十六岁便已考上了大学,却又不去读,有这回事吗?"凌波笑问道。
"我不喜欢读书,无论是中学,还是大学。"张晓天却未置可否地看着他。
凌波笑了笑,他想不到世上居然还有这等肆意自由的人生,考上了大学,却又懒得去读,只一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自己高中未毕业,却已然离开了校园,同样是没有读上大学,但这中间的差距,相距何止以光年计!
"佩服,佩服。"凌波不禁又喃喃说道。
"你已说过一遍了,能不能来点新鲜的?"张晓天开始收拾桌上的笔砚纸张来。
"你的字写得这么好,能不能也替我写一横幅,让我时常瞻仰瞻仰?"凌波笑道。
"好啊。"张晓天说道:"却不知你给多少润笔费?"
凌波想不到她竟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怔了怔,笑道:"咱们邻居,也要钱吗?"
"亲兄弟明算账,邻居怎么不能要钱了?"张晓天看着他说道:"有人想给钱,我还怠慢写呢!"
凌波向她求字,原本半是认真,半是玩笑,不过是竹杆子赶麻雀,顺势取枣之意,却料想不到张晓天竟如此正经认真,所说的话确也在情在理,自己倒不好一笑了之了,遂又笑道:"那么,你要多少润笔费呢?"
"你说我的字值多少钱?"张晓天看着他,反问道。
"艺术无价,一字千金不嫌多,一字一文也不嫌少,意到就好。"凌波笑道:"昔日王右军一字一鹅,传为千古佳话,你的字颇有右军风骨,说到钱总归是亵渎了,不如你替我写一幅字,我请你吃一餐饭,如何?"
"好一个意到就好,既节省了钱又奉承了人。"张晓天看着他,突然轻轻地笑将了起来,"看在你还算识货的份上,我便免费替你写一幅吧,只是现今没心气儿,改日风和日丽,我再敬奉雅意。"
凌波听了,也不觉轻声笑将起来,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望着轻颦浅笑的张晓天,凌波只觉得她较之沉静时的冷艳动人,又多了几分妩媚和俏丽,更觉美不胜收,莫可云状,他心里不禁暗叹道:此女相貌之美,才情之佳,实是自己生平所仅见,放眼茫茫尘世,亦恐寻不出第二个来,上天造人,一竟于斯,可见是不公的了。
第二天,正是除夕,凌波贴好对联,又将那庭院打扫了一遍,方才前往姑妈家过年去了。那王老太太施展生平绝技,在厨房里忙活了大半日,到了年夜饭的时候,居然整治出一,二十道精美的菜肴来。
"你这不是铺张浪费吗?"张晓天对她母亲说道:"就咱们俩过年,随便摆弄三,五个小菜就行了,何必如此暴殄天物呢?"
"正因为就咱俩,所以更应该热闹些。"王老太太伤感地说道:"你那死去的老爸往日最爱享受讲排场了,谁知天不容人,他现今是想吃也吃不上了。"
"你却又来了。"张晓天说道:"我劝你还是自个多开心点吧,如今他老人家在天堂上享福,那日子兴许比咱母女还过得逍遥自在呢,你却白白在这里空自牵挂,依我看,这几年你且乘着一个人多快活些,若哪一天和他再度重逢了,说不定你又要腻烦他了。"
"你这是什么话?"王老太太听了,不禁笑骂道:"你个小没良心的,我若和你爸再度重逢了,你从此便可无法无天,由着性子去了,是不是?"
"所以说你越过越糊涂了。"张晓天轻笑道:"我便祝你长命百岁,万寿无疆的,恐怕到时的滋味也未必好受,你还是享尽人间清福,便和我老爸做伴去吧。"
"愈发的没大没小没避讳了。"王老太太笑道:"说实话,除了文革那几年,我这辈子该享的福也算享尽了,唯一遗憾的便是生了你这个鬼憎神厌的东西,让我虚耗了许多时间心力。"
"你这话却又说反了。"张晓天大笑道:"你这辈子原也没做过什么大事,唯一一件惊天地而泣鬼神的事,便是生了我这个千娇百媚的好女儿。"
"你莫忘了,我现今手上还有一个千娇百媚的好女儿,你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王老太太得意地说道。
"你老人家也只有这方面的能耐还算差强人意了。"张晓天大笑道。
王老太太说到凌雪,不免又数落起来:"凌雪那小妮子平日甜言蜜语哄得我老人家团团转,口口声声说要和我一起过年,谁知一放假,却又巴巴地跑到朱家湾去了。"
"你知足吧你。"张晓天笑道:"她巴巴地跑到朱家湾去?我还提前一个多月巴巴地从广州跑回来呢!你老人家也就别得陇望蜀,还是好好地过你的年吧。"
王老太太听了,也不禁笑了起来。两人吃过饭,收拾完毕,却已到了春节晚会开始的时间了。两人便又坐在沙发上,一边闲聊,一边观看了起来。
看了一会,张晓天觉得晚会无甚精彩之处,便走出客厅,独自站在回廊上,却见夜空灰蒙阴暗,竟无半点星光点缀,更是毫无可取之处,借着廊前的灯光,她来到庭院的花丛间,适意地呼吸着新鲜清冷的空气,正伫立间,她仿佛听到了一阵悠扬的口琴声,她不觉凝神细听,发觉那口琴声竟是从三楼的阳台遥遥传来,张晓天心中一动,不觉沿着旋转而上的楼梯,缓步来到了三楼的阳台上。
果然,和她心中预想的一样,只见那凌波独自坐在阳台的栏杆上,正低着头凝神地吹着一支曲子,借着远处淡淡的灯光,他静坐的身影看上去竟是说不出的孤独和落寞,而他吹奏的曲子,更是悠远悲沉,深情执着,充满了一种沧桑凄怀的意味,如同一个流浪已久的旅人,独自静坐在遥遥的天边,默默地低诉着自己难以言传的往事,让人听了感觉心里酸酸的,涩涩的,却又没有想要流泪的冲动,荡气回肠间,令人情不自禁就想起了过往,想起了过往所有的欢笑和泪水,以及岁月深处那些个悲喜交加的心情。
张晓天静静地站在阳台的入口处,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的内心被一种悲凉如水的东西紧紧地包围着,侵浸着,使得她感到生命有一种说不出的忧伤,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痴痴迷迷之间,她只觉得时空凝结,整个世界仿佛竟只剩下眼前这个孤独落寞的身影,以及这首沧桑凄怀却又深情执着的曲子了。
那凌波仿佛极喜欢这首曲子似的,一曲既罢,也不停顿逗留,便又从头开始吹奏起来,神情也是痴痴迷迷的,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