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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初夏叫出来。
朱梦淮眼明手快,赶紧换了一张新纸。
香绍谨放下笔,笑了一下说:“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里?”
“呃,师父,你忘啦,你请我们来吃晚饭呢。”现在晚饭在哪?初夏厚着脸皮说。
“是啊,我还等着吃晚饭呢?不会这次还要我做给你们吃?”
呃……
初夏和朱梦淮顿时无语。
原来师父让他们过来,是要他们做饭给他吃!
做人徒弟果然很悲催。
身为小公主小皇帝的初夏和朱梦淮乒乒乓乓,花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做了一顿饭出来,虽然饭是夹生的,鱼是黑不溜秋的,白菜是焦的,不过……有得吃已经不错了。
初夏千辛万苦,终于在肉堆里找了一块肉出来,放在香绍谨碗里说:“师父,这肉不错,一点都没焦。”
香绍谨咬了一口,点点头说:“不错,很有进步空间。”
“那当然。”初夏扬起头得意地说:“我煮的,当然很……”
哎,不对啊,师父好像没夸她做的好吃啊,她在穷开心什么?
香绍谨不露痕迹地拨开那片满是酱油的肉,笑着说:“你们两个多练几次,说不定我很快就不用请厨子了,嗯,能省下一大笔钱。”
不是吧,以后还要他们来做饭?初夏和朱梦淮无声地哀嚎:这下死定了。
香绍谨家里电器很少,当然更没电脑可玩,漫长的夜晚,这让两个二十岁不到的半大小孩很是无聊。再加上这两人平时就不对付,看个电视也能吵上半天。
两人窝在客房里抢了一会电视,后来吵得累了,把电视一关,又跑到二楼书室去找书看。
香绍谨藏书很多,二楼的图书室像一个小型图书馆,有几柜子的书,书柜高大,需要小型木梯才能拿到顶格的书。
其中两三个书架都是盲文书,书架最上层有很多线装书,朱梦淮搬来梯子,爬上去取了几本递给初夏,初夏翻开来看说:“都是琴谱。”
朱梦淮坐在梯子上,又找了一本书,递给初夏说:“这本很奇怪,你看看。”
初夏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本残缺的琴谱。琴谱的小半边被火烧掉,黑色灰烬残留,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吟香阁琴谱》这几个字。
吟香阁?莫非是香家祖传下来的琴谱?
朱梦淮跳下来翻书,才看了几页,就惊叫起来:“这些都是已经失传的古曲,可惜被烧成这样,这回真要失传了。”
初夏说:“古琴曲流传下来的有三千多首,你也不过才学会几首而已,怎么知道这些失传了?”
朱梦淮白了她一眼:“我不会弹还不会看啊,中国所有的琴谱我基本上都看过,过目不忘。”
“哼,算你厉害!”初夏剜他一眼。
“谁叫你是个白痴。”朱梦淮哼哼鼻子说。
靠,这家伙又骂她白痴,气死人了。
初夏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琴谱,抱在怀里说:“我拿去给师父看。”不等朱梦淮阻止,她一边喊一边往楼下跑去。
“老师!老师!”
香绍谨正在写字,听到初夏的脚步声,并没有停下笔来。
初夏跑到他身边,见他在一幅秋香色生宣上写了两行行书:
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
无烛无灯夜自明?初夏看到这句话,心里咯登了一下。这本是一句很潇洒的话,可是放在香绍谨身上,却是透着浓浓寂廖与无奈的潇洒。
师父今天似乎很有感触啊……不过还有一句话和这句话挺像的……
咦,她乱七八遭的都在想什么,初夏脸上一红,她连忙拉拉香绍谨的袖子说正事:“老师,我你书房找到了一本琴谱。”
“我确实收了不少琴谱,你们平时没事可以多看看。”香绍谱随口应道。
“是本残缺的琴谱,被火烧了一小半呢。”
香绍谨身子怔住,额上的血管不露痕迹地跳动,很快,他放下笔,淡淡笑说:“这本琴谱放得时间太长,你不说,我都快忘记了。”
“吟香阁,是不是你家祖传的琴谱?”
“是。”
“那上面的曲子你都会弹吗?”
“我也只学了几首。”
“啊……”初夏发出一声浓浓叹息:“怎么才几首啊?”
香绍谨听到她的叹息声,扬起嘴角,笑说:“怎么,你好像对我很失望。”
“哪里,师父你最厉害了!”初夏摇头晃脑,拉拉他的衣服,小声说:“那你可不可以教我这几支曲子啊?”
要是能学会香家祖传的琴谱,感觉与师父的关系又进了一步,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香绍谨淡淡说:“你要是想学,当然教你。”
“真的,我现在马上去准备。”初夏跳起来,迫不及待地要去把自己的古琴搬出来。
香绍谨闻言,拉住她的手,笑说:“初夏,你现在应该准备的好像是睡觉问题。”
睡——觉——
初夏听到这两个字,那双活蹦乱跳的腿,一下子愣在半空中……
似乎到这时,她才想到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对哦,小陈都已经回家了,她和朱梦淮是没法回学校了。
她要在香绍谨家里过夜哎……
那天晚上,香绍谨和朱梦淮住一楼,而初夏一个人睡在二楼的客房。
这里房子与房子隔得很开,近处没有什么住户,窗帘拉开,外面疏疏淡淡的树影子倒映在房间地板上,而她像煎鱼一样,不停地翻身。
她睡不着。
初夏只要一闭眼,就想起香绍谨睡在楼下。
只要一想起香绍谨睡在楼下,她就想起他睡觉时的样子。
只要一想起他睡觉的样子,她就想起……
哎,不能想,不能想,那么丢脸时的事她怎么还没有忘掉。初夏赶紧拉起被子蒙上脸。
明明已经是初冬时节,西伯利亚寒流吹过来,外面的叶尖都结了霜,可是她的脸为什么这么烫?
仿佛还处在思春期……
初夏的脸更烫了。
好不容易强迫自己睡去,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耳边传来一阵悠悠的箫声。
是谁深更半夜在吹箫?
难道梦里还有配乐,她实在是太天才了,居然会作曲。得赶紧把这曲调记下来。
窗外有风吹过,吹得窗子扑扑作响,似乎有夜鸟撞在窗子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初夏惊醒过来。
醒过来后,梦里的配乐还未消失,她这才发现箫声是从楼下传来。
初夏披了件晨衣,穿了双羊毛袜悄悄地溜下楼去。箫声是从琴房里传出来,琴房的门虚掩着,她轻轻地推开门,里面没有开灯,月光越过长长的环形落地窗照进来,照在在香绍谨身上。
香绍谨站在窗前,独自对月吹萧。
香绍谨一向没有关门关窗的习惯,以前住乡下,临水楼的门是一天二十四小时敞开,随时欢迎行人进入。
现在住在都市,他收敛了一点,但是窗子依然大开,白色的绉纱窗帘高高扬起。
琴房外面是高大的蔷薇花架,蔷薇花一路蔓延,一直爬到房子的墙壁上,白天热闹喧嚣,到了晚上只剩下一丛丛黑影。
他在吹一曲良宵引。
幽雅的小调,却被他吹出一片苍茫之气。
原来他今天真的有心事。
初夏推开门走进去,门发出吱呀的一声响,很快消逝在风卷落叶声中。
香绍谨并没有留意,依旧对着月色吹萧。
初夏在旁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后来,她坐到钢琴前,掀起琴盖弹了起来。
这首曲子她小时候曾经练过,谱子并不长,她记得牢。
钢琴声响起来,萧声和钢琴声交织,他们似乎是各弹各的,又似乎交融在一起,纠结不清。
像两缕轻烟,在夜空中蔓延,缠绵萦绕,最后不分你我。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惟有风声,落叶声,落花声,还有扑楞着翅膀飞过的夜鸟和着他们的琴声。
香绍谨用箫声吹出他心中的苍茫,初夏也用琴声弹出她的心声。
他可知道她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14 师生恋
一曲终了,香绍谨垂下手,开口叫:“初夏。”
初夏走到他身边:“老师。”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这么晚了还没睡当然是被你的箫声给吵醒的啊。
初夏开口说:“我睡不着,你也睡不着吗?”
“嗯。”月色之中,他褪去日间的温煦笑意,脸上只剩下一片萧然之气。
初夏忍不住拉他的手问:“你是不是有心事?”
“是人都会有心事。”
“你有心事可以和我说啊,说出来就好受了,你放心,我是不会去和别人说的。”
初夏才不会像童话故事里的那个树洞一样,把别人的故事都叭啦叭啦地往外吐呢,她的嘴巴可是很严的。
香绍谨笑了,他揉了揉初夏的头发说:“你真是个孩子。”
“我已经成年了。”初夏不满地说。
“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个孩子。”
孩子。
又一次听到这个词,初夏顿时觉得鼻子酸酸的,她好想哭。
香绍谨说得对,不管再过多少年,就算她三十岁,四十岁,她也比他小十一岁,她在他面前永远都是个孩子,她永远都只是他的徒弟。
三年是个坎,十年仿佛是一个世纪。
她是不是永远都无法理解他,是不是永远都无法迈过十年的那道坎走到他身边。
那为什么要让她遇见他?她抬头看他,他的脸在这暗夜流光之中,眉眼越发深邃,有一种平常无法查觉到的魅惑。
每一天,她都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他,可是每一次看见他,她总是不由地心动。
他是这样优秀的一个人,优秀得连老天爷都嫉妒,硬生生地让他的眼前变成一片黑暗。
可是这又怎么样?
老天的嫉妒也无法折断他的翅膀,只是让他多了一份常人无法拥有的魅力。
记得以前她问他,为什么会收她为徒?
他说是因为相同的十七岁。相同的十七岁的夏天。
十七岁那年的夏天,初夏家里破产。
十七岁的那年的夏天,香绍谨的病情开始发作。
十七岁的年纪,应该明媚而阳光,漫天都是蔷薇花的颜色。香绍谨不想一个少女和他一样,拥有一个只有痛苦和黑暗的夏天,仅仅因为这个原因,他收她为徒,教她弹琴。
细细想来,初夏才发现,原来他们之间缘份的根源是痛苦。
其实她没他想象中的那么痛苦。
可是师父,她无法想像他有多痛苦,在那样的青葱年华,他的眼睛一步步走向黑暗,再也好不起来。
初夏想到这里,心痛得不得了。犹如锥子一下一下锥在她的心口。
有眼泪从她眼角沁出,她忽然把头靠在香绍谨肩头,双手环住他的腰,喃喃细语般地叫:“师父……”
“怎么了?”他拍拍她的头。
“我真想把自己的眼睛给你。”
“又在说胡话。”他声音低沉,训斥她。
“现在不是可以移植角膜吗?”
“我的眼睛和角膜无关。”
“那还有其它办法可以治疗吗?”
“暂时没有。”
初夏心里又是一阵绞痛,那是连一点希望都没有的黑暗。
她的手更紧地环住香绍谨的腰,脸贴在他的肩膀上,沁出的眼泪几乎将他的衣服打得湿透。
晚上天气冷,开着窗,有冷风灌进来。他穿了一件薄薄的羊毛衫,冷去的眼泪和羊毛沾在一起让人很难受。他拿了一方手帕递给她:“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爱哭,擦了眼泪快去睡吧。”
初夏脸埋在他的肩膀里,闷声闷气地说:“我真希望十几年前你就认识我。”
“现在也不晚。”
“可是你不知道我长什么样。”
香绍谨笑:“十几年前你才是个四五岁的小丫头,就算见过也想像不出你现在的样子。”
“那倒也是。”初夏想了想,忽然抬起头说:“对了,你可以用手看我的脸。”她说着,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香绍谨的姆指碰到她的脸,有一股电流从他指尖滑过,那绒绒地,像水蜜桃一样饱满的少女的脸……突然之间,他犹如触电一般,弹开了手。
他的手轻轻地滑到她的身上,扶住她的肩,不露痕迹地推开了她。
“很晚了,还不快去睡觉。”一种疏离的笑意浮上他的脸。
窗外,月亮西斜,淡淡的月华洒在他的脚边,洒出他的一片清衢之气,而初夏的心,也随着那颗月亮,慢慢地往下沉。
一大清早,窗外的鸟叫就吵得初夏睡不着觉。
什么嘛,大冬天的也不飞到南边去,活该咚索索地被冻死。
初夏翻了个身,掀起被子蒙住头,门外响起敲门声,朱梦淮在叫她:“初夏,快起床,吃早餐了。”
怎么会有男生在女生宿舍门外?
宿管阿姨打盹了哦。
脑子悠悠地醒转过来,她不是在寝室,她是在香绍谨家里!
初夏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换衣服。完蛋了,她居然在师父家睡懒觉!
飞快地穿好衣服,洗漱完毕,跑下楼去。朱梦淮和香绍谨已经坐在餐桌边吃早餐。
香绍谨在喝粥,一口一口,喝得很慢。初夏看到他,迷迷蒙蒙地想起昨天夜里的情形。
一觉醒来之后,她已经记不起昨天到底是做梦还是事实,只觉得那画面,那对白,太虚幻了,好像在看电影一样。
“师父,师兄。”初夏叫了他们一声。
“快坐下,免得粥凉掉。”香绍谨的神色并没有异样,仿佛昨晚的事不曾发生。初夏心里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那就当它是一场梦吧。
司机小陈是吃过早饭才过来的,他坐在一边读早报。
初夏坐下吃饭时,刚好听到小陈在读一则新闻,大致意思就是:一个男老师和一个女学生谈恋爱,结果他们两个在办公室舌吻,被学生偷拍到,并放到了网络上。
霎时间,这对师生就上头条了。
小陈读完那则新闻自动加了一句评语:“道德败坏,世风日下!”
初夏听到那八个字,一口粥差点没喷出来。
“小陈哥,师生恋是很正常的事,你太迂腐了。”初夏替那对情侣作辩护。
其实也是在为自己辩护啦,谁叫她暗恋师父呢。
“那个男老师已经结婚了。”小陈反驳说。
“已婚?那确实是道德败坏,世风日下。”初夏愤慨地说。
“而且那个女生是个初中生,才十五岁。”
“未成年人?天哪,那简直是禽兽,应该抓去坐牢,千刀万剐!”初夏气得大叫起来。
朱梦淮抬眼看了初夏一眼,目光冷冷的,有种说不出清道不明的意味。
初夏被他看得心虚,不由地低下头去。心里却响起昨天晚上香绍谨的那句话:“初夏,你还是个孩子。”
她到此刻才隐隐约约明白香绍谨话里的意思。
她与那女生相差才三岁,她都觉得和那女生隔了一代。
相差十一岁的他们,香绍谨又怎能不把她当孩子看?
年龄上的界限,思想上的隔阂和代沟,又岂是现在的她所能冲破的?
初夏坐在那边发呆,旁边,朱梦淮在问香绍谨:“老师,你觉得师生恋可取吗?”
香绍谨淡淡说:“我不赞成师生恋。”
“为什么?”朱梦淮问。
“因为师生恋对学生来说,是个美丽的陷阱。”
“啊?”初夏抬头,呆呆地看向他。
香绍谨说:“我从不认为学生对老师的感情叫爱情。那最多不过是迷恋,带着距离的仰慕与崇拜。一旦离开了讲台与座位,生活中没有了距离,所有的光环都消失,你们会发现老师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高大,他们也不过是普通人。少年人最容易被迷恋所惑,分不清迷恋与爱情的区别。”
初夏听到这话,又狠狠地被粥给呛了一口。
迷恋,这话怎么这么像在说她呢。
师父这话该不会是专门说给她听的吧?不过……初夏转念一想,她和香绍谨又不是师生,他们之间可是没有讲台和座位的距离的,说不定,师父只是在告诫他们,叫他们不要在学校搞师生恋呢?
想到这里,初夏忍不住乐了,笑意在脸上溢出来。
朱梦淮瞟了她一眼,初夏看到,马上说:“师父,师兄他很危险,我们学校有个美女老师,师兄天天跑去找她。”
哼,谁叫你把话题往师生恋上引,就要告你状。
朱梦淮一听,也告状:“初夏天天跑去找严老师。”
“严木晨?”香绍谨皱起眉头问。
初夏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才没有。”想了想又说:“其实我们学校所有女生都会跑去找他啦。”
说着偷偷地看一眼香绍谨,见他低头沉思。师父该不会以为严木晨是万人迷,所有女生都爱恋他吧,马上说:“大家去找他,是找他算命,算算桃花运什么时候来之类的。”
“哦,桃花运……”香绍谨若有所思地说。
咦,算什么桃花运,她才没算桃花运。
初夏说:“像我这样的,当然不需要算什么桃花运。”
这样说,好像也不对劲哦,说得她身边男人一大堆似的……又急急忙忙地辩解:“其实我也没什么桃花运。”
香绍谨忽地扬起嘴角,笑了一下说:“嗯,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初夏小心地问。
“你刚才不是在说你没人追?”香绍谨惊讶地说。
初夏滴汗。
师父,你别把你徒弟说得这么没市场好不好。人家可是……
好像还真的没人追。
15 拒绝,拒绝
总之哪,这个话题让初夏很是难熬。
她匆匆喝完了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