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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夕-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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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一只手摩挲着她喉咙上的那块红痕,那是他来之前在她身上种下的。他虽然笑着,冷意却在眼眸里蔓延,寒气逼人:“亲完了?”

“嗯,亲完了。”周心悦抬手在他脸上那个若有若无的梨涡上戳戳,笑着问:“七哥高兴不高兴?”

“高兴,可高兴了。”岑君西掂了掂腿,像抱了娃娃一样的晃了晃她,继续说:“你平常日老掉着一张脸给我看,这会子怎么知道笑啦?就是么,卖笑卖笑,你卖个笑哄我高兴也哄得沈公子高兴,我这俩钱才花得不冤枉,对不对?”

15Chapter 15

周心悦的笑容在一瞬间出现僵硬,她就知道岑君西有的是办法让她难堪。

“你卖我买,亲一个。”岑君西把脸贴了上来。

桌子上的果盘里有不锈钢的水果叉,在灯光下闪着金属的寒光,而她冷冷的盯着他的喉咙,恨不得拿起那把小钢叉,就那样扎进去。她手都不受控制的抖起来,她知道只要她这么做就会立即被打成马蜂窝,但是她总想,这么死也是好的,至少她死前就一个信念,让他不得好死。

岑君西打了一个响指,程浩就走到沙发前把皮夹子递上去。里面现金不多,岑君西现在基本不需要用现金,他随手点出来一小沓钞票递给她:“一千亲一下。”

周心悦素来不耐看他这种德性,抽动嘴角轻蔑的笑了一声,偏过脸去。

他又点出来一沓:“两千亲一下。”

她依然不为所动。

岑君西眯起眼睛,用了最粗鄙的字眼:“过分了啊,你陪我一晚上做几次也不过六千。”

周心悦想也不想扬手就是一巴掌,可惜掌风还未触及他的面颊便被他反翦了手一耳光煽的趔趄,翻倒在茶几上。

岑君西这一巴掌既准又狠,周心悦竭尽全力的忍住让自己不哼不叫,脸上迅速肿起了五指痕,她却紧紧攒住衣裙碰都不碰。

“别哭啊。”他揪揪裤腿蹲下来,手指轻轻在她眼眶上挑了一下,湿湿潮潮的捏在指间擦了擦,俯在她耳畔好心一样的提醒她:“哭一次扣两千,就从你爸这个月的医疗费里面扣,所以,可不敢哭出来。”

周心悦努力将泪水硬生生逼了回去,身后有一双手架着她的胳膊扶她起来。

是沈静北,他眼里满是愤怒,隔着一层衣料都可以清晰的感受他手下躁动的灼热,他搀周心悦起来扶到沙发上坐下,盯着她的脸颊看了一眼,气息带了温度呵在她脸上,她身体狠狠地震了一下,这才清醒过来,有了想要哭的冲动。

她一直以为,一直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离他那样近了,那样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就像那年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春光明媚,桃枝微颤,而他立在车门旁,那样安静的接受她的亲昵。

“哥,打是亲骂是爱,可你这样秀恩爱,不是招我们嫉妒?”沈静北转过身去,背在身后的手还攒紧着拳头,可他依旧笑得出来,尽管那个笑得很浅,云淡风轻的模样。与这种浅笑相反的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很明亮,却让人觉得无法透析,因为那双眼睛藏匿了太多东西,这双眼睛告诉你,他翻滚过官场,并且见惯了过宦海沉浮。

他对着旁人微微笑:“我存的酒还没拿上来呢,给我哥开一瓶助助兴。”

聪明伶俐如那群见惯风月场的小姐,顿时忙忙碌碌的遮掩尴尬,笑着打圆场:“就是就是!还忘了开酒呢!”

她们欢天喜地的把沈静北的酒拿上来,那酒用了半大的一个小酒桶装着,没什么商标和年月,只是桶身上手写了一行字母。

周心悦认得这种酒,她和沈静北在比利时的时候,沈静北的朋友经常给他送。这种酒是单一的麦芽威士忌,酿酒的原材料全是大麦,埋在地下很多年,用些厘酒木桶装着去烈气,额外添了葡萄干和巧克力的甜味,市面上买也买不到。

甜甜替岑君西接了一杯,岑君西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夹持了杯颈,半倚半靠在沙发上,衬衣领口的扣子敞着,气质庸散,不像是地痞里面混出来的,倒有一种公子哥特有的放荡不羁。他睨了周心悦一眼,然后站起来勾搭着沈静北的肩膀去洗手间。

洗手间的盥洗台前没有人,他们两个立在镜子前面,目光在映像里接应,隔空对视,没有人说话。

岑君西拇指环护住杯壁轻轻摇晃杯中美酒,放在鼻子下轻轻一嗅,浅抿了一口,良久才缓缓说:“四哥的事,拜托你跟爸说一下,给个面子,别让他太难堪。”

“不敢。”沈静北莞尔:“我就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驳了哥哥的面子,何况哥还提到了爸。”他有意把最后一个字的语气加重,手伸到水龙头下。

岑君西眼里是和他品酒形象不相符合的鹰利,他点点头说:“多亏你还记得,我是你哥。”

沈静北转过身去在烘干机前烤手,他十根指头很修长,暖风吹在皮肤表面水珠四溅,跟争放的小礼花似的。他隔了一会儿才把手从烘干机下面拿开,轰鸣声立止,不大的空间是刹那间的静默,隔了一会儿他才说:“谢老板的事儿我去爸那儿摆平,不过麻烦你放过心悦。”

岑君西表情愉悦的闭上眼睛,再睁开就酝酿了点暧昧不明,他说:“放心,其实我也挺疼她的。”他笑得桃花眼眯起来,露出浅浅一口白牙,说:“我今晚一定在该疼她的地方好好疼她。”

沈静北顿了一下,掏出一支烟来点上,并不吸,只是夹在指间微笑:“你在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跟我显摆?”

岑君西伸出一只手亲昵的拍拍他脸颊,嘴角的弧度向下撇了撇,笑得不冷不热:“你还不是一样。”

沈静北不说话,向洗手池里弹了弹烟灰。他穿着件白衬衣,袖口上样式淡雅的黑钻袖扣稳重得体,举手投足间折射出一丝耀人眼球的璀璨。岑君西认得,这对袖扣出自比利Antwerp坊间的一家百年老店,这里出世界上最好的钻石,每一款样式都只有一个模具,用完即毁,所以绝对没有重样的可能——因为他曾经为了这对袖扣飞去比利时三次,最后亲自带回来的时候光保险就花了十万块钱。

他一直以为这样一对袖扣送给任何一个父亲做礼物,父亲都应该笑逐颜开,而唯独他的父亲就这样送给了小儿子。

岑君西也点燃了一支烟,烟草的薄荷气透过心肺,清冷清冷的,他吞云吐雾了半天才说:“你们两个咫尺天涯的,见一面也不容易,不如今晚就给你们点时间叙叙旧。”他笑,声音懒洋洋的:“不过你可别忘了让她抓紧时间在车里等我,我还得领回家慢慢疼。”他又在沈静北脸上拍了一把抽手离开,空留一只郁金香的高脚杯绽放在汉白玉的水台上。

沈静北拿着那只杯接了一点水,把大半支烟丢进去。火星噗地一小声湮灭在酒杯里,水里升腾起一缕灰色,像是什么脏了,再也滤不干净。

他往回走,只听着一群人隆隆下楼的声音,岑君西和谢柏杨已经离开。包厢里一群小姐还围着周心悦,她脸上有很清晰的五指印,她们帮她消肿。

甜甜并没走,往她脸上涂着一点白药,还劝她:“别忘心里去了,七哥那个人刀子嘴豆腐心,你不是我们,他怎么对人,你心里是有杆秤的。”

周心悦也没有答话,失神看着桌上的小酒桶,然后小心翼翼的摩挲着酒桶上的字母。木桶上起了一些小刺,扎得人手上难受,禁不住要想起比利时的小农场,沈静北还给自己挖了个地下酒窖,每当遇到好事情他俩就躲着儿子,偷偷藏到酒窖里喝酒庆祝,像一对偷腥的猫。

她含笑的回忆着,一根一根突起的小刺扎着她的指尖,微疼带伤,她亦是浅浅微笑。是知道回不去了,所以连这样的触摸都觉得奢侈。

沈静北咬了一根烟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漫不经心的挥了挥打火机点上火,徐徐的吐出一口长烟。一屋子的人识趣的退出,很快走了个一干二净。

他坐在那儿一贯的温和干净,一股草叶的气息淡淡弥漫空中,他随手在烟灰缸里捻灭。

她慢慢的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他抽烟了。

最后一次看到沈静北吸烟是在岑君西枪杀她父亲的那天晚上。

他坐在医院楼下,倚着他家那辆奥迪,抽了整整一宿的烟。她半夜过去看他的时候,他旁边的地上扭了一地烟头,而他一边抽烟一边流泪。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男人哭,他咬着烟头看夜空,眼泪毫无章法的在脸上肆意横流。

她也抬头,果然有碎星子。老人说,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守着活着的人,她生怕天上的星星多了一颗,所以睁大眼睛数。城市夜空灰蒙蒙的,每一颗样子都很模糊,数来数去,怎样也数不清,她难过,终于抱着他哭出声来。

她不愿回想那个身世卓越涵养十足的男人仰着头泪流满面的样子,因为每次想到心里就像被一只手攥了一样的疼。她要站起来走,他却伸手把她按住了。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很低,仿佛是害怕吓到她,“心悦。”

两年半了,她一直觉得这是个很漫长的时光,在起初回国的那些日子,她几乎天天梦到和沈静北。他拉着她的手在走,周围都是时间的逆光,而他们站在时间的长河里对视,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唯有一种怅然若失。然后钟声响起,她就像《格林童话》里面遇到王子的仙度瑞拉,纵使再有华服如云也终究是个要变成家仆的灰姑娘,在有他的时光里落荒而逃。她每回都在惶恐中醒过来,泪流满面冷了双颊,才渐渐明白她最好的岁月,终究是给不了那个人了。

可是现在那个人真的又坐在她身边了,她却发现在他面前早已是无泪可落,原来错过的终究是还是错过了。

16Chapter 16

包厢的电视墙闪着忽明忽暗的光,他的侧颜映在墙壁的金属百叶上,折射出一沓光影,跟有好多人齐刷刷的坐在那里似的。她偏头看他,还是那一头松软的短发,在光影下泛着幽幽的青蓝色。

她终于说:“我得走了。”

他隔了片刻才开口:“他同意咱们见面。”

她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也没有要离开,他把手松了。

其实这些年,重逢的情景他也想过不知道多少次,也知道早晚会见到她,只是没有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心里恍恍然着。

他兀自失了一会儿神,再回来看她的时候,足够从容到唇角的弧度刚刚好:“心悦,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她也渐渐从手脚冰凉缓和了回来,笑着说:“我挺好的。”想了一想又接着说:“我很好。”

他都看得出她不好,是真的瘦了,小时候脸上一直是婴儿肥,胖嘟嘟的最是讨喜的样子,后来少女的时候就苗条起来,远远看着亭亭玉立的,但的确没有像现在这样瘦过,倒叫他觉得眼前坐着的人不是她似的。他主动跟她说:“孩子很好。你刚走的时候整天缠着我要妈妈,现在我也不在他身边了,今天去爸妈那里看,乖多了,不怎么提你了。”

她眼睛里燃起一点光彩,黑晶晶的雪亮,急忙问他:“是不是长高了?”

“我拿给你看看。”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了儿子的照片给她看。

小小一方屏幕,里面的男孩子人小鬼大的模样,她激动地不断摩挲屏幕,就像抚摸到孩子一样。她走的时候他还那样小小的一点,现在也能跑能跳了。这几年为了躲避岑君西的怒怨,再强烈的思念她都忍了下来,一直没跟他们父子两个联系过,日日思夜夜想,只有她自己知道。今天见了照片,眼睛里一阵刺痛,眼泪很快就落下来。

沈静北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尝试着安慰她:“过些天找个机会带给你见见。”

她没接那方手帕,有点不好意思的用手指撇撇眼泪,把手机还给他:“别,他看我看得紧,还是别见了。”

他也不坚持,收了手机又坐在那儿,四周又无声的沉默起来。

跟电视上那些重逢故事完全不一样,他们坐的近却像是隔了很远,说不上来是什么味儿。离开布鲁塞尔回国的这段日子是她最苦涩的岁月,她曾经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决心度过去,总以为再见到他的时候就是胜利的时候,就可以什么也不想的跟他走——可是有什么好像不对了。她突然无限可悲的想起张爱玲的《十八春》,想起那句话来,我们回不去了。

他看着她,努力地维持风度,“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现在既然被迫在我哥手上,他那个人,你又何苦来要惹,顺着他的话做吧。”

她并没有接话。她也曾经逆来顺受过,每天接受岑君西的各种要求,只想着他报复够了就放了她,然后永永远远的离开。那时候是多么幼稚的想法?怎么能像现在,一切不可逆,一切回不去。她平静的问他:“我想要一瓶安眠药,100片,你能帮我搞到吗?”

沈静北皱了皱眉,问她:“你要那个干什么?”

“自杀,或者杀了他。”

“开玩笑。”他的笑容含而不露:“我认识的周心悦不是这样的人,我对她有十足的信心。”他俯身取了两根吸管□果汁杯里,很温和的问她:“需要吗?”

她摇了摇头,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让她无力。他俩读高中的时候,学校门口卖的早餐豆浆很好喝,她每天都会买一袋豆浆,然后取两根吸管去上学。

一塑料袋豆浆,长长的,她从老板手里接过来的时候永远要系个死结,而且永远无视沈静北的叮嘱,天天照旧是豆浆一拎,死疙瘩一打。可怜了沈静北只好每天负责然处理,她则在一旁一边盘算着怎么喝到更多的豆浆,一边贱贱的看他费劲解死结的样子。他解开以后就长舒一口气,无限唏嘘的跟她说:“心悦,你真笨啊,将来准保没人敢娶你。”

那时候他们分坐两张桌子,中间用一支笔横住挂了豆浆袋子,他俩一边一个,插了吸管喝豆浆,他吸豆浆的时候总是抿着嘴唇,两颊上现着若有若无的小酒窝。

高中有年轻有勇气,就是那句话,初生的牛犊不怕虎。所以黄昏的时候在天台上追打,下了晚自习在草地上数星星,栀子花开了他爬树给她摘花,她家招了蜜蜂他带她去捅马蜂窝……与天斗与人斗其乐无穷,最大的烦恼不过是红笔批的试卷单,还不知道什么是命运的不可抗因素,所有人都把脚下的路踩得吱吱作响,恨不得拼命叩响命运的柴扉。

那时候真是天真,青梅和竹马还没走到一起,解豆浆袋子的人就变成了岑君西。

往事伤人心,她无力回望,毕竟回不去了,只得凭着那份熟悉的感觉靠近杯子,却是把那根吸管拿了出来,搁在桌子上。

吸管还滴答着水滴,她却说:“对不起,我要走了。”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沉默着,等她都走了很久了,他才掏出打火机来“咔嚓”一声打开,却按着不放,隔着打火机上升腾起来的火苗看那只小酒桶,看了好久才忽的灭了,起身向外走。

他径直去停车场,把车往回开。七档手自一体的跑车,加速时间还不到5秒,可他却开得极慢。车子行驶在路上,有一个路口是绿灯,倒计时显示还剩6秒,他却把车停下来,身后传来不满的按喇叭声,旁边忽忽的超过去两辆出租车。

他转头向一旁看。深冬,街上的小店走出来一家三口,都呵着雾气,做爸爸的那个要抱着孩子走,做妈妈却蹲下去给孩子戴严了帽子,然后命令孩子自己迈步。小孩子自己走路的快乐不可比拟,踢着像正步一样的小碎步往前跑,颠颠的,像是随时能磕倒似的,走了两步就回头看看爸爸妈妈,妈妈挽着爸爸的手鼓励他,孩子咯咯地笑。

他看的恍惚,也许是盯着看的时间太久了,他眨眼的时候眼睛都又酸又涩,像迷了一点灰尘,刺痒的难受。

路边值夜岗的交警上来敲敲他的车窗,大声叫他“同志”,指了指信号灯,他这才发觉早就又变回了绿灯,幸亏不是高峰时段,后面没有排队的车催他,都不知道走神了。他把车窗打开跟警察道了声谢,踩了油门继续开,冷风呼呼的一直灌进来,吹得他头很冷也清醒,转了几个弯,开过这城市最繁华的市中心,才到了家里的小区。

门口站岗的勤务兵看到他的车就行了一个军礼,跑步上前给他打开遥控道闸,他一直开进自家花园的停车库,邵颖听到声音抱着沈子涵跑出来,蹲在台阶上挥着涵涵的小胳膊,跟他打招呼:“涵涵看谁回来了?”

早上他回家的时候涵涵被送去上幼儿园了,这会儿穿着浅粉色的睡衣,被邵颖推着往前,见着他反而往奶奶怀里拱,活脱脱像是个肉包子。

他弯下腰上前把涵涵接过来,抱在怀里掂了掂,冲邵颖叫了声“妈”,又笑着说笑:“天这么冷,你还带着孩子出来,快进屋去。”

邵颖也不答话走回屋,沈嘉尚正靠在按摩椅上看报纸,年轻的时候近视,现在老了看报倒要摘掉眼镜了,见着儿子回来又把眼镜戴上,开始泡茶,“回来了?”

他又叫了声“爸”,弯腰把涵涵放到了玩具木马上,摇着马头逗他:“谁回来了?”

涵涵在小木马上摇得开心,肉呼呼的小手扭着把手,咯咯地笑,倒有点不好意思的冲他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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