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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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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我这是……” 
  王豁子抬眼去寻孙福,只见对方朝他又是摇头又是摆手,最后竟大声喊了出来:“傻屄,瞧我干吗?明摆着,活的咱要,这都挺了,你还要个什么劲儿啊!” 
  于是,王豁子回过头来说道:“老爷,人既然死了,我就不要了,行吗?” 
  贾平凸忍不住心内一笑,外表却瞪起了眼,训斥道:“怎么着?活着要,死了你就不要了?你他妈这不是拿本官耍着玩儿吗?” 
  “我想明白了,事到如今,我要半拉死人干吗使呀?说句不恭敬的话,换了老爷您,您要吗?”王豁子嘟嘟囔囔道。 
  “得,得,我算服你了。不过咱得说好了,既然你不要她了,先前的定礼可得退回去。” 
  “这不用您说,他姓颜的不退也得行呀,那不是仨瓜俩枣,那是四大金,值不少钱呢。老爷您得给我做主。” 
  “成成,全都依你。”贾平凸点手叫过颜朝相,让他退还了定礼、婚书,随后一指王豁子,对衙役说道:“具结!” 
  王豁子顺从地伏在文书上画了押,又按了手印,仿佛卸去重负一般退到一旁。 
  “张景瑞!”贾平凸又喊了一声,“现在该着问你了。这人你要不要呢?原本只能分你一半,可那一半王厨子不要了,索性给你一个囫囵整个的吧,就算便宜你小子了。当然,你如果也不想要也可以说,由本官我发送她就是了。说说吧,怎么个打算?” 
  张景瑞未曾说话已然泣不成声,“我要!无论整个还是一半……我全要!我俩自小在一起长大,亲如兄妹一般……我出走五年,她硬是坚持等了我五年,她对我的心一点儿也没变……不用说我俩已经圆了房,就是没能娶上她,她死了,我也心甘情愿发送她……您记好了,我愿倾其所有,用最好的棺木、用最好的装裹对待她……她是我的媳妇啊……” 
  贾平凸心中暗暗佩服着这个年轻人,于是,款言安慰道:“你是个好后生!行了,留点儿眼泪一会儿进坟茔的时候再哭吧!你也去一旁具个结。” 
  张景瑞一面抹着泪,一面在文书上签了名。 
  “好啦,好啦,再没什么热闹可瞧了,众位乡邻都散了吧……”贾平凸故作轻松地催促着堂下乌鸦鸦的人群,见人们依然没有离去的意思,遂呵呵一笑道:“也罢,本官趁今日这一场热闹,索性再给大家添个彩儿!来人呀,拿水来!” 
  话音刚落,一个差人便端了一碗凉水递到了他的手上。贾平凸挽起衣袖,伸一只手,揭开了覆在颜钰身上的草席,露出了她的脸,只见她面如白纸、二目紧闭,抿在一起的双唇如同两片干枯的树叶,神情却显得十分安然,竟像是睡着了一般。 
  “本官呈献给各位的这一种玩艺儿,可以说天桥没有,东西两庙也见不着!今日各位算是来着了,请各位上眼——”他的口气俨然像是一个撂地的艺人在圆黏儿 。说着,含一口水在嘴里,朝着颜钰的脸上喷去,“我这叫:起死回生,大变活人!” 
  时间不长,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颜钰竟一点点有了生气,只见她乌黑的眉毛微微颤动了两下,鼻翅翕张,随后,长吁了一口粗气,慢慢睁开了眼。 
  所有在场的人全都呆了,谁也不会相信竟然有如此的奇迹发生,谁也没有料到今日这一场官司会出现这般结果!王豁子傻了,张景瑞乐了,一时间,欣喜的、诧异的、愤恨的、疑惑的、咬牙切齿的、喜极而泣的,各种声音如青蛙闹塘一般响起来。 
  “张景瑞!”贾平凸唱歌一般叫道:“你小子还等什么呢?赶快把你媳妇领回家,拜堂成亲!” 
  王豁子醒转过来,他气极败坏地走上前,说道:“老爷,这可不成!先前你有话,人归姓张的发送,进祖茔、入正穴成,拜堂成亲不成!你不能说了不算!” 
  贾平凸蔑视地一笑,回道:“我怎么说了不算?我的话没错呀,这颜钰早晚还有一死,到时候总得由姓张的发送不是?”   
  欢喜虫儿第十四章(5)   
  “没有这个理儿,这案子得重审,我不服!”王豁子气咻咻说道。 
  “重审?行啊。”贾平凸扯了他的衣袖,压低嗓音一字一句对他说道:“重审,我就先问你一个妄杀僧人的罪名,宛平县的大牢有你容身的地方!” 
  孙福在一旁忍不住攘臂嗔目、跃跃欲试,转身朝堂下的一帮混混儿使了个眼色。 
  这当口,只听人群中一人喊道:“真有你的,老贾!这案子审得有趣,不赖,有那么点儿意思,亏你是怎么琢磨出来的!回头本王爷找机会给你传扬传扬!” 
  麻福来正打算率领手下冲过去抢人,见惇五爷站出来发了话,哪个还敢放肆,无奈,只得咽口吐沫一缩脖退了回去。 
  贾平凸再不敢怠慢,紧跑几步迎上前,伏在地上给王爷磕了头,“谢王爷夸奖了!微臣公务在身,礼仪不周,还求王爷恕罪!” 
  奕誴朗声笑起来,“早几天我就知道有这么一桩棘手的案子,一连想了两个晚上,也没想出个妥当的方法,竟没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局。方才,在那女子躺到地上的时候,我也一下二虎了,虽说她立了字据,可人若是真的死了,你老贾也脱不了干系。还真的是为你捏了一把汗。成,有两把刷子!情字当先,又不违法度,是个当官的材料!”他转身走到大堂上,拿过放在桌案上的官帽,端端正正为贾平凸戴在了头上。 
  几天后,奕誴在宫中议政,言罢正事,遂把这一宗奇案讲给了两宫皇太后。 
  慈禧太后听了大快朵颐、乐不可支,没容慈安太后说话,便先拍着手笑起来:“怎么感觉像是在听故事呢?这个贾知县算得上绝顶聪明,他如何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歪点子?要我说,那个豁子嘴也是活该倒霉,那么一副丑样儿,还硬是想掐一朵鲜花戴在头上。老五,我想,哪天有工夫你把这事儿跟升平署的人说说,照着它编排一段鼓词儿,听起来准保有意思。” 
  “我看这事儿成。”奕誴附和道,“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老话,有情人终成眷属。” 
  “哎,老五,这里边有个扣儿我还没解开,宛平县给那小女子喝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不是说是鹤顶红吗?” 
  “瞧您说的,要真是鹤顶红,那丫头还能重返香魂?还不早就到阎王爷那儿报到去了?这里面其实另有文章。” 
  “哦?”慈禧一下来了兴趣,催促道:“快跟我说说。” 
  奕誴从袖口里抽出一张纸条递了上去,“事后我专门询问了老贾,他于是抄了这么一份东西给我,说是这一段文字就记载在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姑妄言之》里。” 
  慈禧接过字条,见上面写着: 
  闽中茉莉花根,以酒磨汁饮之,一寸可尸蹶一日,服至六寸尚可苏,至七寸乃真死。 
  慈禧默默无语,将那纸条小心叠好,放进了自己的衣袋里。 
  自此,这一件离奇事遂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了京都四九城。数年之后,果然就有撂地的艺人根据此事编纂了一段单口相声,拿到天桥说了,取名就叫作《姚家井》,然而,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变换了所涉及人物的真实身份和姓名。只是有一点,那艺人因无缘见到知县贾平凸写下的那张字条,故而,至今说相声的使这段活时,也没人能说清楚颜氏 姑娘在大堂上喝下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欢喜虫儿第十五章(1)   
  转眼已进入了七月。这一年的夏天热得出奇,仿佛大地上升了,太阳下降了,风隐了,雨藏了,所有喘气的东西全像是被抽去了骨髓,无一例外都打了蔫。树叶干得像一张张碎纸,仿佛稍稍一摇晃便会飘落下来,只有藏匿其间的知了们仍不知疲倦地成片连声发表着抗议。街中央的甬路白光光,如同镜子一般反射着骄阳,偶尔有车马或轿子从上面经过,即会荡起一片烟似的尘土,模糊出一块很大的空间,许久也难以恢复原貌。 
  奕详下了早朝便急急慌慌往家里赶。方才,就在他刚要走出东华门时,有一个小太监拦住他传达了慈禧太后的口谕,叫他午后未正时,偕新娶的侧福晋章佳氏到北海濠濮间陪她歇晌听书。他已经感觉出来,圣母皇太后很是喜欢章佳氏,自章佳氏第一次随自己进宫,慈禧就把她留了下来,一住便是八九天。此后,竟隔三岔五总叫,而且,每一次都会有很多赏赐。他搞不懂这小女子怎么会讨到太后如此的欢心,究竟有着什么不同寻常的能够取悦于人的手段?把她娶进门已经小半年了,可自己仍是没有摸透她的脾性,聪明、灵慧不必说,却还有着几分狡黠甚或放浪,尤其对男女之间那一件事更是显得格外热衷,只要上了她的床,便休想有一刻休歇,千般的春意,万种的风情,无论多么坚强的男人,见了那副娇媚模样,也必定是筋酥骨软、俯首帖耳、惟命是从。起初,他暗自得意终于到手了一件人间尤物,然而未过多久便迷惘起来,他恍惚觉得自己似是正一点一点进入了她的股掌之中,如一名战败的俘虏开始受着她的指令与监管。这些日子,他渐渐与好几个相熟相知的姐儿断了来往,觉得已没有了精力,而且心存了一丝胆怯。他想不明白,自己一个平日放浪不羁、随心所欲的王世子,怎么会让一个女人骑到了头上? 
  太阳像一个倒扣的火盆,烤得人无处藏、无处躲,轿子里的奕详解开了袍服的扣子,不停地用扇子朝脸上扇着风,可那汗珠还是一个劲儿顺脖子往下流。他撩起轿帘,只管把头探了出去,希望能有凉风吹过来,帮他清理一下纷乱的思绪。忽然,他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子沿着一侧甬路迎面走过来,眉目神情是那么的熟悉,令他差不点就冲口喊出“章佳氏”三个字,他惊诧地发现,眼前这女子和自己新娶的侧福晋极其相像,无论脸形还是五官,无论身段还是体态,竟仿佛同一个娘生养出的一般!但是,细看去,这女子明显要比章佳氏年轻几岁,且穿着汉装。他记得阿彦涛说过,自己只有这一个妹妹,父母早亡,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再没有了别的亲戚。他正欲重新打量一番,却见那女子已走下土坡,转身进了一家药铺。 
  奕详一路之上不免暗暗称奇,直到进了家门迈入内室,也没把这件事放下。 
  枝儿正倚在床头看书,见奕详忽然走进来,慌忙把书本塞到了枕头底下。屋里十分凌乱,地上放着浴盆,四周是几只盛着河冰用来降温的木桶。不用说,她显然刚刚洗过澡,赤裸的身子只穿着一件大红兜肚,娇嫩的脸上仍留着几绺从乌发间滴落下的水渍。 
  “你刚才没出去吧?”奕详自己也不知道怎么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外面跟下火的似的,我出去干吗?我有病?”枝儿往里侧了侧身体,让他坐到了床沿上。 
  奕详赔了笑说道:“怨我没说清楚,你猜怎么着,刚才在路上我遇见一个人,长得和你甭提多像了,就如同一个模子里折出来的似的,猛的一照面,我还就以为是你呢,差不点儿一把把她拽住。” 
  枝儿的脸唰地一下白了,一颗心怦怦跳起来,她自然知道奕详撞上的是谁,暗自埋怨允歌行为不谨慎,一面低头掩饰道:“人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能有多大区别?人来人往长得相仿的还没得是?该不是你瞅见那人比我年轻、俊俏,又动了心吧?” 
  “你瞧你——那小女子是个汉人。” 
  “照这么说,她如果是个满人,你就要把她弄到手?” 
  “这又是何苦,我不过是说你们俩长得像而已,有你这么一个我已经应付不过来了,哪还敢存那一份心。”奕详一面解释,一面顺手从枕头底下将她掖的书抽了出来,看看封皮,竟是自己藏在书房里的那套《肉蒲团》。 
  他斜了她一眼,“一个女人家,看这东西干吗用?能学出好儿来?” 
  她劈手从他怀里把书夺了回来,撇撇嘴道:“书还分男人看的女人看的?你能看我为什么不能看?我一直纳闷,夜里你那些个花花式式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原以为是八大胡同的窑姐儿们教给你的,却原来这书上都写着呢。还说呢,你又从里面学出什么好儿了?不用问,写这种书的准定都是男人。” 
  “你这又是根据什么?” 
  “你想啊,男人那东西有哪一个不是长得恶了巴心、丑头丑脑的?写书的若不是男人,干吗偏要选那些个好听的词称呼它?什么玉箫吧,又什么尘柄吧……纯粹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 
  “依你又该叫它什么?”奕详故意挑逗道。 
  枝儿脱口而出:“我要是写书,我就称它蔫黄瓜、糠罗卜、一只眼的王八头子……” 
  一席话令奕详笑倒在床上,顺势把一只手伸进她的兜肚里。 
  女人开始借火扇风,“这本书里有几个式子咱还从没试过呢,人家想和你……”边说边去解他的衣带。   
  欢喜虫儿第十五章(2)   
  “这会儿?不行不行,等晚上再说……”他一下想起了正事,遂把西太后的口谕学了,“咱好歹吃口饭得赶紧走,你我得早到,万一让太后等了咱,那罪过可就大了。” 
  谁知她却拿起了糖,“我可不想去,大热天的懒得动弹,你一个人走一趟吧,再说,我也不想听那些狗屁《三国》狗屁《列国》的,等什么时候有人说《肉蒲团》了,我再去。” 
  “哎哟喂,姑奶奶,您不去哪儿成啊!”奕详急了,“太后点名叫你,你不去,那不是害我嘛,还不得以为我又把你怎么着了呢……明白不,太后想见的是你,不是我!” 
  “她见我干吗?我又不会治理国事。” 
  “是呀,可说呢,我也奇怪,你在太后那儿怎么就那么有人缘?能不能传授我一句半句?” 
  枝儿不自觉地红了脸,“告诉你你也学不会。另外了,这都是女人之间的事,也不能让你知道,小心听到耳朵里拔不出来!” 
  “你不让问,我就不问了,行不?”奕详赔着笑脸说道,“有句话憋我心里好些日子了,我得跟你提提。我一个堂堂王世子,直到现在还是个三品候补,头些日子去刑部忙了个溜够,到了还是白忙活,什么职衔也没捞到手。你说,让我上哪儿讲理去?你既跟太后近乎,能不能找机会替我说句话,也别让我老这么闲着不是?话说回来,你在太后面前替我张罗,也没帮了两姓旁人,夫贵妻荣,这一方面也是帮你自己不是?” 
  “这事儿倒能办,不过……得看我高兴不高兴。” 
  “您开口,您怎么才算高兴?我通通照办。” 
  “先甭往远了说……”枝儿撒娇道:“晚半晌回来,你得想方设法把我伺候舒坦了……” 
  “成,这事儿成!”奕详忙不迭地答应着,一面吩咐厨头王豁子摆饭,一面暗暗嘱咐他,下午早一点把那“春心不老如意羹”炖上。 
  建于乾隆二十二年的濠濮间,位于北海的东侧,这里原本是清初一个蔡姓状元的府邸,只因乾隆皇上看中此地山石环绕、草木幽深,而且处于风口之间,遂拆旧立新修下了这一处纳凉避暑的绝佳所在,每逢夏日闲暇之时,便携了妻妾、臣子到这里消磨时光。 
  奕详夫妇从园子北门进入,先经过一座汉白玉的牌坊,随后踏上石桥,信步越过一潭碧水,便来到了这一处坐南朝北的华美建筑跟前。只见居室豁亮轩敞,四周设有厅房,房前的廊柱上镌着一副对联,上联书:“半山晨气林炯冱”,下联书:“一枕松声涧水鸣”,横批乃“壶中云石”四个字。 
  此时,说书的艺人已在厅房外等候着了。奕详傲慢地问道:“今儿来这儿献艺的就是你呀?姓什么叫什么呀?谁的徒弟呀?” 
  瘦瘦高高的艺人不卑不亢回道:“小人姓沈名春和,拜邓晓臣为师,还望大人多多照应。” 
  “跟爷我说说,总共会说几部书啊?” 
  “回爷话,小人虽投师不名、学艺不精,但长枪书、短打书、神怪书、狐鬼书也还都能勉强敷演几部,但不知大人您喜欢听哪一类?”沈春和素知奕详的为人,很久以来便在内心里鄙视了他,故而语气虽然平和,却不免软中带硬。 
  “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奕详也是经常在书茶馆厮混的人,自是觉得对方夸大其词、言过其实,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喜不喜欢算不了什么,待会儿看皇太后她老人家点什么书吧,到时候你可别给我嘬瘪子。”他看到厅房内已有一个书桌摆在那里,一心想打打说书人的锐气,遂支使值班的两个小太监把桌子搬到了厅外的亮天地里。 
  沈春和急忙阻拦道:“这可不行,今儿这天儿骄阳似火,您让我头顶个火盆儿说书?用不了一个时辰,就把我晒成人干儿了,您还让我怎么伺候太后?” 
  “这你可蒙不了我,是说书的,谁不是把书桌摆在有光有亮的地方?有那说灯晚儿的,担心人瞧不见他的五官神情,还要在脸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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