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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维坚反黑小说集-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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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何清躺到床上却难以入睡,因为心情太激动了,脑袋一直轰轰做响,而且不知为什么,那个外地警察的面孔顽固地浮现在眼前,挥也挥不去。咳,不知他现在什么样子了,还活着吗?妈的,李子根,你实在是太黑了……
  可是,难道你就不黑吗?你比他还黑,如果你不黑,事情能到这种地步吗?何清啊何清,父亲要知道你干出这种事,将做何感想……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爸,你知道吗,我这是身不由己呀!
  说不清什么原因,何清眼里忽然有了泪水。他使劲擦了一把眼睛,恶狠狠低声对自己道:“别他妈的女人气了,已经上了贼船,下也下不来了,要沉一起沉,和他们一起沉!”

                       6
  李子根这一夜也没有睡好。
  最初,他担心大林子身上那颗子弹的事,可很快有消息传来,那是假的,主治医生说了,大林子身上根本就没有子弹。这使他紧张的神经也放松了一些,想睡一觉,恢复一下精力。不过,他没有回家,不知为什么,一向胆大包天的他现在有点害怕那个家,他决定睡在办公室里间的床上,然而,还没容他躺下,二妹又风风火火闯上门来,见面就落泪了:“哥,我求你了,放了他吧!” 
  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可硬装糊涂,问她啥意思。二妹抬起泪眼说:“哥,到这时候了你就别骗我了,你把张大明扔哪儿去了。我不光是为他,也是为你呀。纸包不住火,这事要是败露,要掉脑袋的呀!”
  李子根心很烦,可是,他仍尽力压着脾气,温声说:“二妹,你说啥呢,我咋不明白,张大明他已经跑了,我啥时又把他抓住了!”伸手去抚摸她的肩膀:“二妹,是谁跟你胡说八道了吧。谁说的,你告诉我!”
  他的手被她用力挡回。二妹不再哭泣,向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哥,你还骗我呀?这回我可真看出你来了,你……你可真黑呀。从前,死了人你总有理由,我也相信你,那终究是生产事故。可现在你是杀人害命啊,你害别人也行,怎么能对大明哥下手。你害他一次也行,怎么能害他两次呀,哥,你要还是我哥哥,就放了他……对了,只要你放了他,你说那件事我答应,我明天就上省,只要你放了他!” 
  可是,什么也不会说动李子要。他的耐心消失了,脸黑下来:“二妹,张大明是你啥人,你这么向着他。你是要他还是要我这个哥哥?跟你说吧,这回的事都是他逼的。要是换了别的人,我可以用钱堵住他的嘴,可张大明的德性你知道,根本不吃这一套,我把乌岭全给他也买不下他,你说我咋办?他非死不可,我……” 
  “别说了,”二妹突然打断李子根的话,声音也大了:“哥,我最后再求你一遍,放了他,马上放了他。如果你放了他,你还是我的哥哥,不然,今后,你没有我这个妹妹,我也没有你这个哥哥……”
  二妹嗓音又颤抖起来,眼泪又涌上来。可她没有擦,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李子根的脸。
  可是,她失望了。因为,李子根脸上闪过一丝怒火,声音也高起来:“二妹,你到底想咋的?不认我这哥哥了?好,咱现在就划清界限,免得有一天出事连累你。有本事你告我去,去告吧,你把养大你的亲哥哥卖了,那才光荣呢。可让我放他,没门儿。你现在才嫌哥哥黑?晚了!张大明他非死不可,他不死就得我死。放他,不可能!” 
  “你……”二妹盯着李子根,手指着他,声音颤抖地:“哥……李子根,我现在算看透了你,我……我怎么贪上你这么一个好哥哥呀!”声泪俱下:“是的,你养大的我,你爱我,我知道,可你、你……从现在起,你再也不是我哥,我要走,马上就走,离开乌岭,这里再不是我的家……”
  二妹呜呜哭着向外跑去。李子根追到门口,眼看她跑出大门,上了轿车,飞快地向远方驶去。
  李子根没有追赶,而是用手机打了几个电话,吩咐各个路口巡逻卡点,发现她的车一定拦住,谁放走她就找谁算帐,然后又给尤子华拨了电话,要他劝劝她,尤子华不冷不热的哼哈答应了。 
  这件事虽然影响了他的心情,可也没太往心里去。他知道,她到什么时候也不会告发自己,她说要离开乌岭也是气话。女人就这样,耍耍小孩儿脾气罢了,过一阵子就好了。有本事你自己闯天下试试?你在平峦,仗着我当哥的势力觉着干啥都容易,要是离开我,一没资金,二没人,看你怎么闯,到时候还得乖乖回来找哥哥!
  太累了,太困了,睡吧,一切明天再说。
  可是,他没能如愿。刚闭上眼睛,床头的电话就醒了。是蒋福荣打来的,语调很紧张:“大哥,我要见你,有急事!” 
  他实在有些不耐烦,用了很大劲儿才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什么急事,那小子身上不是根本没有子弹吗,又出什么事了,明天说不行吗?”
  “不行,咱们必须马上见面,大林子可能醒过来了!”
  “什么?”一句话把他的困意全打飞了。他象被电击了一下似的,从床上一跃而起,把话机都带到了地下,冲着话筒说:“快,你快来……”

  很快,蒋福荣来了,紧张,阴沉,屁股没落座就说:“大哥,我要马上离开。你给我拿点钱。”
  恐惧和不快同时在心中又升起。但是,他努力控制着,尽量平静地说:“别忙,到底咋回事,先说说!”
  “没啥说的,”蒋福荣语速很急地说:“你知道,那个姓薛的大夫很容易就拿下了,说咱们只要帮他当上副院长,他全力帮忙。可就在刚才,公安局突然将他转院了,挡都挡不住。姓薛的说,有可能,他现在已经醒过来了……你赶快给我张罗一笔钱,我得马上走!” 
  又是钱。李子根不答反问:“这事儿跟你哥说过了吗?他同意你走吗?”
  蒋福荣:“咋不同意,他让我马上走……你快点给我张罗钱吧!”
  还是钱。李子根仍然假装没听见,拿出手机开始拨号。蒋福荣急起来:“哎,你给谁打电话,你别找我哥,我的事儿和他无关!”
  李子根不听他的,电话已经接通,可是,信号正常响了几声却突然中断了。按重拨键,传来的是:“你拨打的手机已经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内。” 
  李子根再也压不住火,眼睛盯着蒋福荣说:“咋的,开始躲着我了?妈的,现在才躲是不是晚了?好,你不仁我也不义。老三,你哥哥连我的电话都不接,那你就爱咋咋的吧,走吧,快点走,走得越远远好。反正枪是你开的,和我无关!”
  “啥?”蒋福荣一下火了:“和你无关?枪是我开的不假,可不是你让我去抓他的吗?不是你说的必须让他把嘴闭上吗?告诉你,我是为你干事才到这步的,你想躲清净,没门儿!我马上要走,你得出点血……你别太黑了,我蒋福荣不是好惹的!”
  李子根盯着蒋福荣:“不是好惹的能怎么着?你有本事去揭发我,去告我呀?就算我让你带人去抓大林子,我说过开枪打死他的话吗?你拿出证据来,谁能证明?你哥哥不是躲着我吗?好,我也学他,这事和我无关。妈的,你还想在这事儿上要功,屁,都是你惹的祸,是你让他跑了,又擅自开枪杀人……一切都由你个人负责。哼,我黑?你们哥们儿白吗?我看一点也不比我差,尤其你那当县长的哥哥。你去问问他,银行存款有多少了?比他县长一百年的工资都要多吧,钱是哪儿来的?再说你吧,一个派出所长一年能开多少工资,可你每年实际上拿到手多少?超过你工资十倍以上吧,这钱哪儿来的?还不都是我李子根的?你们说给我干事,我给谁干事呢?平时,你们吃我喝我,可一旦出了风险,就都推到我身上。你们他妈的比我黑多了,我好歹还得操心这摊儿事业,可你们干啥了?!” 
  李子根越说越来气,声音不由高起来,到最后简直喊起来。蒋福荣气势被压住了,可他不甘心认输,坐在那儿嗫嚅着:“反正,不管你咋说,我是为你干事儿,我要走,你得出钱。要不,我不走,真要事儿漏了,被公安局抓了去,我抗不住,那就谁也不惯着,有啥说啥!”
  “你爱咋着咋着,我早想透了,天塌大家死。想吓住我,没门儿,我李子根要是软面团也混不到今天这局面!”自言自语地:“真需要钱,好说好商量,我李子根不是小气的主儿,可想熊着我来,没门儿!” 
  大恶棍和小恶棍的区别,这时候就看出来了。平日,蒋福荣仗着县长哥哥,在别人面前作威作福,可跟李子根这么一较量,才知道还差一大截。眼看李子根留了活口,赶忙就坡下驴:“这……你……大哥,你看……你是误会了,都怪我,没经过阵势,一摊上事儿就懵,咱们兄弟还分什么你我……其实,我走了对你也好,你想,我真要被抓起来,能不牵上你吗?我要走了,对你也好。真的,我哥也这么说的……大哥,你知道,我这一走就很难回来了,这后半辈子活成啥样儿就不好说了,手里没点钱能行吗?大哥,你平日对我是不薄,可我这人手大,也没攒下啥。你不是说过吗,你的钱就是我们兄弟的钱,所以,我从来不把钱当钱……大哥,您还说过,咱们要象刘关张似的,不愿同生,但愿同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关头,您总不能把三弟推出去不管吧!” 
  一番话,真真假假倒也有几分感人的力量。气氛也缓和下来。李子根语气也转了回来:“你要早这么说,能引出我这些话吗?其实,这事儿还用你说?大哥啥时亏待过你?这样吧,先给你拿上三十万现金,多了也不好带。等你找到落脚地方了,建个帐户,再和我联系,需要多少,给你转过去。你看,这样行吧!” 
  其实,蒋福荣是想弄个一百万二百万的,可现在看已经不可能了。好歹李子根留下活口,以后再说吧。就用更加和缓的语气说:“行,有大哥这话就行了……可是,我想尽快走,你看……”
  他是想马上拿钱。李子根笑了一声:“老三,你还是短炼哪,慌什么?现在,平峦还是咱们的天下。大林子醒没醒过来还两说着,就是真醒过来了,公安局查清了是你开的枪,可要想动你这县长的弟弟也得寻思寻思吧,你哥哥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不管吧。对了,你哥说没说过,他打算咋办?”
  “这……”蒋福荣吭吃了一下说:“他说陈英奇太坏,天亮就开常委会,把他拿下去!” 
  “好,好,”李子根心中一喜。“你看,到底是领导干部,有办法,解决问题从政治上入手。你哥说得对,这个陈英奇平时不哼不哈,可我早看出,他跟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早拿下去早省心……对了,明天,我先把他儿子撵回去,吃里扒外的东西,花着我的钱还整着我,天下可没这么好说话的人……既然这样,你还害怕什么,跑什么?”
“这……”蒋福荣说:“我哥哥说,事情真要查实了谁也不好办,陈英奇可以整下去,可彭方也不是好东西,他是地委管的干部,一下子整不下去,所以,才让我出去躲一躲……大哥,钱……”
  “咳,又是钱,大哥还能玩你吗?你呀,先别害怕,回去睡一觉,等天亮再走。大哥虽然有钱,也不会象屯老二似的,把几十万现金放在手边呀,你得容我点空,把钱提出来呀!” 
  蒋福荣无奈:“那好吧,我听大哥的!”又不放心地:“大哥,天一亮我就过来,你可得把钱给我准备好哇!”
  李子根皱了一下眉头又笑了,拍拍蒋福荣的肩膀:“老三,大哥啥时哄过你?回去吧,睡个回笼觉,天一亮我就给你提钱!”
  李子根拍着蒋福荣的肩膀,推着他走出客厅,一副什么也不在乎的样子。可实际上,他觉得脚下的大地在摇晃,待蒋福荣走远,靠在门旁好一会儿才回到床上,想了片刻,又拿起电话,用非常亲热的语调说:“黑子,我是大哥,这几天辛苦你了……嗯,有点小事,你马上到来一趟……” 

十九、愤 怒
                        1
  井下。一片黑暗,一片沉默。
  可能是已经适应了下边的温度,也可能是紧紧地挤在一起增加了热量,或者是强烈的饥饿感冲淡了寒冷的感觉,总之,三人已经不那么冷了。目前,他们抗争的主要是饥饿。饥饿的感觉是时断时续的,出现时,胃里好象有一只手在不停的抓动,那种对食物的渴望真是难受,恨不得马上有东西吃到口中。然而,除了三个大活人,什么也没有。渴应该说不是主要的。但是,因为饿,吸取不到食物,体内自然也就缺水,同时,也因为没有食物可吃,就退而求其次地想,喝点水也好。再加上他们曾经挣扎过,消耗了不少能量,也就感到很渴,想喝水。这个问题很容易得到了解决,因为二百多米深处是不会缺水的,他们在寻找出路时发现一个水坑,大约是当年开采时排水留下的吧。试探着喝了几口,觉得很难喝。肖云忽然提出能否中毒的问题,就谁也不敢喝了。可过了一阵子,见肚子没什么反应,又饿得实在难受,就又喝了两口。这样就开了头,每当饿得实在难忍时,就喝上两口,慢慢地,也觉不出有多么难喝了。也正是因为有水喝的缘故,身体虽然越来越虚弱,还坚持得住。这期间,三人除了两次挣扎之外,就紧紧挤在一起。既是为了抵卸寒冷,也是排除孤独、从对方身上吸取信心和力量的需要。开始,张大明还有些不好意思,可很快也不乎了。煎熬中,三人觉得心贴得更近了。 
  如果说肉体上的痛苦还可以忍受的话,那么,精神上的痛苦就特别难捱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希望的光芒越来越微弱。因为没有表,也就搞不清时间,他们觉得,好象被抛到井下一个世纪了。肖云觉得有五六天了,志诚说不可能,如果真的五六天,他们不可能还有这么充足的精力,尽管非常虚弱,但是还能走动,能说话,估计顶多也就三天三夜。张大明说得更少,他认为顶多也就两天两夜。志诚猜测他和自己的想法一样,是为了让肖云有长期坚持的思想准备。他们俩的话使肖云大为痛苦:那还得等多长时间哪?听她的口气,好象上边肯定有人来解救一样。志诚在黑暗中苦笑一下没有出声,他倒愿意肖云有这样的想法,这总比绝望要好得多。 
  当然,这么长时间里,他们不可能总是保持清醒。困了,就迷迷糊糊睡去,醒来,就不停地说话,先是唠各自的经历,包括童年、父母、上学、交友,更包括自己的职业,无话不谈,而且都谈的心里话,这样,三人的心也就贴得更紧了。只是,越唠声音越低,因为他们越来越衰弱,而说话是消耗能量的。可是,在这黑暗冰冷的绝境中,如果没人说话,就会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就会联想到坟墓,联想到死亡。因此,只要醒过来,他们就坚持着说话,往往是唠着唠着,不知谁坚持不住睡过去,谈话也就中断了。为了维持体温,三人一直紧凑在一起,共同披着一件棉大衣。也许是太衰弱、太疲劳的缘故,他们居然能保持这种姿势坐着睡过去,有时还能做梦。志诚刚才就做梦了,梦中又回到刑警大队,执行抓捕任务,和一个逃犯搏斗在一起,双臂把他紧紧控制住。而逃犯见挣不脱,就哭起来,先是抽泣,然后哭出声来,奇怪的是发出女人的声音……他一下从梦中醒来,发现手臂揽着的是肖云,是她在哭。他心中很是害怕,急忙问她:“肖云,怎么了,别哭,别哭!”肖云不哭了,原来她也在做梦,被他弄醒了。张大明也惊醒了,问怎么回事。肖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啊,没什么,做了一个梦……”志诚问她做了什么梦,她说:“我梦到了父亲,梦到我还很小,父亲抱着我逛公园,蓝天丽日,绿草如茵,可突然间父亲没了,把我一个人扔在一个阴暗冰冷的地方……”说着又抽泣了两声。这个梦显然和眼前的处境有关,志诚听了心里很难受,却无法安慰她。沉默片刻,肖云忽然幽幽冒出一句:“咱们现在要是做梦有多好,等一醒过来什么也没有发生……哎,你们说,咱们是做梦吧!” 
  志诚和张大明谁也不出声。因为他们知道,这不是梦,是真实的生活。她的话触痛了他们的心,他们不但为自己痛苦,更为她、一个女性陷身于此而痛苦。志诚想,这时,如果有一种选择,他和她只能有一个活着出去,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留在这里。 
  可是,没有这种选择。极有可能,他们将双双留在这里,永远地留在这里。
  肖云又轻声开口了:“真的,如果不亲身经历,我实在想不到,社会上怎么会有李子根这种人,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这是真的吗?张大明,你肯定没想到我们的调查会是这样的结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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