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画。
小程的年纪比叶帆大六七岁,人是沉实而成熟得很,非常的敦品励学,对叶帆很和善,且友爱。
这近千日的接触和相处,使叶帆的一颗心处在患得患失的状态之中。
说得直率一点,小程和她肯定是谈得来的同学。
异乡同胞,已是格外亲近,更何况他们有很多共同的爱好,例如钓鱼、看书、玩桥牌。一切静态的活动,他们都是同好。
而且小程和叶帆都是加州的华人扶困团体的义工,假日他们欢天喜地地去帮助那些有需要他们伸出援手的华人,包括为一些年老无依的老人洗衣服、收拾房子,带他们到公园散步,或者照顾一些残疾儿童,讲故事给他们听,为他们设计游戏,带他们上图书馆、博物馆,又或者为那些必须日以继夜地出外工作,雇不起佣人的单亲家庭提供带小孩的服务。
通过这些共同的志趣,寻出了彼此的人生价值观,是如此的相似相近,明显地缩短了二人的心灵距离。
在这种优越的主观与客观情势下,如果他们的友谊有进一步的发展,是很合情合理的。
叶帆有时不敢奢望过高,是因为禁制不来的自卑感使然。
要跟一个跛子走在街上,也可能引人注目,何况与她相处一世。
这种无法不存在的顾虑,也由于小程的态度。小程很跟叶帆谈得来,但他是个很踏实的人,不谈过往,不说将来,总以眼前的一切事为谈话的基础,于是好像缺了那么一点点交心的、透知底蕴的,以及展望未来的感情发展,这是令叶帆有着不安的。
她不喜欢有一天做一天事的那种感觉。很快叶帆就要面对一个前途的抉择问题,她已经修完学位的学分,可以毕业了。
毕业后的选择有二:留在美国继续发展。
到香港跟随贝欣生活。
在贝欣没有把财产问题解决之前,她并不能作很多很好的照顾叶帆前途的承诺。
这最近贝欣守得云开见月明,她几乎每封来信都写上一句:“小帆,你赶快回来,这儿有太多适合你发展的工作岗等候着。”
尤其是贝欣已开始在接手管理她名下的贝氏的财产与,她写来给叶帆的信就更急切:小帆:这天,我跟高骏去学习骑马。
马把一匹高头大马拉过来,高骏对我说:“这是我们高家养的、最难驯服的一匹马,没有人肯骑它,你有没有这个胆识驯服它?”
你猜我怎么答?
“既然连高家的门槛都快要跨进来,何惧一匹马?”
结果,我骑上去,驯服了它。
只要有信心,什么都不难干。
急切地等候你来港加盟。
贝欣以正途推论,叶帆没有理由不选择赴港发展事业这条道路。
留在美国,有什么可观的事可做了?
除非心上有个自己看重的人,请她留下来。
叶帆看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对方没有表示,因而自己也下不了决定,心就未免急躁了。
尤其是贝欣写了一张短柬来说:“我和高骏结婚了,邀你当伴娘如何?”
她在欢呼之余,立即想到了前途的抉择。
只有留心机会,看能不能试探一下小程的口风,再作决定。
这日,约好了小程坐巴士出城去当义工。
小程问:“这天是不是去陪伴那个姓方的失恋至神经衰弱的女人?”
叶帆点头,道:“她很可怜,不只是失恋,正确的说法是失去自尊。”
“有分别吗?”
“当然有,爱一个人或不爱一个人,不管是何种抉择都是无罪的,不含侮辱性的。故而失恋的人,只不过不能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或者对方不能选择爱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无损于自尊。但方淑娴不同,她真心爱上那个美国人若瑟,若瑟始乱终弃之后,还侮辱她。”
“怎么侮辱?”
“他对方淑娴说:”‘别纠缠我,这的确是一个为自己取得美籍的途径,但尝试别的能令你居留的美国人吧,他们或者比我方便一点。’“
小程听得有点激动,忙问:“方淑娴还有没有再找那个若瑟?”
“没有。她的自尊受到极严重的伤害,若瑟不再爱她不要紧,不能抹煞她的真心诚意,把她付出的感情扔在地下用脚踩。”
“所以她一直颓废?”
“嗯,一连掉了好几份工作,情绪不稳定,极度敏感,老以为人家要践踏她,动辄与共事的人吵闹。这真不是个办法。”
“陪伴她有用吗?”
“需要让她知道世界上有人关心她,而且对她作过的承诺,一定会实现。只有这样,会刺激她以至纠正她,让她回复做人做事的兴趣和斗志,今天是她生日,我答应一定去陪她,还编了一对手套送她。”
“你很伟大。”
“别开我玩笑,我们不是做着类同的工作。”
“我的工作比你简单,只不过带三个从三岁到十岁的小孩。可惜,他们太小,不然四个人搓麻将,一天会很容易过。”
叶帆笑起来,问:“你不是很喜欢小孩吗?”
“对。不过,一下子带三个太吃力了。”
“以你的理想,一个家庭最适宜有多少个小孩子?”
“两个吧,最好一男一女。”
“容许你将来的妻子有自己的职业吗?”
“何只职业,她可以有自己的事业,只要她喜欢,能应付得来,不太辛苦,就成。”
“看来做你的太太不错呀!”
叶帆很有点冲口而出,然后才晓得难为情,涨红了脸,赶快望出车窗之外。
小程咬一咬下唇,道:“多谢你的赞美。”
然后双方都无话。
沉寂的气氛倍生尴尬。
忽然间两个人都一齐想打破闷局,同声说话。
“你先说吧!”叶帆道。
“毕业了,有打算吗?”
“我继母希望我去香港发展,她再婚了,盼我能成为她事业上的好助手。”
“你跟她感情和关系都很好。”
“嗯!”叶帆点头:“以后再跟你详细说我和她的故事,她是个很精彩的女人,娶她的人三生有幸。”
“打算到香港去吗?”
叶帆忽然之间鼓起勇气说:“你会不会考虑到香港去?”
“我?”
“对!你。”
两人瞳眸相对,一刹那间像道尽了干言万语,然后未开口作答,巴士忽然停下来了。
乘客都问:“怎么一回事了?”
司机无奈地说:“爆胎了,等后面的一辆巴士接载你们吧。”
众人只好鱼贯下车,堆在巴士站等下一辆巴士。
等了十分钟,下一辆巴士一到,人群立即蜂涌而上,叶帆自然没法挤得上。
她对小程说:“走吧!反正走十分钟也到了。”
小程想了想:“叫部计程车好不好?”
“为什么?十多分钟的脚程叫计程车?”
“医生不是说你的脊骨不能多劳动,最近有点发炎的迹象!”
“干你们这一行的有种惟恐天下不乱的心理倾向,又不是爬十分钟楼梯,我的脊骨才会支持不住,走路不怕呢,一程计程车的钱可以吃顿好饭了。你倒不如留着请我吃饭好了。”
两人走到路口,就分道扬镳了。
叶帆有点急躁,走路的脚步也就尽量加快了。因为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一点点,叶帆怕方淑娴多心,或会生什么意外。
每每是在这种最需要双腿走得快点的时候,就更发觉自己的残缺,叶帆的心最不好受。
心上与脚上的分量因而益发加重了。
带着一点点劳累,叶帆终于来到唐人街附近的那幢由货仓改装而成的廉价公寓了。
她按了电梯,伸手撑着墙,微微喘气时,有人从楼梯走下来,给她说:“电梯坏了,走楼梯吧!”
“为什么坏了?”
“谁知道为什么坏了,这种老家伙,还能动已经很不错了,像我家里头的一位,老不死,坐在哪儿也不管用。”
叶帆着急了,她拼命按着电梯,依然没有回应,连灯都没有亮起来。
叶帆望着那些楼梯,有一点点发呆。
方淑娴住顶楼。
她怎么爬得一上去?
不成。
叶帆想,方淑娴一定会情绪低落,以为又受骗了。
记得上星期来探望她时,几经艰辛才跟她有了对话,这种成绩不能就此抹煞。
记得自己曾对方淑娴说:“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下星期日必定来跟你过生日,振作点,好好工作,七日很快就过去了。”
“我先听着吧!”方淑娴当时仍在使脾气:“好听的话听听无妨,不是毒药,只要不吞下肚,也不记在心上就是了。”
“淑娴,别这样,答应了就是答应了,你信我。这世上总有人守信诺,总有人尊重与你的约定。”
是的,叶帆清楚记得自己的说活。
她立即拐到街上去,放开嗓门,拼命往上叫喊:“方淑娴,方淑娴!”
不论她如何声嘶力竭,顶层的窗户紧闭着,根本没有可能听得见,却把旁的住户惊动了,其中有人探头到窗外骂道:“死跛子,你叫什么?要找人不会走上楼去找吗?”
另一个女人在他身旁闪出来,一望,便道:“嘿!人家是跛子呢,走不动呀,你不就同情同情她吧!”
叶帆最听不得这样的说话,而且她也实在着急了,便又拐了回楼梯间去。
她望着幽暗而高高的楼梯发呆。方淑娴的这种住处,几层楼共用一个电话,电话放在楼下。现今,除了走上楼梯,根本没有办法联络得上。她只好咬紧牙关,决定一步一步地爬上去。
爬到第三层,她已经辛苦得支持不住了。
满头的汗,横流一脸,叶帆的腰脊处开始剧痛,一阵阵刺骨的痛令她举步维艰。
她无法不跌坐下去。
从楼梯与楼梯间往上望,像头顶上有七重之天,哪儿才是天堂?
叶帆想起了自己对方淑娴说过的话,她重新站了起来。
然后,一手撑着拐杖,一手扶着楼梯,再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她的头脑开始因为腰脊的剧痛而有点麻痹,不住地有些忽而模糊,忽而清晰的画面出现脑际。
她看到自己平躺在床上,不肯起来,也不肯让阳光照进来。
直至贝欣盛怒,扯起了满房的窗帘,骂道:“你以为世界上只有你最凄凉最艰苦最难受吗?不是的,你看看我,还不是有苦自知地撑下去。撑下去,才会有明天,每个明天都有太阳!你不可怜自己,没有人可怜你。”
这番话是贝欣对她说,然后她又对过方淑娴说。
嘴上说着不管用,叶帆要抓着机会,为方淑娴实践“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
她又爬上了一层。
腰脊间的痛苦并末因她意志力的坚定而稍减,她开始痛得不只流汗,而且掉眼泪。
是的,她很少掉眼泪。
贝欣曾经教过她:“流泪有用吗?”
没有用,那么流泪来干什么?
她很听话,很少落泪,只有在那次小彼得跌进水盆里,她跃起身来救它时,发觉自己终能站起来后,她忽然开心得不能自已地哭倒在贝欣的怀抱里。
叶帆脑里一边回忆,一边幻想,等一下,当方淑娴为她开门时,她一样会开心得哭倒在对方的怀抱里。
奋勇地,叶帆再走上了一层楼。
她差不多可以欢呼了,只差一层楼,就是方淑娴的住处了。
可是她每抬脚踏上一步,就痛得她连连地喘着气,实实在在的再无法走动了。
就只差那几级楼梯,上不了就上不了。
她连高声呼喊的力气也没有。
叶帆尝到了初而努力不懈,继而患得患失,最终却是功亏一篑的滋味。
人生是这样的吗?
如果自己跟小程的缘分也如此,那份痛楚失望与无奈,当不只此了。
一念及此,叶帆不知哪儿来的力量,她再扶着拐杖,站起身来,闭上眼睛,咬着牙关,就连连地拾级而上,终于敲了门了。
门开了,她整个人便摔倒在惊骇之极的方淑娴怀抱里。
“叶姑娘!”方淑娴叫喊。
“对不起,我迟到了。”
说罢,把口袋里的生日礼物塞给方淑娴,叶帆就不醒人事了。
醒过来时,有几张熟悉的脸孔,都是她最爱见到的。
方淑娴、小程和出人意料地出现的崔昌平。
“崔医生,怎么会是你?”
“你大小姐病倒了,我能不立即飞来看你吗?”
“我没什么吧?”叶帆发觉自己的精神很好。
“这叫没有什么吗?医生说你再爬多一次这样高的楼梯,就要躺下来几个月,不担保你能不能再爬起来了。”小程说。
方淑娴用手背揩泪:“对不起,叶姑娘。”
叶帆笑:“你怎么了?拿我编给你的手套擦眼泪,弄脏了呢,快别哭。”
方淑娴紧握着叶帆的手:“特地戴着它给你看,多谢你。”
“生日快乐。”
“叶姑娘,你醒过来,一切平安就好,我要赶去上班了,迟到不好,我相信这比我还留在此地陪伴你还令你开心,是吗?”
“当然了,下班后有空再来。”
方淑娴挥着手离去了。
崔昌平道:“叶帆,你救了一个好女孩。”
“人救我,我救人,能救得活的,本身根本是个好女孩。”
崔昌平拍拍她的手,道:“你休息一下,你们也谈谈,这两天我顺道来加州开会,然后,我会先回香港去。”
崔昌平望望小程,再对叶帆说:“在香港见你。”
然后崔昌平退出去了。
房里的气氛忽而像吹起一阵微微的冷风,有一点寒意,更有三分清冷,只为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终于小程先问:“你决定去香港?”
“我继母再婚的婚期定了。”
“你是说,你会再回美国来?”
“我不知道,这儿未必需要我。”
小程没有回话。
叶帆倒抽了一口气问:“如果我们邀请你,你会到香港去吗?”
小程竟有点冲动,这是他从未有过的表情,他说:“小帆,我有件事打算告诉你。”
“什么事?你说。”
“这次你的勇敢行为,令我深受感动。”
“慢着。”叶帆是个感情上很脆弱,自尊心极强,而又相当敏感的女孩子。“请别对我寄以太重期望,英勇行为,可一不可再。”
她忽然间害怕了。要是小程告诉她,就为了这次她要遵守承诺的行为,令他感动了,因而向她示爱,那是她不辨悲喜的一回事。
叶帆不要用这种行为场面去做成一种对她的恻隐和施予。
小程仍然继续说:“不,这番话,我想过好几次要对你说,都说不出口来,现在,我觉得非说不可了。”
叶帆的心开始怦怦乱跳。
她不知道那番小程打算要说的话,会带来一个什么样后果。
“小帆,我知道你是一个很难得的女孩子。从今次的事件,看得出你对承诺的重视,我跟你的个性一样,自己做不到的事,不会答应下来,一旦答应了,不管我怎么困难,我都不会食言,否则,我会很痛苦。为此,我真不敢轻率地对你许下什么承诺。”
叶帆呆呆地听着,她意识到她将会得到一个意料之外答案。
“小帆,我曾有过一个过去了的爱情故事,很简单,我深爱的女孩子跟我分手了,但我感觉到我仍不能忘记她,在这种情况之下,把我的承诺给予另一个女孩子,说我会尝试去爱她,一如我曾爱过一样,我怕那是违心之论。”
叶帆拍拍小程的手,道:“你真好,这么负责,这么坦诚,这么的尊重自己和别人的感情。”
“小帆,我其实很愿意有朝一日,会有一种突如其来的自信,知道我确能做到只爱你一个,那么,我会来找你,不论你在美国,在香港。”小程说:“我要说的话就是这些,并且感谢你对我那么好。”
“小程,你的这个故事没有人知道吗?”
“从没有自我口中提起过。”
“那是个美丽的故事。”叶帆说:“最简单的故事最美丽,多谢你。”
“你会到香港去?”
“会的,康复之后吧。”
“希望我有一天会来看你。”
“对,希望有一天在香港见到你。”
小程退出去之后,叶帆忽然觉得很疲倦,她很快很快地就入睡。
睡醒了一觉,睁开眼睛,发现依然故我。
小程在她跟前曾说的话,依稀又在耳畔说了一遍。
叶帆的眼泪从眼角流向枕边。
怎么哭了呢?
不是说流泪没有用?
人往往有软弱的一面,往往不能自控地做着一些没有用的事。
她自己亲自说过的话:“失恋不等于失去自尊。”
那又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喜欢音乐的人那么多,有人欣赏莫扎特,有人欣赏贝多芬,各适其适,并不影响音乐家本身的声望与品质。
人与人之间的投缘与选择,不也是同一道理。
原来假装开心、大方地活着是这么辛苦的一回事。
叶帆别无选择,怀着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已深深受创的心,来到香港。
无论如何,见到贝欣是太太太高兴了。
她们原以为都有说不完的话,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要彻夜畅谈这些年来发生的事。
尤其是那些在信内、长途电话都无法传真的感情与描绘的情事,都会当面谈。
是晚,她们团坐在床上。贝欣问:“累吗?”
“还好。”
“兴奋?”
“是的。你呢?”
贝欣说:“到底盼到你回来了。”
“我是指你的婚期。”
“嗯。”贝欣笑笑。
“他很风度翩翩。”
“你说高骏?”
“还有谁?”
“对。还有谁。”
“恋爱故事是不是要讲一千零一夜?”
“市场上不流行过长的长篇。”贝欣分明不愿意谈下去:“谈你的吧,会更可爱。”
叶帆笑:“他没有来。”
“会来吗?”
“大概不会。”
“为什么?”
“他忘不了以前的那段恋情,需要重新对自己,或者对我考虑。就这么简单。”叶帆耸耸肩。
“嗯,那就让他慢慢考虑吧!”
“我就是这么想。”
然后两个人都笑了。
再没有话值得说下去了。
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