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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高行健:灵山-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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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上拦坝修水库!异想天开,当然很浪漫。这地质上的断层,历史上就有过许多崩
塌的纪录,拦江修坝且不说破坏长江流域的整个生态,一旦诱发大地震,这中下游
的亿万人口都将成为鱼鳖!当然,没有人会听我这老头子的,人这样掠夺自然,自
然总要报复的!”
    我们在林子里穿行,周围是齐腰深的贯众,一圈圈轮生的叶子像巨大的漏斗。
更为碧绿的则是七片叶子轮生的鬼灯擎,到处都一片阴湿的气息。
    “这草莽中有蛇吗?”我不禁问。
    “还不到季节,初夏的时候,天暖和了,它们才凶猛。”
    “野兽呢?”
    “可怕的不是野兽,可怕的是人!”他说他年轻的时候,曾经一天中碰到三只
虎,一头母虎带只幼虎,从他身边走开了。另一只公虎迎面而来,他们只相互望了
望,他把眼光挪开,那虎也就走了。“虎一般不袭击人,而人到处追杀老虎,华南
虎都已经绝迹了。你现在要碰到老虎还真算你运气。”他嘲笑道。
    “那到处卖的虎骨酒呢?”我问。
    “假的!连博物馆都收不到老虎的标本,近十年来全国就没有收购到一张虎皮。
有人到福建哪个乡里总算买到了一付虎骨架子,一鉴定,原来是用猪和狗的骨头做
的!”他哈哈大笑,喘着气,靠在登山镐上歇了一会,又说:
    “我这一生中几次死里逃生,都不是从野兽的爪子底下。一次是被土匪逮住,
要一根金条赎人,以为我是什么富家子弟。他们哪里知道,我这个穷学生去山里考
察,连块手表还是找朋友借的。再一次是日本飞机轰炸,炸弹就落在我住的那房屋
的屋梁上,把屋瓦全都砸飞了,就是没炸。再就是后来被人告发,打成右派,弄到
农场去劳改,困难时期,没有吃的,全身浮肿,差一点死掉。年轻人,自然并不可
怕,可怕的是人!你只要熟悉自然,它就同你亲近,可人这东西,当然聪明,什么
不可以制造出来?从谣言到试管婴儿,另一方面却在每天消灭两到三个物种,这就
是人的虚妄。”
    这营地里我只有他是可以交谈的,也许因为毕竟都从那个繁华的世界来的,其
他人长年在这山里,都像树木一样沉默寡言。几天之后,他也下山回去了。我为我
无法同他们交流有些苦恼。我当然也知道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好奇的旅游者。而
我跑到这山里来又为的什么?是体验一下这种科学考察营地的生活?这种体验又有
什么意义?如果仅仅为了逃避我遇到的困境,也还可以有更轻松的办法。那么,也
许是想找寻另一种生活?远远离开烦恼不堪的人世?既然遁世又何必同人去交流?
不知道找寻什么才是真正的苦恼。太多的思辨,太多的逻辑,太多的意义!生活本
身并无逻辑可言,又为什么要用逻辑来演绎意义?再说,那逻辑又是什么?我想,
我需要从思辨中解脱出来,这才是我的病痛。
    我问替我抓草蚤的老吴这里还有没有原始森林?
    他说这周围早先都是。
    我说那当然,问题是现在哪里还能找到?
    “那你去白石头,我们修了一条小路,”他说。
    我问是木是营地下方,有一条通往一个峡谷的小路,峡谷上方,一块裸露的岩
壁,远看像苍莽的林海中冒出来的一块白石头。
    他点头说是。
    那里我也已经去过了,林相要森严得多,可山涧里也还倒着未被山水冲下去的
一棵棵巨树乌黑的躯干。
    “也已经采伐过了,”我说。
    “那是在建立保护区之前,”他解释道。
    “这保护区里究竟还有没有人工痕迹的原始森林?”
    “当然有,那得到正河。”
    “能去得了吗?”
    “别说是你,连我们带着各种器材和装备都没进到核心区,全都是地形复杂的
大峡谷!周围是五千到六千多公尺的大雪山。”
    “我有什么办法能看到这真正的原始森林?”
    “最近处也得到十一M,十二M,”他讲的是航空测绘的他们专用的地图上的坐
标号,“不过你一人去不了。”
    他说去年有两位新分配来工作的大学毕业生,拿了包饼干,带着罗盘,以为没
事,当晚便没回得来。直到第四天头上,他们中的一个总算爬到了公路上,才被进
青海的车队看见,又下到山谷里去找另一个,也已经饿得昏迷了。他告诫我一个人
绝不能走远,我实在想要进原始森林看看的话,只有等他们有人去十一M十二M作业,
收集大熊猫活动信号的时候。
    9
    你有心事?你说,逗着她玩。
    你怎么看得出来?
    这明摆着,一个女孩子独自跑到这种地方来。
    你不也一个人?
    这是我的嗜好,我喜一个人游荡,可以沉思冥想。可像你这样一个年轻姑娘—

    得了吧,不只是你们男人才有思想。
    我并没有说你没有思想。
    恰恰是有的男人并没有思想!
    看来你遇到了困难。
    思想人人都有,并不非要有困难。
    我没有同你争吵。
    我也没有这意思。
    我希望能对你有些帮助。
    等我需要的时候。
    你现在没有这种需要?
    谢谢,没有。我只需要一个人,谁也别来打扰我。
    这就是说你遇到了烦恼。
    随你怎么说。
    你患了忧郁症。
    你说得也太严重了。
    那你承认你有烦恼。
    烦恼人人都有。
    可你在自寻烦恼。
    为什么?
    这不需要很多学问。
    你这人真油。
    如果还不至于讨厌的话。
    并不等于喜欢。
    可也不拒绝,一起沿河岸走走?你需要证明你还有吸引姑娘的能力。她居然随
同你,沿着堤岸,向上游走去。你需要找寻快乐,她需要找寻痛苦。
    她说她不敢朝下望,你说你就知道她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水。
    她哈哈笑了起来,你听出那笑声有些勉强。
    你就不敢跳下去,你说着便故意贴着堤岸走,陡直的堤岸下,河水滚滚。
    我如果就跳下去呢?她说。
    我跟着就跳下去救你。你知道这样能博得她的欢心。
    她说她有点晕眩,又说那是很容易跳下去的,只要闭上眼睛,这种死法痛苦最
少,又令人迷醉。你说这河里就跳下过一位同她一样从城市里来的姑娘,比她年纪
还小,也比她还要单纯,你不是说她就怎么复杂,你是说今天的人较之昨天也聪明
不了许多,而昨天就在你我面前。你说那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河水更显得幽深。
这撑渡船的驼背王头的老婆后来说,她当时还推了一下王头,说她听见锁缆绳的铁
链在响。她说她当时要起来看一看就好了,她后来就听见了呜咽声,以为是风。那
哭声想必也很响,夜深人静,狗也不曾叫唤,才想不会是有人偷船,就又睡去了。
迷糊之中,那呜咽声还持续了好一阵子,她睡了一觉醒来也还听见,撑船的驼背王
头的老婆说,当时要有个人在就好了,这姑娘也不会寻短见,都怪这老鬼睡得太死。
平常也是,真要夜里有急事渡河的,会敲窗户大声叫喊。她不明白的只是这姑娘寻
短见为什么又搬弄铁链子,莫非想弄船好去县里,从县城再回到城市里她父母身边?
她完全可以乘中午县里来的班车,没准是怕人发现?谁也说不清她死前想的什么。
总归一个好端端的女学生,从城市莫名其妙弄到这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乡里来种田,
叫个书记给糟蹋了,真是罪孽啊。天亮以后,在离这里三十军的下沙铺,才被放水
排的捞了起来。上身赤条条的,衣服也不知在河湾被那根树权子挂住了。可她一双
球鞋却端端正正留在那块石头上,那块石头将刻上“禹渡”的字样,再用油漆描红,
旅游的都将爬到那石头上拍照,留念的又只是这后来的题字,渡口上屈死的冤魂将
统统被忘掉。听着吗?你问。
    说下去,她轻声答道。
    早先,那地方总是死人,你说死的不是孩子,就是女人。小孩子夏天在石头上
扎猛子,扎下去不见浮起的叫做找死,被前世的父母收了回去。屈死的总归是女人。
有城里被赶下来无依无靠的女学生,有受婆婆和丈夫虐待的年轻媳妇,也有的是倩
女殉情。所以,这禹渡在镇上的吴老师考证之前,乡里人又叫做怨鬼崖,小孩子去
那里玩水,大人总不放心。也还有人讲,子夜时分,总看见穿白衣服的女鬼在那里
出现,唱着一支总也听不清唱词的歌谣,有点像乡里的儿歌,又像是要饭花子的花
鼓调。这当然都是迷信,人往往自已被自己讲的吓着了。可这地方,确有一种水鸟,
当地人叫做青头,读书人说是青鸟,能从唐诗中得到引证。这青头拖着长长的头发,
自然也是乡里人的说法。这鸟儿你当然见过,个儿不大,锭蓝的身子,头顶有两根
碧蓝的翎毛,长相精神,灵巧至极,非常耐看。她总歇在堤岸下的阴凉里,或是在
水边长着茂密的竹林子边上,左顾右盼,从容自在。你尽可以盯住她欣赏不已,可
只要一挪动脚步,即刻就飞了。《山海经》里讲的给西王母啄食的青鸟是一种神鸟,
同这乡里的青头不是一回事,可也都充满灵气。你对她说这青鸟就像是女人,愚蠢
的女人自然也有,这里讲的是女人中的精灵,女人中的情种。女子钟情又难得有好
下场,同为男人要女人是寻快活,丈夫要妻子是持家做饭,老人要儿媳为传宗接代,
都不为的爱情。这你就讲到了么妹,她专心听着。你说么妹就屈死在这河里,人都
这么说,她也跟着点头,就这么傻听着,傻得让你觉得可爱。
    你说这么妹也许给了人家,可婆家来领人的时候,她就不见了,跟了她的情哥
哥,乡里的一个小伙子。
    他也玩龙灯吗?她问。
    镇上玩龙灯武斗的那伙是下面谷来村的,这小伙子家在上水旺年,相隔有五十
里地,也差了好几个辈分,可当年都是上好的后生。说的是这么妹的情哥,没钱没
势,家中只两亩旱地九分水田。这地方只要人手脚勤快,倒是饿不着。当然也还要
没有天灾,没有兵祸,要都赶上了,一村子死他十之八九,也不是不曾有过。还是
说这么妹子,这么妹子的情哥,要娶上么妹这样标致灵巧的姑娘,那点家当就不够
了。么妹有么妹这样的姑娘的卖价,一付银手锅子的定钱,一挑子八个糕点盒子的
聘礼,两担描金的衣柜衣箱的嫁妆,都出在买上头上。买姑娘的这主就住在水卷,
现今的照相馆后面,那老房如今也早换了主人,说的是当年的老板,正房里一味只
生丫头,这财东心想儿子才决定纳妾。又碰上么妹她娘这样精明的寡妇,替女儿倒
也算来算去,与其跟个穷汉种一辈子田,不如上富人家去当个姨娘。经中人往来说
合,花轿算是不抬了,里外的衣裳都�一做得,说好了接人的日子,姑娘夜里
却偷偷跑了。她只挎了个包袱,裹了几件衣服,半夜里敲她情哥哥的窗户,把这后
生招了出来,那干柴烈火,当下便委身于他。又抹着眼泪,发下山盟海警,说好投
奔山里,烧山开荒为生。双双来到河边渡口,望着滚滚的河水,这后生竟踌躇了,
说是回家去拿把斧子,抄几样做活的家伙,不料被娘老子发觉。做老子的拿起柴禾
就打,打这不孝之子,做娘的又心疼得不行,可也不能放儿子离乡背井。做老子的
打来做娘的哭,哭哭闹闹天跟着就亮了。早起摆渡的还说看见过一个拎包袱的女子,
后来就起了大雾。天越见亮,晨雾越浓,从河面上腾腾升起,连太阳都成了一团暗
红的炭火。摆渡的加倍小心,碰上行船还算事小,叫放排的撞上可就遭殃。岸上聚
集许多赶集的人,这墟场迄今少说也有三千年,三千年来赶墟场的总有人听见,雾
里传来一声喊叫,刚出声又噎了回去,水声扑腾了一下,耳尖的说还不止一下哩,
人又都在讲话,就什么声音也听不清了。这真是个繁忙的渡口,要不大禹也不会从
这里过渡,满满的一船柴、炭、谷子、山芋、香菇、黄花、木耳、茶叶、鸡蛋和人
和猪,竹篙打得弯弯的,吃水到了船沿,白蒙蒙的河面上怨鬼崖那块岩石也只是灰
灰的一道影子。贫嘴的妇人会说,那天早起就听见老鸦在叫,听见老鸦叫总是不祥
的征兆,那黑老鸦叫着在天上盘旋,准闻到了死人的气味,人要死未死之前先发出
死亡的气息,这如同晦气,你看不见,闻不到,全凭感觉。
    我带着晦气?她问。
    你不过自己同自己过不去,你有种自残的倾向。你故意逗她。
    才不是呢,生活就充满痛苦!你也就听见她叫唤。




                                第三章
    10
    树干上的苔藓,头顶上的树枝丫,垂吊在树枝间须发状的松萝,以及空中,说
不清哪儿,都在滴水。大滴的水珠晶莹透明,不慌不忙,一颗一颗,落在脸上,掉
进脖子里,冰凉冰凉的。脚下踩着厚厚的绵软的毛茸茸的苔藓,一层又一层,重重
叠叠。寄生在纵横倒伏的巨树的躯干上,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每走一步,湿透了
的鞋子都呱叽作响。帽子头发羽绒衣裤子全都湿淋淋的,内衣又被汗水湿透了,贴
在身上,只有小腹还感到有点热气。
    他在我上方站住,并不回头,后脑勺上那三片金属叶片的天线还在晃动。等我
从横七竖八倒伏的树干上爬过去,快到他跟前,还没喘过气来,他就又走了。他个
子不高,人又精瘦得像只灵巧的猴子,连走点曲折的之字形都嫌费事,不加选择,
一个劲往山上直窜,早起从营地出发,两个小时了,一直不停,没同我说过一句话。
我想他也许用这种办法来摆脱我,让我知难而退。我拼命尾随他,距离却越拉越大
了,他这才时不时站住等我一下,乘我喘息的时候,打开天线,戴上耳机,找寻着
信号,在小本子上记上一笔。
    经过一块林间隙地,那里设置了一些气象仪器。他查看作些记录,顺便告诉我,
空气的湿度已经饱和了,这是他一路上同我说过的第一句话,算是友好的表示。前
去不久,他又向我招手,让我跟他拐进一片枯死的冷箭竹丛,那里立着个用圆木钉
的大囚笼,一人多高,闸门洞开,里面的弓子没有安上。他们就是用这种囚笼诱捕
熊猫,然后打上麻醉枪,套一个发射无线电讯号的颈圈,再放回森林里去。他指着
我胸前的照相机,我递给他,他为我拍了一张在囚笼前的照片,幸好不在囚宠里面。
    在幽暗的椴木和槭树林子里钻行的时候。山雀总在附近的花揪灌丛中(左口右
去)呤(左口右去)呤叫着,并不感到寂寞。等爬到二千七、八百公尺高度进入针
叶林带,林相逐渐疏朗,黑体锋的巨大的铁杉耸立,枝干虬劲,像伞样的伸张开。
灰褐的云杉在三、四十公尺的高度再超越一层,高达五、六十公尺,长着灰绿新叶
的尖挺的树冠越发显得俊秀。林子里不再有灌丛,可以看得很远,杉树粗壮的躯干
间,几株团团的高山杜鹃足有四米多高,上下全开着一蓬蓬水红的花,低垂的枝丫
仿佛承受不了这丰盛的美,将硕大的花瓣撒遍树下,就这样静悄悄展现它凋谢不尽
的美色。这大自然毫不掩饰的华丽令我又有一种说不清的惋惜。而这惋惜纯然是我
自己的,并非自然本身的属性。
    前前后后,有一些枯死了又被风雪拦腰折断的巨树,从这些断残的依然矗立的
庞大的躯干下经过,逼迫我内心也沉默,那点还折磨我想要表述的欲望,在这巨大
的庄严面前,都失去了言辞。
    一只看不见的杜鹃在啼鸣,时而在上方,时而在下方。时而在左边,时而到了
右边,不知怎么的总围着转,像要把人引入迷途,而且好像就在叫唤:哥哥等我!
哥哥等我!我禁不住想起兄弟俩去森林里点种芝麻的那个故事,故事中的后娘要甩
掉丈夫前妻的孩子,却被命运报复到她自己亲生的儿子身上,我又想起迷失在这森
林里的两位大学生,有种无法抑制的不安。
    他在前面突然站住,举手向我示意,我赶紧跟上,他猛拉了我一把,我跟他蹲
下,立即紧张起来,随即也就看见前面树干的间隙里,有两只灰白带麻点的赤足的
大鸟,在斜坡上疾走。我悄悄往前迈了一步,这一片沉寂顿时被空气的搏击声打破。
    “雪鸡。”他说。
    只一瞬间,空气又仿佛凝固了,坡上那对生机勃勃灰白带麻点赤足的雪鸡,就
像根本不曾有过,让人以为是一种幻觉,眼面前,又只有一动不动的巨大的林木,
我此刻经过这里,甚至我的存在,都短暂得没有意义。
    他变得比较友善了,不把我甩远,走走停停,等我跟上。我和他的距离缩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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