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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会儿,赵姑姑都要以为她不会再说什么了,王妃才轻轻道了一句,“但愿来世,鹤儿也好,世子也罢,我所有的孩子们,都不要再碰见我这样的亲娘;但愿我来世,能够做个彻头彻尾的毒妇,哪怕遗臭万年,也没所谓的。”
赵姑姑闻言不禁嚎啕大哭!
哭声之中,高密王妃疲倦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丧讯报到宫中,盛惟乔闻之大惊失色,打发走使者,就思索着这后事要怎么办?
毕竟皇帝的生身之母去了,这应该是国丧。
可是高密王妃又没有被尊为皇太后。
假如王府现在就这婆婆一个人的话,盛惟乔倒是不介意给她哀荣。问题是,王妃没了,高密王还在,容清酌夫妇也在,他们膝下的子女们也大抵在。
这情况认了高密王妃皇太后的规格跟待遇,王府其他人呢?
关系不怎么样的婆婆,还有自己娘儿仨的安危,盛惟乔无论如何也没法选择前者的。
“本宫先去王府吊唁。”思来想去,她跟左右这样说,“你们速速派人追上陛下请示!”
她带人去了高密王府,这会儿王妃去世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但王府还是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主要就是大家吃不准容睡鹤对这一家子的态度,还在观望,不敢立刻上门致奠。
见着盛惟乔亲自过来,上下之人松口气之余,心情也是复杂。
自古以来,还从来没有新君登基之后,皇后跟太子都册立了,尚在人世的太上皇还有皇太后,却还在王府做王爷、王妃的例子。
现在的王府有多尴尬,见着盛惟乔就有多百味陈杂。
“娘娘请跟奴婢来!”由于戚氏这段时间身体一直不好,之前因为孟太后跟孟皇后在一天之内双双薨逝的缘故,她强撑着去参加了丧礼,结果回来之后又要躺下了。
直到今日都没能起身,而且戚氏跟高密王妃感情非常的深厚,说是情同母女也不为过。
大家都担心,这时候戚氏知道了王妃病逝的消息,会不会受不了?
是以根本不敢跟她说。
如今出面招呼盛惟乔的就是赵姑姑,她三言两语说了戚氏不能出来迎接凤驾的缘故,见盛惟乔理解的颔首,这才擦了把眼泪,低声说道,“王妃的灵堂还是设在了湘霁堂。”
盛惟乔跟着她到了湘霁堂,这边的正堂上,许多原本的生活物品都收拾了起来,梓棺与四周的素纱,都让整座灵堂透着深深的哀戚与悲伤。
第五十章
拈香为祭,看着乌沉沉的棺椁,还有四周之人脸上或茫然或哀痛或不知所措的种种神情,盛惟乔心里多少也有些唏嘘。
她因为宫里还有个容蕤宾,本身也跟高密王妃谈不上多么深刻的感情,所以是不打算留下来守灵的。
只是上完香就走,不免显得过于敷衍。
此刻跟赵姑姑询问了一会儿王妃临终前的情况,陪着赵姑姑感慨了几句,就说:“本宫惭愧,自从嫁入容氏以来,鲜少侍奉母妃膝下。本来以为忙过这一段,总有跟母妃相亲相爱的机会。谁知道……母妃竟然就这么去了!子欲养而亲不在,本宫真不知道回头要怎么跟陛下说这噩耗?”
睁着眼睛说完瞎话,她看陆陆续续的有人来吊唁,但吊唁的人对于道恼显然兴趣只是一般,倒是更想同她亲近,就是厌烦,跟赵姑姑说,“姑姑,你带本宫去看看母妃生前喜欢的一些地方吧!比如说屋后的凉亭。”
赵姑姑听她提到凉亭时很明显的怔了一下,但立刻道:“是,娘娘请走这边!”
她陪着盛惟乔到了屋后凉亭,这时候白昼的天气已经有了明显的暑热之意,经过九曲长桥才能抵达的凉亭中,清风徐来,很是凉爽,眺望出去碧波粼粼,使人心旷神怡。
盛惟乔在亭中坐了片刻,就说:“还是母妃会选地方,这儿确实适合一个人待着,休养心神。”
“……”赵姑姑却是沉默,过了会儿,才低声道,“但是王妃之所以时常过来此处小坐,却不是因为此地风景的缘故。”
“哦?”盛惟乔闻言,随口问,“那是什么缘故?”
“……是因为,这个湖,对于王妃来说,刻骨铭心。”赵姑姑再次沉默了片刻,说道,“莫侧妃,王爷当年的那些妾室们,还有王府的诸多庶出子女……当年所谓的‘王府时疫’之中出事儿的人,差不多都在这座湖里!”
盛惟乔:“………”
虽然说早在没嫁给容睡鹤之前,她就听说了所谓的王府时疫,不过是后院争斗,而且是高密王妃大获全胜的后院争斗,莫侧妃等人的死,也绝对不是大冬天的得了时疫,而是被高密王妃弄死的。
但前一刻她还在欣赏四周的风景,后一刻就被告诉这地方就在十几年前,死了天知道多少人,年轻的皇后还是忍不住心塞了会儿,才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姑姑能给本宫说说么?”
“当年世子因为敦厚,虽然孝顺,却不是很会表达。倒是莫侧妃所出的子嗣,比世子就小了半岁,随了生母的下贱,很会奉承。”赵姑姑既然说了这地方是莫侧妃等人的陨身之所,也就没打算瞒她。
闻言微微颔首,缓声说道,“王爷那时候压力很大,非常盼望有出色能干的子嗣分忧,这不,几年下来,对世子每每呵斥,对莫侧妃所出的贱种,反而很有看重的意思。彼时王妃是很不高兴的,但秦老夫人劝说王妃,世子是王爷的嫡长子,王爷要求格外严厉些,未尝不是好事。”
“秦老夫人当初说这话,没有任何的恶意。”
“主要当时孟氏已经开始崛起,王爷要面对的,是孟氏还有桓公的双重压力,还有孟太后依仗太后之尊的敲边鼓,境遇非常的艰难。”
“秦老夫人是怕王妃为了这事儿去跟王爷理论,会给王爷雪上加霜,而王府的前途,毕竟都是指望着王爷的。”
当时还年轻的高密王妃在母亲的劝说下,最终选择了暂时妥协。
毕竟她赵子夜不但是先帝亲自赐婚给高密王的正妃,娘家也不是可以随便欺负的小门小户,而莫侧妃除了有莫太妃这个姑姑外,什么都比不过她。
就算是高密王对妻妾们的态度,也分明是最重视最尊敬高密王妃的。
所以高密王妃心里也没多少危机感。
结果谁也不曾想的是,莫侧妃却想多了:“既然王爷更喜欢我的孩子,那么世子之位为什么还要给嫡长子呢?”
至于说高密王妃以及赵家的存在,莫侧妃认为这都不是问题。
毕竟那是个舒氏姐妹如日中天的年代,俩姐妹从卑微的舞姬到宠夺专房连太后皇后都要退避三舍的妃子……这么励志的经历,不知道激励了多少出身卑贱或者身在侧室地位的女子。
莫侧妃也在其中。
只是莫家的门第实在太低微了,哪怕莫太妃得宠之后就开始想方设法的提拔娘家人,仍旧无法与世代簪缨的赵家相媲美。
何况莫侧妃私下里试探了高密王几次,高密王虽然对于世子很不满意,对王妃却十分敬重,一点没有宠妾灭妻的意思。
莫侧妃本来都绝望了,“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陛下出生了。”
赵姑姑眼中渐渐腾起雾气,“王妃才怀上陛下不久,算了算孩子落地的时间时,心里就是一个‘咯噔’,担心会在重五之日落地……王爷是很忌讳这个的。”
“那会儿秦老夫人曾经劝说王妃,不如将陛下打掉,以免辛苦妊娠十个月,反而给自己添堵……毕竟当时王妃已经有了二子一女,是不缺子嗣的。”
“可是王妃舍不得,说一来也未必那么巧合,二来古往今来在恶月恶日出生的孩子不在少数,也不见所有的人父母都被克死,可见所谓这日子不好,都是传言。”
“但为了万全起见,王妃还是专门在临产前,找了个借口离开王府,前往别庄,在别庄生下了陛下。”
事实证明高密王妃的谨慎是很有必要的,因为容睡鹤,恰恰就是五月初五落地的。
王妃为了不让儿子一出生就背负上“克父”的名声,吩咐底下人缓了两日给高密王报喜,对外就说容睡鹤是生在了五月初七。
本来这事情也就这么遮掩过去了,忙碌的高密王跟宫里头的莫太妃,都没有怀疑。
毕竟那会儿的高密王妃,是出了名的贤惠大度,堪称大妇楷模。
他们压根就没想到她会掩藏这样的秘密。
却是卯足了劲儿想给自己儿子夺取世子之位的莫侧妃,起了疑心,认为王妃好好儿的,扔下偌大王府,在临产前夕朝外跑,很不正常,必定有内情!
而她打听到王妃在外生产的缘故时,恰好高密王偶有小恙,这让莫侧妃如获至宝,立刻捅到了莫太妃跟前!
莫太妃统共就高密王这么一个儿子,不管是出于母子连心的感情,还是出于母子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考虑,她都不可能对此事视若不见的。
于是,就有了做祖母的跟做外祖母的,联手导致了容睡鹤的流落在外。
“姑姑,我一直想不明白,莫太妃谋害陛下,乃是为了保全父王;莫侧妃呢,想必是为了打击母妃。”盛惟乔听到此处,微微蹙眉,问,“但容清醉,他呢?他当时十岁,也算半大不小,该懂事了。莫侧妃却是怎么说服他针对陛下,还捎带上了惠和郡主的?”
赵姑姑闻言,露出深沉的悲哀之色,抿着嘴,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这是因为,容清醉,他自己也想做世子!”
见盛惟乔愕然,她苦涩一笑,“世子孝顺贤德,然而能力却有欠缺……这话娘娘想必听得不陌生吧?是的,当年莫侧妃生出野心时,已经渐渐懂事的容清醉,也想着他是王妃跟王爷的嫡次子,既然王爷对世子那么不满意,为什么不能改立他呢?”
“但陛下是嫡三子啊!”盛惟乔连忙提醒。
“但如果陛下流落在外的真凶,被认为是世子呢?”赵姑姑反问,“王爷跟王妃统共也就三个嫡子,陛下流落在外,世子是凶手……按照容清醉的想法,这世子之位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实际上,王妃素来做事精细,莫侧妃等闲哪里可能知道陛下的真正生辰?”
“归根到底,是王妃怎么都没想到需要防范着容清醉,被他偷听到了之后,去告诉了莫侧妃!”
见盛惟乔惊讶的半晌都说不出话来,赵姑姑呼了口气,低声说道,“当然,当时的容清醉还是年纪太小了,他以为可以借刀杀人,顺利取代世子。却不知道,莫侧妃同样有着野心,而且丝毫不在他之下。”
“何况相比容清醉,那会儿莫侧妃的权势地位固然不能跟王妃比,却也远在容清醉之上!”
“所以容清醉自以为是好计策,最终却不过是为莫侧妃做了嫁衣,什么都没得到,反而受到了王爷还有王妃的厌弃……”
赵姑姑说到此处,顿了顿,朝不远处的湖面抬了抬下巴,“王妃弄清楚这些经过之后,在一个雪夜灌醉了王爷,拿着钥匙将通往外院的门都锁了,又吩咐侍卫不管听到看到什么,都不许擅离岗位,更不许放任何人出入!之后,带上从娘家的一班陪嫁,将莫侧妃等人全部押到此处,问他们,知道不知道陛下的结局?”
“那个时候,王妃以为,陛下是在海难中罹难了。”
“所以,莫侧妃几个,统统被王妃亲手按进这湖中,一个接一个的溺毙!”
“先是莫侧妃的孩子们,然后是莫侧妃……”
“之后是王爷其他姬妾还有庶出子女……”
赵姑姑眼中泪如雨下,声音渐渐哽咽,“那晚的王妃很是可怖,最后甚至连容清醉跟惠和郡主都不想放过……是世子跟庆芳郡主,还有奴婢,一块儿跪在她跟前苦苦哀求,好不容易,才保下了他们的性命,但王妃从此也是再也不想看到他们了!”
“次日秦老夫人接到消息亲自过府,好说歹说,才让王妃同意让真正年幼无知的惠和郡主留在王府,老夫人则将容清醉接去了赵府抚养。”
“那个晚上之前,王妃还是满头青丝。”
“那晚之后,王妃头发就全部白了。”
第五十一章
盛惟乔叹了口气,她能够理解高密王妃当时的心情,若果只是莫太妃跟莫侧妃的阴谋,也还罢了。
王妃大家出身,不是全然不知后宅阴私的人。就算疏忽之下吃了大亏,也不至于悲痛到一夜白头的地步。
关键是容清醉跟惠和郡主,这兄妹俩也是王妃的亲生骨肉,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叫做母亲的,怎么接受的了?
之前盛惟乔才晓得祖父盛老太爷一度将自己当成诱饵时,那还是有惊无险,都难受了许久,至今隔阂难去。
遑论高密王妃这种差不多所有的亲生骨肉都被一网打尽?
说实话,在受到如此打击之后,王妃还能撑这么多年,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姑姑,你刚才说,父王从前不甚喜爱世子?”盛惟乔在心里感慨了会,问赵姑姑,“但这几年,大家都知道,父王最疼的就是世子了?”
“莫氏那起子贱婢去后,王妃大病了一场。”赵姑姑怆然说道,“当时差点就……全赖世子衣不解带的伺候着,又时常为王爷解释跟说情,王妃才熬了过来。”
“那之后,王爷对世子就渐渐好了起来。”
“大概,是被世子的仁厚孝顺打动了吧?”
“只可惜,王爷醒悟的太晚了。”
“如果他一早就如这些年一样厚待、支持世子,说不定莫氏贱婢也不敢生出那样的痴心妄想。”
“而陛下不会流落在外,王府不会郁郁了这些年,如今……王妃……也不至于……连陛下的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
说到这里,赵姑姑再也按捺不住,脚一软,“扑通”一声跪到在地,放声大哭!
盛惟乔抿着嘴,用力攥紧了帕子,片刻后,待赵姑姑稍敛悲声,才叹了口气,柔声说道:“姑姑,陛下此番并非不愿回来见母妃最后一面,实在是身负重任,不好抽身。”
“奴婢明白。”赵姑姑擦着眼角,流着泪,哽咽道,“奴婢不是怪陛下或者谁,奴婢只是替王妃感到遗憾。”
说是这么说,可赵姑姑知道,之前盛惟乔早产的消息传到西疆时,那会儿容睡鹤何尝就轻松了?
甚至当时高密王跟孟氏实力仍存,容睡鹤的事业才起步,要面临的局势比现在不知道严峻多少。
那样他都能够扔下一切,不顾安危的跑去北疆看望妻儿……可见容睡鹤根本不是那种为了野心不惜一切代价的人。
他要是愿意回来见王妃最后一面,是怎么都会回来的……遑论就他现在的地位跟羽翼丰满程度,暂时离开根本不会有什么大事儿。 到底大穆跟茹茹还没真正打起来,双方还在调兵遣将呢!
可王妃从被太医认为不行了起,苦苦支持了几天,容睡鹤却连个表示担心的口信都没传来,可见他对王妃的感情不过如此。
也许不至于完全的毫无波动,却也稀薄到一哂了之。
赵姑姑心里对容睡鹤是有怨恨的,可这话却又说不出来。
不是畏惧容睡鹤如今的地位与权势,而是出于对容睡鹤流落在外吃过的苦头、好容易与王府团聚后却被高密王防备与打压的心疼。
跟着王妃的这些年,赵姑姑最清楚她的主人对于容睡鹤的愧疚是何等的深刻。
每当这个时刻,她都会想,要是当年高密王没有对容清酌表现的那样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那么所有的悲剧,是否就不会发生?
……然而一切只是幻想。
“王妃娘娘临走前最放不下的就是陛下。”赵姑姑恍惚了一阵,哑着嗓子道,“王妃娘娘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也是陛下。她希望陛下能够一切如意,再无忧愁。”
顿了顿,她用有些古怪的语气道,“王妃娘娘还说,让您好好照顾太子殿下,别为王府操心。”
盛惟乔隐约感觉到她这话里别有含义,只是待要琢磨,赵姑姑却已经岔开,跟她请示起高密王妃丧礼的规格来了。
这事儿还真不好处置,因为古话说名正言顺。
没有名分,做起事情来就是不能理直气壮。
但血脉又是实打实的。
盛惟乔所以凝眉良久,才道:“且委屈母妃在王府设灵享祭,本宫这就让人飞报陛下,请陛下下旨册封,到时候再按规矩来。”
赵姑姑低头道谢,末了就说湖上风大,请她去前头奉茶。
盛惟乔看出她是不愿意自己在这里多待,这也难怪,这地方在不知就里的人看来,是个很适合闲暇时候过来小坐玩赏的幽静地。
然而对于赵姑姑而言,只怕是当年那一幕反复萦绕面前的梦魇。
于是起了身,颔首道:“走吧!”
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