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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月魂-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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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心高筑飞檐的“不系之舟”气势恢弘,雕琢绚丽,也叫人惊讶。
  慕容曜径自牵了她纤细的手腕,将她引入筵上去。
  细细婉婉的歌声远远地萦绕着,然后清晰起来。湖心有人在清唱,没有任何乐器的伴奏,却干净优美如天籁。
  “那是我大嫂。”慕容曜的眼睛带着笑,“她也很美,尹云烟这个名字,你不会没听说过。”
  她自然知道慕容霸和尹云烟,向宽阔的舱里望了去,只见轻纱薄慢,奇香萦绕,淡雅的纯色装饰之间,坐着宛如画卷的两人。男子斜倚在虎皮云榻上,眉目之间英才霸气耸然流动,女子美艳非常,眉黛唇朱,拖着长长的袍服坐在水晶帘下,空中漂浮的琴歌正是她的吟唱。
  她听到了那男子爽朗的笑声,蓦然只觉得心头攒动,手足一刹之间冰凉。他就是慕容霸!
  捏了捏手心,满是凉汗,看向慕容曜,他的脸上浮动着喜悦的笑。
  慕容霸抬头看到他们,“曜弟,你大嫂的歌声如何?”
  “宛如天籁。”慕容曜转头,温柔的眼眸锁住心爱的女子,“不过我的如月,可绝对不比大嫂差。”
  如月垂首一笑,松开他的手,笔挺地迎上慕容霸的目光,她白衣下柔软的躯体,走动时翩然的腰肢,修长有力的腿,深邃艳异的美瞳,无一不因见了慕容霸而兴奋地颤动。
  是猎人看到猎杀的目标般兴奋。
  “江南卑会秦如月,见过靖侯爷。”
  慕容霸先停了杯中酒,上下略一打量,随即一饮而尽。
  “的确很好。”
  “侯爷所说,好在何处?”她俏皮地翘起唇角。
  “因为你把她比下去了。”
  慕容霸猿臂一伸,揽过偎在身旁的尹云烟。尹云烟温和地笑,手却没声息地爬上来捂着他的眼睛,“坏。”
  他笑,“烟儿,这会儿可保不着你那江南第一的美名儿了。”
  慕容曜的手拢在如月的腰上,“大哥,如月的‘江南第一’名头挣得多了,犯不着跟大嫂抢她那个江南第一美女的名头,对吧,如月?”
  慕容霸揽着尹云烟笑,剑眉一挑,“说来听听?”
  “江南第一琴伎,江南第一才女,江南第一棋师……”
  “昱明,我哪有?”如月失笑,“靖侯爷别信他的,那些技艺小女子只是略知皮毛罢了。”
  “还有,江南第一美男的未婚妻……”他笑着掩上她半张的红唇。
  慕容霸大笑,“打!有你哥哥在此,你也配江南第一美男?靠边站去。”
  尹云烟将手指拂过琴弦,“身为女子,如今觉得好幸福,只因为这个世间有深深眷恋着的人,而不是那几个虚名的‘天下第一’,如月,你说对吗?”
  秦如月闻言,心中一沉,抬眼望着尹云烟的笑容。
  “是啊。”
  可是,她却会亲手毁掉属于女人的幸福,不是吗?
  秦如月!这幸福不会是你的!你不要再奢望了!你不能眷恋这里,不能,机会只有一次,完成任务!
  迅速收回一瞬间脆弱的感伤——这一切脉脉温情,收服不了她——
  她扬起美艳绝伦的笑容,半开玩笑地道:“今日我倒要做天下第一剑师,不知做得成做不成。”
  她的笑里,不自觉地含了一种凉凉的东西。
  慕容霸意趣盎然,慕容曜,则怀疑地看着她。
  “如月,剑师?”
  秦如月不动声色,眼眸含笑,对他笑着说道:“愿请名剑,为君起舞一笑。”
  他有些错愕,“舞剑……”
  他从不知她原来也能舞剑,从来没看过。
  如月面向慕容霸,轻轻一笑,“是的,舞剑。”
  湛卢是他的剑,天下名剑,冷锋利如九天冰凌。
  “为什么想到舞剑呢?”
  “将军纵横天下,剑如良侣,随身知心,专一纯粹。铁马金戈,当吟少年胸怀。妾愿如剑,以有冰清之质,刚烈之情,才堪与你相伴。”
  她幽幽地说着,仰目凝望着慕容曜,对他的心,从来都是纯粹的,刚烈不折,他可明白?
  慕容霸叹道:“曜弟,你着实幸运啊,我历千辛万苦,才得到云烟如此知心,没想到你没费一丝力气就得到了。”
  慕容曜轻蹙了眉,爱怜地以手指滑过她的脸,“我不愿你碰这种有戾气的东西,太锋利,我总担心会伤到你。”他解下腰间佩剑,递给如月。
  如月并不侧目,反手推开,朗声道:“请王者之剑。”
  慕容曜朗声大笑,长身而起,右手自后向前轻轻一拂,一柄湛若秋水的长剑自身畔飞起,向天冲去。
  名剑湛卢。
  秦如月白衣荡然飞舞,衣上鲜红的花朵铺展如旗,娇娆遽起。
  她纤细的手指已扣住空中震开的湛卢,触到那传奇古剑上精致的古老图腾一样的凸凹刻纹,一瞬间,有被炙烫的感觉。
  竟然令她想起慕容曜炙烫火热的嘴唇,她的手指也曾抚在上面。
  她以指贴在剑锋上,抚过去——
  “铮——”幽幽长长细细,如龙吟。
  “剑如心曲,什么拍?”
  “《玉楼春》的拍子。”
  尹云烟的手指放在琴弦之间,开始浅浅吟唱。
  回身旋腰,修长的腿直直劈下,她的身体藤萝一样柔韧,剑在手腕下如走龙蛇,如白鹤舒展双翼,如云卷云飞散,又如三千丈飞瀑直下。她甚至听到剑发出了一声悲鸣,“叮——”不易察觉的一声,如英雄折却美人手中的无奈。
  青光泠泠,剑影明灭中,忽而看到慕容曜关切的眼睛,透着一种关切的张皇。她脚下一错,心中迷乱。慕容曜的眼神使她的心忽然碎在胸腔里,再也收拾不起。
  人和剑的纠缠。舞剑,如狂欢。狂欢后枕畔腮边惧是冰凉,如守孤独。
  要别离,难别离,再也别离不起。
  此去后,此别后,相逢能在后日里?
  还记得第一次相见吗?笑眼如丝,明明白白的欣悦,将那琴弦当做心弦儿,柔柔牵拨了弹唱: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昱明,此去事必决绝,你可还能爱我?爱多久?
  泪水难遏。
  如月,你怎么哭了?
  她听到慕容曜在问她。
  她泪珠滚下来就消失了,她蓦地直视慕容曜的双瞳,无比悸动。
  “大嫂的曲子太好了,想到一些事情,让人心里很感动的。”她掩饰道,“幸福在手如此转瞬即逝,命运无常,最让人痛苦的就是曾经拥有然后就永远失去。”
  慕容曜看着她的眼睛,“你放心。”
  他的语气如此坚定,执起她冰冷的手,突然掌中多了一样东西,环形,她低头看,是闪烁着流光的一只镯。
  他轻柔地笑开,将镯子举到她眼下,轻轻一掰,开启了一个环。
  镯子上凹嵌的碧玉,如流云雾气氤氲,隐隐地藏有莫名的光芒,竟然是流动的,恍如生命!
  “这是?”
  “这是灵镯,是我特意为你到情祠求来的,有了它,我就能扣住你,拥有你,生生世世。”
  他执起她的腕,将镯子扣起。她迷茫地看着他从镯环上取下菱形的银色小匙。
  将她紧紧拥在臂膀中,他毫无忌惮地吻上她的唇,笑眼望她,“从此,你就是我的妻,只属于我。”
  海可枯,誓不灭;誓不灭,镯不脱。
  “我要走了……”她望定他的坚定,颤抖着说。
  秦如月这女子,刚才还在他唇下芬芳辗转,突然,却宣告她要离开。
  她不是离开这小宴,也不是离开玉轸阁,她是要离开他了。他有这样的预感。
  离开?到哪里去?
  她抬眼看他,眼中有泪。
  他放开握住她圆润肩头的手,语气出奇地冷——你要离开我?
  秦如月微一低头,垂了眼睛,将手中湛卢名剑在指间爱惜地抚一抚,推开慕容曜,走到慕容霸面前。
  “谢靖侯之剑,妾一点薄艺,不知尚入眼否?”
  慕容霸接剑归鞘,“名剑美人,一失再难得。如月姑娘,为什么不留居在江南,却要到处奔波呢?”
  “侯爷,妾是不得不离开江南,我的同胞妹妹流落在江北,我必须把她们找回来。”
  “我帮你去找!”慕容曜一步急上,扣住她的手腕,“这种小事情,难道就可以让你离开我吗?”
  她猛地甩开他的手,“小事情?”
  慕容霸止住慕容曜,“曜弟,对如月姑娘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情。”
  “可是……”
  “没有可是……”她别过头去,“那是我的亲妹妹!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活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她!”
  “好好好……”慕容曜安抚道,“我知道很重要,我帮你去找,你有我,什么事情都不用劳累到你。”
  “可是她是流落江北,江北。”
  “既是在江北,的确,是有一些难度的。”慕容霸叹道。
  “不必阻拦我了,”她看着慕容曜,“我并不希望原本很单纯的寻亲因为你们南北的关系变得复杂,那样会使我的妹妹无辜地受到连累。这件事,如果是我去办,就仅仅是寻亲;而如果你掺和进去,会平白地多出多少事端来?”
  “但是不可否认,你是我的人,你去同样有危险。”
  “那么从现在我们谁也不认识谁!”她笑得冰冷凄然,“昱明,你能做到吗?答应我,为了我能顺利找回我的妹妹,你一定要做到。”
  慕容曜闻言眉目纠结,恻恻一笑,笑声已然变异,“是吗?你要我做到?真是没想到,我对你的爱竟然会给你带来危险和困难。那好,为了你,我愿意做到。但是你就怎么不想一想,如果我做到,那么我等于失去了你!”
  “昱明,相信命运吧。”她淡淡地凝望远处,“如果上天注定你要失去我,那么纵使我不走,怎见得就能拥有未来呢?如果上天注定我是你的,谁也抢不去。”
  “你心意已定,要去江北?”他从来就没有办法改变她的固执,她是个太有主见的女人,外柔内刚。
  “莫可更改。”
  “那么,给我一个归期。”
  秦如月坚毅的眼神顿时如秋花凋零般迷茫且无措。归期?何时是归期?只怕此一去则反目成仇,何必枉谈归期?
  “不管如何,慕容曜誓待秦如月来归,日复年年,誓不泯灭。”
  他每重重地吐出一字,她的心便椎痛一次,恍然间只见他坚定的眼睛,泪顿时夺眶。
  昱明,你不该——不该如此错爱。
  “我不喜欢今天这样。”他猛然间紧紧地抱着她,“你让我有不安的感觉,那么像永别……倘若你如我一般贞信此情,你也立誓一定要回到我身边。”
  她忙做掩遮,强颜一笑,“看你,我只是去江北寻亲,又不是赴什么生死沙场,自然是——日后便会回来的。”
  他叹了口气,暗想是不是他因为太在乎她而患得患失,“好,如月,今日你我有大哥为证,此诺便重胜千金。”
  他大哥又如何能证得这天长地久?
  他很快,就会带着江南人对他的敬重与惋惜葬入地下,人证消散,同时也许就只有无尽的仇恨、背叛与欺骗的事实昭然。如月唇边泛起一丝古怪的讽刺的笑。她听到慕容霸在大笑着,叹道:“曙弟,你就不要在我们过来人面前上演苦离别的戏码了吧?英雄气短哪!还记得当初我追烟儿时你给的这四个字,我今日原话奉还。”
  记起大哥和烟儿的事,慕容曜好笑地摇摇头。
  尹云烟打趣地道:“嗳嗳——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如月,以后,我们可就是亲如姐妹了。”
  秦如月草草地点头,莫名地觉得有一点恐怖。面对这亡魂和即将成为孀妇的人,她惶然只想逃离。逃离这场是非复杂的噩梦,只是心中竟还是依依。额角一颗冷汗,悄然滑下。
  “曜弟,明日我和几个世家子弟在西山会猎,有没有兴趣?”
  她的手心一紧,不经意翻倒了酒杯。
  “我不大有工夫……如月,怎么了?热吗?”
  她掩饰道:“不……哦,席间无趣,听我来抚一曲吧。”
  反身走向七宝筝,调冰弦,移雁柱——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失惨咽。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旧歌且莫翻新阙,一曲能教肠寸结。
  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如月姑娘的声音很特殊,令人难忘。”
  慕容曜听了尹云烟的赞美,微微一笑,“是啊,她的声音我太熟悉了,不管将来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只要她一开口,我就能从百万之众里把她找出来。”
  一匹马在黄土驿上疾驰狂奔。
  马上的人一袭风尘,挥动长鞭疾迅而用力地抽下去,纤纤的身影裹在浓黑的斗篷和鼓涨的衣袍里,形色匆匆如亡。
  她不要让慕容曜有充足的时间追截住她,她不要让自己坚硬如石的心念有机会在刹那间瓦解崩塌。
  他会明白的,他会明白的,宴席上的琴曲就是告别,就是一别南北东西,天南地北与君情断各自飞。
  如果他能忘记她——不要让他痛苦,不要让他沉沦不醒。
  不!他定然不会忘记她了!这辈子都不会,他会恨她,恨死她!恨如爱一样刻骨铭心。她最清楚了,不是吗?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这件事情的结局……
  明天会是一个相当晴朗的日子呢,没有什么时候比那样的天气更适合狩猎了。
  她知道骁勇善射的靖侯绝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日子,他必兴致盎然地带几个人去西山会猎……
  她知道靖侯喜险喜功,往往一马当先逐奇兽入穷途末路。
  她甚至知道靖侯胯下的大宛马的脚力能抛下他的随侍多少里路程。
  她还知道已有五名以上的精干杀手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一刹之间会攻出九九八十一着毒辣杀招,在转瞬之间要置慕容霸于死地。
  她更知道纵使慕容霸是江南屈指可数的剑术高手,会使一百单八招无相神剑,无人能敌,又有凌厉名剑湛卢为翼,他也一定会应手不及,无力招架。
  因为他的武器——名剑湛卢,根本不会拔出鞘来。
  只要一运内力,剑柄会断在他手里,而剑身会化在鞘中。
  没有了剑,再厉害的剑师也不足以称之为高手。而慕容霸必须赤手空拳对付五个以上训练有素、全副武装的杀手。
  谁也没有可能在这种没有武器的情况下不受重创,何况刀口本喂有剧毒,毒一见血,即传至全身,不消一时半刻,一代英豪将魂断西山。
  而江北威侯会照例地拈一拈胡子,呵呵大笑,“好!秦无声,不愧是我最出色的一支利箭!”
  她为什么要知道得这么清楚!
  因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她的安排,她亲自打探出慕容霸的一切,亲手毁掉湛卢,亲口安排了伏击计划……她是最出色的间谍,一直都是!
  秦如月的泪被劲风吹散在身后……
  不——远不止这些呢——
  她还知道,她还知道慕容曜将对兄长之死恸不欲生,还知道悲痛之余的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一定会最先看到兄长的宝剑湛卢烂在鞘里。
  他一定会拷问所有碰过湛卢的人。
  他一定不会从那很少的几人身上得到什么线索,于是他不得不正视那个曾经是他的女人的秦如月,为什么如水汽蒸发一样迅速地从玉轸阁消失。而更要命的是,湛卢曾在她手指间停留了很久。
  她还知道他会回到玉轸阁,向招买姑娘的十一娘询问她的来历,但是他一定什么都问不出了,不识字的老鸨已然又聋又哑。
  慕容曜不会相信这是巧合的,他猜也会猜到,秦如月这辈子都没有任何可能回到他身边了。
  他会震怒,在悲痛之后的震怒。他最挚爱的两个人啊,一夕之间,一个魂入黄泉路,一个背叛杳然而去,他这恨意难道能淡薄得了吗?他最爱的女人亲手算计了他的兄长,抛去所有的深情蜜意而逃之夭夭。
  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么清醒地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他的爱恨主宰着她的心,他的反应都要向她脑海里钻,钻——千万只毒虫张牙舞爪地爬进去——
  她一阵阵地天旋地转。
  “姑娘,小心点儿……船开了。脸色那么差,晕船就麻烦了。”
  艄公取了长篙,自泥草里一撑,船向北荡去。
  她一语不发地立在船头,看着江南自此别去。那一段旖旎的景色和同样旖旎的一段感情,本是她生命中将模糊去的梦境罢了,她将依旧是一支箭矢,一支出没在乱世厮杀中锋利而暗伏着的箭矢。在她的生命里,几乎每隔不久,就要了断一下过去,如此刻了断了江南,了断了秦如月,了断了慕容曜,大概她所不能了断的,只有他对她的恨——
  恨——人何必有爱,又何必有恨?
  她走了!她竟然连最后的话别都不留给他。
  玉轸阁一切依旧,她抚过的琴,坐过的椅,用过的镜子,睡过的榻,甚至那些穿用过的金丝玉缕软烟细罗,都好端端地摆在原处,整洁得像是新置的用具。然而,人已去,阁中一时帘动风声,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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