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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度夕阳红-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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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竹支撑着站起来,走到床边去躺下,她仍然在哭,心底的郁结一旦得到宣泄,就一发而不可止。晓彤跪在母亲床前,不住的摇着母亲,惊惧的叫着:“妈妈!不要!妈妈!不要!”她不大明白发生过了什么,不过,自从父亲重拾画笔,脾气就出奇的坏,他没画好过一张画,却发过无数次的脾气。她是深深了解母亲最近所受的折磨和委屈,看到母亲伤心,使她自己也鼻中酸楚而眼泪汪汪了。她哀求的说:“妈妈,不要哭,哦,妈妈!”她把头仆在母亲身边,几乎也要哭了。
  “晓彤,”梦竹止住了眼泪,从泪雾中凝视着逐渐长成的女儿,幽幽的说:“一个人怎样能弥补以前的错误呢?当你年轻时不慎做错一件事,你就必须用你这一生来做代价吗?”
  晓彤愣住了,说:“妈妈,你在说什么?”
  “哦,”梦竹醒悟了过来:“没什么,晓彤,我太疲倦了,我想躺一躺,你把房子收拾一下,自己到厨房去弄点东西吃吧!”
  晓彤点了点头,注视着母亲,梦竹已经闭上了眼睛,眼角还残余着眼泪。在梦竹的鬓边,晓彤发现了一根白发,这使她心中一阵酸楚,因为母亲还不到该有白发的年龄,她才只有三十八岁!
  魏如峰仰卧在床上,用手枕着头,呆呆的望着天花板上凹凸的图案出神。午后的阳光从玻璃窗中射进来,照在屋角上方的白墙上。光线所经之处,无数尘埃的小粒在阳光中闪熠。室内静悄悄的,只有魏如峰的呼吸沉缓而规律的起伏着,空气中似乎充塞了一份颇不寻常的孤寂和郁闷。魏如峰把眼光从天花板上调向阳光绚烂的窗子,过久的凝视使他的眼睛发涩,枕在头下的双臂也微感酸痛。把手从头下抽了出来,他翻了一个身,侧面而卧,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本小说,翻开来,想定下心来细看。可是,书上的字浮动着,扭曲着,每一个字都变幻成那清莹如水的眼睛,和一朵朵稚气的,雅致的,宁静的微笑。他拋下了书,近乎愤怒的自语了一句:“不过是个小娃娃而已,我打赌她是什么都不懂的!”
  但,这句话并无助于他烦躁的心情,反而使他更加郁闷,从床上坐起来,他看了看手表,三点钟正。去?还是不去?这么多个星期六,都是白等了,他实在不相信这个星期六她就会去。每个星期六下午,孤坐在“铃兰”的老位子上,像个傻瓜般从午后等到天黑。这种傻气的行为简直不像他魏如峰会做出来的!那个女孩子有什么了不起?论容貌,比她漂亮得多的女人他也不知道结交过多少,论吸引力,她根本就还是个没有成熟的小女孩。一袭学生制服所裹着的瘦弱的身子,一对迷茫的,什么都不懂的眼睛!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如此拋掷不下?值得他每个星期六一次又一次的去碰钉子?这么多年来,混迹于商业场中,在社会及商场的习俗下,他也有过许多不同的经验!可是,他总以自己的坚强和定力而自负,他永远那样洒脱不羁,从不被任何一个女性所折服!而现在,为了这样一个小女孩,竟弄得如此神魂不定,简直近乎不可解的滑稽!他为自己这份牵肠萦怀,拋掷不下的感情而生气,想想看,仅仅见过三次面而已,一个读中学的女学生!
  在床沿上坐了半天,烦躁却越来越厉害了,到底为了什么,她居然不肯到“铃兰”去?有一份少女的矜持?还是看不起他?没想到他魏如峰,竟然追不上这个小女孩!咬了咬牙,他猛的跳了起来,他不能永远处在被动地位,株守着三点半“铃兰”之约!
  “到她的学校门口等她去!”他下决心的说,从衣橱里拿出一件干净衬衫,“要不然,干脆闯到她家里去!”他解开衬衫钮扣,预备换上干净的。但,才解了两个钮扣,他又废然的停下手来,把那件干净衬衫往床上一扔,叹了口气,重新落坐在床沿上,自言自语的说:“魏如峰,魏如峰,你不是十八、九岁,轻举妄动的年龄了,别再做些幼稚的傻事吧!”
  用手托着下巴,他又怔怔的发起呆来。
  “表少爷!电话!”
  楼下阿金的一声叫喊,把他从沉思里唤醒过来,他从床沿上猛跳起来,一种直觉的念头闪电般的来到他的脑中:“是她!”冲出房门,带着种反常的兴奋,他三级并作两级的冲下楼梯,窜进客厅里。一跑进客厅,他就看到何慕天正坐在沙发里看刚刚送来的晚报,听到他急促的脚步声,何慕天抬起头来,诧异的望望他。他有些为自己失常的态度感到不好意思,放慢了脚步,他故示从容的走到电话机旁,握起了听筒。
  “喂?”他询问的喂了一声,竟不能抑制自己的心跳和微颤的声音。
  “喂,”女性的声音,娇媚而带磁性:“如峰吗?猜猜我是谁?”
  “哦,”他嘘出一口气,失望使他的心脏往地底下沉。又是她!该死!对着听筒,他没好气的说:“你的声音谁还听不出来?有事没有?”
  “怎么,没事就不能打电话给你呀?”
  “我最近忙得要死,”他厌烦的说:“到底有什么事?”
  “别这样打官腔好不好?”对方在大撒其娇:“你忙些什么嘛,一个月都看不到人影!今天晚上……”
  “我没空,对不起,”他打断了对方:“等我忙完这一阵再说!”不等对方再说话,他立即挂断了电话。回过头来,他看到何慕天正把一对审视着他的眼光调回到报纸上。他有些赧然,却有更多的失望。无精打采的扶着楼梯的扶手,走上了楼,回进自己的房中。
  关上房门,他又和衣往床上一躺。今天绝不再去“铃兰”当傻瓜了,让别人看着都莫名其妙。杨晓彤,去她的吧!
  天下女人多着呢,她算得了什么?闭上眼睛,他试着去排除自己脑中纷杂的思想。
  第三章
  一声门响,有人推开了房门,来到床边,他睁开眼睛,霜霜正含笑的立在床前,低头望着他。
  “哈!”霜霜叫着说:“真难得,大少爷这个星期六居然会在家里!”
  “唔,”魏如峰哼了一声:“同样难得,你居然也会在家里。”
  “你每个星期六下午都跑出去,你怎么知道我星期六下午在不在家呢?”霜霜抢白的问:“其实,我近来最乖了,你问爸爸,我是不是很少跑出去了?”
  “是吗?”魏如峰问,望着霜霜。真的,霜霜好象有些改变。穿著件浅绿的秋装,头发上系了根同色的发带,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竟有股温柔沉静的味道。“不错!”他赞美似的说:“很有进步。”
  “别那么老气横秋的!”霜霜说。在魏如峰床前蹲了下来,研究的审视着他说:“气色不太好,生病了吗?”
  “没有呀!”
  “看你近来魂不守舍的,怎么回事?我会看相,知道你心情不好,为什么?”“没有呀!”
  “和谁生气了吗?”
  “没有呀!”
  “有心事吗?”
  “没有呀!”
  “没有呀,没有呀!”霜霜学着他说:“那么,为什么不高兴?可别再对我说没有呀,我看得出你不高兴。是为了公司里的事吗?爸爸昨天还在说,要把你的位置再提高呢!他说你对商业有天才。”
  “商业!”魏如峰感慨的说:“我正准备改行呢!”
  “改行?为什么?公司里有人得罪了你吗?”
  “别胡思乱想了!”魏如峰坐起身来:“只是我对商业没兴趣,想去教书!”“教书!好奇怪的想法!”霜霜站起来,走到魏如峰的书桌前面,桌上正有一张摊开的纸,上面潦草的写着字,她拿起来一看,字迹是魏如峰的,杂乱无章的写着些诗词中片段的句子,如:“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
  “撩乱春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寻处!”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除了这些句子以外,还有两个希奇古怪的句子:“早上的一朵小小的红云,早上的一颗小小的孤星!”
  霜霜举起这张纸,挑着眉毛说:“表哥,这是一张什么玩意?你那里跑出来这么多闲愁呀?”
  魏如峰走过去,一把夺下那张纸来,揉成一团,往字纸篓一丢说:“我愁我的,你别管闲事!”
  “告诉我,”霜霜坐在书桌上,凝视着魏如峰说:“是不是想要个女朋友?爸爸那天在说,你该成家了!”
  “哦?”魏如峰望了霜霜一眼:“你想给我介绍吗?”
  “我试试看,把你的条件告诉我!”
  “算了,”魏如峰说:“你那些朋友,一个赛一个的野,没兴趣!”
  “怎么样的就有兴趣?”
  魏如峰咧咧嘴,托起霜霜的下巴,开玩笑的说:“像你!”
  楼下电话铃又响了,何慕天在叫魏如峰听电话,魏如峰闪身出房,跑下楼梯,躲开了霜霜的掀眉瞪眼。电话机旁,何慕天正若有所思的望着听筒,微蹙着眉。这电话显然是何慕天接听的。魏如峰一看何慕天的神色,就猜到百分之八十又是杜妮打来的,握起听筒,他没好气的喊:“喂!什么事?”
  对方一阵沉默,他不耐的连喊了两声“喂喂”,对方才有个清脆而细嫩的声音,怯怯的问:“是──是──魏──如峰吗?”
  “我就是,你是哪一位?”魏如峰皱起了眉,惊异的问。
  “我──等了你好半天了,你不是说三点半吗?”
  “什么?”他的心狂跳了起来,握紧了听筒,他紧张的喊:“你是──”“杨晓彤。”
  “喂喂,”他嚷着说:“你在哪儿?”
  “铃兰。”
  魏如峰屏住了气,握着听筒的手竟有些发颤。霜霜已经下了楼,靠在茶几上看魏如峰接电话,一面玩着茶几上的一只玻璃小马。魏如峰还没有回过气来,对方又怯怯的开了口:“这几个星期,我都不能出来,先是该我办墙报,后来又考月考……”
  “喂!你听着!”魏如峰已恢复了精神,他对着听筒大叫着说:“我三分钟之内就赶到,你千万别离开!”
  摔下了听筒,他顾不得再去换衣服,摸摸口袋,派司套里还有钱,就放心的向门口冲去。一面嚷了声:“姨夫,别等我吃晚饭!”
  霜霜一把拉住了魏如峰,急急的问:“什么事?发生了什么事吗?”
  魏如峰挣脱了霜霜的拉扯,笑着说:“什么事都没有!只是要出去一会儿,”说着,他扬着眉毛,用手拧拧霜霜的面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说:“再见!好妹妹,别为我的闲愁担心了,现在什么都好了。你要我晚上给你带什么回来吗?巧克力?怎样?好,再见!”挥挥手,他迫不及待的冲出房去,奔下台阶。立即就响起喧嚣的摩托车马达声,呼啸着走远了。
  霜霜愣愣的站在客厅中央,一只手抚摩着被魏如峰拧痛了的面颊,眼睛呆呆的望着魏如峰跑出去的门口,心里布满了疑惑和不解。这是怎么回事?从来没有看到魏如峰如此失常过,和如此兴奋过。他碰到什么事了,刚刚还躺在床上无精打采的,现在一个电话就又精神大振,简直是发神经!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转过身子,她看到何慕天正坐在沙发里,默默的望着她,眼睛里有一抹深思而怅惘的神情。她耸耸肩,对何慕天说:“你看表哥是怎么回事?大概是神经失常了,什么事值得他那么紧张?平常天塌下来他也爱管不管的。”
  何慕天没有说话,仍然望着霜霜出神。他在想着他接电话时所听到的那个细细的,嫩嫩的声音,清脆娇柔,还带着点儿软软的童音。一个女孩子,一个少女,不会比霜霜更大,却有力量使魏如峰摆脱掉杜妮的纠缠?这事有点不可思议而耐人寻味了。但是,事实摆在这儿,何慕天自己是过来人,他知道什么事情发生在魏如峰的身上,这是不容人不相信的。
  “爸爸,你在想什么?”
  霜霜打断了他的思潮,他看看霜霜,俏丽的浓眉,神采奕奕的大眼睛,难道不够美,不够可爱吗?但是,人生的事情并不是件件都能预先安排好的,更不是件件都能如人意的。
  他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我在想如峰的事。”
  “他怎么了?”霜霜问:“近来他不是挺奇怪的吗?一忽儿唉声叹气,一忽儿兴高采烈,还写些怪里怪气的纸条,什么这个愁,那个愁的……”
  “奇怪?”何慕天摇摇头,有些怅惘的笑笑:“一点也不奇怪,这是陷入情网的青年男女都会害的病。”
  “爸爸,你说什么?”
  “我说,如峰一定在恋爱。”
  “恋爱?”霜霜瞪着何慕天,不信任的张大了眼睛:“表哥在恋爱?和谁?”“和刚刚打电话来的那个女孩子。”
  “那是谁?”
  “我怎么知道?”何慕天抬了抬眉毛,燃起一支烟,望着烟头上缭绕的青烟,沉思的说:“听声音,年纪一定很轻,大概只有十七、八岁。”
  霜霜蹙起眉头,怔怔的望着父亲,脑子中是纷纷乱乱的一团,好象有人在她头脑里塞进许多棉花似的,胀得很满而又全是空白。魏如峰恋爱了?和一个不知名的女孩子!她随手摸了一张椅子,慢慢的坐了下去。凭着小几,用手托住下巴,她必须好好的想一想。想什么?她又抓不住任何具体的东西,脑中只有一个比较成形的思想:魏如峰恋爱了!这是可能的吗?魏如峰?不,这并不可能。他曾和许多女人玩过,却从不动真情!这只是父亲的臆测而已,魏如峰不会如此容易堕入情网!不,不,绝不会,反正她不信……
  有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她一惊,抬起头来,发现何慕天正站在她的面前,深深的望着她。
  “霜霜,”何慕天用一对了然一切的眼睛凝视她,低沉的说:“对付这种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看淡一点,你是个洒脱的孩子,自会处理自己。你要知道,在人生的路上,你总会遇到一些打击的。”
  “爸爸!”霜霜怔了一下,顿时带着一脸受伤的倔强喊了起来:“你说这些话是甚么意思?你以为我爱上了表哥?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他,我的男朋友那么多,他算得了什么?而且──我也不相信他是在恋爱!”
  何慕天默默的摇摇头,说:“他是在恋爱,我可以肯定这一点。如峰这两天失魂落魄的,我早就怀疑了!”
  霜霜咬咬嘴唇,突然想起了魏如峰桌上的那张纸条,有些什么句子?“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这不是写明了吗?她瞪视着墙上的一幅画,手指发冷,心脏迅速的向地底下沉去。
  “霜霜,”何慕天眼望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女儿,心中隐隐作痛,女儿的失意比他自己失意更让他难过。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期望着的事终成泡影,霜霜竟没有力量系住这个年轻人的心?面对着漂亮的霜霜,他为她不平!魏如峰太没有眼光了!又叹了口气,他无奈的说:“别难过,霜霜,如峰并不是天下唯一可爱的男孩子,而且,事情也不见得就绝了望……”
  显然,何慕天安慰的方式太笨拙了,霜霜猛的跳了起来,双手紧握着拳,暴跳着对何慕天狂叫了起来:“爸爸!你说这些做什么?谁告诉你我爱上了表哥?我根本不爱他,一丝一毫都不爱他!他爱上谁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为什么要难过?为什么要绝望?他爱娶谁就娶谁,我一点都不关心!不关心!不关心!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关心!”
  喊着喊着,眼泪涌出了她的眼眶,她的脸色由白转红,呼吸急促,头发摇得零乱的披散了下来。终于,喉头哽住了,再也喊不出声音。她发狂的踢翻了一张椅子,掉头向楼上跑去,奔进了自己的房里,“砰”的碰上房门,就扑进床里,把头埋在枕头中,气塞喉堵的痛哭了起来。
  何慕天木立在客厅里,楼上,霜霜不可压抑的哭泣声透过了门,一直传到楼下。何慕天的心收紧了,绞痛了,他慢慢的扶起了那张被霜霜踢翻的椅子,呆呆的站了好一会儿。霜霜的哭声没有平定,反而越来越沉痛了,他无法忍受,慢慢的走上楼,走到霜霜的门口,推开了房门,他看到霜霜正发狂的撕咬着枕头,捶打床垫。他走过去,才把手放到霜霜的身上,就被她摔了开去,同时哭叫着说:“你不要管我!你不要管我!你不要管我!”
  何慕天默然的立在床边,无可奈何的望着痛哭的霜霜,然后,他叹了口气,走出霜霜的房间,带上了房门。疲乏的回到自己的房里,在安乐椅上坐了下来,他用手指揉了揉额角,喃喃的自语的说:“如果她有个母亲就好了!”
  母亲,一想起她的母亲,那些连锁着的回忆又一串串的浮到眼前,他闭上眼睛,仰靠在椅子里,脸上的肌肉全被痛苦的思潮所扭曲了。
  他不知道坐了多久,然后,他听到霜霜有了动静,她的脚步穿过走廊,到楼下去了。他站起身,走到窗口去张望,只一忽儿,他就看到他那辆灰色的小轿车如箭离弦般向街头狂驰而去。他叹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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