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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良-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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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如果不卖这房子,又让我怎么去大学报到呢?
  难道你上大学,就一定要卖房子吗?
  就算卖了这房子,我下学期的学费还没有着落呢!
  华雨立刻不说话了。她这才意识到,华晴的话确实有道理,她上大学要四年时间,而四年就是八个学期,每学期都要花很多钱的。她想,华晴如果不卖房子,又让她怎么办呢?
  这时华晴就拿出一张纸条,抖了抖递给华雨说,我明白你这样问我的意思,从法律上讲,咱们两人都是遗产的第一合法继承人,享有同等的权利,所以我卖这房子确实应该先跟你商量一下,可是我现在也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能这样做,这里有一张欠条,房子一共卖了一万六千八百元,你应得的那八千四百元就算是我借你的,等以后我有了能力,会连本带息一起还你的。
  华雨看着华晴手里的这张欠条,眼泪立刻流出来,她说,华晴,虽然你去上大学是读法律,但现在也不要跟我用这种腔调说话,你如果确实需要这笔钱,我就是住到大街上去也没有关系,至于属于我的这八千多块钱我更不会要,你可以都拿去用,我只是说,你不应该不告诉我。
  华晴看一眼华雨,就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华雨沉了一下,又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只彩绘漆盒。这是一只圆形的漆盒,有一只茶盘那样大,漆是黑红两色,上面绘着沉实厚重的图案,虽然看得出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但仍很透亮,给人一种高贵华丽的感觉。华雨说,这件东西……是你的,你也带上吧。
  华雨在说“是你的”这三个字时,故意加重了一些语气。这个彩绘漆盒当初是裹在华晴的那条小花布棉被里的,当然,父亲在世时从没对她说过此事,这还是后来陈伯帮她整理父亲的遗物时才说出来的。华雨吃不准华晴这时是否已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才没有说得太详细。
  这时,她又叮嘱了一句,说这件东西,你可不要再轻易卖掉了。
  华晴接过这个漆盒看了看,突然抬起头问,这东西……是哪来的?
  华雨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说,带上吧,它现在是你的了。
  这也是……爸爸当年留下的吗?
  我……不太清楚。
  你既然不清楚,为什么给我?
  怎么,你不想要吗?
  你刚才说,不要轻易卖掉?
  对,不要再轻易卖掉它。
  这样说,你是知道它的价值了?
  华雨看看华晴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华晴的嘴动了动,不知喃喃地说了一句什么。
  华雨这几年已经养成一个习惯,不愿再去想从前的事情。
  当然,每一个人都有从前,而从前又并非都是令人愉快的。华雨忘记从哪里看到过这样一句话,记忆有一种奇特的功能,它就像是一个过滤器,可以将不愉快的东西都滤掉,而记住的则往往只是令人愉快的事情。可是华雨觉得,记忆的功能其实还远不止这些,它也可以把不美好的东西变成美好的。或许也正因如此,人们才都喜欢回忆过去。但是,华雨却不愿再想过去。过去的事情都已过去了,既然过去了也就不再有意义。一个人如果总去想没有意义的事情,自然是不会有任何益处的。可是如果换一个角度讲,过去的事情尽管已经过去,但它毕竟发生过,就是不想也很难在记忆中抹掉。比如华晴临去大学报到的那个夜晚。那个夜晚不仅是华晴新生活的开始,也是华雨后来生活的开始。
  所以,她对这个夜晚也就更不会忘记。
  华雨清楚记得,那个晚上下起了大雨。北方的雨来得很急,也很猛,雨点打在窗子的玻璃上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吃过晚饭的时候,陈伯冒雨来到华雨的家里。这时华雨的家里稍能值几个钱的东西都已经卖掉了,除去几块睡觉的床板,屋里四壁皆空,说话都带着嗡嗡的回响。华雨正在帮华晴往一只新买的行李箱里装衣服。这只行李箱是暗红色的,很大,在下面的箱脚还有两只很好看的尼龙轮子。陈伯看了看这只行李箱,又朝旁边一些新买的用具看了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回过头去问华晴,听说,你把这房子卖掉了?
  华晴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就坦然地点点头。
  她说是,卖掉了。
  陈伯问,谁让你卖掉的?
  华晴有些奇怪,看看陈伯,没有说话。
  陈伯又说,我在问你,为什么要卖这房子?
  华晴说,可是,我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呢?
  你当然要告诉我!
  陈伯的声音突然一下大起来。
  这是我家的事,我可以不告诉你。
  你……?!
  陈伯一下被华晴的这句话噎住了。
  但他立刻又说,就算是你家的事,我也要管!
  华晴淡淡一笑,问,凭什么?
  就凭你父亲临终前说过的话!
  我父亲,说什么了?
  他说让我照顾你们!
  可是照顾,不等于横加干涉。
  你如果干了侵害别人利益的事,我就要干涉!
  我没有侵害别人的利益,我这样做是合法的。
  就算你合法,可是合理吗?
  为什么不合理?
  你为了自己上大学就把房子卖掉,让华雨去哪里住?
  难道就为了让她有住的地方,我就不去上大学了吗?
  这时陈伯就走到华晴的跟前,瞪着她说,小晴啊,人可不能不讲良心啊,你是怎么上的大学,是你姐姐华雨牺牲自己上大学的机会才让你去的,你现在却连她住的地方都给卖了,你让她以后怎么办,真的住到大街上去吗?陈伯这样说着又用力摇摇头,我真不敢相信,你父亲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
  华晴的眼睛也突然瞪大起来,她说,陈伯,你这样说是在挑拨我们姐妹的关系!
  这时华雨终于忍不住了,她在旁边叫了一声,华晴!
  华晴立刻回过头来对她说,你不要这样冲我吼!
  华雨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陈伯说话!
  我这样说话怎么了,我知道你们是串通一气的!
  华晴这样说着,看看华雨,又看了看陈伯,突然一转身就跑到外面漆黑的雨里去了。
  华晴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走的。华雨也拎着自己简单的行李,和她一起离开了尖刀巷的那间平房。华雨先到火车站去送华晴。华晴在要上火车的最后一瞬,突然转过头来向站在月台上的华雨叫了一声,姐。当时华雨听了心里一热,眼泪险些掉下来。她刚要再叮嘱华晴几句,让她注意身体,学习不要太累。华晴却看了一下手表又说,姐……我现在的压力……很大。
  华雨问,你有什么压力?
  华晴沉了一下才说,我已经算过了,我身上的钱去学校办过报到手续,再交了这学期的学费,就是再省吃俭用也只够几个月的生活费。华晴这样说着眼圈就红起来,她用眼角看一眼华雨,又说,可是以后怎么办呢?我……我真的不知道……等花完这些钱以后……拿什么吃饭……
  华雨立刻拍拍她的肩膀,说没关系,有姐呢。
  华晴立刻问,怎么,你……有办法吗?
  华雨用力点点头,说放心吧,姐会给你寄钱的。
  华雨又说,你只要好好学习,钱的事不用担心。
  就在这时,火车沉闷地叫了一声就缓缓开动了。华雨看着车窗里的华晴渐渐远去,心里在想,自己曾在父亲临终时答应过他,要照顾好妹妹。现在,是自己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这些年来,当华雨疲惫不堪或心情灰暗时曾反复在心里问过自己,高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能考取一所名牌的医科大学就更难,或许对于有的高考生来说会难得难以想象,可是现在,自己却为了华晴放弃这样一个上大学的机会,而更重要的是,这也就意味着放弃了自己将来当医生的理想,同时还要背负一个沉重的包袱,为了供养华晴上大学去拼命打工,想尽一切办法甚至不顾一切地去挣钱,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到底值不值得?她每一次这样在心里问自己,最后的答案却都是一样的,她只是感到有些遗憾,甚至觉得这将会成为自己一生都无法弥补的憾事,却并不后悔。
  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华雨看着华晴乘坐的列车渐渐远去,就用身上仅有的一点钱买了一张车票,也登上了一列南下的火车。这点钱还是临行前陈伯偷偷塞给她的。陈伯将华雨叫到自己家里,掏出一团钞票塞到华雨的手里,然后重重叹息一声说,拿着吧孩子,都拿着吧,陈伯没本事,不能帮你太多,只有这些了,不过千万要记住,以后在外面遇到为难手窄的时候一定要跟陈伯说,陈伯只要有这辆三轮车,多多少少总还能帮你。陈伯似乎说不下去了,将脸别转去。华雨本不想要陈伯的钱。她知道陈伯的生活也很难,而且这些钱挣来得很不容易。随着运输工具的快速发展,货运卡车已很普及,陈伯的三轮车生意也就越来越难做。但陈伯却坚持让华雨拿着这些钱。陈伯说穷家富路,出门在外手里没钱怎么行。华雨此时也的确几乎身无分文,家里所有的钱都让华晴带走了,她真不知自己今后该怎样生活。
  于是,她接过陈伯的钱时,在心里想,她总有一天要将这些钱还给陈伯的。
  华雨乘坐的是一列开往广东方向的快车。她要先到广州,然后再乘一段长途汽车。她事先在心里认真地计算过,快车的车票虽然贵一些,但不用在火车上吃饭,而且尽快到达目的地,也可以早一点找到工作,这样算起来反而比在慢车上耗几天更节省一些。华雨决定来广东的这个沿海城市并不是盲目的。她从上学时就知道东莞这个地方,这一次也查看过一些相关资料。她觉得这个城市应该适合自己,它虽然不太大,但发展很快,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各种制作业很发达。
  所以她想,来这里找工作应该更容易一些。
  华雨刚来这个城市时,有一种做梦的感觉。她从小在北方长大,已经习惯了冬冷夏热四季分明的气候,也习惯了北方的风沙和干燥,尤其是她生活的那个城市,各种大大小小的企业栉比鳞次,空气中总飘浮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但这里却不同,阳光很明媚,清新的空气就像透明的一样。华雨第一次知道,原来太阳竟然还可以这样亮。她来之前曾经听人说过,这里的夏天燠热难挨,尤其是七八九三个月,走在街上的那种感觉就像是走在火里一样。但华雨来到之后才发现,她对这种炎热还是可以适应的。而更让华雨感到新奇的还是这个城市的建筑。她发现,这里建筑的外沿大都是玻璃幕墙,给人一种晶莹剔透的感觉,而且被明亮的阳光一照,又映在蓝天的背景下,一眼望去非常的好看。
  华雨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的灰暗和阴霾就被一扫而光了。
  她感到一种兴奋。她想,自己新的生活就要从这里开始了。
  华雨先是来到一个叫遇仙桥的镇子。这个城市的行政区划很特殊。由于当初只是一个沿海的县级小城,因为经济发展迅猛才很快被升为地区级城市,如此一来在行政区属上也就仍还保留着一些县级市的痕迹,比如它的外围辖属没有县,只是镇。但这些镇子的规模和在市里所占的经济地位却远不是内地普通乡镇的概念。走在这些镇子里的街上,你会以为仍是在市区,而且这个城市拥有的企业也几乎都在下面的镇里。这样一来也就给人一种感觉,似乎这些镇子也是这座城市的一个组成部分。
  华雨是无意中来到遇仙桥的。她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很顺利地就找到了工作。
  这是一家专门生产防寒服的日资企业。华雨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金花。
  那是华雨来这个企业的第一天,当时已是傍晚。华雨的心里很兴奋。她直到这时才知道,原来这个城市的企业有一个通行的惯例,工厂可以包吃包住,也就是说,工人平时工作和生活都在厂区,只要不买零星物品就可以不花一分钱。而在厂区还设有小卖店,购物可以流通饭票,如此一来倘若吃饭再节省一点,还可以用省下的饭票去买日用品,这样每月的薪水就可以一分不动了。华雨想,这可真是太好了,虽然薪水不是很高,但省下的钱可以都寄给华晴,估计华晴也应该够用了。引领华雨朝厂区里面走的是一个微胖的女孩,她显然并不是这里的管理人员,只是出于热心。她一边走着仍在不停地为华雨介绍着这里的情况,然后就忽然站住了,转过身问华雨,你是北方人?
  华雨愣了一下,也站住了。
  华雨觉得这个问题让她无法回答。她知道在自己生活的那个城市,一般区分南北地域的概念是以长江为界,也就是说,长江以南,比如苏南和浙江都算南方,而长江以北则称为北方。但华雨不清楚广东这边是如何区分。不过她从口音可以听出,这个女孩很可能来自山东一带。
  于是她笑笑说,我家可能离你不远。
  女孩立刻问,你也是山东的?
  华雨又一笑,心想自己猜对了。
  她摇摇头,说不,我不是山东的。
  那……是山西?
  华雨险些被她逗笑了。她立刻猜到这女孩的文化程度,山东和山西在地理位置上显然并不相邻。
  她又笑着摇摇头,说也不是。
  女孩有些不耐烦了,说你这人可真怪,怎么这样磨磨叽叽的?
  华雨这才告诉她,自己生活的那个城市是在河北境内。
  嗯,要这样说,还真的不太远呢。
  女孩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但华雨看出来,她肯定不知道河北在哪儿。
  我叫金花,郑金花,女孩又说,以后你就和我住在一起。
  华雨也告诉她,自己姓华,叫华雨。
  嗯,这个名字好,金花冲她一笑说,我这个花遇到你的雨,一定能长好。她忽然又凑近华雨,有些神秘地压低声音说,咱们这间宿舍不好,人太多,也杂,不过没关系,以后咱想办法换一下。
  华雨看看她,觉得这个叫金花的女孩真的很有趣。
  华雨很快就明白了金花的话是什么含义。
  这个企业的员工宿舍是在最里面的一座二层楼房。这个楼房很高,样子也有些奇怪,大概是用过去的车间改造的,底下一层是食堂,还有小卖店和一些员工日常生活的服务设施,上面就是一圈口字形的员工宿舍,中间还留有一个天井。男女宿舍斜着以对角线为界,男员工占两边,女员工占两边。华雨和金花住的这间宿舍里总共八个人。据金花说,这个房间小一些,所以住人还算少的,有大一点的房间要住十几个人。与华雨同室的另几个女孩都不爱说话,对华雨的到来也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看她一眼,微微点了下头就继续忙各自的事去了。华雨已听金花说过,她住的这张床是机动床,几乎三两天就会换一个人。在这个晚上,华雨一边打开自己简单的行李收拾着东西,心里忽然有些难过。这间宿舍的格局让她产生了一种幻觉,她想,大学里的女生宿舍应该也就是这个样子,于是心里感到一阵惆怅。
  但华雨很快发现,这里与大学生宿舍却有天壤之别。
  华雨由于长途颠簸,又已顺利地找到了工作,所以这一夜就睡得很踏实。她第二天早晨一睁眼,发现每一张床上都严严实实地挂起了布帘,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个很小的独立房间。接着,她又吃惊地发现,就在离自己最近的一张床上,竟然有一个年轻的男人从布帘里钻出来。他身上穿的衣服几乎不能再少,却并不在意,就这样伸展四肢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就睡眼惺忪地拎起自己的短裤和汗衫出去了。华雨惊愕得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但她发现,这个男人在走过她的床前时,竟然还好奇地朝她看了一眼。华雨立刻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连忙查看一下身上盖的毛巾被,有没有不小心暴露的地方,然后就连忙将头也蒙起来。接着她就从毛巾被的缝隙看到,另外几张床上也纷纷有男人钻出来,看他们那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像是刚从各自的家里出来,甚至彼此还打着招呼。华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和这些男人在一个房间里睡了一夜。事后她惊魂未定地问金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金花听了却无所谓地一笑,说这算什么事。
  华雨越发感到意外,问,这些男人跑到女工宿舍来住,难道这还不算事吗?
  如果他们不这样跟自己的女人住在一起,又能怎么办呢?金花问华雨,让他们出去租房子吗?
  就算是出去租房子,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当然可以,可是钱呢,他们花得起钱吗?
  就算花不起钱,也不能……这样做啊!
  金花忽然哧哧地笑了,看着华雨问,你还没让男人碰过吧?
  华雨的脸立刻红起来,瞪她一眼说,你这是问的什么话!
  金花叹口气说,明白了,等你以后有了男人,就会知道了。
  华雨觉得自己的适应能力还是很强的。她将一床冬天的棉被拆开,用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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