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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拂过,带来一阵草木清香。
“我怕你没时间跟我讲了。”婢子说道,“你们不是明天就要走了嘛。”
“他们是,我不是。”回忆的潮水正在快速退去,云丹敛了心神,已然是平静了许多。“我是请了七天假出来的。算一算,还剩好几天呢。”她这时才发现,辗迟几人来到登州城里也不过两天,就已经解决了一场可能爆发的危机。虽然有她和山鬼谣助力其间,但这样的速度还是让人惊叹。
念及此,她竟笑了起来,“他们现在是真厉害了。”
“他们?”
“没什么。你不是怕我没时间跟你讲吗,”云丹将话题带回原轨,“我还有大把时间可以跟你讲,回去的路上也……”她忽然想起小姑娘还没有答应自己,“是了,还不知道你要不要跟我走呢。”
女孩尴尬地笑了笑,忽的长叹出口气来,像是做出了决定。“我怕是,不能跟你走了。”
“不能?”云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是九爷不让?”
“如果是由他决定,那我肯定就只能跟你走。”
云丹站起身,“什么意思?”
小婢子歪头瞧了眼蓝汪汪的天,瞧了眼被灿金色阳光照耀得金光镀边的纯白色棉花状的云。她的眼里好像盛着这个天空。“因为我有没完成的事。”
本该是云丹讲故事的时间,最后却变成了小女孩在叙述她短暂年岁里经历过的一切。云丹也直到现在才知道了这个她想要招揽回玖宫岭的女孩的名字。
“我叫易鹛,父亲是中原人,母亲是月纥人。”
月纥位于中原以南,是个由众多岛屿组成的国家,也是个因为内战而分崩离析的国家。它现在几乎已经不能算是个国了,而它原先的子民们也早已逃奔东西,大部分逃到了中原,逃到了登州。
沦为了难民。
“月纥内部原先是很和平的,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岛屿之间不再互通有无,进岛出岛都要经过层层检查。后来我们才知道,国君死后,各个岛屿的岛主都开始争夺王位。”
大陆以南的海域里,大小星罗棋布,曾经的月纥国君收服各岛首领,建立月纥,与中原建交通商,以谋发展。然国君一死,群龙无首间,又陷入了争权夺利的循环。
“我们跟随父亲想来中原求生,但是那时朝廷已经关闭了边境通道,我们只能偷渡。”
海上风浪波涛汹涌,何况是自南向北的长途跋涉。本就是在岛屿上长大的人,怎可能不知道这片蓝色沙漠难以捉摸的性情。临行前他们花费了大量钱财来祭拜海神,祈求阴晴不定的海洋能够网开一面,给一段晴天通途。
海神看起来似乎接受了祈愿,在他们一路向北的航线上,极少有暴风骤雨的糟糕天气给他们的航行增加阻力。一家三口驾驶着特意加固了的渔船,在蓝天白云的陪衬下憧憬着即将到达的目的地。
“等我们快要到达的时候——那时我们都已经看得见登州码头的影子了。可就那么一小段的距离,居然就刮大风了。”婢子喉头哽咽,似有千斤重石压在脖颈。
七月份,正是汛期,也是风期。
天昏地暗,风吼海啸,电闪雷声动,浪潮退又回,来时如高墙,墙高有数丈。
河水暴涨,堤坝溃烂,桅杆飘摇折,海船翻滚断,房毁屋尽塌,尸陈海茫茫。
“……这就是那一次的鸿江大水。”
姑娘沉默良久,抬头。盛着头顶天空的眼睛里,现在盛着泪。
风雨过后的日子里,海面就像现在的天空一样平静,一样湛蓝。
“雨停以后的天特别美。”她哽咽着,却和方才的云丹一样,强装镇定,“你应该也知道那次大水后多了很多登记在册的难民吧。我就是其中之一。”
水患吞噬了很多人的性命,却也给了很多人新的生命。
如果没有那一次的洪水,易鹛的父母便不会丧命,她的家就还完整。可若没有那一次灾难,他们到达登州以后只能以非法的身份苟且偷生,一家人能否谋得温饱都是个问题。
“真不知道自己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易鹛苦笑着,眼眶中积蓄已久的热泪终究突破禁锢滚落下来,滴在手背上时却已然是寒凉如冰。
倒也让她回过了神。
云丹虽一直失神般的望着前方,但眼角瞥见对方低下头去悄悄揩泪,便知故事已经讲完,“你可以哭出来的。”她也没有去看她,只柔和地说道。
小姑娘摇了摇头。“不可以的……九爷说了,‘不能在别人面前哭,因为那样会让人瞧不起。’”
云丹双眸微动,睫毛下干涩了许久的眼球忽然溢出些温热的泪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多熟悉的一句话啊……
——“你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很多的。”——
回忆的潮水再次涌来,稚嫩的声线在潮汐海浪之声里变得模糊而渺远。
——“我不会哭的。”——
她还记得那个男孩,记得他抹掉自己不争气的眼泪。
——“山鬼谣跟我说,很多事情不是哭就能够解决的。”——
她还记得对方那时候的样子:盘腿坐在地上,红着眼眶,盯着前方静如止水的湖面。
——“与其让别人因为你的眼泪而瞧不起你……”——
她就蹲在他旁边,想安慰这个又受到他人欺凌的同门。
——“为什么不把自己练得更强大,把别人揍哭呢。”——
她记得那个人最后抓了一把泥土,他像是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已经被攥成了块状的泥土分离扔了出去。
“我要做的事情——”小姑娘做了个深呼吸,仿佛要公布什么重大事情,“就是帮九爷完成他的愿望。帮九爷,帮其他的很多很多、像以前的我一样的人,让他们过得跟现在的我一样。”她歪过头去,看着云丹。
云丹听到这最后一句,也转过头来,打量对方良久。
“挺好的。跟你一样。”
至少衣食无忧。
这世上,还不知有多少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呢……
愿你们的努力像黎明时的阳光,驱散笼罩在这个城市上方的黑暗。让所有人都能沐浴到平等的温暖。
……
回到玖宫岭。
“那个孩子笑起来的样子,跟你还挺像的。”云丹惬意地给自己斟了杯茶,一边闻着茶香,一边难得地调侃着弋痕夕。
现任统领正在主桌边忙于手头工作,闻言便抬起头来,看了眼在侧室会客桌边闲坐着的,自己那位平日里冷淡缄默,如今脸上却常挂微笑的同门,“恐怕在你眼里还没有笑起来不像的人吧。”
“有啊。”她眯眼瞧着窗外,瞧那金灿灿的晚霞。这景色美得醉人,就像几天前她跟弋痕夕请假的时候那样。“比如咱们的老同学。”
“那家伙不算。”弋痕夕没等她说完就极嫌弃地丢给她这么一句话。
云丹转过头来挑眉看他,轻笑着抿了口茶,“你们两个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怎么可能一样,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弋痕夕不无感慨地长长叹息,瞥了她一眼,“单这年龄就不复以前。”
云丹忍不住笑了。原先她没觉得弋痕夕是个有幽默细胞的人,但似乎就是这一两年里,这个古板正经的原炽天殿镇殿使竟开始在老熟人面前频繁的耍贫嘴,对象包括他的老同事老同学以及老学生。
用辗迟同学的话讲,他的老师弋痕夕可能是当统领当出毛病了,才以此逗趣的方式替自己解压。
“说起来,”统领忽然说道,“你也是挺难得来找我喝茶呢。”
“怎么,统领不欢迎吗?”
“哪敢呐我的老同学。”终于完成手头的工作,弋痕夕伸了个懒腰,“你也别叫我统领了,这称呼听着怪别扭的。”他不禁感慨当年的破阵统领该背负有多么大的压力。他现在不用怎么劳心零的骚扰,却还有这么多的工作,当年腹背受敌的老人该有多么难熬啊。
云丹见他如此动作,便重新拿了个杯子,“三年了,还没习惯呐?”倒了杯茶挪开去,弯指敲了敲桌面。“喏,你的。”
统领疲惫地眨了眨眼睛,站起身走过来,故作恭敬地端起杯子举了个躬,“多谢云丹老师。”然后便坐在了对面藤椅上,舒服地躺在椅背上。
云丹静默了一会儿,道:“你知道这次在登州城出现的零吗?”
“知道。辗迟给我打过报告了。”
“有何感受?”
对方沉默半晌,却吐出口气,“……你何必问我呢。”
“是啊……”云丹握着杯壁,仿佛想要借杯中茶水的温度来抵御逐渐冷却双手的寒意。“那会儿,还是我了结了她呢……”
弋痕夕坐直身来,目光恳切地直视自己的老同学,“云丹,那不怪你的。毕竟在那种情况下,谁都不可能……”
“我知道……我知道……”
他这才迟钝地发现对方一直低垂着头,一直悄悄地落着泪。
“我就是想找个人……可我不能找浮丘,所以只能找你……”
杯中原本平静的水面被滴落其中的泪珠打破。云丹看着自己的倒影破碎又复原,复原又破碎。落尽温热茶水里的眼泪随着氤氲的水汽蒸腾飘散,仿佛在轻抚着她的脸颊,又在模糊着她的视线。
那一刻,她似乎看见了那些人,那些亲密无间的朋友,那些并肩战斗的同伴,那些早已不在人世十余年的战友……
“弋痕夕,我好想、好想他们啊……”
☆、第 16 章
夏季临近尾声的时候,聒噪的蝉鸣声已经听不到了。女孩抱着父母替自己带了一路的沉甸甸的包袱,站在高大的牌坊前,与他们挥手告别。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
在云丹只有六岁的时候,父母将她送进了侠岚序,后来父亲病故,她被接了回去,直到十二岁时小姑娘才重返玖宫岭,并以四象侠岚的身份留在了鸾天殿。
区区五年光阴,却给了她比一般人要多不同的见识——尽管这点见识在成年后的日子里显得微不足道,但却极深刻的影响了她整个人的性格。她比来自侠岚序外的孩子更能理解侠岚及其拥有的力量,也比自小只生长在玖宫岭内的世家子弟更看得清楚世俗人情。
她寡言,冷淡,却也礼貌,友善。就像立于荷塘中央被水环绕的青莲,看似冷傲得孤独,可若穿过那一道寒凉的水障,便能感受到她内里被层层隐藏起来的温柔。
在被分配到左师门下时,站在鸾天殿恢弘大气的殿门前的三个孩子里,只有她,恭恭敬敬地对着左师鞠了一躬,道了一声“老师好”。
鬓发染灰的左师当时便笑着对另外两个男孩子说:“你们俩小子,可要好好跟人家姑娘学学待人接物的礼数啊。”
弋痕夕听后木讷地点了点头,而山鬼谣则不为所动。
那日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云丹就几乎没有见过这两位同门。左师好像给他们分了时段似的,每次训练时都只有她自己一个。虽然师生一对一练习进步神速,但为了不让这个本来就内向的孩子变得更加孤僻,左师设法拉了成天殿的人来掺和。这个殿里,就有着后来成为了镇殿使的浮丘。
由是云丹便和成天殿的人熟识了起来,甚至比自家殿内的同学还要熟。
修习三年后,各殿的初阶侠岚在如期而至的神坠试炼中顺利晋升为两仪,而晋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出任务。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当侠岚们还只是个连聚炁迸炁都掌握不好的初学者时便已接受过统领们分配的任务,只不过那时都只是些游击式的扫除游离重零或对抗五败,但这一次,他们的任务牵扯到了七魄。
“五泉镇嗅探来报,梅仙谷中的五泉镇近期有大规模重零出动的迹象,而且有看到五败和七魄的影子。”时任统领破阵在给鸾、成两殿下达任务时如此说道,“这次神坠试炼我看你们两个殿的新生表现都不错。如今都已是两仪,也该让他们好好历练。这个任务虽重,但我相信有你们两个在,是不会有没问题的。”
“那是当然。”彼时的成天殿镇殿使是个名为漆雕的豪气爽快的年轻男子,人虽然年轻但是实力却很出众,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是个细心谨慎的人。当上镇殿使的时候他曾遭受非议,但好在最后承受了下来,人也成熟了不少。他对自己接下的这个任务没有丝毫的担忧。“您就放心交给我和左师老师吧。”
相比对方的豪情万丈,左师则浅笑报之,张口直奔主题,“那个嗅探应该也来了吧?”
“是的。”破阵答道,“她叫晴优。”
一个十九岁的大女孩。
云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大姐姐时,她就坐在自己从镇子里拉出来的小木车上,脚边堆满了箩筐,一眼望去可以看到各种已经蔫儿了的菜叶子软趴趴的挂在已有些破烂的箩筐上。晴优的性格十分外向,全然是副自来熟的做派。即便是云丹这样从头到尾没有跟她说过一个字的人,她也会眨着那双明亮透彻的大眼睛跟她开玩笑。
“五泉镇这个地方呢,比较特殊。镇子里的人比较保守排外,外乡人进去都会被严密监视,如果行为在他们眼里有一丁点儿古怪,就会被公之于众并被全镇人辱骂。”晴优还是坐在自己的小木车上,一条腿缩起来蹬着车板,再由她的腿支撑起她那托着下巴的胳膊肘,她的另一条腿晃悠悠地荡着。“所以这一次,恐怕得委屈你们一下。”
晴优想的办法现在看来无甚稀奇:由假装自己亲戚的两位镇殿使各驱一辆驴车,驮着六位藏身在陶瓷烧制的空心神像里的两仪侠岚大摇大摆地进城。只是在那时,云丹是第一次遇到需要将自己隐藏起来的任务。她还能隐约记起在陶俑里听到的那些问候声——小镇居民们热情招呼晴优的声音。
她在暗不见光的神像内平静地闭上眼,脑海里浮沉出现的却无一不是父亲去世时前来吊唁的叔伯姑姨们冷漠虚伪的面容,以及那一声声听起来戚戚哀伤的却永远离不开“钱”字的劝慰。那些景象和声音在黑暗中似乎被扭曲放大,一次次回响碰撞传入她的鼓膜,与外界那些热切呼唤交织成扰人心绪的杂音。
云丹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耳畔旋即不再有声响。这让她惊得愣了一下,差点以为自己的意念竟有如此大的力量,但当陶俑的上半身被人抬开,光线涌进自己还来不及适应光亮的眼睛时,她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在手背阴影的遮蔽下,她终于调整过来,在晴朗明媚的阳光和澄澈湛蓝的天空下,看见了眼前普普通通的小屋和院落。
“欢迎光临——”晴优转过身来,张开双臂,用清脆的声音笑着说道,“鄙人寒舍。”
那天夜里,几个初来乍到的人全然不知道此处早已被零监视,更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行踪——因为所有的零都隐藏起了自己的零力。他们毫无防备地掉进了零精心准备好的陷阱里,虽然九死一生从层层围攻中闯了出来,但还是牺牲了一个人。
普通人。
那个时候,她被七魄当作人质锁在屋中,但这毕竟是她自己的家,当七魄得意洋洋地站在锁住她的结界前跟侠岚们谈判时,她悄无声息地爬上屋顶,在侠岚们惊喜又疑惑的注视下,微微一笑,跌下屋顶,以头朝下。
头部撞地的声音太响了,响得就像打雷一样的,打在所有人心头。七魄扭头看见人质尸体的一瞬间,也消失在了一阵炸起的烟雾中。
震惊之下,云丹耳际忽然渺远的飘来母亲的声音,那是六年前父亲去世那天晚上,在那些她从来都不认识的亲戚们陆续赶到之前,母亲对她说的话。
——“云丹,妈妈有事情要跟你说。”——
重归寂静的夜里除了聒噪的蝉鸣之声外,再没有任何声音,就连属于那个大女孩的坟冢也是在无声无息中挖好。
——“你一定要答应我,也是答应你爸爸。”——
他们将她葬在她自己的家中,弋痕夕抬手匀出薄薄一层木属性元炁覆在土堆之上,荧荧绿光黯去后,新生的青草在月光下轻柔地舒展开来。
——“无论将来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慌,要冷静应对。”——
就好像是,那个女孩只是躺在那里沐浴着月光,安详入睡。
——“无论是什么事,迷路了、钱丢了、被骗了、甚至是我死了,都不要慌。”——
“对不起……”
——“不论是谁离开了你,都不要紧,也一定不要害怕自己一个人。”——
这是他们对晴优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一定要记住……”——
趁着天色未明,他们于最后一刻离开了这个还沉睡在梦乡中的小镇。可能第二天起来人们就会发现有个女孩不见了,可是谁都不知道那些人会有什么反应。
——“你要是慌了,就中了那些人的计了。”——
……
三天后,云丹平静地眼前已经看不清面貌的人——不,已经不是活着的人了。这是一具尸体,被零以某种方式附体,周身不仅零力发散,还有令人作呕的尸臭扑面而来。
而三天前,这还是一个正与她谈笑风生的人。
不过三天前的那个夜里,她也就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体征的腐尸。
“云丹,你要干嘛?!”身旁的浮丘在看见她手里凝聚的元炁时惊呼出声,“她是晴优啊!”
“我才不会……”云丹默念着,掌中元炁丝毫没有收敛之意,金光迸出袭向晴优尸体的一瞬间,站在她身旁本想阻止她行动的浮丘本却一动不动。
“云丹你……哭了……”她惊呆了,虽然只不过是第一次看见云丹眼角带泪罢了,可她却呆得不知道该做什么,任由眼前刺眼的金属性元炁自带的光芒刺向对面的旧人。
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