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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撑舟-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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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完全平静了,甚至都没有了流水声,陈太公只听到自己传过来的沉重的心跳。陈太公仿佛放下了心中的一切心事,陡然轻松了,却又仿佛平添了许多更为沉重的心事,而这一切是为什么,他一时也说不清楚。他依然是拄着拐杖,默默的站在河边,这里有他的巨大惊悸,也有他的巨大震撼,他在和河说着无言的心事。陈太公忽然想离开,想逃离这条河,在他转身之前,他却又忍不住再仔细去看这河。而这时他就看见在那浓雾中隐约出现了一条船,一条破旧的木船,正是魏济的那艘木船!他心里一阵狂跳,再定晴看时,却见那船的一头依稀有人在划桨,另一头也仿佛端坐着一个人,那船那人正向着远处雾的深处驶去。

“魏济!魏济!”陈太公想喊,而喉咙却仿佛溺水的人一样被噎住,什么也没喊出来,而再看江面时,那船那人已经不知去向。

“爸,爸!”陈寿辉和陈寿宜终于找到了河边,并且发现了陈太公,都喊了出来。蔡院长也跟在后面,小跑着向陈太公走近

“爸,今天可是冬月十一,魏济不会撑船渡人的,您来这河边干什么?”陈寿辉有些嗔怪的就问。

陈太公回过头来,瞪了一下来的这三个人,说:“我来这河边和这河聊聊天,不可以吗?”

陈寿宜笑着说:“您爱和谁聊就和谁聊,怎么都可以。爸,今天过不了河,我们还是回医院去吧?”

陈太公盯了他一眼,说:“我又没病,回医院干嘛?”

陈寿宜笑着说:“是的,您没病,我和我哥都巴不得您什么病都没有,长命百岁。如果您回去再好好检查一下,我们也会更放心一些。”

陈太公听了这话心里有些感动,瞪了小儿子一眼,说:“好,我成全你!”

第二天一早陈太公就渡了河。他一个人拄着拐杖早早的来到了河边,陈氏兄弟和蔡院长都被他落在了医院。

魏济的木船等在河边。

“陈叔,我扶你。”魏济伸手去扶陈太公。

陈太公感谢着点了点头,上了船。于是魏济就在船头撑船,陈太公就坐在船尾。

魏济是陈太公惟一不瞪着看的人,至于陈太公为什么从不瞪着魏济看,陈太公自己也弄不明白。此时陈太公就默默的看着魏济的背影,似乎又触动了许多心事,而至于是什么心事,陈太公自己也并不完全清楚。

“魏济,我仿佛在以前见过你。”陈太公幽幽的说。

魏济回过头来,笑着说:“您是说三十年前吧?”

陈太公在记忆里找,却找不到,就像在水里打捞了一遍,最后浮起来的却全是沉渣,他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感觉见过你。”

魏济就笑:“可能吧,冥冥之中的事,谁能说清楚呢。”

陈太公又说:“魏济,你渡了三十年了吧?”

魏济点了点头,说:“是的,整三十年了。”

陈太公感慨的说:“你知道你渡了多少人吗?”

魏济停下桨,笑着说:“其实,我只渡了两个人而已,一个是别人,一个是我自己。”

陈太公似有所悟的沉吟了。江水潺潺的流着,河面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雾,魏济在船头默默的撑着船。

“魏济,我知道你在冬月冬这一天是不渡人的,可我昨天看见你在渡一个人。”陈太公终于忍不住要向魏济求解心中的疑惑,于是说。

魏济笑着说:“陈叔,冬月冬我是不渡人的,昨天我的船里只有我自己。”

陈太公更为惶惑了:“可我明明看见你船里有两个人。”

魏济依然笑着说:“只有我一个。”

陈太公又一次沉吟了,半晌,忽然又说道:“莫非,你是在渡你自己?——可是,你船里分明有两个人啊?”

魏济于是停下了桨,任由船在河中漂着,自己面对着陈太公坐了下来,满脸的微笑,却不说什么。

陈太公知道不应该再问下去了,想起了自己更大的疑惑,于是又说道:“魏济,我见到我父亲了,他告诉我,你会渡我回来的,是你渡我回来的吗?”

魏济笑着说:“不错,是您的小孙子来找我,是我渡您过河的。”

陈太公忙道:“不,我的意思是说是你渡我回到人世的吗?你为什么要渡我回来?”

魏济依然满脸的微笑,却不说什么。

陈太公又知道不应该再问下去了,想起了自己早些时候总爱做的梦,心中的疑惑又一次迫使他向魏济求解了:“魏济,有个白发白须的仙人对我讲过一句谶语,我怎么也参不透,你能帮我解释一下吗?”

魏济点了点头,就说:“您指的是那句‘河上人架桥,河中鬼撑舟’吧?”说到这儿,他忽然站起身,指着河面上的点点波光,脸上现出深深的哀愁,说:“您知道这河里游荡着多少的鬼魂吗?他们的灵魂没有依附,他们随波逐流,日夜哀号,他们在水面兴波,在水底翻腾,他们永远,永远也找不到自己的归宿!”

陈太公愕然了。

魏济回过脸来,眼中已然涌出两行热泪,说:“生人不懂生,死人犹恶死!您知道吗,这条河里的冤气,是无论如何也驱散不了的,它在空气中游荡,它在河面上升腾。没有人,没有人,永远也没有人能真正理解它们,超渡它们!”

陈太公更加愕然了,而且开始惧怕魏济的眼睛。

魏济又坐下来,扶着船桨,却不划动,继续说:“这条河上架不起来桥,永远也架不起来!可是人们就要来架桥了,是的,就要来架桥了!架桥是要死人的,又要有冤魂要掉在河里了。”

陈太公全身都听得寒冷起来,却还是忍不住说:“可是,修路架桥毕竟是好事,阎罗王都让我回来修路的。”

魏济就笑了起来,说:“您以为您修得了路吗?您永远也修不了路,那里最终还将会是荒草萋萋,修不起来的!就像这河上架不起来桥一样!”

陈太公想问为什么,却不敢问了。

魏济又接着说:“河上人架桥,指的就是有人将要来架桥,河中鬼撑舟,就是说的我魏济!”

陈太公惊得噎住了,仿佛溺水了将要死去的人。

魏济就笑着说:“陈叔你别怕,我和您说笑话的。我姓魏,魏字不是有一半是鬼吗?我的名字叫济,济就是渡河。或许,这谶语正是说的我吧!”



陈太公点了点头,说:“魏济啊魏济,你就是这条河上的桥啊!”

陈太公回到家,心里依然想着魏济说过的话,想到自己将要修的公路,想到两个儿子可能会有的表现,突然觉得很疲惫,很疲惫,就拄着拐杖,一个人坐在天井里默默看着头顶的青天。

陈寿辉和陈寿宜在陈太公到家后不久也回来了。他们也是坐着魏济的船回来的。同船的还有蔡院长,他已经在河对面滞留两天了。两兄弟在船上就开始为修路争吵了。两兄弟都知道这路必须要修下去,但陈寿宜说自己不想当镇长,而且也没当到镇长,这路应该由想当镇长并且当上了镇长的人来修。陈寿辉就说自己已经出了力,现在既没有钱也没有精力来修路,而陈寿宜却是既有钱又有时间,这路应该由陈寿宜来修。蔡院长就劝他们不要这么吵,说这路应该由两兄弟商量着修。

魏济一直在前面撑着船,这时忽然回过头来冷笑了。

“魏老大,你笑什么?”陈寿辉自从当上镇长以后,谱儿也比以前大了,见魏济竟然敢笑自己,心里就很不忿,汹汹的就问。

魏济不说话,依然冷笑着撑船。

陈寿辉突然间失去了锐气了,并且竟然开始感觉自己的确有些无耻。

“兄弟,你说怎么修?”陈寿辉没有办法,只有又去问陈寿宜。

陈寿宜一时间没有话,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道:“好,这路可以由我来修。但是,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陈寿辉仿佛抓住了救赎良心的稻草,说:“什么条件,你说,我尽量答应你。”

陈寿宜就说:“这第一嘛,我得在这路上立个牌坊,这路得叫寿宜路。”

陈寿辉想起了别人给自己立的碑,又想到它现在的颓败,心中就隐隐的一痛,点了点头,说:“依你。”

陈寿宜有些高兴的又说:“第二嘛,我得在这条路上设个收费站收钱。你们镇上得给我出个文书。毕竟,我又不是开银行的。”

陈寿辉忽然生气的站了起来,使得这狭小的木船微微一晃,他指着陈寿宜,愤愤的说:“兄弟,你这是既要当婊子还要立牌坊。事儿可不能这么干!”

陈寿宜也攸地站了起来,冷笑着说:“你这么干都可以,我就为什么不能这么干!不是为了咱爸,我也不会来给你揩屁股!”

蔡院长见两兄弟都站了起来,也只有跟着站起来,却不知道该劝什么。然而陈寿辉却突然间被折服了,沉吟了两秒钟,冲陈寿宜点了点头,说:“好,都依你。你可得把路修好了。”

这时三个人都听到魏济在冷笑,而这次谁也不再说什么了。而且,船很快就到了岸边了。

“到了。”魏济冷冷的说。

三个人于是各自怀揣着沉闷,不声不响的下了船。

陈家兄弟回到自家院子的时候,陈太公整个身子都靠在那把祖传的太师椅上,仰头向着天,已经睡着了。两兄弟都一惊,伸手去探呼吸。陈太公于是蓦地惊醒,瞪着眼睛说:“你们,都商量好了?”

两兄弟一起点头道:“商量好了,这回您就放心吧!”

陈太公满意的点了点头,两兄弟于是逃跑一般的向自家走去。陈太公却又忽然惊觉似的嚷起来:“站住!”两兄弟于是只好顿住各自的脚步,回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陈太公忽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语气陡的软下来,似乎还含着求乞的说:“别蒙我!”

两兄弟见状心中都不是滋味,倒是陈寿宜怯怯的点了点头,笑着说:“不会,不会,您放心吧!”

一年之后,路终于又一次修到了陈家祠堂。在镇口也多了一个高大巍峨的牌坊,那上面横匾上写着“寿宜路”三个大字,据说是镇上书法最出名的王墨生的手迹,而许多人都知道王墨生是全省闻名的书法美术家,省长县长他都不给面子,是不屑于为这事儿题字的,并且王墨生自己也矢口否认。倒是几个懂得书法的人看出了门道,说这三个字中“寿”字是楷书,而“宜路”两字是行书,应该是陈寿宜在王墨生的书法作品的印本中摘下来的。单个字虽然都写得很好,连起来却有些不伦不类。

而陈寿宜却不管这些,他很得意。并且他的收费站也和这路同步完成了。在路开通的当天,他的收费站就开始收费创收了。

陈寿宜是不屑一天守在收费站收这点小钱的,他还有更大的事业要去做,所以他的收费站就交给了他的小舅子。他的小舅子叫龙康,身上纹了九条龙,因此有人叫他九纹龙,是个打架行凶,逞强闹事儿的主。他往那收费站一坐,立刻不怒自威,过往车辆只有乖乖给钱,没有人敢说二话。

然而这收费站终于还是出了事情。有一个住在陈家祠堂的后生为了省下过路费,绕过收费站,将摩托车沿一条田间小道推过去,被九纹龙给发现了。这龙康是一边打一边指着对方的鼻子骂。那后生就说我自家把地都让出来了,你还不让我过车,这还有天理吗?九纹龙最是讨厌别人和他讲天理,于是就把那后生的脚都打断了。

那后生一家怕事,而且知道陈家的势大,不敢去告官,只好忍气吞声,自己出钱去治病。然而在镇上是没人医得这病,合家商量着打算借钱去县上治。而在过渡的时候,遇上了一个好心人。那好心人对这事很是同情,说,你们怎么不去找人家说理去。他们一家就只是叹气。那好心人就说,你们为什么不去找毕凤鸣,找他比找官家都有用呢。



毕凤鸣没有印名片,没有树碑,然而很好找。他开着全镇最出名的包子铺。甚至有人说他这包子铺就是当年菜园子张青和母夜叉孙二娘在十字坡开的包子铺,卖的是人肉,行的是侠义。这一家人能快就找到了毕凤鸣,而且事情很快就圆满解决了。那九纹龙在人前凶神恶煞,然而在毕凤鸣面前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磕头如捣蒜的赔不是;很快,由陈寿宜出面,那后生的治疗费用全都到了位。

从此,毕凤鸣的侠义故事上,又多了一笔。

说起来毕凤鸣怎么也算是贤达镇的名人。这不仅因为他的包子做得好,也不仅因为他不是本镇人却娶了本镇最漂亮的女人做媳妇,还因为他完全就是一个另类。连最能掐会算的柯瞎子都对他的八字啧啧称奇,说他的心肝脾肺肾和别人长得完全不一样,他的命里是天克地冲全占了,一辈子注定要折腾来折腾去,活一天要当别人活两天。柯瞎子还说,毕凤鸣三十六岁有灾祸。

柯瞎子说这话的时候毕凤鸣刚好过完三十五岁生日,所以他老婆马桂香就着了急,迫切的求禳治的办法,好说歹说花了三百六十块钱为毕凤鸣求来了五道灵符。

“这可不是我要你的钱,这是要敬祖师爷的。你要知道,为别人禳灾,自己就得遭祸的,”柯瞎子白着他那没有眼黑的眼珠,不紧不慢的说,“其实你给三十六或者三块六也可以,只是效果要差很多,我怕挡得过一灾遭不过二灾,他这可是逢五鬼煞星。”

马桂香自是千恩万谢的谢了,回到家就趁毕凤鸣不在,在屋里四角都烧了高香,然后将毕凤鸣的外衣翻出来,悄悄的将那五道符都缝在里面,念了几道佛,心里才安定了下来。

接下来的半年毕凤鸣果然平安,非但如此,他还长胖了十斤。然而在有一天他却不知怎么发现了衣服里的秘密,径直走到马桂香面前就吼,

马桂香哪里架得住他那阵势,只得如此这般的从实招来。毕凤鸣衣袖一甩就出了门,径直走到柯瞎子算命摊前就要动手。柯瞎子慌忙承认退钱,不住的陪小心,这才保住了那伴他近半生的布幌子。

虽然柯瞎子当时低了头,事后却依然说毕凤鸣三十六岁有灾祸,而且说,这已经不可禳治了。他还说,如果不灵,他自己将那算命的布幌子招牌烧了。

果然,毕凤鸣三十六岁出了事。

那天是正月初八,是毕凤鸣整治了九纹龙之后的第九十八天,也是毕凤鸣的包子铺新年第一天开张。马桂香刚把大门的门板拆下,长年在工地上做工的赵中友就握着酒瓶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一边扶着墙找到了桌椅,一边冲正在笼屉前忙活的毕凤鸣说:“老毕啊,新年好啊!这些天你一歇业,可把我馋死了,你开业的时候是我开的张,今年我也给你开张,赶紧,给我来五十个,我要下酒。”

毕凤鸣啐道:“你这个死酒鬼,小心酒把你淹死,你一个人吃得了五十个吗?莫不是你那个母狗婆娘也想吃,你给她带回去?”

赵老三也重重的啐了一口:“那个婆娘也配吃你的包子?我是自己要吃。我今天得吃个饱,吃了你的包子,我是死而无憾了。”说着就自己伸手去笼屉里拿。毕凤鸣知他说话没谱,也不在意,就给他装了一盘,搡在他面前,说:“吃吧吃吧,吃了你就给我死一边去!”

这时陈长顺也到了,倚着门笑道:“我就不信吃了你的包子会死人,给我来十个。”

接着周启山一家人也到了,毕凤鸣在笼屉前更忙活了,顾不上再和赵中友说话,赵中友脸上就落寞下来,他就一个人默默的就着包子下酒,吃一口就喝一口,这样吃喝了一阵,他脸色就越发古怪了,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像要哭,终于忍不住长叹了一声,然后却又像很高兴的说道:“这包子皮薄馅厚,香得很哪,真是好吃,真是好吃啊。吃了这包子,我死了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陈长顺就笑:“赵老四,我告诉你,你要是想死的话,最好的方法还是喝敌敌畏。”

赵中友听了这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陈长顺,眼神变得迷离起来,说:“你怎么知道?”陈长顺正要接话,却见赵中友脸上一阵抽搐,口里吐出一口白沫,就扶着桌子慢慢躺倒在地下了。

郑中友死了。死在了毕凤鸣的包子铺。

这事立刻惊动了派出所,并且这一次派出所的出警速度惊人的快,阵势也搞得惊人的大。一共来了五名警察,还出动了一把枪,那意思仿佛在说,如果毕凤鸣拒捕,可以当场击毙。然而毕凤鸣却没有反抗,仍由冰冷的手铐铐在他手上,只是脸上带着莫测的冷笑。

在场的人都惊愕了。马桂香开始哭,开始哀求,但是派出所的不理她,虽然毕凤鸣不反抗,依然推搡着被塞进警车。马桂香追出去,而车屁股一冒烟,惊起一阵扬尘,一霎时就不见了。

其实,车不用开多久就能到派出所,因为派出所就在镇上。然而这次警车却故意鸣着警笛在全镇跑了几个来回,这就是提前一轮的示众。毕凤鸣安然的坐在囚车里,脸上始终现着冰冷的笑容。

陈寿辉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正泰然的坐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镇上的文书匆匆走进来,向副镇长报告了这桩命案。陈寿辉于是就开始幸灾乐祸,然而在真相未明之前,他不想卷入其中,所以他脸色很凝重,对文书说:“唉,真没想到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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