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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棠-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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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半响:“可能你幼时印象不深,记错了?”
石图摇着头笑了一下,戳着酒坛站起身来,探手揉了揉我的脑袋,道:“我没有记错,起初我也不解,但是后来,我终于有些明白,为何当初玛法不予阻拦,能逃出这个纷争,确实是个好福气。”我捧着酒盏的一只手顿住了,酒杯沾在唇上,石图冲我摆了摆手,不欲多言,摇摇晃晃走出了厢轩。
我脑子中空空荡荡,隐约觉得这几日我真是倒霉,或者说是劫难太多。眼中瞧着一艘小船靠了过来,石图上了船,渡到岸上,岸上已有一列人马候着他,最前头,似乎是十三爷的身影,影子被清清风灯照出了一层幽冷光芒。我吹着河风,黯了黯,不禁喃喃自语道:“人活着真累,如今我这个年纪,就觉得往后的日子都累。”

☆、第八章 情中厮杀(8)

我看着案上的杯盘,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足足缓了起码一刻,伴着沉沉酒意,觉得心头实在沉重,遂爬到榻上,打算睡觉。躺在榻上,伸手将身上的云被往上头提了一提,瞪眼望着帐顶,许久却毫无睡意,辗转片刻,想了一会儿,复又翻身起来,走到轩窗旁,撩开舱中锦帘看了出去。
太医院的这一条随侍小舟正在岸外三丈沿其缓行,暗沉空中显出繁星,繁星映水,两岸显得格外庄严肃穆。风灯下头,意云蔫头蔫脑地迈着步子,悠悠闲闲跟在石图白马身侧,装得挺谦卑。马背上的人,在夜色下其实瞧不清楚,可我总觉得,正同他目光两两相对,隔着一曲流水,各怀心事。
蓦然听到一个声音从我后头传来:“鶒儿,你看什么呢?”
我此时大多心思都放在岸上那个催马的身影上,听及莲儿的声音,含糊道:“月色挺好。” 
莲儿抱着一沓锦被走过来,道:“看月色?今日有月色可看么?”我无精打采地又瞧了瞧天空,摇了摇头。
她全无客气地将手中锦被往床上一丢,脸上仍含着有深意的笑容,喜气洋洋地道:“怎么?凌霜一怒,届时就冷落了你?”是夜的河风有些凉,我看了她一刻,撩着帘子道:“你同凌霜究竟怎么了?”
莲儿仔细端详了一眼我,转身朝舱外船舷上走去,她在外头遥望着天上星辰,对我道:“是她多心,我并没有做什么。”
我瞥了眼莲儿,道:“近日来,同你以往的个性似乎有些不同。”
莲儿皱了皱眉:“这桩事,你最好别再提起,只当没有过罢。”她立在窄窄一轩门外,站在光影中转过身来,微光中,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朝着我笑道:“这几日,你同刘公子如何了?” 我跟着她迈出了舱,走得与她齐平,又听她继续道,“姐姐难道不觉得,刘公子是个挺不错的人?”
我似笑非笑,轻声答她:“当日我初识刘大哥,就觉着他人好,也稳妥,你说的这个,我早有所觉。”银镶的锦绣帘子,被吹出窗外,岸上护驾的人马,在明珠似的柔和光影里,缓缓前行。从灯火通明的暖阁中走出,屋外显得更黑。
我仰首望了望天,余光瞥见莲儿手握飘飞出来的帘子,有意无意地把玩,娇娇笑了笑:“我察觉得也甚早。”言毕,她一手探到额角,似有些乏力,顷刻就要朝我倒过来。我双手去扶她,不料她晕得真诚又用力,我身子一时发麻,整个人便倾向御舟之外。
只听莲儿“哎呀”一声,她突然就有了一股邪力,自去扶着轩门站稳了,但说到底,她这个邪力来得为时太晚,我倾下去的这个力气也不是一个女子可以拉回来的了。
伴着她欲来扶我的身影,我由舱外的小台上向下落去。
空中漫天都是闪烁的星星,晶晶亮亮的。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多,这样密,这样亮的星群。星群聚合在一起,像细沙,像河流,像浮雕,又像漩涡。“扑通”一声水花四起,春水浸湿了我的衣衫。
游水这个事情其实是个天生的本事,所以我向来不怕水,可游水的姿态,委实也算不得太好。终归,作为一个女子,可以自救已属难得,我一边在心中给自己鼓劲儿,一边打着寒战向岸边游去。
扑腾了几下的工夫,就听河心中央的御舟上,侍卫们起了骚动。本能地回头望了望御舟,当看清御舟舱楼之上,一列搭稳箭扣的侍卫们隐有开弓之势时,我顿时想到了阿玛过往所言:人活着,既要历劫,也要历福。想必是前几日,我历够了福,这几日顺来的就都是劫。不是情劫,就是水劫,下面还极有可能是个箭劫。
彼时,风中吹过一阵泥土芳香,空中直直落下雨来,落在河面上头,像一首温柔的曲调。眼前是朦朦胧胧的,滴答滴答,整个河面都泛着圈圈涟漪,连人心都好像是同雨一道化在了静静河中。
夜风微凉,荡漾了一湖星光,岸上一人瞧着这样的我,脸上一瞬间滑过惊恐,人影跃下马背,奔向岸边,毫不思索地跳进河里,朝我游来,徒留岸上石图的声音大叫:“喂,喂……十三爷,您别下去啊!”
浸在水中,冰凉冰凉的,可我这时却觉得难过又幸福。雨滴顺着头发,流过面颊,落到河面上去。那种感觉,凉到彻底。雨水滴落在河中的声音,叮咚直响,飞快游到我眼前的十三爷也被雨水和河水湿遍了全身。骤雨有微缓之势,他一手拢到我后心,一手环上我,我喃喃出声:“你,怎么来了?”我打了个哆嗦,苦着脸又道,“此等狼狈,最是出气,你,你又岂能轻负,理应同萨仁在岸上看着我,容我再浸浸河水,何必要下来救我。”
他低头看了下我,皱了皱眉,抱着我在水中几个腾挪,掉头向岸边游去,道:“这么重的酒气,你同石图喝酒了?”他面上表情虽然不动,却接着道,“冷不冷?”这三个字里,有往日的关切。
河水中有泥土的清香,我点点头,喉头嗯了一声,道:“他说他是我哥哥,我也不知道。”
看我满脸的委屈,他将我搂得紧了些,贴着他身上散来的淡淡暖意,我觉得心中很安生,竟然就有些打瞌睡,才闭了闭眼,却听他在我头顶道:“先不要睡,免得着了寒气。”见我久久不语,他又寻话来问我,“是不是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你是有些失望吧?”他眼中一阵无措,我笑了笑,牙齿打战着道:“失望……是比出来的,我……不比。”
十三爷想了想,颇有深意地看着我:“那个刘承泽确实对你太好了,偏生凑巧,你又在我心中那么重,”他叹了口气,将我横身抱起来,向岸上走去,斜雨中,他继续道,“故此,这一回就不能怨我,只能怨刘承泽对你太殷勤了一些。”他顿了片刻,“我们二人在场,你见到我不以为然,只同他在一处说笑,所以我故意不理你,以萨仁气你,其实是……是……”
见他被自己卡住了,我不禁觉得好笑,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跳到地上,站在他身前,挺有精神地追问道:“是什么?”
他眉间的微蹙一闪而过,这个问题该怎么答,他想了片刻,不自然地挪开目光,回避地瞧着漫漫远方,沉吟了半晌:“是……是在吃醋。”
我咯咯笑着,道:“听你说话哄我,我心里就特别踏实。”头脑反应极快地道,“女子总爱同人比一比,才能比出个幸福感,偏生凑巧,我就不爱同旁人比较,”掩面打了个喷嚏,又道,“但是,今日我心血来潮,想要比一比,你说,我和萨仁到底谁好?”
十三爷目瞪口呆,良久,边拽着我的手向一列侍卫走去,边道:“人世痛苦的时候总是多,幸福的时候总短暂,再加上这样突如其来的一比,也难怪你们女子要比我们男子更容易觉得不幸。” 河风一阵凉似一阵,瞧着我颤颤巍巍的模样,十三爷笑了一笑,道,“在我心里,自然只有你最好。”遥遥对首,石图手里头搭着两件大氅,疾步迎了上来。他将一件大氅递到十三爷手中,十三爷就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将大衣裳罩在了我身上。
一旁有个甚是疑惑地声音响起,抬头是一脸不满的萨仁,她声音颤得比我方才还要厉害,向十三爷道:“你……你们?”
几声飞鸟凄凉的叫声回荡在湿漉漉的天空里,飞鸟好似是在雨幕之上,不会被任何雨水濯湿一般。雨中微醉的清风,吹乱了街道旁青葱的树叶。十三爷将大氅在我颌下系好,瞟了萨仁一眼,懒懒向我笑道:“我们一会儿一道回舟上,也好让爷换身干爽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归隐出山(1)

和宣在舱里燃了一种挺奇特的香,略闻一闻,像极了除夕时宫中“熰岁”燃的松柏枝香。屋内炭火噼啪爆开一个星火,我换好了衣裳,跨出一厢内室。这叶舟上固然抵不过御舟的陈设,但绣帘上头拉出十三爷的一个侧影,就使得一叶小舟顿生华贵大气。
打量青蓝绣帘片刻,帘子就动了动,十三爷由另一厢室内走了出来。一件牙白中衣裹身,衣襟合得也不大规整,肩外披着件大氅,颈项骨骼清晰可见,貂毛被河风吹的浮动,华光亮闪闪的。他步态雍容笃定,凑到我跟前来,挑着笑意,对我道:“你不气了吧?”我默默无言地看着他通身的风景,哪里还有什么脾气。
不过,我想了想,谨慎地退后一步,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还有一事,”顿了顿,“石统领,是我兄长么?”
十三爷眼睁睁盯着我,眉间纠成一团,没什么冗长的言语,反问道:“你觉得我瞒了你,所以在气这个?”
我弯了弯嘴角,撇下他,转眼瞧着窗扇外深蓝色的天空。
雨势短,繁星又一回挂在了天中,河面清清冷冷的潵了一把光点,风好似是在呓语,低低吟着。凉风吹过脸颊,我叹了口气:“不,我不是气,”抬眼凝视着睡眼惺忪的天空,继续道,“你曾经说过,多了雪衣,不过就是多了个姊妹,想来,如今不过是再多个兄长,有什么好气的?”我干笑了笑,真诚地道:“可我想知道因果。”
这句话入得他耳中已让他吃惊,等了片刻,他才笑着答我道:“好,回了京城,我叫石图那家伙说给你听。”他一只手上带着湿气探过来,勾起我的手。
我目光茫然的望了他片刻,就被他引向了厢轩内。在榻前站定,他静静看着我的脸,面容突然就变得很柔软。他本是有个俊美的面貌,但却不似刘承泽那一类。刘承泽的一张脸一向被莲儿称为完美无瑕、无可挑剔,这种无暇堪比一众女儿。但在我看来,十三爷的长相就更上一层,在这种完美无瑕上头,又添了英武。
我盯着他判评的空档,他表情生出个笑意,将左手搭在右眼上揉了揉,放了手,才缓缓道:“你酒喝多了?这样盯着人瞧。”见我神色松动,抬头欲辩,他长舒一口气,道,“折腾了这大半夜,你也乏了,看你歇下,我就回岸上去,今夜的事,你也不必挂心,我明日自会去御前回禀。”
我看了他一眼,缓缓地道:“有劳十三爷,今次是奴才疏忽了。”顿了段,继续道,“想必岸上差事极重,十三爷何不如这就回去呢?”
十三爷带着方才那一抹得意的笑意将头扭向一边:“我在你这里的一条路,一旦开始,连头都难回了。”他忽做颓然,道,“岸上的差事旁人可以暂顶一时,你这里的事却无人可顶。”
我无言地看了他半晌,看他英武加之俊美的面孔上,果真又附上一副很无奈的样子,就更惹人怜惜。正斟酌着该如何答话的时候,十三爷已将我按到榻上坐了下来。
莲儿推门进来的前一刻,我正望着炭火盆子语塞。她一头青丝松松散散挽在脑后,微风吹过,一身浅蓝衣裳,衬得她略显柔美,一张未施一丝粉黛的面孔上,隐现出对我的担忧。
感到她对我的这样一种诚心实意,我心中也隐隐升起一些宽慰。我原本打算冲她递个笑意,却见她缓缓走了过来,向十三爷福了身子。略抬了眼,道:“十三爷,和宣公公方才在屋外候着您,想来是石统领那一头有什么急事,才被唤走了,”她紧盯着自己手中漆盘上捧着的两盏小碗,淡淡道,“这是驱寒的姜汤,他吩咐奴才送进来。”
十三爷顺手从漆盘上面捞起一盏小碗,转手递进我手里,又将自己的一碗一饮而尽,放回漆盘,才对莲儿道:“你先出去吧。”
莲儿立在原地没有动,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恭恭敬敬解释道:“回禀十三爷,宣儿公公还让奴才转告一言。”见十三爷点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她道,“京城中的汪大人请辞了。”
这一厢内一时寂静无声,我端着个碗盏愣住了,良久,十三爷倨傲地冲莲儿抬了抬下颌,莲儿微倾着身子,退了出去。
这个场景太突兀,但似乎也是我意料之中的,小舟晃了晃,案上灯烛也跟着一同晃了晃,一阵河风拂过,缭绕香雾中,粉彩插瓶里头的柳枝盈盈摇摆。
我手握着小碗儿,抬头望向十三爷。他已回过身来,见我这副样子瞧他,愣了一瞬,迟疑了一刻,没有提出那个该有的笑容。
我斟酌了一下:“有一事,还请十三爷直言相告,”见他点头,我颤着声音对他道,“汪绎请辞,是要回乡了?”
十三爷看着我手中的小碗儿,答:“是。”
我的声音颤得更厉害了:“他这是因为平复帖的事?”
十三爷提了目光,回望着我,答:“是。”
我手里还托着那个瓷碗儿,力道却与须臾顷刻间不同,目光看向十三爷的时候有些不畅意:“我没想过,他终归还是被逼走了,是你警示他后,他才请辞返乡的?”
他瞥了屋中角落一眼,才回望向我,叹道:“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他要返乡静一静也好。来来,把它喝了,赶快歇歇吧。”乍一闻碗中气味,果然生姜味儿甚浓,应是不大好喝,怔了一刻,十三爷就势矮身在榻上坐了下来,他靠过来,偷偷在附耳道:“入喉你必觉得是个好东西。”他见我心中被劝的松动,继续在我耳边道,“呆愣愣的一副样子,肯定是困了吧?喝完你快睡一睡。”
听着他的声音,我闷头将自己碗中汤水灌下肚子,良久才觉得丝毫姜味儿都没尝出来。我心知,这个汤中熬了不少情谊,可还是目光炯炯,紧握小碗,义愤填膺地向十三爷道:“汪大人的这个惩处,是不是过重了些。”声音中透出三分木然,“当初十三爷亲口答应奴才,不过是个警示,即便是那时那刻给我面子,也不可对奴才言而无信!”言罢紧紧抿住唇,不再说话。
十三爷定定望了我一刻,面上犹如纸色,他咬了片刻嘴唇,面上倒不见什么怒气,良久,接了我手中的碗,放轻了些声音,道:“好,我再去信劝他。”他这句话沉甸甸地敲在我心上,令我感到心酸,且后悔。我突然有些明白,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未必是因他促成,但我方才那样怪他,也足以使人心寒。汪绎返乡,实非我心中所愿,但是,这也不是十三爷的错。
思来想去,觉得方才语气太重,那么此时就该柔缓,我沉默了片刻,向他道:“其实,我不是方才的意思。”
我声音里含着沙哑,十三爷茫然地望着我,似乎是不明白我此刻为何突然转了腔调。半晌,才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一边将锦被摊开,一边由榻上站起身来,道:“你现下与方才的意思,我都明白,来,你快歇歇吧,眼看天就要亮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归隐出山(2)

其实自这一夜后,我便再无什么机会同十三爷相处,有时候,我瞧着萨仁那张时而伴在他左右的面孔,听着她叽叽喳喳在他身边说话,我真的很羡慕。更有甚者,像在他身侧当差的石图、老五连带一并侍卫我也羡慕,虽然他们不能被他拎到怀里来,但至少可以呆在他几步开外。头几天,我这一番心思还不好意思地隐藏着,后几日,连情绪不高的凌霜都无耻地来嘲笑我,问我这个世间,最能引我羡慕的是不是和宣。彼时我顿了顿,端庄的撇撇嘴,心中却道,我羡慕的无关身份高低,不过是那些能在夜沉天寂时,可以同他相处于灯影之下的人罢了。
日子像蛛网一样慢慢铺着,回抵京城的这一日已是胜春。
午后便去六值值房当差,谁料,人还未坐稳,就见着御药房的公公匆匆走了进来。细说了原委,说是汪大人头疾发作。此番凑巧赶在他返乡之前,皇上得知,特委派了太医院的医士前去探探,以示恩泽。
医士不如太医身份贵重,自然也就不敢摆谱拖延,所以,在这位医士的带领下,我们这一行人向偏门赶去的脚步,甚急。
才拐入长长宫道之中,他却忽然慢了下来,而后就行了面壁背人的礼数。我不由分神往身后一瞟,正见太子妃立在宫道之上。太子妃的唇角正弯出个不明意味的笑,她对首立着一主一仆两个熟悉的背影,我一恍神,知道这是和嫔和清影。
不知为何,我看到这个阵仗,就有些许无奈。我深吸了一口气,向朱墙凑了一步,将头深深埋了起来。
太子妃那一头给和嫔请了安,声音中有傲然,却没有恭敬,她轻声笑了笑,道:“和主子,您瞧瞧,怎么在这里就碰上了,我才说要去给您请个安。”
对首的和嫔并没有答话,倒是清影极有打算地应道:“回太子妃的话儿,我们主子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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