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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子-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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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当回好人,对退役的高密军予以优待及补贴。
这商谈据说许稷和朱廷佐各有坚持,互不相让,以至于拖了很久。
高密军中这消息传遍,都期冀着一个较好的结局,顺带恶毒诅咒朱廷佐断子绝孙。
最后的结果贸一看是各自妥协过的,朱廷佐撤军高密,而高密军需裁至五百,其余人退役或转为团结兵,不再享有官健兵的待遇。
原则上非本地籍的官健兵一律撤掉,给予返乡补贴;而本地籍则多转为团结兵,忙时回家劳作,闲时统一集结训练,予以税赋上的优待。
算不上皆大欢喜,但对于大多数高密军来说,这结局总比平白无故被杀掉强。
至于高密军中态度无赖的恶势力,许稷一个也没留,全让朱廷佐带走依律处置。
整件事做得算不上磊落但还比较厚道,朱廷佐也算是认清了许稷的面目,这家伙可比他想象中要狡猾精明得多啊。
月末朱廷佐要撤军时,特意喊了许稷喝酒。许稷正忙着处理兵员之事,已是焦头烂额,却还是抽出空来与他见面致谢。
“你县廨那些人嘴不会乱说吗?捅破你的小阴谋甚么的。”
“都在一条船上,没人会多这嘴。何况说了也没甚么,大不了说抓刘仕忠之前某便受了朱兄威胁,不得已为之。”
“可信吗?你那日可是怒气冲冲。”朱廷佐摇摇头笑道,“你算不得甚么正人君子,但我服你。蕴北说的没错,你很有胆魄,且能拎清利害关系。”
许稷笑:“可他还曾笑我自保心太重。”
“自保心没甚么大不了。”朱廷佐转动着手中陶杯,淡淡地说:“比起不做声暗搓搓地坑队友,你能敞开来说要利用我,就已经好太多。且这样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先记着吧。”
“是。”许稷认真记下这笔人情。
“说起来,刘仕忠倒了,县镇兵群龙无首总不是办法,兵符交给州府了吗?”朱廷佐喝了一口酒抬眸看她。
“仍在某手中。”
“还在你手里?”朱廷佐错愕,“你莫不是想要——自请兼任镇使?”
“是。”许稷饮了一口酒,郑重道:“倘若兵权再旁落,某甚么都做不成。”
“话虽是这样说,但你到底一介文官,兼任镇使未必能得心应手。”朱廷佐摇摇头,“且县廨琐务繁忙,如此搞下去你是打算三十岁就华发满头吗?”
“人 生能得想做之事已是万幸,许某人愿为之赴汤蹈火,华发满头又算得了甚么。”她说着握酒杯起身,弯了腰道:“谢朱兄搬兵救某于水火,谢朱兄甘做此恶人,再谢 今日酒菜款待,许某甚为感激,先干为敬。”说罢仰头饮尽杯中酒,置空杯于案,深作揖:“时辰不早,许某有琐务在身,就此告辞,望朱兄勿要怪罪。”
朱廷佐起身相送,至营外见她走远,便不由想起先帝所言“今一邑之长,古一国之君也……大抵休戚与夺之间,盖一专于今长矣①”。
先帝所期待的县官,大约就是许稷这般吧。
——*—*——
高密县的春意已到了最浓时,许稷夫妇却因要为五斗米折腰而欣赏不来这好景。
先前在长安,虽穷也不至于到发愁的地步。但如今置身外所另起锅灶,才发觉日子实在难过……怎么到处都是看不见的开销啊?
千缨翻翻钱袋子吐吐舌头:“没想到在长安时我们也占了老太太不少好处……都是些看不见的帮衬,看来下次回去得多谢谢老太太……”说着将钱袋子一倒,摸摸铜板:“可今日吃甚么呀?”
许稷闭着眼揉太阳穴装死。
“俸料甚么时候发呀?”
许稷仍旧装死。
千缨怒起身,正要上前揪许稷耳朵,却听得外面庶仆喊道:“明府!长安有信来啦!”
长安来信了?
许稷睁开一只眼,求饶道:“别揪我,我去想想办法。”
千缨遂收手叉腰,看许稷往外去。那庶仆一路跑进来,除信之外,怀里竟还抱着一只长锦盒:“明府明府快看,长安还给捎东西了!”
“谁送的?”许稷止住步子,打量一番那长盒子:“看着很贵啊,这算受赃了罢。”
“是长安家里寄来的哩!如何能算受赃呢!”庶仆两眼发亮,“明府快打开看看!”说着忙将信递过去。
“家里?”许稷纳闷着接过信,速速拆开。
“从嘉,见字如面。以纻丝、白轻容各一匹慰暑夏,望笑纳。名——心——具。”
所谓名心具,正是“心照不宣、知名不具”之意也。
许稷自然认得这字迹,不过她显然更关注信中所提“纻丝、轻容”,忙接过盒子打开,其中正是一匹绿纻丝纹布及一匹轻容纱。
这时千缨已凑了上来,她瞧清楚后不禁瞪目惊道:“三郎我们发了啊,卖掉换米可以吃一年哪!这是谁送的呀,可真是阔绰啊,我如何不知道你有这种朋友哪!”
许稷霍地盖上盒子冷静了一会儿。
如此昂贵的丝绸罗纱,虽然夏日里穿着凉快舒适,但对她来说,却并不是十分有必要。如千缨所言,拿去卖掉就能发一笔横财,她亟需要钱,应当卖了这心意去换米吗?
见字如面,见字如面。
她仿佛看到王夫南站在跟前,看穿她说:“看吧我就知道你想卖掉,为了钱就能把我的心随便扔掉,简直可恶。”
诶她果然是很可恶吗?
千缨忽摇摇她:“到底是谁捎来的呀?”
“十七郎。”许稷回过神,老实与她交代。
“怎么会是他呀?!”千缨惊讶之余却又更高兴:“不过他送来的就更不要犹豫啦,卖掉换米换酒吧!”
“你说的是。”许稷这样说着,却又犹豫起来,抱着那锦盒不松手:“可旁人所赠之物,卖了不好吧?再说我如今为官,严格来说这也算得上受赃,不若……还给他吧?”
千缨盯住她:“三郎,你不要骗我,你分明是想自己留着。快说你与十七郎怎么了,他为何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是不是还很在意他的赠礼?”
许稷小步往后一退:“千缨……”
“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他?”千缨叉腰逼人,“我知道他好看!可是!人不能被皮相蒙蔽双眼!他本质是很坏的!”
“绝对没有!”许稷对天发誓。
“当真没有?!”千缨霍地抓住她双肩,盯住她乌黑的眸子看了好久,发现其中没鬼这才松了手:“好像是没有,不过我不大信你,你这个人太会做戏了,会骗我!”她说着一扭头:“不管了,我去何姊姊家蹭饭,快饿死了。”
千缨口中何姊姊,正是陈珦妻。
陈珦妻温婉好客,见他夫妇二人拮据,便常让陈珦邀他二人至家中吃饭,这半月来,她已与千缨混得很熟。
“喂!”许稷见她真往外走,忙放下锦盒去追。
不过追也白追,千缨到底是在陈珦家填饱了肚子。而许稷因觉不好意思,最后还是回了公厨吃了点稀饭,之后又忙到很晚才归家。
千缨等她等得已意识迷糊,见她回来便倒头呼呼睡去。
春末已有蚊蚋蠛蠓乱飞,许稷替她掖好床帐,拿过边上烛台走到外屋,在案前坐下,自袖中取出那书信来看了看,慢悠悠磨了墨,提笔打算写一封回信。
“王兄,辞若对面……”涂掉。
“十七郎,今已收到……”再涂掉。
“蕴北……”涂掉。
费纸,太费纸,看来是写不起信哪。
许稷想明白这点,自欺欺人地搁下了笔。


☆、第31章 三一束刀戈 
大约是陈珦与王夫南提了“信夹在公文中不小心被许稷看到”一事;此后王夫南干脆不再藏着掖着;有事没事就往高密写信,且每回都要捎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除了入秋时寄来的两盒口脂尚有些用处;其余俱是不实用之物。
幸好许稷夫妇的财政危机终于有所缓解,甚至还有结余往长安家中捎些钱物;所以并不在意他寄的是甚么。
快到十一月,秋税的征收也近尾声。淄青辖高密时;杂税林立,赋税制度非常混乱;以至于许稷不得不重编高密户籍,核定主户及客户①数,再定户等②;保证征收时尽量做到合理和相对公平,且原先征税项目一律作废,仅征收户税与地税。
不过,朝廷行两税以来,均是以钱计算,譬如户税中要求“上中户纳三千五百文、上下户三千文”等,所以百姓在交税时便又多了一道程序——
要先将手中绢帛谷物等折成现钱。
但都挤在这时兑钱,往往又只能贱卖,资产便无形折损,反而增了负担。因此这时候控制市价就十分有必要。
可知难行易,一旦控制市价,商户们故意使坏不购本地百姓手里的绢帛谷物也是很常见的事。但许稷说了,鉴于两税是按财产多少进行征税,既然商户们不配合,可以考虑额外再缴点税。
如此一来,不如各退一步——你们别死命压价收货,我也不会在定税额时为难你们。
尽管推行期间也不乏矛盾与冲突,但总体而言,此次秋征还算得上顺利。
天渐渐冷下去,千缨给许稷留的晚饭总是冷的,回来还要再热一番再吃。这日许稷埋头吃饭,千缨坐在对面缝一件汗衫,许稷忽抬头问说:“千缨哪,我能申请喝些酒吗?”
千缨瞪她一眼,斩钉截铁回:“不行!”她指指旁边药碗:“老老实实把药喝了去睡觉,酒甚么的,最近想都不要想!”
总 之千缨做足了悍妇姿态,而“许明府是妻奴哟”的说法也在高密县传得人尽皆知,百姓知道自家县官是个惧内的家伙,再想想他来到高密后的一系列举动,心眼坏的 便评价说:“许明府也就在外面横,回到家还不是被婆娘打屁股!说是晚上只能睡地,床都爬不上!纳妾狎妓甚么的更是想都不要想!”、“真惨!活成这样有屁个 意思!”、“是也是也,必然是在家里欲求不满才出来横!”
因此许稷也总能收到些“同情目光”,又没法解释,就只能背着这冤名、哦不其实是事实,继续在高密“横行”。
许稷求酒不得,只能以药当酒一饮而尽,满口的苦涩,再坚持一会儿,竟能得微妙回甘。
那这药又是甚么来头呢?据千缨说是给她补肾用的。千缨说“郎中讲你头发早白是因为肾虚所以要补,我一心狠买了俩月的药量呢,你必须都喝掉不然会浪费”,而事实上,这药则是她问陈珦妻要来的方子配的。
她与陈珦妻混得很熟了,有日她便悄悄问陈珦妻:“姊姊,到我这年纪还没有来月信是不是不大对哪?”陈珦妻惊:“还没有来?这不对啊……”她便说:“听说姊姊的从兄是高密有名的郎中,不知可有甚么偏方哪?”陈珦妻将这事记在心上,竟还真给她弄了张方子。
可许稷喝这药都喝了近一月,却完全没甚么变化,月信更是没消息。
她也不怀疑千缨说的是真是假,既然千缨费心给她准备了,她就喝掉。千缨今日见她喝完,忽忍不住说:“你也真是信我,不怕我给你下毒药吗?”
许稷却无所谓地说:“没想过这事,不过哪怕你给我端的是毒药,我也会喝掉吧。”
千缨听了却莫名很生气:“你就是会说这种让人听了要哭的话骗我,若你真是男的,我怕要被你骗得死一百遍了!可实际上你是个花心郎!要换个人你也会说一样的话吧。”
“不会啊,换人我就不说了。”许稷微笑着看她,梨涡深陷,明眸如月。
“要换作十七郎呢!”
“提他做甚么?”
“你心里有鬼!”千缨气呼呼地坐好,汗衫子也不缝了,就扔在一旁:“你不要对我好了,你明日就写放妻书给我,我自个儿回长安去了,我要去找十七郎打一架!”想想又底气不足,便又加了一句:“我、我放蛇咬他!”
许稷低头自行收拾碗筷:“回了长安你也见不到他。”
“为甚么?”千缨抬首,忽想起王夫南已很久不写信来了:“他死了吗?”
“朝廷和西戎又大打出手,他去陇右了。”许稷淡淡说完,端着空碗就往外去。
寒秋冻人,月光也冷,庭院里最后一片白果叶悠悠荡荡落了下来。
她也是这两日通过邸抄才得知王夫南西征去了,而那还是三个月前的事。也就是说,她收到那口脂时,他已身在陇西。
三个月的战事,又是无数死伤,无数耗费,也不知如今是何景况。
许稷在廊下站了一会儿,庶仆喊:“明府明府!兵营里好像出了些事,您赶紧去看看。”
许稷丢下碗拔腿就往外跑,千缨追出来:“这么晚还要出去哪?”
“你先睡,不用等我。”许稷回头潦草回一声,脚步匆促地出门去了。
千缨自知帮不上她什么忙,便老老实实将廊下的碗筷捡起来,拿回伙房去。
——*——*——*——*——
许稷如今是高密县令,同样也手掌兵权,她自请命的折子递上去,很快就批了下来,竟当真允她做兼任镇使。
而 这些事传到京城,政事堂的两三个老头子也不过笑着骂说“兔崽子做个县官竟然这么用力,弄死李斯道亲信还不罢休,还要抢兵权,简直不给李斯道面子”、“屁 用,密州挨青州那么近,兔崽子早晚还是要给李斯道下跪称喏”、“李斯道……哎,算算今年都快过完了,要不,别让李斯道过年了。”
就在朝中一众重臣打算怂恿圣上尽快对淄青李斯道开刀之际,李斯道突然发威奋起,拍案道:“老子想明白了,老子干么要让儿子去当质子,干么要把三州让出去?老子不干了,老子要夺回来!”
此人暗弱,被不明事理的夫人及宠妾一怂恿,就脑子发热要将三州夺回来,且说到做到,旁边一众僚佐大将拉住他裤腿痛哭都没能将他劝回来。
最先倒霉的自然是紧挨着青州的密州百姓。秋征才刚结束,又到了农闲时节,百姓本都打算过个安稳冬天了,结果李斯道毫无预兆地率兵杀了过来。
“这个熊球!怎么不死掉!”、“好日子到头了!兄弟们拼了!”、“对对,说现在已经快杀到高密了,吾等不能这么干看着啊!”
许稷的高密兵营中已是起了要和李斯道决一死战的言论,当然也有反对声,毕竟这些人当中多数曾是刘仕忠手下,而刘仕忠又是李斯道亲信之一,他们自然认为跟着李斯道比跟着许稷好。
已是深夜,许稷坐镇营中,一边听探子的最新消息,另一边听副将叨叨对策。
副将说:“李斯道为何想收回三州,说到底还是为了财哪,少一方百姓可盘剥,他能养的兵就少一营,势力就弱了,他这是不甘心哪……明府在高密这一年是百姓之福,倘若高密再落入李斯道之手,恐怕又要成肉骨头,是要被啃个精光啊。”
许稷沉吟:“请问对策?”
副将又道:“正值农闲,官健及团结兵加起来也有近四千员可守城,若死守,李斯道未必能进得了城!”
“死守?”许稷摩挲着地图,城门位置往西北方向挪三十里地,就是淄青军。而据探子回报,淄青军至少有近万人。四千人对李斯道的精锐部队,哪怕占据城楼地势,或也未必……
时间滴答滴答过去,更漏声走得飞快,天亮的鼓声就要响起来,许稷却迟迟不给答复。
兵符握在手,但令却无法下。
副将在一旁着急得要死,催促道:“淄青军可就要逼城了,明府请快下令吧!”
“人心不齐。”许稷抬头看他一眼,终于卷起手中地图:“这些人中撑死了只有一半愿守城,另一半则是见风倒,死守根本没有胜算。”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高密再……”
许稷看他一眼:“这世上的麻烦不是靠意气就能解决。我不可能放着他们去流血败城,更不想看着淄青军杀红了眼破城抢掠百姓,传令开城门。”
“明府!”副将的声音不由高了上去。
“若淄青军进城后欲犯百姓秋毫,我必第一个冲上去与他们拼命!但若他们是为秋征之财而来,又何必多添伤亡!我意已决,晨鼓响则开城门。”
许稷将地图揣进袖袋中,在天亮之间换上了干净整齐的公服,于城门口等候淄青军的到来。
晨鼓响,高密又迎来新的一天,城门如往常般打开,却没有百姓再进出。
空寥寥的风涌过来,许稷站在城门街上,闻得马蹄声不断逼近,却动也不动。
浩浩荡荡的淄青军趾高气昂地过了护城河,又踏过城门,顺利进得高密城。
风将许稷的袍子吹得鼓起来,杂沓的马蹄声在她面前停下来,又响起些许嘶声。许稷没有抬头,原本挺直的脊背弓下去:“高密县令许稷愿以城降节帅。”
行伍中有人笑起来:“你不就是那个踢飞刘仕忠的家伙吗?还以为多本事呢?也不过是胆小鬼,居然这样就投降了,也太没趣了吧!”、“投降拿出点诚意来好吗?弯腰谁都会,跪下来求节帅啊!”、“正是正是,有本事跪下来啊!”
许稷心中梗了一口气,头发被寒风吹了近一个时辰,散发乱舞,脸冻得发白。
那青袍忽一动,脊背再弯,她终是撩袍跪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王夫南V:媳妇乖乖哒,等我!
(继续帮公公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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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客户:外来户,在本地有资产但不是本地人。
② 户等:《唐会要》卷85“定户等第”:上中户三千五百文,上下户三千文,中上户两千五百文……下下户五百文。


☆、第32章 三二掩归师 
许稷伏地而跪,双掌紧贴地面;地干燥又凉;有掩不去的尘土气;逼得人肺疼。
“哈哈跪得很快嘛!矮苗丁子!”其中一人笑话许稷软骨头,顺带着还笑了她矮;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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