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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过智慧池塘的碎石小径，竭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这些池塘早已被荒废，变得干涸而沉寂。冰冷的空气遮蔽了所有声音，他没有听见希卡莱武士的到来。此时此刻，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不对，已经不只是他一个了。巴扎里尔没有让自己显露出惊讶的表情。他有着很强的自控能力。而即使这名毁灭者察觉到了他心绪的波动，同样没有表现在脸上。
这名希卡莱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保持着完美的站立姿态。巴扎里尔必须承认，他是一部强大的战争机器，而且对于巴扎里尔——只对于巴扎里尔——极度忠诚。巴扎里尔对此很有信心。这名希卡莱的身周围绕着一层红色的光晕，如同一团血雾笼罩在他披挂金色铠甲的肩头。他的胸甲上雕刻着银光侍卫的徽章——太阳射出万道光芒，象征着无数飞翔的翅膀。希卡莱全都是没有仁慈和宽恕之心的天使，他们的心里只有实现目标的意志。巴扎里尔为这个任务选择了他心目中最优秀的天使——他杀死过许多恶魔，并且始终在不知疲倦地猎杀天堂的敌人。他接受过刺杀训练，拥有远超同族的力量，并且掌握着一件足以毁灭任何障碍的武器。
也许，只有圣羽之辉能与他的武器匹敌。
就让我们看看，谁更厉害吧。
“我们的猎物已经被斥候找到了。”巴扎里尔没有半句废话。他仔细地审视着这名希卡莱，不放过他的任何反应，但这名希卡莱依旧如同石雕一般站在原地，“我相信，泰瑞尔正躲藏在庇护之地。他在召集一支人类的队伍。出于什么目的，我还无从知晓。无论他的计划是什么，我们决不能让他得逞。明白我的意思吗？”
希卡莱第一次开了口。他的声音沉厚，强劲，极度冰冷。“是，主人。”
巴扎里尔点点头。“斥候们正在追踪泰瑞尔和他的队伍。你要去与他们会和。泰瑞尔犯下了悖逆罪行，但不能把他带回天堂接受审判。我们必须采取行动，杀死他。同时也杀死那些跟着他的人类。”
巴扎里尔注意到这名希卡莱的情绪发生了一点改变，也许是某种渴望，这名毁灭者的红色光晕开始颤动，如同猛兽在狩猎之前兴奋地抖动鬃毛，一阵微不可闻的声音开始从他体内传出来。那是一种低沉的“嗡嗡”声，或者是一种被压抑的号叫。他的双刃武器在腰间放射出光芒，那是锋刃自身的凶光。
“走吧。”巴扎里尔说道，“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此事。也要小心不要让别人看到。绝不要停下来，一直到你取得成功——泰瑞尔和所有那些跟随他的人都必须死于你的剑下！”
希卡莱给了他的主人一个银光侍卫的军礼，随后就离开了。他的动作是如此迅捷而且隐秘。巴扎里尔只是勉强看到一点能量的闪光，那名武士就消失无踪了。智慧池塘中再次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不能把泰瑞尔带回来进行审判。杀死他，也要杀光他身边的人类。
巴扎里尔从来都喜欢以过激的方式解决问题，现在，过激手段能帮助他们更轻易地实现针对庇护之地的计划，必须让灵魂石有更多时间对议会造成影响，而泰瑞尔是唯一的绊脚石。他又一次选择和人类站在一起。他所造成的妨碍很可能会毁掉守护者的方案。虽然黑色灵魂石受到了邪恶本质的污染，但它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完全可以被用于实现伟大的计划。
除掉奈非天，还有庇护之地——毕其功于一役。
第二部 通往威斯特玛之路
第十一章 降生于水晶穹顶
自从泰瑞尔在智慧源泉前面探索答案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几个人类日。他已经逐渐熟悉了向智慧圣杯中窥视的感觉，甚至有些享受这种感觉了。他已经能分辨出时间和情绪的丝线，感觉到它们之间的关联，并从中预感到一个可能的未来。智慧圣杯并不能断言将来一定会发生什么，它只能让观察者知道，现在的一切在时间的维度中会有怎样的演变。
他所见到的并不一定会变成事实。死亡会找到他，就像找到所有凡人一样，不过他还有时间，如果他能够及时将黑色灵魂石移走，那么它缓慢伸展的触须和对天堂持续的污染就依然还是可以被阻止的。
但这件事已经快没有时间了。
泰瑞尔已经从奥莉尔的信使那里得到消息，天使议会拒绝接受他的建议。泰瑞尔作为智慧的角色被严重贬低了。他们对他的信任显然发生了动摇。无数个世代以来，大天使的任务就是维持光明与黑暗的平衡，努力争取终极的和平，但最近，泰瑞尔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嗜血气氛在天堂中弥漫。他明白，他们正在密谋对抗他，如果他还留在高阶天堂，自由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数了。
有一天，一种非同寻常的共鸣让他吃了一惊。水晶穹顶的声音在银光之城上空飘荡。此时此刻，除了这个声音，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知道，这圣光之歌意味着什么：一个新的天使降生了。
自从他选择成为凡人以来，圣光穹顶已经出生了不止一名天使，但他已经没有资格参加降生仪式，只能冷眼旁观，泰瑞尔心中清楚，自己变成了局外人。泰瑞尔匆匆穿上衣服，他的手指笨拙地整理着身上的长袍，他痛恨凡人的衣服，为了穿上它们而被占用的时间，还有纤维摩擦皮肤的感觉。这些都在不断提醒他那些被自己放弃的一切，而不是他成为了什么。
走出室外，他加入到正在向银色高塔聚集的天使群落中。天使们都知道他是谁，但并没有对这个出现在他们之中的凡人有什么反应。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银色高塔上，仿佛他们全都已经被那座高塔催眠了。他们真的都陷入恍惚了吗？泰瑞尔想道。他依旧是天使议会的成员，即使天使们已经不再听取他的意见。难道他跌落得这样快，这么狠，就连他仅存的荣耀都已经干枯碎裂，随风而逝了？
泰瑞尔行走在天使群中，被自己的想法所折磨。高阶天堂的天空无比光明，向银光之城洒下灿烂的蓝色光芒，空气冷冽而清新。美妙的歌声引得泰瑞尔脚下的石板地面发出一阵阵颤动，随着他向前迈动步伐，歌声越发响亮，银色高塔在他的视野中显得越发高俊巍峨。天使们也纷纷开始歌唱，他们的歌声与圣光之歌和谐地融为一体。实际上，这歌声并非来自于他们的天使喉咙，而是一种遵循着完美节律的能量波动。在高塔前的广场上，已经站满了从四方赶来的天使们。虽然泰瑞尔已经无数次看见过这座高塔，但它的辉煌壮丽和超越凡尘的每一点光彩，都让刚刚成为凡人的泰瑞尔感受到一种全新的震撼。它有着凡人绝对无法企及的高度，如同一把双刃利剑，一直刺穿了天堂。水晶石般的高塔表面在太阳下光辉闪烁。塔基处是一圈环形平台。一些规模较小的尖塔拱卫在它的周围。在靠近塔顶的地方，能看到如同天使翅膀一般的建筑结构，那里就是水晶穹顶的所在。
这就是阿努的脊柱。
阿努是第一个存在，是成就万物的独一，是光与暗，善与恶的共体。它排斥掉己身的邪恶，但这邪恶却自行凝聚成塔萨玛特——凶性之龙，空间中的第一个魔神。它与阿努在永劫中相争，并在终结和创始的大爆炸中，将他们的体与灵在空间中广布，形成了宇宙。在创生的混乱里，塔萨玛特的七颗头成为了燃烧地狱的七魔神，它的躯体便成为了他们所统治的王国。阿努的脊骨则形成了水晶穹顶，高阶天堂便围绕这段脊骨形成。
对泰瑞尔来说，这些都已经是陈年旧事了。在无数个世纪里，这些知识是泰瑞尔整个精神世界的核心，但他已经很少会去想到它们了。现在，随着他一步步接近这座宏伟的高塔，这一段神话再一次以全新的感觉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宇宙的创生深深震撼着他的心灵。大爆炸之后，全部的秩序，光明与和平都汇集到了高阶天堂，混乱、黑暗和邪恶则盘踞在燃烧地狱。双方继续着阿努与塔萨玛特的永恒战争，却始终无法取得任何优势，而在这相争双方的中间，就是同时拥有双方的潜能，有着惊人善举，也能做出恐怖暴行的人类，和他们所居住的庇护之地。
泰瑞尔早已被每一个人灵魂中善与恶的对抗所吸引。阿努和塔萨玛特曾进行过的战争一次又一次地在这些弱小的生灵体内重复着。善与恶，光明与黑暗，生命与死亡。人类在生命结束之后又去了哪里？而他现在的结局又在何方？泰瑞尔知道，人类为此构建了许多理论，但真实的答案依旧是一个谜团。
不知为什么，泰瑞尔觉得圣杯仿佛仍然在他的胸前。他非常想再次使用它，但他不敢这样做。他害怕自己可能会在其中看到的景象。
已经聚集在高塔之下的天使们几乎站满了整座巨型广场，但作为天使议会的一员，泰瑞尔理应在水晶穹顶下得到一个位置。
当他从静立的天使之中走过的时候，天使们终于看到了他。他高昂着头，准备迎接他们的挑战，但没有天使这样做。登上水晶穹顶对他而言是一个相当耗时的过程。一道道光线照过如水一般的水晶构架和细腻雕花，幻化出奇妙的流光美景。随着天使的歌声一阵阵波动，随着泰瑞尔逐渐靠近高塔的顶端，明亮的光线开始刺痛他的眼睛。他压抑住伸手遮住双眼的冲动，踏上了通向穹顶平台的台阶。
在穹顶中守候的都是英普鲁斯的天使。今天新生的天使将进入勇气庭，按照习惯，应该由和他同一领域的兄弟姐妹送上祝福。
只有当光明与圣歌处在完美的和谐状态时，穹顶共鸣所引发的强大能量才会导致新天使的降生。而且，阿努脊柱诞生天使还有另外的限制——据传说，只有当一位天使死去，才会有另一位天使出生。
他怎么还能继续这样留在天使之中？
突然之间，泰瑞尔觉得自己丑恶异常。在所有这些善良与神圣之中，他根本就是一个变异的怪物。他转身想要离开，但随着歌声越来越响亮，向前聚集的天使们已经挡住了他的退路。泰瑞尔觉得自己的耳朵就要在这歌声中爆炸了。他咬紧牙，转回身。波动的光流在他的头顶上方汇聚成璀璨耀眼的一点，又从中蔓生出纤细如发的强光丝线，相互交错，爆裂，又编结在一起，然后扩张成一颗圆球。在圆球内部，能看到一个纯粹的光的形体在缓缓蠕动。那光是如此强烈，让泰瑞尔根本无法直视。
但这一次似乎在哪里发生了错误。
他开始注意到，周围的空气中还存在着一种不和谐的频率。一根光线变成了灰色。它实在非常细小，在诞生之球的表面上几乎无法察觉，但泰瑞尔无法否认它的存在。
光的卷须还在从阿努的脊骨中生出，不断包裹住这个蠕动的形体，让它变得越发强大。共鸣的歌声不断给她增添力量。但那个灰色的线依然存在。尽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和谐的共鸣中却还是有着那一点变调。这让泰瑞尔不由得感到一阵战栗。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天使。他们全都张开了翅膀，身体在狂喜中颤抖着。难道他们没有丝毫察觉吗？
也许，这个变调的源头是他自己。也许正是因为他以凡人之躯出现在这里，才会造成这样的异变。他伸手按住胸口——没有震动，完全没有任何共鸣。他的核心完全是空旷沉寂的。
光球中的生命在迅速成长。泰瑞尔已经能看到它蜷起的翅膀轮廓了。它本身发出的光每时每刻都在增强，在圣光之歌到达巅峰的时刻，光球突然炸裂，将无数光线洒落到天使群中。新生的天使在光明中展开翅膀，发出越来越强的歌声，盘旋在众天使的头顶，显示出强大辉煌的力量。
天使们的圣光之歌代表着对新生者的接纳与欢迎。新生的天使是一位女性。这应该是一个充满了喜悦与激动的非凡时刻，但泰瑞尔总是感觉到一种细微的差异将阴影投在了这个本应只有光明的地方。仿佛那根像蛇一样缠绕在诞生之球上的灰线已经渗入到新生天使的体内。而圣光之歌也无法与她完全和谐共鸣，她的声音中那一点微小的差异如同沙砾一般摩擦着泰瑞尔的耳膜，让泰瑞尔觉得她和别的天使全然不同。
但天使们似乎仍然没有感觉到他的异惑，他们正处在极度的兴奋之中。泰瑞尔本来还希望能够被这次诞生所鼓舞，重新找到和天堂的联系，但他完全无法加入到天使的歌声之中。他只感觉到肉体的酸楚，血肉的眼睛和耳朵被不断烧灼。他再一次感觉到，自己与这些不朽的生命完全是陌路之人。
圣光之歌让他感到无比恐惧。
是那块石头，泰瑞尔想道，它污秽的触须已经进入了水晶穹顶，污染了天使的诞生。
这个念头让泰瑞尔感到全身冰冷。他从没有这样恐惧过？黑色灵魂石的影响速度扩张之快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泰瑞尔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全身都在隐隐作痛，脑海中翻腾着各种可怕的未来。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有这样的感受，整个天使军团却依旧懵然无知，天堂的命运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如果他失败了……
他不能失败，他没有别的选择，他必须在命运还能够挽回之前找到解决灵魂石的黑色瘟疫的办法。
天使纷纷为他让开道路。他在灼目的强光中摸索着向前迈步，直到一个声音突然喊住了他。
“你竟敢今天到这里来？”
泰瑞尔眨眨眼，想要在灼痛的白光中看清面前的轮廓。站在他面前的是巴扎里尔，其他天使都恢复了沉默。原来他们让路的原因并非是泰瑞尔，而是这名银光侍卫副统帅。
“看啊，我的兄弟姐妹们，智慧以凡人之身站在水晶穹顶前。他的眼睛感到刺痛，他的耳朵在流血！他的存在，难道不是对阿努和这个圣地的一种亵渎吗？”
泰瑞尔感到喉头一阵刺痛。“我还是你的兄弟。”
“你曾经是不朽的圣灵，但你选择离开自己的同胞，投向人类！”巴扎里尔又转头望向天使们，“强大的泰瑞尔，曾经的正义守护者，在战场上与我们的敌人英勇搏杀。他不愿再居于大天使之中。现在，他又来到这里，在这个喜庆之日，带着他的污秽来亵渎水晶穹顶！”他伸手戟指泰瑞尔，“和你算账的日子很快就要到了。”
怒火在泰瑞尔的胸中升起，猛烈得难以拘束，让他恨不得闭起眼睛，向巴扎里尔冲过去，用双手掐断这个天使的脖子，但这里的人太多，而且他知道，如果他这样做，银光侍卫卫兵一定会将他囚禁，他拯救天堂的最后机会将就此丧失。
他狠狠地压下了自己的愤怒。“你是要逮捕我吗，巴扎里尔？如果你想这么干，可别想轻易得逞。”
巴扎里尔笑了。“你将受到审判，但审判你的不是我。议会将在明天举行会议，你不得参加，他们将决定你的命运。”
泰瑞尔隐藏了自己的惊讶。看来，他们已经做好了安排：议会其余的成员将会进行辩论，投票决定是否要审判他的叛逆罪行。他想到了他的旧日同伴伊纳瑞斯和他从天堂的叛逃。正是这一次叛逃造就了庇护之地。伊纳瑞斯是一个公认的叛徒，但天堂中几乎再没有别人能够像他那样，敢于坚持自己的立场，放弃永恒之战，进而永远地离开天堂。
现在，泰瑞尔也将被迫做出同样的事了。
问题总有办法解决。
当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计划就在他的脑海中成形了。他有些奇怪，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想到过这一点。这肯定是一个近乎疯狂的计划，但其实又和他在这许多个世纪中所做的事情非常相似。他将再一次依靠庇护之地的人类来赢得这场战争。不过这一次将更加危险，而且成功的可能性更要小得多。
从某种角度讲，是圣杯促成了他的计划。智慧圣杯强化了他的知觉，让他拥有了之前从不曾有过的洞察力——泰瑞尔非常肯定这一点。这将意味着什么，好还是坏，他不知道。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来进行这种思考了。他还有许多事需要准备。就这样吧……明天早晨，他就不会在这里了。
他将立刻离开天堂，斩断与兄弟姐妹的联系。他会召集一队极具天赋的人类（他已经在心里梳理那些合适的人选了），开始对他们进行训练。他们会潜入天堂，偷走灵魂石，把那块石头隐藏在绝不会被发现的地方。
假以时日，天使们终究会理解他的选择。他们必须理解，否则他所做的一切就毫无意义。
“那，等你准备好了以后再来找我吧，”他说道，“如果你敢的话。”
泰瑞尔从这名银光侍卫身边走了过去。天使们自动分开，为他让出道路。
第十二章 布兰威尔的卫士们
泰瑞尔惊醒过来。那个被污染的天使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他的梦境。想起与巴扎里尔在水晶穹顶的对峙，他不由得再次怒火中烧，心跳也快了起来。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那名银光侍卫军官，他不会让议会在他的旧驻地将他逮捕。离开银色高塔之后，他立刻打开了一道传送门。离开天堂时他只带了他的笔记，装常用物品的背包和他的衣服。
自从泰瑞尔在智慧源泉拿起圣杯之后，就一直将它藏在了自己的长袍里。每一次使用它，过于纯粹的情绪都会对他造成猛烈的冲击。死亡飘浮在万物之上，那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