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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兵们手按剑柄，喝令人群散开。围观的人终于开始消散了。领头的卫兵用力敲了两下门，便静静地等在门外。
锻打金属的声音停了下来，卫兵又敲了两下门，打铁声却重新响了起来。他瞥了一眼自己的同伴们，然后推门走了进去。其他人跟随在他的身后。
房子里非常闷热。细小的汗珠很快就出现在了雅各的眉间和颈后。热空气灼烧着他的肺部。雅各甚至能看到空气的涌动，让他眼前的所有东西都在微微晃动。钢丝刷，铁钳和锻锤被摆放在桌子上，或者挂在磨石旁边的墙壁上。烈火正在房间深处的炉膛中咆哮，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穿着厚皮围裙，满身汗水，正在捶打铁砧上一片金属的白热边缘。他粗大的胳膊直到肩膀都全部裸露着。
卫兵等待他完成手头的工作。他速度很快，技巧更是高超。那片金属很快就被他打造成了刚硬的刀刃。随后，他才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把刚刚打好的剑放进水桶中淬火之后，他用一块布擦了擦眉毛上的汗水，向带头的卫兵走来。
当这个人走近的时候，雅各听到死灵法师发出一阵短暂的吸气声。也许扎尔认识他？不过仅凭这一点反应很难判断。
卫兵立刻向那名大汉做出解释，但不等卫兵说完，他已经挥了挥手。“我是波拉德·纳尔。”他握住泰瑞尔的手，但并没有马上放开，而是又盯着泰瑞尔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雅各不知道他从那里看到了什么，但他看到的东西肯定让他感到相当满意。“我料到你会来。贾朗德，带人到山下去，监视那里的树林。”
那名卫兵只犹豫了一下，就点点头，走出房间，关上了门。铁匠又擦了擦眉毛，把皮围裙解了下来，不紧不慢地将它挂在一只钩子上。然后只是背对众人，仿佛在犹豫着什么。其他人都在等待着。“你们带来了威斯特玛的消息？”纳尔问道。他只是半转过了身，声音中混杂着期待和恐惧，他的大半张脸都被笼罩在阴影里。
“我们是从崔斯特姆过来的。”泰瑞尔说道，“你的卫兵们非常警惕，我们在树林旁的路上曾经遇到过四名在那里放哨的卫兵。你在和我说话之前将他们遣走了，你认为他们会造成麻烦吗？”
“他们很忠诚。”波拉德·纳尔说道，“但多小心一些总不是坏事，至少今天不是。”他终于将面孔完全转了过来。他的眼睛在炉火的照耀下不断闪动着。“现在，把我儿子的消息告诉我，快一点。”
他的儿子？“你不是铁匠。”雅各说道。
那名大汉稍稍眯起眼睛，上下打量雅各，然后又将目光转向其他人。对于扎尔，他格外多看了几眼。而这一番审视的结果似乎是让纳尔更加安心了一些，他的肩膀稍稍有些放松了。“我的父亲是这个地方最好的铁匠。在我为国王效忠之前，曾经从他那里学到了非凡的手艺。但人们更需要我作战的技艺，尤其是眼下这个时候。”他朝火炉和工具指了指，“当我需要思考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它们能帮助我定下心神。当然，你们来这里肯定不是为了讨论打铁。不过我还是判断错了你们的目的。也许，我不应该这么轻易就让你们进来。”
“我们不会伤害你。”泰瑞尔说，“如果你能够给我们几分钟，也许我们可以……”
“如果你们是刺客，你们已经下手了。”纳尔抬手示意泰瑞尔不必再做解释了，“而且你们肯定不是效忠诺伦的。他绝对不会接纳像你们这样的人。任何事都可以先等一等。你们需要填饱肚子。看上去，你们这几天里只吃了一只老鼠。”
仿佛是为了回应铁匠的判断，雅各的肚子“咕咕”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其他人。过去几天里，他们只吃了背包里的一点干肉和陈面包。现在已经是中午了。他们的确需要一顿热饭。
泰瑞尔点头致谢。“那么，来吧。”纳尔说道，“我们先去找些暖肚子的东西。”
波拉德·纳尔带领这一行人走进了和他一样质朴的家。在这里，挂在炉火上的汤锅正冒着热汽和令人垂涎的芬芳。“我的部下经常和我一起吃饭。”纳尔说道，“但今天，你们可以坐他们的位子。现在吃鹿肉还有些早，不过我打赌，这对你们很有好处。”
他将大块的炖肉盛在木碗里，放到一个小房间的桌子上。从这个房间能够俯瞰他们刚才所在的那间铁匠铺。冒险者们很快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纳尔只是坐在窗口旁的一张破椅子里，看着他们。
“我原先以为你们是洛拉斯的信使。”他看着这几个大快朵颐的访客们，点起一支雪茄，抽了一口，目光渐渐投向了远方。“所以我立刻就开始担心，是什么样的消息要让你们八个人送来。我害怕……”他摇摇头，目光重新聚集到这些客人身上，“但你们并没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而且很明显，你们不是来自于卡尔蒂姆或者其他任何地方的商人。”
他站起身，转向窗口，宽阔的肩膀沉了下去。雪茄灰被毫不在意地洒落到陈宽大而陈旧的木地板上。“你们也许会问，为什么我要请你们吃饭，尤其是当你们刚刚用所谓卡尔蒂姆商人的故事愚弄了我们之后。”他说道，“我认识你们其中的一个人已经很久了。那些梦……”他耸耸肩，“我看见了你的到来。好了，你们可以说话了。”
“你曾经是威斯特玛骑士的指挥官。”扎尔说道，“我记得你。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错，你是托利恩将军的部下。”
那名大汉转过头。“是的，指挥官纳尔为您效劳。多年以前，我是他最信任的参谋之一。现在我仍然和他还有布兰威尔公爵有着密切的关系。而正是你帮助我们除掉了蹂躏这座城市的恶魔。”他点点头。“骑士们并不一定都会信任像你这样的人。但塞勒涅女士喜欢你，不是么？现在她怎么样了？耐萨多家族依然支持国王么？”
一道阴影从扎尔的脸上掠过。“她已经不在人世了。生着黑色翅膀的怪物夺走了她的生命——那是来自于异域的恶鬼。我想要救她，但已经来不及了。她给我留下了一段话，要我在布兰威尔找到一个像你这样的人。她说，那个人掌握着关系到这个世界安危的重要情报。但我那时不知道要找的就是你。”
指挥官纳尔垂下头坐进椅子里的身子显得格外沉重。“世界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加糟糕。”他的声音几乎变成了耳语。“布兰威尔同样有邪恶在游走。我们已经看到了它，应该说，是它们。生着黑色翅膀的恶魔。它们在夜晚偷走我们的同胞。公爵罹患了不知名的恶疾。医生们都救不了他。而在这种时候，诺伦竟然还打算利用这种局势为他牟利……这实在是让我感到惊讶。”他意识到手中的雪茄已经快烧到了手指，便将它压灭，抬头看着泰瑞尔，“告诉我你们想做什么。也许我们可以相互帮忙。”
第十四章 指挥官纳尔
泰瑞尔尽量对他们的来意作了解释，但并没有提及高阶天堂和灵魂石。在泰瑞尔的解释里他们是一些志同道合的施法者和战士，为了除掉出现在庇护之地的这些黑翼怪物，再一次将和平带给这个世界而走到了一起。他们还在寻找一个拥有强大力量的地方。那个地方隐藏着能够阻止邪恶侵扰布兰威尔的关键线索。
这个解释绕过了真实的答案，但以这样的方式谈论魔法和恶魔，总不至于太让人感到怀疑。纳尔向他们讲述了一些关于那些怪物的活动情况。它们的行动非常隐秘，每次都只是从人们眼前一晃而过，就像是黑夜中的幽影。这里的人们都很害怕。悲剧往往都是从噩梦开始，沉睡的人们惊惶不安，感到绝望，看到恐怖的死亡和毁灭。随后，他们深爱的人就会消失，再也无法找到。他加强了在城墙和出城通道上的巡查，但就连那几名卫兵也失踪了，没有半点踪迹可寻。
“我在布兰威尔生活已经有五年多了，从没有见到过人们这样害怕。”他说道，“我奉托利恩将军的命令来到这里，为的是把它建成一座加斯迪尼安国王的骑士城堡，以备威斯特玛陷入混乱时我们依然能有一个稳固的基地。那时，将军已经预见到了威斯特玛面临的灾难……恐怕，现在这场灾难已经降临到我们的头上了。”
“威斯特玛也像这里一样受到了魔鬼的侵害吗？”泰瑞尔问。
“也许。”纳尔答道，“但托利恩将军更担心圣殿骑士的状况。他的担心是有原因的。”
“圣殿骑士？”
“是的，他们是一个秘密组织。许多人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这个世界很快就会知道他的存在了。他们一开始只是萨卡兰姆教派的分支骑士团。但他们很快就建立了自己的组织，并通过阴暗的手段来征募士兵。据我所知，那些被征募的通常都是重刑犯，盗贼甚至杀人犯。他们通过酷刑和饥饿给那些人洗了脑。”
“我知道一些关于他们的事情。”卡伦说道，“但关于他们的资料的确很少。现在的圣殿骑士以血腥暴力著称，他们宣称，他们在执行一个神圣的任务，要采取一切手段净化庇护之地的邪恶。也许他们做过一些有荣誉的事情，但就我所知，今天的圣殿骑士给这个世界造成的邪恶要远比被他们除去的更多。”
“圣殿骑士的领袖被他们称为‘大教长’。我不知道他具体在哪儿。但这个组织在威斯特玛正像野草一样疯长扩张，它在那里可能要比在其他地方更加极端激进。威斯特玛的圣殿骑士首领是一个名叫诺伦的人，他就如同一条为达到目的而杀死自己母亲的毒蛇。他们已经在暗中控制了威斯特玛的大教堂，正利用它作为进行黑暗勾当的基地。托利恩将军相信，他们准备进攻国王的骑士，占领王宫。我的儿子洛拉斯现在是托利恩将军卫队的成员——他也有一点魔法天赋。”纳尔犹豫了一下，“最近，我听到了越来越多关于圣殿骑士真正起源的传闻。那实在是一些令人困扰的传闻，而且他们已经从国王的骑士中征募到一些成员。他们都是好人，绝不是乞丐和盗贼。我担心圣殿骑士对他们用了非人的暴力手段。我每天都在等待洛拉斯的音讯，希望威斯特玛能够开始动手剿除他们。”
“我也听到过一些传闻——不止一位旅行者在威斯特玛消失得无影无踪。”卡伦说道。
“他们不断偷走普通市民和士兵，强迫那些人加入他们的组织。托利恩将军相信，这里的失踪事件一定也和圣殿骑士有关。但我觉得也许事情并非这么简单。这里的居民已经无法安眠，公爵也不再能指挥部队。我已经命令士兵们做好准备，只要威斯特玛有消息传来，我们就会去援助他们，与圣殿骑士作战。我只希望，我们不会在这里等待的时候就失去一半的部队。”
泰瑞尔怀疑，他们见到过的那种黑翼怪物很可能和那个组织有关系。如果圣殿骑士真的在以暴力扩充他们的队伍，那些黑翼怪物很可能就是他们的邪恶使者。
圣殿骑士真的有能力召唤并控制那种怪物吗？这看上去似乎又很不可能。另一个更令人担心的念头又出现在泰瑞尔的脑海中：英普鲁斯是否已经开始在庇护之地扩展他的恐怖统治了？那些怪物会不会来自于高阶天堂？是大规模攻击的前奏？
但在他离开天堂之前，虽然天使议会已经渐渐将他排除在外，泰瑞尔相信，如果英普鲁斯真的要采取行动，他总还是会听到一点风声的。而这些怪物也不太像是银光侍卫或其他天堂的战士。
不，这些是完全不同的生物。泰瑞尔想到了他在不久之前见证的那场诞生。那根像蛇一样盘绕诞生光球，并最终融入天使体内的灰色细线。那根灰线和这些黑翼怪物是有联系的。寒冷彻底透入了他的骨髓。现在他只担心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也有过这样的梦。”纳尔说道。他的目光又飘向了遥远的地方。“现在，那些梦几乎每晚都会来找我。我梦到洛拉斯穿上了圣殿骑士的盔甲，满身鲜血和伤痕。当他向我举起剑的时候，我在他的脸上只能看到空虚。他不认得他的父亲。我梦到了同胞的死亡……全城的人都死了。最近，我梦到了你们。”他环顾聚集在他面前的人，“一个黑色的人让我看到了你们的脸，告诉我，我必须帮助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现在也不是很清楚，但我很会看人，我相信你们所说的一切。也许洛拉斯的魔法天赋是从我这里继承的。所以，告诉我，我能做些什么？”
“我们相信，一个秘密的萨卡兰姆贮藏库就位于这附近。”泰瑞尔说道，“那里也许会有我们需要的线索。”
他以为纳尔会流露出困惑，甚至怀疑的神情，但那名大汉只是点了点头。“我多年以前就听说过有这样一个地方藏在这片山里。萨卡兰姆和骑士们一直都在寻找它，却始终毫无收获。据说，那里收藏着一份阿卡拉特亲笔撰写的卷轴——那里面包括了阿卡拉特之预示早期版本的许多章节。它们描述了阿卡拉特所看到的幻象如何引领他建立了萨卡兰姆信仰。”突然之间，他站起身，离开了房间。没过多久，他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本残破的书卷走了回来。“去年，我的部下在一座被认为受到了诅咒的建筑废墟中发现了一个房间。那里收藏着许多萨卡兰姆的典籍。我保留了其中一些。据传说，那里是赛伊斯大师在多年以前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那座教堂被称为梦境之路。”卡伦说道，“赛伊斯大师真正的名字是拜亚德·楚里克，一位萨卡兰姆祭司。他最终受到了地狱的诱惑，转而成为了卡布拉西斯的信徒。那是一个据说能赐予凡人永恒生命的魔鬼。楚里克从它那里得到了巨大的力量，有人说，他因之获得了永生。一个名叫朗格的人用圣剑‘风暴之怒’杀死了他。”
“这些传闻可信度都很高。”纳尔应道，“赛伊斯在世的时候，我并不在这里，但这里的人们至今都还记得赛伊斯和他的教堂。有人说，他是一位医师；其他人说他根本就是一个恶魔。他建立的教堂在多年以前也被焚毁了，只剩下一堆废墟，证明赛伊斯——也就是你说的楚里克确实存在过。”
卡伦向那本书伸出一只手。“可以看看么？”
纳尔将书递给他。卡伦带着几乎是虔诚的神情接过了那本书，极尽轻柔地打开了书页。“这是一本关于拉基斯家族历史的记录。”他最后说道，“还有他们与萨卡兰姆信仰的关系。在他们自己看来，他们是先知，是将信仰之道传播到西方的人。”他抬起头。“你说，密室里还有更多这样的藏书？”
“我这里有几部。”纳尔说，“我不是学者，但我也看过其中的一些。我留下了我认为最有价值的一些书，不过有一些书很可能已经在那个被诅咒的地方彻底朽坏了。”
“你必须带我去那里看看。”卡伦的眼睛如同黑暗中的两盏明灯。“求求你了。”
第十五章 楚里克的巢穴
“我不喜欢这里。”
夏娜和吉恩薇尔一起站在街道角落里。野蛮人宽阔的肩膀，高耸的胸部和裸露的肌肤让她在这里显得格外突出。魔法师把声音压得很低。雅各的目光不断扫过周围，审视着来去匆匆的布兰威尔人。所有这些人都低着头，眼睛只是盯着地面，憔悴的面容显得疲惫而且苍白。就连他们身上的衣服仿佛也都褪掉了颜色。
他们的眼神中全都充满了警惕。
一个影子在街道上方的窗口后面一闪而逝。一个被雅各注意到的胖子急忙转过身，跑着绕过了街角。一个骨瘦如柴，身上满是溃疡的年轻女孩躲在巷子里，用一双圆月般的大眼睛看着他们，她的面孔被阴影遮住，几乎无法分辨。
他们来到这座城市的东部补充给养。其他人则去了楚里克的旧居。雅各本希望能够和这里的居民聊一聊，多了解一些他们见到的怪物和纳尔所说的噩梦。纳尔的描述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过去几天里，他已经开始梦到他的父亲全身被鲜血淋漓的符文刻痕所覆盖。那种愤怒的瘟疫将他变成了一个只懂得使用暴力的野兽，一个充满压迫感的，没有面孔的怪物。它用生在黑色翅膀上的利爪抓住雅各，将他拖进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们刚一来到这里，街上的人们就纷纷逃开了。当他们走到肉铺前的时候，店主已经锁上了门。这里的旅馆也关门熄灯了。唯一一辆贸易马车上空空如也。车前面只拴着一头干瘦的骡子，低垂着头在冷风中打盹，看来一时之间也不会有人来照顾这头牲口了。这是一座以商品流通为生的城市，他们应该在这里看到许多商旅贸易才对，但此时此刻，没有人做生意，没有货物被运来送走。空气中弥漫着烟尘、泥土和陈腐发霉的气味。
布兰威尔城毫无生机。
“我们应该继续前进。”雅各说道。他感觉到脊背一阵阵发凉。他们暴露在这里，成了最容易被攻击的目标。尽管他不认为这里的人真的会与他们为敌，但他也不愿意用生命来证明自己的推测。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担心。一个如同雪怪长嚎般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建筑物之间久久回荡。片刻之后，一个老妇人小跑着从街道拐角处绕了过来。她的脚上没有鞋子，满是伤痕，夹杂着灰丝的头发披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