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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间,压过众人嘈杂的声音,阿塔瓦尔帕以铿锵有力、势如破竹的嗓音说:
“你们还有很多废话要说吗?”
他面不改色,唯有指尖因愤怒而微颤。叫骂声戛然而止。他放松手臂,张开指头,掌心朝下,对着所有的库斯科族人说:
“你们当中一定没有一个人相信卡玛肯柯雅,也就是由我父亲亲自指派陪伴他的双胞兄弟灵魂的那一位,会是这桩可恶的绑票案的主谋。没有人会认为我竟敢反对安帝的遗志,反对我父亲魂归库斯科。”
转身向右,阿塔瓦尔帕对着身旁一位头戴金环冠官帽的老者说:
“当唯一的君王万亚·卡帕克在驾崩前拣选他的卡玛肯柯雅时,柯拉·托巴克和其他的大臣一样都在场。我父亲指派她,在我的哥哥瓦斯卡尔被授予帝王头巾之前,负责依照传统执行他的遗愿。所以该把我父亲送回库斯科的人是她。该把我父亲的木乃伊祭奉在科里坎查神庙里的也应该是她。”
“的确是,”老者说,“我是君王遗言的见证人,而且我敢说在场所有的人,我们的最大的心愿莫过于看见唯一君王的木乃伊能够回归他最心爱的城市!所以我不相信卡玛肯柯雅会犯下你们所指控的罪行:太阳之子对她十分信任。”
“你们当中那些叫骂得最凶的人,最值得怀疑……”阿塔瓦尔帕接着说,“天晓得他们是否才是亵渎神谕的人?”
方院的气氛似乎就要被众人的沉默给冻结了。之后,突然迸出一个尖锐的声音说:
“你想怪罪我们?你想威胁我们,阿塔瓦尔帕?我们,这些属于你哥哥瓦斯卡尔阵营的人!他可是你父亲最疼爱的儿子!你怎么那么大胆?”
这一次,阿塔瓦尔帕盛怒难忍:
“我还不如您大胆,您竟敢侮辱和玷污那位我父亲所挑选的女孩!”
再也受不了了,安娜玛雅往前走到围坐人群的正中央。她举起一只手后,大声地说:
“别再为我争吵了!”
众人的眼光全集中在她的身上。
“带我到神庙去,到我丈夫双胞兄弟的身边。他将告诉我在哪里可以找到君王的木乃伊。”
维拉·欧马和阿塔瓦尔帕同时露出惊讶的眼神。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智者嚅动着被染绿的嘴唇喃喃地说。
安娜玛雅表示知道。其实,对于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她自己受到惊吓的程度并不亚于智者!因为这些话根本是不由自主地从她的口中说出,每个字信心满满地自己从她的嘴唇里溜出来。现在,她的心脏就快要跳出来了,手心也沁满紧张的汗水。然而,人群里议论纷纷,怀疑的语气多过于信任。远处,曼科和保禄也抬起眼看着她,两人的眼光炯炯有神。至于古亚帕,他则收起原本挂在脸上的微笑。接下来的一声怒吼,重新划破沉默:
“阿塔瓦尔帕!假如这个女孩无法找到唯一君王万亚·卡帕克的木乃伊的话,我们会把她的内脏丢到垃圾堆里!”
四周的群众高声附和。
阿塔瓦尔帕神色紧张,维拉·欧马则用力地握紧安娜玛雅瘦弱的手臂。当前者再度转身对着群众发言时,她感觉他的声音里透着骄傲:
“威胁!威胁!你们自己看:她根本不怕你们!”
皇宫和神庙之间的距离并不远。温度居高不下。安娜玛雅感觉热气重压着她的颈部,让她喘不过气来。整座城市笼罩着一股诡谲的气氛。一堆堆的男人,脸上写着愤怒和害怕,簇拥在小巷里,当安娜玛雅走过他们身边时,甚至对她辱骂脏话。妇女们则倚在方院门边,指指点点地看着她从门前经过。
她抬头挺胸,双眼落在飘扬在阿塔瓦尔帕宽阔臂膀上的那件披风。知道身边有维拉·欧马和护卫队相随,他们以同样快速的脚步前进,让她的心情放松不少。
他们走进空旷的神庙,大厅里有九个祭台神龛,没有屋顶,抬头只见一望无际的天空。
安娜玛雅听见灌溉渠道和池塘里传来水声淙淙;看见落日余晖在由小石块仔细镶嵌成的墙面上划下一道道细腻的阴影,恰似动物和神祇的图像。九个神龛一字靠墙排开,底座四周以黄金打造的菱形、梯形和仿鸟蛋形的椭圆形图案装饰。
黄金双胞兄弟神像就供奉在中央的那座神龛里。但是旁边原本停放着倾听神灵世界和人间祷告的木乃伊棺木却空无一物。安娜玛雅只敢悄悄地朝那里瞄一眼。
维拉·欧马环顾一下四周,似乎希望能够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最后,他对阿塔瓦尔帕说:
“我确定这桩可恶的勾当是你哥哥瓦斯卡尔的手下做的!”
“有可能。可惜他们都疯狂过头了,因为从来没有人敢这样侮辱我父亲。”
“这是瓦斯卡尔和他的部下饱受惊吓的结果。”
“惊吓?为什么?他们明知道我一定会遵守我父亲的遗言!他们也知道我根本不屑在头上绑上那条帝王头巾,知道我不愿继承唯一的君王。这一切你都很清楚,维拉·欧马!他们也全都知道:所有的迹象全对我不利……”
“不是所有的。你替自己找了太多拒绝的理由!瓦斯卡尔很清楚这一点。他就像只禽兽一样,光凭感觉,不愿思考。但是以他的作风而言,他看得比你远:他很害怕你四周的力量。他很怕她……”
维拉·欧马指着安娜玛雅,然后接着说:
“他们怀疑她真的想不起唯一的君王在驾崩前夕对她所说的那番话。他们还怀疑双胞兄弟神对她吐露了你父亲真正的心愿!”
阿塔瓦尔帕凝视了一会儿双胞兄弟神的金色脸孔,它表情平静,却不可捉摸。他伸出手仿佛想触摸它一下,但随即醒悟,他转身面对安娜玛雅问:
“你呢,小女孩,你也和智者一样认为我没有听懂我父亲真正的心愿吗?”
“我觉得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王子!”
话才说完,安娜玛雅尖叫一声,赶紧用手遮住嘴巴。
“对不起!对不起……我随便乱说!”
“你听,阿塔瓦尔帕!”维拉·欧马在他的耳边说。“她说出了万亚·卡帕克的心愿,我感觉得出来!”
阿塔瓦尔帕那双布满红丝的眼睛先看了一眼智者,然后盯着小女孩。但是安娜玛雅早将眼神移向双胞兄弟神的祭台上。在那张经过仔细雕塑的脸上,恰有一抹彩霞停驻其上,留下一个标枪头的影子……
“找回那尊木乃伊,安娜玛雅,”阿塔瓦尔帕喃喃地说,“找回那尊木乃伊!”
就在他转身之际,阳光照上他的盔甲和圆形耳环。安娜玛雅感觉这些金色的反光射进她的身体里面,连她的胸部都不由自主地颤动,这些光线仿佛在她的身上留下了一些话,一些她从未听过,而且不知如何表达的话。
11
度门邦巴,1529年2月
安娜玛雅和维拉·欧马走向神庙前的广场。站在度门邦巴丘陵上,举目所见尽是方院的墙垣,将皇宫、内院和百姓的平房层层包围,绵延成一块块大小相同的方形区域。
智者一语不发。安娜玛雅也知道此时不该多话。从山谷的另一头,她瞧见宛纳柯瑞墨色的山头。他们脚下所踩的这条砖路,从山顶和神庙垂直而下,形成一道完美的笔直线条。
气温并没有降低。安娜玛雅感觉额头和颈部不断地出汗,汗水在厚重的祭袍下,沿着背部往下直流。
智者健步如飞,将手伸进那个永不离身的烟袋,从里面拿出一撮古柯叶和一小瓶白色粉末,那是细如滑石粉的石灰末。
“拿去!”他把古柯叶递给她时简短地说。
之后智者在手心倒了一点儿石灰粉。安娜玛雅则将这几片厚厚的绿色叶片卷成滚筒状,然后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又甜又苦的味道立即传遍整个味觉。
渐渐地,整座城市消失在他们背后,那条原本仔细铺了砖块的小路现在成了一条泥巴路,路旁还加盖了两道粗糙但整齐的墙面。安娜玛雅不疾不徐地走着,心中升起一股平静的快感。
丘陵的另一边缓慢地形成一个小斜坡,与另一处高原相衔接。高原上出现一块奇形怪状的灰白色大岩石,石头的表面坑坑洼洼,好似经过一场地壳变动,所有的东西半下陷半突出于地表。
无须智者的解释,安娜玛雅知道,这就是古墓。一种远古的石头,是几千颗依据唯有大祭司知其方位、用以界定四方帝国疆界的圣石中的一颗。
那里是祖先和神明灵魂活动的所在地,也是他们倾听有形世界里善男信女祷告的地方。
维拉·欧马停在那扇标示着入口的墙门前。门上的石头均经过仔细的雕琢,有些部分简直和墙面的岩石完全契合,露出闪电神伊拉帕的“之”字形光芒。
从身上那个蓬松的烟袋里,维拉·欧马再度拿出一些古柯叶。这一次,他小心地将叶子放在墙上的神龛里,一小尊金神像的脚边。之后,他从背袋里取出一小瓶奇恰酒,先向神龛供奉了几滴之后,再朝地上洒下几滴。
默祷了一会儿之后,他转身面对安娜玛雅,把手中的奇恰酒递给她,示意她喝下去。她乖乖地喝了两大口,喉咙灼烫得不得了。
“现在,我们只能等待了。”智者说。
安娜玛雅盘坐在一颗平坦烧烫的石头上。阳光轻抚着她的肌肤,对她讲话。之后她的眼皮突然变得很重,呼吸转弱。她闭上双眼,感觉整个身体往下沉,手、脚、胸、头等各部分各自独立。然后突然间,她感觉又恢复成自己,然而却有个力量不停将她往地底下拉,拉向一个令她无法抗拒的晕眩里……
或许她就是这么样睡着的。
当她恢复清醒之后,太阳几乎下山了。她看见几道晚霞早已照上高原四周的山坡。
“维拉·欧马!”
无人回应。古柯叶和奇恰酒的效应早过了,现在她只感觉全身疲惫无力,害怕就像逐渐加深的黑夜,将她紧紧包围。
“维拉·欧马!”
她的声音飘向远方,山麓再将回音传回。
安娜玛雅站起来,感觉双腿僵硬,膝盖酸痛。她伸长指尖向前探索,然后沿着伊拉帕之墙前进。墙的尽头出现一条满是荆棘的小路,墙内似乎就是古墓区。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留意不要因脚上的草鞋而滑倒。手腕上的那个双蛇手环在月光的照射下发出金色的光芒。
突然间,她撞上一丛带长刺的小灌木,灌木丛生的密度比一道门还结实。她害怕极了,喘着气,急忙地往后退。但是因为退得太快,一个踉跄,反而让她双手前抱,扑向黑暗……她想这回自己肯定撞上了一块大岩石,因为两只手臂完全掉进了一个夹缝里,她一个不小心,头部向前倾,大腿被岩石上的棱角擦伤。
当她回过神后,被四下漆黑的寂静吓得喘不过气来,然而她终于明白这块大岩石早等在这里迎接她了。
此地气温较低,漆黑的程度比黑夜更黑。
她全身打战,忍不住双手双肩发抖,连心脏都跳个不停。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知道,但是,她知道从此刻开始,她再也无法回头了。
她重新站起来,用肩头抵着石壁,一步步地往前走。
路面微倾。她逐步地往下走,感觉无可避免地越走越远越深。她的嘴唇干涩,心跳声敲痛她的胸口。她真想大叫,叫喊她还不愿离开这个人世。
之后,周边突然变得空旷无比,连漆黑的空气都恬淡起来。她张开手臂,再也碰不到任何的石块。她在黑夜里踽踽独行,路上畅通无阻,左右两边皆然!因此,尽管没有任何声响,没有任何光线,她感觉身上流窜着一股比奇恰酒更辛辣、更强烈的肯定:她并非独自一人。
“维拉·欧马——”她含着眼泪,轻声呼唤。
在她眼前,在黑夜中,有双黄色的眼睛闪闪发光。
美洲狮!
这就是维拉·欧马最初的意图:以她的心脏喂食这头美洲狮,将她的肌肤献给地狱世界,用她的蓝眼睛和神秘的出身洗清世间的污秽。
那双黄色的眼睛转向左边,以便仔细地看清楚她。
突然间她的脑中出现了万亚·卡帕克的声音,这个她期待了几天的声音,这个值得她惊喜与怨恨的声音。这个声音清晰有力,再也不是在夜里对她倾诉,告诉她他将永远与她在一起的那位奄奄一息的老者的声音。然而这个声音竟是如此的熟悉!
“安娜玛雅女孩!双眼蓝如湖泊的纯洁女孩,你怎么会认为我不守信用呢?来吧,安娜玛雅女孩,过来,到我身边来!不要害怕……”
安娜玛雅走向那只黄眼睛的美洲狮。她不再害怕,真的,即使她知道就要被这只美洲狮吞下肚了。然而,她还是很高兴能够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再度与唯一的君王相遇。
“他们想带我走,”那个充满温柔的声音说,“但是我要留在你身边,直到他们把我送上那张永恒的宝座,送回库斯科,送回我太阳天父的身边。他们想带我走,但是现在我回来了,回到我从未离开过的这个地方……”
“安娜玛雅女孩,别怀疑我说的话。与我一起呼吸,要相信美洲狮……”
这个声音回荡在她的脑中,在石头上。
安娜玛雅张开双手,把自己送进美洲狮张大的嘴里。但是那双黄色的眼睛突然消失,四周只留下无尽的黑暗……
不!
不!在她的头顶上,从岩石的细缝里射出一道强烈的月光!
安娜玛雅带着欢笑,高兴地将双手放在脸颊上,然后摸着自己的太阳穴。
她还活着!
当她气喘吁吁地从石缝里钻出后,看见黑夜中,维拉·欧马白色的背影就靠在伊拉帕墙边等着她。她停在他的面前,嘴边带着微笑。
“他对你开口说话,不是吗?”
安娜玛雅点一点头,不知黑暗中自己的眼睛有多明亮。
“所以你知道他在哪里?”
“走!”
这次轮到她为智者带路。半走半跑,他们沿着所有的墙垣,重新往城里走,然后钻进每条小巷,经过所有方院紧闭的门前。
当他们走近神庙时,两名年少的祭司急忙地跑向他们。他们披头散发,好似受了极大的惊吓。
“维拉·欧马智者!维拉·欧马智者!”
智者示意要他们住嘴。
“维拉·欧马智者!君王的木乃伊又回来了!”
“我知道。”智者看了一眼安娜玛雅说。
在那间有九个神龛的大厅里,唯一君王万亚·卡帕克的木乃伊重新躺在基座上。月神玛玛·琪拉照着他那金色的面具和盖在身上的那一条由羊毛和蝙蝠毛织成的精致毛毯。他就在那里,好似从未被搬动过。他那黄金面具闪闪发光,转头望着双胞兄弟的神像。维拉·欧马觉得他的脸上挂着一抹微笑。当安娜玛雅在他耳边窃窃私语时,连他这样一名老奸巨猾的老智者都忍不住打起哆嗦:
“他向我保证永远也不会离开我……”
维拉·欧马高举双手虔诚地默祷后,以疲惫温柔的眼光看着安娜玛雅。
“我们得好好地照顾你,小女孩。唯一的君王万亚·卡帕克自己前来探望你了。你和所有的亡灵一起旅行,你曾前往九泉之下,然后又回到人间……现在你的生命对我们而言太珍贵了!”
从他骄傲的语气里,安娜玛雅听出其中夹杂着害怕的抖音:
“你再也不会把我送进那头美洲狮的肚子里了?”
“不会,永远也不会!因为现在我知道那头美洲狮一直保护着你。”
刹那间,安娜玛雅忆起黑暗中美洲狮那双发黄的眼睛,以及向她迎面而来的被拋弃感,这种感觉比害怕更吓人,比死亡更恐怖。
她的脑中不断地响起她的主人唯一君王对她说过的那番话:
“与我一起呼吸,要相信美洲狮……”
印加帝国·太阳公主
12
塞维尔,西班牙,1529年2月
天一露白,他即在等待。
他们掀开他的草席,把他从噩梦中拉起时,天地间依然一片漆黑。他睁开眼第一个想法便是,今天,他的死期到了。
这个想法并不如想象中可怕,不如这几个月以来威胁他的苦刑可怕,与其这样永无止境的等待,还不如接受那些刑具的拷打。
近午时分,太阳穿过翠安娜城堡的大前厅。他早已习惯暗无天日的狱中生活,这样的阳光反而逼得他不得不合上双眼。
然后忍受这没完没了的寂静。
阶梯前没有任何声响,窗外也没有鸟叫声。他叉开双脚。手铐上的链子与脚踝上的相连,拉扯着他脚上仅剩的袜子,然后撞击在被磨亮的地板上,发出巨响。之后,铁链的声音随即被无垠的沉默所吞没。
事实上,这就是宗教审判的结果:保持沉默。沉默的毅力和威力,具有吞没所有杂音的永恒力量。
生命里的杂音和死亡后的噪音没什么两样。
当法官对他露出微笑时,天差不多已经全暗了。
那是个温柔的微笑,但比威胁的表情更叫人受不了。
脸上依然带着微笑的法官,伸出他那圆滚滚的手,示意要他走上前来。
这间审判大厅的式样很普通。几扇大窗子前挂着红色的窗帘,将白日和黑夜一同阻挡在外。几盏火苗跳动的烛光,将活动的人影映照在屋顶的壁画上。从大门至走道处铺陈着淡紫色的地毯。大厅的中央摆着一张橡木座椅,椅背又高又直,整